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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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和您那位,是不是已经办手续了?”斗十方小心翼翼地问。

俞骏气得手一收,眼一瞪,要发作时又觉得不妥,强行按下了。斗十方像故意刺激他一样直接道:“没有办,应该快到那个极限了,牵绊的无非是父母和儿女吧,您父母双双一个无……对不起,主任,触到您的伤心事了,我有点造次了。”

俞骏难堪地叹了口气,被斗十方真诚的目光所动,他化解着尴尬道:“生老病死,谁能躲得过……咦,我个人信息?”

尴尬之后有点怒意了。向小园赶忙摊手:“我们哪知道!”

“相由心生,有时候看得出来的,比如娜日丽,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得出来,你单身,擅长拳脚,不是汉族。”斗十方目光转向娜日丽。

娜日丽一笑,道:“是知道我名字捎带知道我不是汉族吧?”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我也知道你的家住在景西路一带,你从小不在中州长大,是后来迁来的。”斗十方道,直接把娜日丽噎得瞪眼了。

“老程。”斗十方一指那位好奇瞄他的,点评道,“当过兵,家里不止一个兄弟,经济状况差……你和你老婆……离异。”

老程眼滞着,像给吓住了。斗十方再一指看笑话的邹喜男,点评道:“大邹,独生子,警校毕业,双职工家庭,上过子弟学校……嗯,铁路子弟学校。”

邹喜男笑意全成惊容,他看向陆虎,似乎在询问这货是不是查他们的家庭了。陆虎笑道:“你要能猜出我的家庭来,我就服你。”

“你上一代是山东人吧?靠近海边,国考考进来的,上的是一所985或211大学……虽然猜不出家庭,但我猜得出你谈过不止一个女朋友吧?而且还有被倒追,但目前为止,你心还是花的……你来自某个刑警队,辛苦而不受重视的岗位,后台的技侦?”斗十方笑吟吟地说着。

陆虎被刺激得表情不自然了,特别是花心一说,让他翻着白眼,想否认,发现已经晚了,因为前面的猜得似乎都对,这个都不会有人认为是错的。

“络卿相就算了,我们认识。”斗十方道。

络卿相赶紧拱手相谢,谢兄弟不揭丑之恩。向小园诧异地看斗十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居然没看出来还有这种本事,可这种本事出来得太不合时宜。她看俞主任愣着,出声制止道:“这个玩笑回头再开,我们……”

“这就是我要说的骗子,八大骗之首的‘金’,铁口断金……一个骗子和普通人的眼光是不同的,他们用心看,所以能看到更多的信息,他们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目标的弱点和喜好。如果你们不知道我的身份的话,现在已经全部上当了。”斗十方道。

俞骏恍然大悟,拍桌道:“你的话有陷阱,说‘父母双双一个无’,一个都没有了说得通,只剩一个也说得通,可要两位都健在,你怎么说?”

“我的语速很慢,我会说父母双双一个无……恙。”斗十方轻声道,惹得向小园笑出声来。俞骏眼神呆滞地看着这货,气愣是撒不出来,怒意十足地问:“那我和我家里……我正在打离婚官司呢。”

众人一愕,这可是实打实算出来的吧?

不料斗十方摇头了,解释道:“是你告诉我的。您的衬衫领子已经洗不净了,手指上的烟黄太深了,牙上的烟垢也太明显了,这样的形象身边应该没女人,否则会被嫌弃的……恰恰我发现您的眼光看女人有一种避而远之的,类似厌恶那种……所以我这样问,您的婚姻,嘶……在座的没人知道吧?婚姻没问题表情应该是惊讶,反问我什么问题,但你的反应是脸色一黯,那岂不是自己告诉我,有问题了?”

