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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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反常,向小园更蒙了。她怔怔地看着这位蔫主任,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触到了他的逆鳞。

还没完。俞骏吃了几口,又愤愤地放下饭盆。向小园提醒着:“主任,你训得够多了,要不您直接点明方向吧。”

“你最初的方向就是正确的,事只能一件一件办,饭只能一口一口吃,想一口吃掉聂媚、张光达这样的人物,你我没那本事。想拿下朱丰这样骗了一辈子的人物,差得更远……拿出你最初的虚心来,哪怕把诈骗链条最底层的研究透彻一批、抓获一批,都会是巨大的成果,否则,你只能搭空架子,对你本人,对反欺诈整体工作,都毫无益处。”俞骏道。

“我明白了。”向小园突然道,“你是在因为斗十方的事跟我置气?”

“怎么敢呢?你出身优越,不管别人出于欣赏还是嫉妒,都是以仰视姿态看您向美女呢,是不是?那些下三滥怎么入得了你的眼界?可我还告诉你,对付成长到朱丰这样有身家、有地位的人物,你的大数据追踪可能有办法,可对付傻雕这类下三滥,你还真不行。”俞骏道。

“说来说去,还是在他身上,没必要因为一个外人对你的下属说话这么恶毒吧?”向小园咧嘴了,难堪到了极点。

两人互瞪着,气氛僵到冰点。俞骏左右看看,不少下属都停箸观看。他蓦地笑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吃着,过了一会儿才无所谓地说着:“我就说说……你的具体工作我怎么可能干预,好了,吃完了,该忙忙去。”

他扒拉完,扔下饭盆离座走了。向小园坐在全中心的男女同事怪异的视线里,努力保持着自己惯有的矜持,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慌乱。说起来这还是头回在工作上遭遇这么大的挫折,来之前就不止一次听说基层上来的干部素质低,可她没想到一直蔫蔫的俞骏也是这样,这次算是颜面扫地了。

“向头,咋回事啊,路上不还好好的吗?”

程一丁小心翼翼地坐过来,全组数他年纪大,也很少参与年轻人的玩笑,一直以来都是以老大哥的身份出现。

向小园吃着饭淡淡说道:“意见相左,正常争论。”

“哦。”程一丁没多问,也没多说,看到钱加多来了,他怕添乱,准备起身走,却不料向小园出声问:“老程,你对斗十方印象怎么样?”

“挺好,就是野了点。”程一丁评价道。

“我们的冲突就在这儿,他建议我想办法招这个人,而我否决了。”向小园道,她看着程一丁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继续道,“且不说得有多大的代价,像他这种长年在看守所工作,控制欲望极度膨胀的性格,是不适合咱们这个工作的。从他对付王雕、包神星上就看得出来,见一次打一次、抢一次还了得,出了事谁兜着啊?这倒好,就因为这个人,他说我能力配不上野心,呵呵,我野心很大吗?”

像是自言自语排遣着郁闷,可不料这话让钱加多听到了。他在背后接上茬了:“野心大了好啊,要玩就玩把大的,光追几个小毛骗有啥意思?要抓就抓华尔街之狼、好莱坞巨骗那号的……那俗话怎么说来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野心不够大,就是混得差,眼光不够高,迟早混不好……咱们这小打小闹真不行,得搞点大事……耶,怎么都走啦?嗨,我还没说完呢……”

钱加多正在长篇大论开讲,程一丁和向小园生怕又出洋相,离座走了。钱加多端着饭盆追出去跟他们讲,两人几乎跑着把钱加多给甩开了……

“嘀……呜……”红色的警报灯在值班室的墙上响起。

这是一级警戒的信号。信号响起,整个看守所干警像被摁了触发键一样,开柜取警械的、整理警容的、检查各区门锁的,而外部,两队武警紧急集合,枪上肩,弹上膛,自入所大门到出所一公里警戒。

这种情况不是检查就是押解,站在内层门口的斗十方表情肃然,多年的监管工作已经养成了话少面僵的外貌。不独是他,在这里工作的管教几乎都是如此,表情和这里的高墙、铁窗很搭,永远是冷冰冰的。

“十方,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押解吧。”

“至于这么大阵势吗?”

“肯定是配得上这么大阵势的嫌疑人呗。”

“有吗?这段时间没听说过有什么大案啊。”

“咱们这儿与世隔绝的,你能听到什么……来了。”

两人正正身子,已经听到了外层凌乱的警报声,进门、过武警岗哨、提交案卷,里面足有几十名警员,不一会儿看到了戴着背铐被送进来的嫌疑人。交案卷,验明正身,押解的警员退出看守所,这边的接收工作才正式开始。

拍照,打指模,脱光全身验伤,验血。负责最后一步登记的斗十方登记着每个人的身高、体表有无伤痕、有无文身,一个个登记完了,才穿上统一的蓝色制服,给分进号房。

“彭涛,出列。”

“林大龙,出列。”

“赵忠山,出列。”

“朱丰,出列。”

“……”

仵所长按部就班地喊着名字,换装的嫌疑人挨个儿出列,挨个儿被管教领走分进号房。同案不同号,大案不同区是惯例。这是个团伙,每区都分着隔开最少三个号房。分到斗十方时,他带着朱丰进区。

“叫什么名字?”