向小园这次憋住了,没敢笑。大邹却没防备,笑喷出来了,赶紧捂着嘴。

“这叫暗示,一种心理暗示。从你的情绪被我带着走,你就已经上当了。我接下来问你,您和您那位是不是已经办手续了,你气得手一收,瞪了我一眼,没发作,我就知道没办,否则你会很落寞或者很无语地避开这个话题,但表现相反,我就猜得到,您没办,不过快到那个极限了……对不起,俞主任,我只是想说得形象点,并没有揭您隐私的意思。”斗十方诚恳道。

俞骏翻了一个白眼,一欠身,被气笑了,无奈说了句:“继续,再颠覆一下我的三观。”

“好,如您所愿……八大骗起源于市井,在民智未开的时候显得很神秘,但现在来说,其实很简单,比如‘彩’,就是那些摆个摊玩藏三仙的魔术师,除了语言陷阱,其实还有视觉的陷阱……谁有烟,给我一支……视觉的陷阱有时候会给人以启迪,那就是,所有你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相。”

斗十方要了俞骏一支烟,掐下了过滤嘴,两手掬着做碗状,扣着过滤嘴两手交叉换位着,让猜,你明明看到在左边,它就去了右边;明明看见在右边,它就去了左边;猜他两个手都有,一伸手都没有;再猜都没有,斗十方唰一声手往桌上一拍,凭空拍出来七八个过滤嘴来。

这江湖伎俩玩的,可让一干反骗警员瞠目结舌,大开眼界了……

山珍海味流水般上了满满一桌,觥筹交错杯来盏往喝得意兴正浓。

坐落于青山县域的这个温泉度假村规模虽小,可因为毗邻旅游胜地清明上河园的原因,生意颇好,今天生意尤其火爆。一家叫金叶的团队包下了两层客房,餐厅都不够大,直接把宴会改到多功能厅。几十人吃喝的场面,其中不乏吆五喝六猜拳,三五抱团灌酒。酒到酣处最早推销金叶产品的胡老板给大家介绍了新来的“营销总监”聂女士。这位聂总监一出场端的是惊艳全场,让凌乱的宴会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如瀑长发,娇媚容颜,远看赏心悦目。待她娉婷踱来,只觉香风暗袭,如饮醇酒。如果说温柔的女人是金子,漂亮的女人是钻石,可爱的女人是名画,那这位惊艳出场的聂美人绝对是宝藏,身上仿佛缀满了金子、钻石以及名画,牢牢地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大家随意,我带聂总监挨桌敬酒,认识一下。”

那个女司机几乎没有存在感了,领着聂媚就近到一桌,殷勤地给聂媚斟酒。聂媚和这桌客气几句,盯上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碰杯时突然说道:“陈姐是吧?你对咱们的产品一定抱着怀疑态度。”

“没有,哪有啊?”那女人有点紧张了。在聂媚贵气和洋气的气势之下,她像丑小鸭一样莫名地紧张。

“如果不怀疑产品,那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喽。女人得对自己好一点,舍不得给自己花钱可不行。”聂媚道。这话让那个女人显得尴尬了。胡老板适时解围道:“陈姐家庭拖累重,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管俩弟弟。”

“哦,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吧,陈姐,回头公司给你家的闲人找点活儿,多赚点补贴家里。胡姐,记住这事啊,这个月办了……陈姐,别告诉别人啊。”聂媚以闺密的那种私密口吻附耳轻说,听得这个女人感激不已:“谢谢聂总。”

“不客气,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干杯。”聂媚和全桌干杯,仰脖一饮而尽,白皙的肩胛和胸脯让在座一个正喝酒的结结实实噎了一家伙。

敬过这桌,胡女士轻声道:“那个长胸毛的胖子,姓于,搞运输的,是个重点户。”

“OK。”聂媚轻声回道,对于重点客户,那得重点关注一下。

敬酒的工夫,这个于胖子惊异地发现聂总监就站在他身边,还亲自给他斟上了酒,先敬他了:“于哥啊,公司可以出面协助你解决一下贷款问题,你的情况胡老板说了,不过您得保证如期还款,而且还得保证月销售额在二十万以上。”

这就有难度了,于胖子不好意思地道:“咱家有物流生意,金叶就是家里婆娘闲着没事做点,一月顶多卖个几千,要二十万,真有难度。”

“那是我来之前,既然我来了,就没有难度。提前给于哥你们透个信,咱们公司在其他省的营销投入非常大,这些客户资源呢,我会分享给大家,能不能卖出去,就靠你们个人能力了。平台一样,产品一样,赚得可不一样哦……哦,对了,于哥,以后公司发货由你代理一部分。”聂媚道。

“哟哟,这我得敬聂总一杯,贷款那事儿真能下来?”于胖子一副奸商嘴脸,谄媚道。

“这么说吧,不但给你解决,而且保证你在两个月里赚到贷的金额,要赚不到,我个人赔您。”聂媚大气道。

“不敢,不敢,我得敬您一杯,这趟可没白来……我先干为敬啊。”于胖子兴奋地灌了一大杯。

又一桌搞定,安叔这个姓胡的女司机微笑着看看酒意盎然、一颦一笑越发妖娆的聂媚,深感这个人选择得对,这货简直就是男女通吃。她提醒着:“下一桌那个秃头的,老婆是信用社会计。”

“看女人流口水那个吧?”聂媚问。

“对。”胡司机道。

只听聂媚口哨轻吁一声,不待介绍已经凑上去了,仿佛不胜酒力,一不小心扶了下秃头哥的肩膀,差点摔倒。秃哥赶紧扶着,两人来了个近距离的接触。聂媚不好意思地说道:“哟哟,谢谢张哥,贪杯误事啊,早听说您的风采,我得敬您一个。”

“聂总监,您客气啥?一家人啊。”秃哥受宠若惊地,舍不得放开柔软的小胳膊。

“一家人,那你得帮帮妹妹啊,数你出货多,也就一两万,以前铺底不要求业绩,这个月可是要业绩了,您看怎么办吧。”聂媚瞬间变成了娇嗔的语气,似乎对付这号色欲秃顶的老男人很有奇效。

“妹妹啊,这可真有点难,咱们这价格高,定位也高,我也是凭关系给单位送福利。”秃顶哥说实话了。

“那这样啊,哥,我要跟你打个赌,这个月让你收入翻十倍,不够了妹妹赔给你。不过说好了,您得全力以赴,而且得全力配合……”聂媚娇嗔道,“妹妹赔给你”“全力配合”说得莺声燕语、语带双关。听得秃顶哥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必须的,不过……十倍?”

“以为我吹牛啊?在座大家都听到了啊,这个月公司给大家全部免费铺货,卖了再结算,公司是全力以赴支持我们区,销不了全部退回来。”聂媚借话题一转身,很得体地又拉远了和秃顶哥的距离,这话却是对着全桌人说的,“不但在供货和结算上优惠,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庞大的客户资源群,一定保证大家卖得多、赚得多。这么说吧,单人过万,团体三万起跳,赚不够,公司补,怎么样?”

“好,聂总威武。”

“好,听聂总的。”

一桌喝得面红耳赤,被美女、被收入撩得心痒痒的男女,杯子重重地碰到一起。

沉闷的男人,就用优雅对付;好色的男人,就用暧昧撩拨;老实一点的男人呢,就用礼貌赢得好感……这几十位还真不在话下,半瓶酒的工夫聂媚已经俘获了不少人。桌上的窃窃私语,已经围绕着生意能赚多少,是不是能狠捞一把的话题展开了。其实都是过来人,谁都有自己的判断,逼格这么高的招待,还有这么漂亮的女总监,每个人的心里多少都有点蠢蠢欲动。

气氛,要的就是这种气氛,这和传销洗脑一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会限制人的思维。这种宴会本来圈子就小,再加上酒的麻醉,似乎和那种洗脑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光达眼见着聂媚又和一桌男女坐一起闲聊了,他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厅门,抽了支烟点上,向阳台的方向踱去,顺手给在这里的安叔递了一支,笑着问道:“老安,你不进去啊?这里是私人开的温泉酒店,不用担心留下影像。”

“待宰的肥羊,有什么看头?”安叔抽了口,吐着浓浓的烟。

张光达道:“我观察了,家境一般啊,没几个肥的,而且不一定都上道。”

安叔道:“一只肯定不肥,多了就肥了,要把一群羊赶上船你知道用什么办法吗?”