“朱丰。”

“年龄?”

“四十七岁。”

“有无吸毒或者其他传染病史?”

“没有。”

“第一次进来吧?”

“啊……对。”

几步几句,几问几答,开锁的斗十方回头时恰好和朱丰对视上了。萎靡的朱丰看到斗十方时,像触电似的怔了下。斗十方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你被关的时间应该不短了,紧张?”

“哦,领导……你……好像我一位故人。”朱丰道,谄媚似的笑了笑。

“呵呵,回这儿就是到家了,都是故人,进来吧。”斗十方领着进了监区,在号房门前停留,让嫌疑人蹲着,等候入监信号。

最后要从监控上核实一遍押入的号房,这个间隙,朱丰抬着头眼皮眨也不眨地看斗十方。斗十方无意发现时,他开口说道:“真的,这位兄弟……您很像我一位故人。”

“光着屁股进来的,都会觍着脸套近乎啊。”斗十方面无表情道。

“你网上查下我的名,就知道……我有本事套这个近乎。”朱丰神秘笑着道。

斗十方保持着水火不侵的样子回应着:“闭嘴,摄像头会记录下你这张丑脸的任何表情变化。”

步话响了,入监命令下了。斗十方打开了铁门,朱丰被喝令站起来时告诉他:“一定查一下,很快您就会有惊喜。”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惊喜,到家了,一家子亲人呢,好好相处啊。”斗十方解着铐子,把这位送进了号房,关上了铁门。那里面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因为临时押解入看的任务,斗十方迟了两个小时才下班出了看守所。工作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形形色色的过客,沮丧的、崩溃的、愤怒的、麻木的,什么样的鸟人都有,突然来了个谈笑风生、淡若轻风的还真不多见。他骑着自行车回家,莫名地想起了这个人、这个名,于是鬼使神差地查了一下“朱丰”这个名字。

“6·12跨国电信诈骗案”告破、中州警方自境外押解归案嫌疑人逾二百二十人、“6·12电信诈骗案”主谋朱丰落网、中州公安新闻公开披露“6·12电信诈骗案”侦破始末……一溜新闻标题映入眼中,惊得斗十方车一停,脚支着站在路上粗粗一览,没想到还真是个人物。

应该是侦查接近终结,准备提起公诉,异地关押到登阳看守所了。这种重犯倒不罕见,新闻里也只有他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让斗十方惊讶的是,和这个名字关联的两个人,还真是故人,刚刚见过的故人,一个向小园,一个俞骏,两人并排坐在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上。

“怪不得这么跩,敢情有两把刷子啊。”

他装起了手机,继续骑车回家,心事重重的,没像平时那么疯喊,不知道是这位喊他故人的朱丰勾起了他的心事,还是反诈骗中心那两位成了他的心事……

新诈旧骗,时隐时现

向小园踱进走廊里的时候,听到了办公室里叽叽喳喳争论的声音,娜日丽的嗓门最大。这个泼辣的姑娘虽然和她性格截然相反,可奇怪地让她很喜欢。

进了办公室,争论骤停。向小园快步走着问:“不要停,继续,没有张屠户,我看我们是不是得吃带毛猪。”

众人一笑。邹喜男推着陆虎。陆虎投着大屏解释道:“实地跟踪失利,不过消息我们还是挖到了点。在登阳市这个阳光大厦里,一共有九十二家注册公司,实地办公的有七十七家,也就是说,空壳的皮包公司十五家。如果诈骗嫌疑人只用个空壳,那他肯定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既然出现了,那他一定就不是空壳,所以,我从这实地办公的七十七家里找,列出来的情况是这样的。”

文化的、代理的、进出口的、金融类的、培训类的罗列一大堆。陆虎看了向小园一眼,继续解释道:“如果有问题,而且是近段时间有问题,那连续多月往来正常的就可以剔除,一级剔除去掉了四十四家,有的应该是已经经营了几年的公司,公户往来正常;剩下三十三家,我又做了个二级剔除,用正常公司运作需要的人工工资、水电、网络流量,如果连续五个月以上正常,也可以剔掉,那说明里面有员工,有社保和工资,也有人在工作。如果是骗子公司,这一点是瞒不住的,又剔掉了二十五家。剩下八家,基本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屏幕上公司的名称锐减了,剩下了四家金融投资、两家小额贷款公司、一家日化、一家煤炭贸易公司。

“金融投资和小额贷款公司出现异常是合理的,P2P公司连连爆雷,做金融投资的基本都成过街老鼠了。小额贷款更不用说了,业务量基本没有了……煤炭是季节性业务,这种公司业务量会在冬季骤增,也属于正常。难道,你是指这家日化公司?”向小园道。

“对。”娜日丽给领导竖了个大拇指。

陆虎解释道:“我们刚才争论就在这儿,这家叫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的,成立于今年六月份,迄今为止没有一单业务,连续数月的电量、水量为零,网络流量也为零,突然在近几天内有了流量——我是通过网上电力查到的……员工也是刚刚招上的。我从对应的安保公司里查到了十几张刚制作的门禁卡,就是该公司的。这些身份证登记的有四川的、有宁夏的、有广东的……来自七个省份,十六个人,包括注册法人也是外地人,叫‘沈凯达’,三十一岁,重庆人。”

“那问题出在哪儿?难道是……休眠信息?”向小园问。

邹喜男忍不住赞了声:“哎呀,头儿都猜着了,陆虎还卖了半天关子。”

所谓休眠信息是指大数据里某个相关个体的信息,突兀地出现在某处某地,这种信息反映出来的事实是,这个“个体”有可能是诈骗团伙养了一个“虚拟”的身份,比如在偏远山区收一些从不出门的人的身份证,作案时用上,等案发警察去追踪,却发现人证对不上号,真正的目标早借这个假身份金蝉脱壳了。

果不其然。陆虎介绍着:“……可能性很大,没有购票信息,没有手机信息,更没有银行卡之类的信息,仿佛这些人就是凭空出现在登阳市的。当然,不排除这个公司派辆专车,跑全国南北东西七个省市包车把他们拉到这儿。”

可能吗?当然不可能。那么出现这种反常情况的解释,就只能是一种情况了:有嫌疑。

向小园略一思索,好奇地问:“那你们争论的地方在哪儿?这个嫌疑很明确了啊。”

“恰恰有嫌疑的,我们又找出相反的东西来了。您看,它的企业代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最关键的是,我通过企业云查到了与它关联的厂家,广东的六家生产厂家,也是非常正常,还有个是地方的纳税大户……最最关键的是,我查了他们公户账户余额,这个小公司的注册资金是四百万,已经花去一百六十万,分别是进货、装修、物业、房租等,目前还有二百四十万……这就没法解释了。”

陆虎摊手了。账户往来正常,可能解释为正规成立,装修完,准备开工的一家公司。与嫌疑相反的是,它们资金充盈,去骗……似乎无从谈起了啊。

向小园听着蹙起眉头来。程一丁犹豫间开口了:“我们当天只是监控到了张光达、聂媚出现在这儿,不一定就在这儿设点诈骗啊,难道不能是去骗这里面哪家公司?”

“程哥,您为什么就喜欢跟大伙反着来啊?”邹喜男问。

“都听电脑的,还要人脑袋干吗?陆虎都没去过现场,你去过现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信谁都有问题啊。”程一丁不客气地道。惹得娜日丽笑了。她笑着看向小园。向小园摇头道:“别看我,我可没有窥斑知豹、一叶知秋的本事……咦?还有一位怎么不吭声?好像……还少了一位。”

没吭声的是络卿相,他不好意思道:“我对户籍比较了解,身份是我查的,我比较倾向于同意……我也不知道该同意谁。”

向小园笑道:“不盲从是好事,万事开头难,我们都应该做好这个思想准备……嗯,那位呢?才新鲜了一天就睡过了?”

说的是钱加多。程一丁举手道:“他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请半天假,我呢……就擅自当家了。别说半天,你请半个月都成。”

向小园笑了笑未做评价,回到了办公位置上,接了陆虎的资料仔细翻查了一遍。整个阳光大厦的注册公司她又用不同的方式筛选了几遍,用放大和缩小筛选条件的方式过滤几次,甚至过滤到只剩下一个疑似目标了,那个叫“金叶日用化学有限责任公司”的目标,仍然显示在她的眼前。

安排了陆虎和程一丁出外勤,她佯作随意叫着络卿相进来,进来她不经意地来了句:“钱加多请假什么事你很清楚吧?”

“啊?”络卿相一下子被问蒙了。

“不要掩饰。老程说的时候,你已经掩饰过了。”向小园道。眼皮底下的小动作,她还是看得到的。

络卿相笑笑道:“也没什么事,他去段村找斗十方了。”

“找斗十方?干什么?”向小园皱了下眉头。

“和咱们无关。”络卿相生怕领导反感,赶紧解释道,“他爸不是偏瘫吗?市里联系了家医院做检查,多多欠人家人情,不好意思不帮忙啊。”

“偏瘫?很严重吗?”向小园问。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也不算严重啊。”络卿相道。

“好吧,你去吧,尽可能地再过滤一下采集到的信息。”

“是。”

络卿相告辞出去了。向小园托着下颌怔了良久,一会儿又点着鼠标,搜索着记录仪的留存影像,堵嫌疑人、卖笔的、驻唱的、拉客的……那一幕幕影像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人格形象:桀骜、嚣张、倔强。