“什么?”

“很简单,只要头羊跳上去,后面就跟着上去了。”

“那谁当这个赶羊的?要折我这员女将我可舍不得啊。”

“由利驱之,都不用赶。”

安叔回过头了,云淡风轻一句。这话让文化不高的张光达想了半天才懂。一直以来老安的高深莫测让他很费脑筋,他直接道:“跟你说个正事,啥时候引见下你老板啊。传说中的金瘸子,我可是仰慕已久啊。我们同行里有转行做电信捞钱的,好像就是这个人给培训的,能不能带兄弟玩一把那个?”

“等玩了这把,恐怕你都不想那个了,风险要比这个大得多,我们有位兄弟就是栽在这个上面,真以为雷子是吃干饭的?电诈的养种子、转账、取钱、洗钱,留下一堆证据,网络的记忆可比人脑袋要好多了。国外是什么太平地方你了解吗?我那兄弟干这行时,地方黑白两道收他一半保护费……再加上开销,真落到手里算自己的,没多少啊。”

张光达道:“哪行能没风险啊?咱们这个……来钱也不多啊,而且这投资吓人呢,就算翻一倍才多少啊?”

“呵呵……听说过一句诗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功夫都在诗外。”安叔笑道。

张光达愣了,难堪道:“老安,你寒碜我不是?我这文化能懂诗?这句我好像懂啊,隐约懂……不跟夜总会喝酒一样,其实都是其他目的……”

“差不多,你理解力不错嘛。那你就没想过,只做一个局,只收割这么几个人,你都觉得亏,我们难道傻呀?多学学传统文化,否则你即便在局中,也看不穿局中有局。”安叔道,诲莫如深地笑笑,不往下说了。

嘶,张光达倒吸凉气,愕然了,然后思前想后,却找不到局在何处。不过,他知道面前老安的水平肯定是他望尘莫及的,还有他看出来了,盘子要比想象中大,那钱自然比想象中要多,这让他喜出望外地看着老安。

张光达没有多问,庙堂上,做学问达者为师;江湖中,做局者高者为尊,这位高人,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我也说说,朱前辈讲过的这个‘挂’字,可能有点耸人听闻啊,不过是史实,在《清稗类钞》里有翔实的记载。”

斗十方从“风马燕雀”讲到“金评彩挂”,和朱家旺不同的是,他讲得更形象,而且很多会操作,比如玩两把“彩”,比如扮几口“金”,如果不是年纪搁那儿,你真以为面前这位是星相占卜全懂的隐世高人。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

“哎,等下,这个‘挂’,现如今还有现实意义?”俞骏问。

“当然有啊,比如现在人造的景点,就深合‘挂’字的含义。光咱们省,董永与七仙女传说起源地就有五个县,都说自己正宗;王莽撵刘秀传说是四个县;传说王莽、刘秀吃过的美食,能数出十几种来吧?其实这就是个噱头。”斗十方道。

众人听得笑声连连。一贯语出惊人的俞骏今天是处处受挫,他摆摆手——你讲吧。就听斗十方道:“《清稗类钞》记载,‘毁伤面目,刖割手足,为玩物敛财之具也’……意思是,把人当作赚钱的工具,做法有很多种,搞成残疾是最轻的……”

邹喜男听得做着鬼脸看其他人,听斗十方说又是另一种感觉。他说得云淡风轻,没有朱家旺那么凝重。这些让人憎恶的骗术,有很多能被演绎出黑色幽默来,比如……直到现在还尴尬的俞主任。

“大致就这些。主任,那我……”

“我们还没听过瘾呢,是不是啊,同志们?”