缺乏母爱的家庭,孩子的性格成长总会缺失一部分,或者体会不到别人的爱和关怀,或者能体会到也会拒绝,而且没有安全感。

向小园用她的心理学认知在揣度着这个人,可她解释不了那么多的矛盾。桀骜而嚣张的个性,往往有童年不幸的阴影,如果说斗十方有阴影的话,那不至于对偏瘫父亲还这么上心,而且这种个性的人往往很难驯于制度的约束,可他恰恰相反,不但是个警察,而且是在最严苛纪律和制度下做得很好的监管民警;倔强可能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但在他身上,向小园没有发现自卑。他那又奸又损的手段,恐怕会让骗子都自卑于自己的道德底线太高了。

想了许久,她不知道被触到了哪根神经,急急起身,换下了警服,中途出去了……

儿子背着爹,儿子的朋友后头扶着,偏瘫的手脚不利索,很难背,从大门口到医院这一段路都累得斗十方气喘吁吁的。钱加多快跑了几步,占了个位置,招呼着斗十方把人先放椅子上。一放下,斗十方坐下先掏毛巾,给老爸擦擦嘴角的口水,老爸不利索的嘴巴哦唔说着什么。

钱加多提醒着:“快翻译,你爸说啥呢?”

“我爸说,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我……呵呵,爸,养儿防老是笔好生意啊,小时候背我,我都不重,你现在多沉呢,来,喝点奶。”斗十方收着毛巾,回身从包里掏了盒奶,插好,递到老爸嘴边。老爸能动的那只手,颤抖地端住了奶盒。

“哎哟!”钱加多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斗本初说道,“十方,你把你爸感动哭了。”

“不能吧,我都背两年了,今天才哭?”斗十方以为开玩笑,倾着身看父亲,那俩眼角果真溢着两行浑浊的泪。

钱加多可是粗线条的,闻言道:“那不是你的话,就是我把老爷子感动哭了,呵呵。”

“滚,去挂号。神经内科啊,文大夫的专家号。”斗十方斥着。钱加多转身快跑去了。这时候斗十方才回过身,看着父亲,轻轻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他笑着,很会心地笑着轻声道:“小时候,我记得走不动了,就骑在你脖子上,你就经常唱《养儿难》,还记得吗?养儿难,养儿难,养儿这活儿不能干,白天逗着孩子笑,晚上哄着去睡觉,数九寒天怕感冒,最怕娃儿哭又闹……又喂吃,又喂喝,擦屎把尿没的说;蹒跚学步照看好,跟在后头怕跌倒,牙牙学语到处跑,紧跟大人离不了……”

这是首山东谣,很小的时候学过的,斗十方本来逗老爸笑的,老爸笑着笑着却哭了,哭着哦唔,嘴唇不停翕合说着话。斗十方能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在说:“……这病就这样啦,不看啦,爸跑一辈子江湖,没落下钱,就落了一身病,小时候你就跟着爸饥一顿、饱一顿,好容易长大了,还得受爸连累,爸这心里有愧呀……”

斗十方却打断了父亲的独特语言,说道:“啊?爸,你说的啥……我今天怎么听不懂啊?爸,你别这样,酒已经戒了,医生都说了,完全有可能恢复嘛……别说话了,这儿人多呢。”

他扶着父亲的身子,拿着喝了一点的奶盒,给父亲整整衣服,笑道:“年轻时候您多帅啊!走南闯北不管哪儿的集市,您这一吆喝,其他摊就没生意啦……当年跟在您背后想拜师学艺的都不止几十个吧,哈哈……”

爷儿俩温馨间,钱加多兴奋地跑过来。斗十方一抬头:“这么快就挂上专家号啦?”

一般排队怎么着也得一两个小时,今天可意外了。钱加多兴冲冲道:“不用挂号了,我给你请了仨专家,连检查带诊断,走。”

“哎呀,多多,我爱死你了。贵不?”斗十方心虚地问。

“谈钱就俗了啊,走。”钱加多扬着头,跩了。

斗十方赶紧把父亲背上,钱加多前头带路,上电梯,过甬道,进神经内科,直接敲响了主任室的门。没想到里面的人早等着了,一位戴眼镜的大夫招呼着护士推来了病床,跟着三位医生把脉的,看体表的,一路推着去标着EBFT神经检测的检查室。进门时,两人被医生屏到门外,让两人在外面等着。

从外面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搁着像未来世界的那种庞大仪器,甭提多高端了。斗十方看着,一把揪住傻乐的钱加多,说道:“我欠你两千还没还呢,刚攒了俩月工资还有点外快,得多少钱,够不够啊?”