“是……”

众人齐齐鼓噪。连向小园也不客气了,出声道:“多多都替你在医院守着了,多待会儿呗,其实你前面说的我们基本了解了,所以……”

“前面白说了,现在言归正传。”俞骏一唱一和,说得他自己都笑了。

斗十方笑了笑,道:“好吧,具体的案情我可不想参与。我知道你们纠结在哪儿,这个忙我帮不上。我水平再高也不可能比天眼看得多、看得远;智商再高,也不可能在做这局前就看出这是个什么局来。”

俞骏愣了下,这倒是实话。他道:“小伙挺谦虚的,说得我就不信。都看出我离婚来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们怎么骗钱来。”

敢情不在乎了,破罐破摔了。大伙暗笑间,陆虎把准备好的投影放了出来。斗十方赶紧道:“主任,你们这案情分析会我参与不合适啊,保密条例我懂的。”

“就没有发现什么秘密,有什么可保的?”俞骏直接指点着案情说道:“向组长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从大数据里挖出来了个王雕,你老相识了,王雕还带了个拖油瓶,就这个包神星。一个骗子,一个贼,然后这一对贼骗随后联络上了组织……但这个组织很奇怪,张光达,老传销分子,屡次被打击;聂媚,传销里的讲师;还有个黄飞,伤害罪前科……再加上大数据分析在阳光大厦里,可能这个金叶是他们窝点,可反常的也在这儿,金叶的账上资金充盈,不像那些传销分子兜里一毛钱不揣,就准备掏别人兜里钱……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你给我连起来。”

似乎报复斗十方给他的难堪,俞骏出难题了。斗十方笑笑道:“这个我真做不到,很简单啊,只要追着账户走,迟早会露馅。”

“不是迟早,是只迟不早。”向小园出声道,她看着众人,向斗十方这位外行解释着,“以前查账都得经过省总行,封账户就更慢了,即便现在进步了,也没有那么快,从申请到冻结需要三到五天,不含非工作日,即便急事急办,也得两个工作日……还不包括我们内部的审批,所以大多数经济案件结果都是冻结一小部分,跑了一大部分,等你耗时耗力去追,那些钱不是挥霍了,就是消失了,只要一出境,追回的可能性基本就为零了。”

“哦,这样啊。这个谁也没治啊,钱就是唯一的证据,钱要没走,都不能认定诈骗不是?假如这拨是骗子的话。”斗十方道。

“你说得太对了,问题是大多数时候,人比钱跑得还快,他猫着个地方收钱呢。”俞骏道。

也对,斗十方不好意思笑笑,道:“您看,这我就外行了。”

“不不,你的思维很奇特。好吧,咱们简单点,你说这几个人吧,是不是在准备诈骗?”俞骏道。

“那肯定的。”斗十方道。

“陆虎,继续放……咱们换个思维方式,从地点上看,王雕屡次来中州,回溯的行程是这几个地方,多亏你抢了包神星一部手机,他们跑的地方就这些,张光达、聂媚和黄飞的行踪我们还未能掌握。你说这同伙间,差异也太大了点吧。”俞骏道。

王雕和包神星所走的都是些老城区、小胡同,几乎都是公共监控覆盖不到的地方,和阳光大厦的环境、张光达的坐驾、丰乐工业园的环境放在一起,直接就成云泥之别了。

俞骏解释着再要问时,向小园伸手制止了他。他回头,看到了斗十方痴痴地看投影,良久才咽了咽喉咙,目光变得肃穆了。

“看出什么来了?”向小园轻声问。

“要干大活儿了。”斗十方愕然道。

“什么大活儿?”向小园问。

斗十方却摇摇头道:“什么大活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干大活儿了。原因就在这儿……金河里、四棉厂老家属区、六堡一带,是大量三无人员聚集的高危地带,他去这些地方只能有一个目的,找人。而在这里找人,目的也只有一个,干大活儿。”