“都说了,别提钱。”钱加多斥道。

“你别这样,医院要是你家开的,我就不提钱了,可这……”斗十方指指道。这么先进的仪器再加上这么上心的几位医生,恐怕是钱加多花了大力气了。

“一分钱不花你信不?”钱加多道。

“怎么可能?除非你爸是院长。”斗十方道。

“我爸不是院长,不过那位女的是副院长。”钱加多指指里面忙碌着的一位女医生,口罩白大褂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相貌,不过年龄应该不小了。

斗十方吃惊地看着钱加多,别说钱加多,就把他爹钱大宝叫来也没这么大面子啊。中州熙和医院有全省最好的神经内科,这里挂个专家号都得五百块钱。

“不对,不对,多多,你脸没这么大,到底怎么回事?”斗十方越想越不对,看钱加多嘚瑟那样,也越看越不正常了。这不,钱加多安抚道:“先检查完再说啊,急也不急这一会儿不是?一会儿告诉你。”

这家伙把斗十方给惊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慌慌地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那位女医生推门出来了,喊着家属是谁,然后带着斗十方到科室里,坐下来一摘口罩,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很漂亮,不过不认识。她开口问:“你是警察?”

“哦。”斗十方惶恐地应了声。

“患者是急性脑血管病变,同一侧上下肢、面肌和舌肌下部均出现运动障碍,肌力2~4级,属于不完全性瘫……什么情况啊?你这儿子当的,耽误最佳治疗时机了。”医生道。

原因,全是写在斗十方脸上的难堪和尴尬了,他嗫嚅着,语结着。

医生唰唰写着病历,继续道:“药物要配合科学的理疗,才能有最好的效果,可能考虑中西药直流电导入疗法,当然,护理还是最关键的,要供给营养丰富和易消化的食物,满足蛋白质、无机盐和总热能的供给;患者已经失语了,还需要一定的心理疗法……啧……建议住院治疗。”医生道。

“啊?!”斗十方又是惊愕的一声。

医生盯着他,他不好意思吭声了。可能医生识人多,已经看穿了他,出声问:“这个医保大部分可以报销,总不能这么拖着啊?等着肌力降到0级,那就全瘫了。”

“不是,大夫,我们那儿新农合报销比例,出了市只有百分之三十,像这种辅助性治疗都不列入报销范围的。”斗十方难堪地道出原因。

“国家有政策,那你这当儿子的也得管呀。”医生反感地看了斗十方一眼。

“我知道,我攒了点……不过,我……”斗十方局促地说。

医生把一摞东西递到了斗十方面前:“签字吧,先住下来,费用先挂着账,有多少你先付多少……病房我给你安排好了,看在你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分儿上,我破一次例……快去办吧。”

“啊,谢谢……谢谢大夫。”斗十方被这个突至的惊喜给幸福到了,很久以来都没有勇气干的事,没想到让对方轻轻松松解决了。他兴冲冲地拿着一摞单据出了科室,办住院手续去了。

第五章 探骗局疑难重重

恩不言谢,恍若初见

车连续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安叔指示下高速口时,收费岗亭的指示灯已经亮了。下了高速,眼前一片山林遮挡,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城市的灯火。安叔示意前方停车。张胖子看到一辆本田商务车,缓缓泊停时,那车上已经下来了一个女人,开着车厢推拉门,请几人上车。

张光达、聂媚、安叔次第出来。安叔叮嘱了黄飞一句,让他跟着。他示意着两人上了前车。那个女司机也不多言,驾车前行着。饶是张光达见多识广,此时也给搞得有点蒙了,自副驾回头问:“老安,这去哪儿呀,跑这么远?再不下种,地都撂荒了啊,开支这么大。”

“你又不花钱,赔了算我的,赚了咱们平分。”后座的安叔笑道。

聂媚娇嗔一句道:“这多不好意思啊,不过安叔,您真大气,都给我租的别墅,我们当年开生意的,顶多舍得租几间平房。”

“是啊,你们租几间破房都敢忽悠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这都住别墅了,胃口可别太小啊。哎,老张,你们当年组一波局,能捞多少啊?”安叔好奇问。敢情是两拨骗子友情合作,还不是一路。可这话不好说了,张光达侧头看看女司机。安叔明白其意,直道:“自己人,她就是给你们找种子的。”

“哦,失敬了……怎么称呼啊?”张胖子问。

安叔说了句“胡总”,这就足够了。大家组个局骗一把都是萍水相逢的,谁也不打听谁的家底已经是惯例。那个微微发胖、相貌普通的女司机并未引起张胖子的注意,他回答着安叔的话道:“不瞒您说,前些年好做,但收费低,所以只能往大里铺,人一多消耗就多,能到我们手里有十几万了不得了;后来玩得多了,越来越不好做了,收费高了,但难度越来越大,不是给雷子封了账户,就是被工商端了老窝,玩得提心吊胆啊,能他妈挣个吃喝钱就不错了。”

“呵呵,但你们有优势,人多啊。”安叔道。

聂媚就着这话头问:“安叔,您这个盘,也需要很多人,我们这一层,您不用担心,要多少有多少,薅羊毛咱们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但是……”

“怎么了?”安叔侧头看向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眼里流出来的贪欲,比她能勾起男人的性欲要大得多,就听聂媚急切地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要薅羊毛的羊啊。”

“马上就见到了。我来登阳比较早,有几个月了,已经培养了一批商铺和微商卖咱们的产品,虽然赚得不多,但多少都赚了点,现在有六十多个,成分复杂,当老师的、企事业单位的,还有本身就是做微商推销产品的。”开车的胡总说话了,声音有某种磁性,听着让人舒服。

不过,却很难让人满意。张光达道:“才六十多个种子,太少了啊,我们当年组局,六千人的团都有。”

“这就是南北派的区别了,你们是割韭菜,就面上一片。而我们刨花生,面上看不出来,可一深挖,挖出来的可都是干货。”安叔道。

“好吧,您是前辈,听您的。”张光达不争辩了,不过话里颇有不服。

聂媚缓着气氛提意见道:“安叔,作为行内人,我也得提个醒啊,咱们做的金叶产品一是定价太高,二是知名度又太低,三呢,您囤货量又这么大,要是操作不当砸手里,那可惨了。”

“呵呵,你们搞传销当年可是上卖天、下卖地、中间卖空气,就没空气,也能吧嗒下嘴皮卖个‘1040工程’,怎么有实物让你们卖了,反而心虚了?搞清楚一点,你通过人传人卖虚拟不存在概念,那叫传销,违法的。而现在是卖实体产品,还不是三无产品,这是合法的。”安叔道。

张胖子听得诧异,回问:“合法的,还怎么赚钱啊?”

“呵呵,面上的合法,至于里面非法的操作嘛,咱们当然谁也不能沾,你说呢,聂总?优惠条件我可给开到最大了。”安叔道。

“不一定单纯的优惠就能打动别人的心啊。”聂媚道。

“我只负责打动你的心,接下来就看你的魅力了。”安叔道。他在后座把座位上的箱子拿过来,交到了聂媚手上。聂媚狐疑地打开,借着车里的微光看清时,惊喜地喊了出来,声音极度失态。

珠宝、服饰,还有一双镶满钻坠在箱子里熠熠发光的高跟鞋,还有包,从座位下拉出来的。女人对于美的、奢侈的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哪怕是个女骗子。

聂媚已经在车里急不可待地试穿了,看样子是被打动得心花怒放了……

警车……又驶出去一辆。

数了不知道多少辆,一直在反诈骗中心门外徘徊的斗十方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他安顿好了父亲就匆匆来此了。他在值班室登记,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了几步,越走越慢,脚步像灌了铅一样,犹豫不前。

这个楼宇光鲜亮丽,入目皆是纤尘不染的地方让他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尴尬。似乎是这种情绪在作祟,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看守所待久了熬出来的职业病,还是因为捉弄了向小园心里愧疚,反正现在站在这里让他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有些事可以不做,有些事必须做。他站到了那间来过的办公室门口,笃笃地敲门。里面应声“请进”,他进来了,一下子惊了,整个小组的人都在。他刻意等到下班时间才来,谁知道都还在。

“咦?十方,你怎么来了?”络卿相抬头,愕然问。

斗十方尴尬地站在那儿,没吭声。众人面面相觑间,隔间里的向小园咳了一声,声音浮夸,明显不是嗓子问题。成功引起大家注意后,她提醒道:“不要辛苦,到吃饭时间了。”

咦?气氛不对啊,不像向组长平时的口吻啊。向小园干脆点着名道:“娜娜,老程,都跑一天了,下班时间还不去吃饭,等什么?”

“哦,对对……走了,走了。”娜日丽明白了,赶紧叫着大伙,一个挨一个迅速起身,直接跑出去了。跑出来就停,邹喜男一拦众人问:“兄弟们,这个八卦谁知道内情?”

“不是请都请不来吗?怎么自己来了?”陆虎看络卿相。络卿相摇头:“我一天都待在办公室,我哪知道。”

“多多肯定知道。”娜日丽道。可惜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货,今天翘了一天班,问的人都没有。她干脆拉住邹喜男,示意邹喜男去偷听。邹喜男瞪眼不允。娜日丽不理他了,干脆自己摸回去偷听了,结果都心痒痒,全跟着回来了,就连老程都没按捺住心里的好奇。

办公室里,向小园又坐回了座位。她优雅而从容地看着斗十方,美靥如画,星眸如水,美得让人肃然起敬。斗十方慢慢挪着脚步,像在斟酌着说什么。而向小园似乎也在犹豫着,该对他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斗十方站到了她的办公桌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两躬,三鞠躬,嘴里连说几声:“谢谢,谢谢您。”

“别别别……”向小园赶紧起身,可没料到貌似倨傲的斗十方会变得这么谦恭。她从桌后转过来,拉着椅子,摁着斗十方坐下,道:“你可千万别这样,我就怕这样。”

“再怎么我也得谢谢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斗十方两眼凄然,既难过又欣慰那种。能让男人放下尊严的事不多,肯定让他遇到了。就听他感激地道:“熙和医院文专家的号很难挂上,每次检查都得等一个月,谢谢您。”

向小园倒了杯水放在斗十方的面前,坐回到座位上,笑着道:“看来钱加多的保密意识要加强啊。”

斗十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钱加多嘴里套实话肯定难不住斗十方,只是意外的实情让斗十方惊愕不已。那位副院长就是向小园的母亲,女儿央娘,那还不是啥忙也帮?

看得出斗十方的局促,向小园示意他喝水,大方道:“不用这么谢我,我只是在我妈那儿给你走了走后门,做个顺水人情,费用可以暂时挂账……哦,对了,我妈说,病情不算很重啊,就是有点耽搁了,应该能恢复自理。”

这就戳到斗十方的心事了,他难堪地咬咬下唇,欲说无言。向小园赶紧道:“对不起,不该提这个。”

“没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疾病有治,穷病没治……一直想让我爸住个好点的医院来着,一直没攒够钱,都不敢进门,只能隔段时间来查查,用点药。”斗十方轻声道,他似乎还有点畏缩地观察着向小园,见她没反应,又像解释一样说着,“我知道,我的行为可能有悖于警察的职业准则,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我们家一直条件就不好,我爸穷了一辈子,也没啥指望,还不就指望儿子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都不用说,我理解了。”向小园道。能让一个男人屈服的软肋有很多,如果在家人身上,那并没有什么可笑,反而让人心生敬意。

“谢谢……我……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钱……可能时间会稍长点。”斗十方道。

向小园此时一笑,说道:“为什么我听这句话,似乎缺乏底气?”

“是没底气,我也在担心我还能撑多久。”斗十方羞赧道。

“也是,每个人可能都会有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不管你选择什么,我想都不单纯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所以,都值得尊重。”向小园道。

低头的斗十方脊梁微微一颤,慢慢地抬起头来。一直支撑着他的倔强,来自不舍的亲情,来自生活给予的压力,来自身边那些鄙夷、嫌弃以及冷眼,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也会来自……一份尊重。

“不许说谢谢。”向小园蓦地警示。那严肃的表情把斗十方逗乐了,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向小园郑重告诉他:“不说谢谢的原因是,这个世界是功利的,包括我……真想感谢的话,就来点实际的,别光嘴上抹蜜,说得好听,对不对?以你的江湖经验,怎么说?知恩图报得义气对吧?”

“嗯,没问题,您看上哪个骗子了,我帮您逮回来。”斗十方也严肃道。

这决心表得向小园噗地乐了。她起身,叫斗十方过来,坐到她的位置,拉着几个文件夹,推过来一堆文件资料,笑道:“我要的是你的思维,可不是要你出去再把傻雕抢一回……这里有我们建组以来所有的存下来的资料,前期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大数据罗列分析了近两千例诈骗案嫌疑人,关键的案情信息我总结出来的有几百页;走访了基层民警、刑警,特别是参与过诈骗案的警员,有二十几个,铁路警察朱家旺这份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风马燕雀金评彩挂’的描述……总而言之,我们是在恶补诈骗知识,以期它能够对将来的反骗工作起效。”

“哦,我明白了。也……不太明白啊,八大骗这是街头把戏,这么高规格的警务对付他们有点大炮打蚊子了。”斗十方道。

“说得对。事实上是,大炮有时候打不着蚊子,大大小小的行动组织了不知道有多少回,结果你知道的,重复犯罪率高、累犯比重高、参与人员基数大,这个痼疾的根源在哪儿?是我们上面指挥层面考虑的事,不管你对我们整个警察队伍持何种看法,但有一点不会变的,所有人努力的方向肯定一致,为人民服务、为群众创造一个安定和谐的环境。”向小园倚着桌子道。她隐去了关键的节点。

斗十方看着资料,思忖道:“意思是,想深挖细查,穷根溯源,怀疑可能从传统骗术里,有成气候的嫌疑人……或者,犯罪团伙?”

“啪”的一声,向小园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指点道:“一点即透,主任都没你反应快。”

“这不明摆着嘛,也算优势?”斗十方愣了下。

“呵呵,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养成你这种对犯罪特殊的直觉的,我想学习的,就是你这种直觉和思维……给你两个小时,八点钟咱们集中学习一下怎么样?你参与一下我们的讨论?”向小园邀请道。

斗十方有点受宠,却没有若惊,只是面带微笑点点头。

“OK,地方借给你了。还没吃饭吧?稍等一会儿我派位美女给你送一份……水在那儿,抽烟的话打开窗户,两个小时后叫你……”向小园说着,脱下了警服挂起,准备出门去食堂,出门时回头,恰和正偷瞄他的斗十方目光碰触。她读不懂这个人的目光,总觉得他似笑非笑,还隐藏着什么。

“噢,对了,我也得说句谢谢。”向小园说道,一指她的办公桌,“你又给我找男朋友,又给我挑花的,还没机会说声谢呢。”

“哦哟”,斗十方一咧嘴。向小园掩上门,把这位遮着额头难堪笑着的,独自留在办公室了。

向小园脸上的笑意未去,就全僵在脸上了。走廊站一排竖耳朵的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跑。尴尬的娜日丽赶紧圆着:“头儿,我们等你一起吃饭呢。”

“哦,太好了,吃完饭一起值夜班吧,咱们再这么闲着,中心都快有意见了……娜娜,你先别急着吃,打份饭给斗十方送过来。”向小园说着,优雅地走了。把一群八卦属下刺激得龇牙咧嘴,都埋怨地看着娜日丽。娜日丽厚着脸皮追着向小园先一步溜了……

花开两朵,各放其艳

“情况就是这样。”

向小园在俞骏的办公室里,简要叙述了今天发生的事。俞骏却通过监控在入神地看着翻阅资料、聚精会神的斗十方。那投入的样子给他一个错觉,仿佛这不是一个辅警,而是一位警中要员,正在用思维去破解着面前的谜语。

“俞主任……俞主任……”

“啊?哦!”

连叫几声,俞骏才回过神来。他看看向小园,做了个鬼脸,并无歉意,指着道:“这笔生意划算啊,你就找你妈开了个小后门,顺水人情换了这么个高手,划算,太划算,我怎么没想到这招呢?”

“这不是生意。他的自尊心很强,别说我们没法解决,就真出手帮助,他都未必接受。”向小园道。可能换来尊重的原因是,给予了对方同样的尊重。

“这个先放放,你并不欣赏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请回来了?”俞骏欠着身子问。

向小园笑了笑:“不欣赏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在知道他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原因之后?”俞骏反问。

“对。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回单位见到的那些出夜市的人,你都说了,一个人把所有尊严都放下去赚最辛苦的钱,这种年轻人现在不多了。很庆幸,他是我们警察中的一员。可对于他个人可能是不幸,这个职业能得到的收入抵消不了生活给他的压力。”向小园道。

观感已经全盘改变,俞骏看了眼光越来越复杂的向小园一眼,笑了。他起身道:“那检验一下,是块顽石还是块金子。”

“他反应很快,应该能满足您的期待吧。”向小园犹豫着下了个大致定义。

俞骏开门道:“其实你现在和我一样期待,但我们都会走进一个心理误区,那就是既希望我们的属下信仰坚定、纪律严明、不过红线,同时又希望他们像犯罪分子一样胆大心细,敢想敢干……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如果是块顽石,那和我们区别不大,你会失望的,但要是块金子,会很烫手的。”

蔫蔫的俞骏点破了向小园的心思后,踱出办公室了。这个点评恰是向小园的心理写照。她的心在摇摆不定,既希望这位对骗术耳熟能详,又害怕恰好是那样,因为骗子身上所有的特质都是和警察职业相悖的。

进了会议室,除了钱加多,人已经到齐了。稍等片刻,斗十方敲门进来了。俞骏指指主座的位置。斗十方犹豫了下,走上前。俞骏怪怪的表情示意,他不谦让了,干脆坐下了。

“不用介绍了啊,娜日丽,老程,大邹,他叫陆虎,还有一个是你朋友。”俞骏随意道。邹喜男应景招手打着招呼:“嗨,你硬塞给我两支黑金笔,不会忘了吧?”

其他人嘿嘿笑了,气氛为之一松。斗十方面带笑容道:“惭愧,让你们把我底全摸清了……主任,组长,您让我说什么?八大骗的情况朱前辈讲得差不多了,案情呢,胶着不好判断,我看了半天,不知道该给大家说什么。”

“江湖传闻、市井逸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呢,都是对‘骗’这个字极度渴求认知的,轻松一刻,随便聊。”俞骏道。

“哦,是这样!”斗十方想了想,看看大家热切的目光,挑剔似的一个一个看过,犹豫道:“从总体上讲,有句话说得好,七十二行,诈骗为王……因为大家觉得不需要什么技能,上下嘴皮子一吧嗒,钱就到手了,事实上呢,不是这样的,一个骗子所具备的技能,需要长期的磨炼才有可能得到,不要小看他们,每一个骗子,都堪比一个实践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

开篇就让向小园皱眉头了。俞骏用眼神制止着她,出声问:“这个理论我隐约听到过,但有点言过其实了。”

“那是您没有真正见识过,比如我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很多事,以您为例,不介意吧?”斗十方笑道,面对着俞骏。俞骏摇摇头,道:“不介意,来,你骗骗我。”

“左手,伸出来……事业线,很旺,中间有分岔,您的职业生涯似乎有过一次大的挫折……别奇怪,我可没有权限查看您的履历。您的婚姻,嘶……在座的没人知道吧?”斗十方金口一开,吐的全是珠玉。撑着手的俞骏像被揭破了隐私,脸上不自然地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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