“为什么在这儿找人就是干大活呢?”向小园道。

“你知道有一种人,穷到连自己身份证也卖了,换饭钱的那种吗?”斗十方问。

向小园一愕,还真不相信。程一丁开口了,解释道:“被人追债无处可去的、赌得倾家荡产的,还有抽到家破人亡的,甚至还有离家出走的未成年人,钻在城市犄角旮旯的这类人不少……十方,这种人,都不敢见人的,能干什么大活儿?”

“不用见人,他们顶个人就行……或者这些人就杵那儿,等着警察去抓,你们抓到的那些骗子公司,公司里还不都是这么一帮不知情的?”斗十方道。

俞骏反驳道:“没错,但多数是招聘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或者打工仔,像这种三无人员,可怎么控制啊?”

“所以才叫干大活儿,敢威胁或诱拐这种人的,您觉得会是什么人?而起用这种人的优势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绝望的人可比穷疯了的可怕,而且这不是一个人,是一群……真让他们尝点甜头,您觉得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事吗?又不是杀人放火。真到事发的时候,留这么一拨人给警察,光核实一下身份的时间,就足够他们销声匿迹了吧?”斗十方连着几问,句句敲在重点上。

众人面面相觑。斗十方敲中的重点,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而是把侦破这个假设要发生的“诈骗”难度,无限抬升了……

此消彼长,黯然神伤

俞骏毫无征兆地推门进来的时候,把围坐在屏幕前的向小园、程一丁等人吓了一跳。自打昨晚被斗十方刺激之后,俞主任还没有正常过来,今儿这一上班,神神道道地在楼道里自言自语,谁也不理,现在倒好,变成神经了,摸进向小园的办公隔间,在废纸篓里翻拨着。可能找到要找的东西了,他哈哈长笑两声,站了起来。

“主任,您这是……需要叫医生吗?”向小园不知道神经来自何处。

“这家伙,在这儿就已经想好了耍个把戏,其实是故意要了我支香烟。”俞骏走到众人面前,摊开手,是昨晚斗十方变出来的几个过滤嘴,明显不一样,一个是他给的,另外却是……斗十方的,他在向小园的办公间已经折好过滤嘴了,就等着开会忽悠大家一下子。

“我请教了一个会玩魔术的,他是夹在手缝里的……你猜有,他夹着就不放;你猜没有,他一放,就有了;你一不小心,他把藏着的全攥手里了,一下子给一个大惊讶。过去的藏三仙啊,是海绵球,夹在指缝很容易,你看……”俞骏着魔似的跟大家玩着,不过手法太过拙劣,夹在指缝里都露着一截。众人哧笑时,他解释道:“这得训练,还真不是一两天工夫就能玩好的。”

“您准备练这个?”向小园瞠目问。

“不是,我在找他为什么能看到那么多。除了心理暗示,还要带动你的情绪,关键时候在你的思维盲点上戳一下,我就是上了这个当……比如你,老程,你这不修边幅的,我也猜得出来,就是有老婆也得被嫌弃,还有你陆虎,顿顿吃饭啃大葱的味这么重,籍贯除了山东还能是哪儿?至于猜到娜日丽的落户,我也想通了,这个傻大姐刚报到时给财务上复印的身份证还搁这儿呢……这是关键时候用真实诈你一下,哎呀,把咱们就吓住了,这和获取别人信息诈骗是一个道理啊。”俞骏指点着。果见娜日丽的身份证复印件压在工位文件下还露了一角,随便瞄一眼就成算出来的天机了,但突然一说,谁可能想到这个细节?

这么聪明,但是问题来了,陆虎愣着问道:“主……任,那,那你这么英明,咋也跟着上当了?”

俞骏轻轻地在他脑袋上一扇,笑道:“大意,这不大意了……哎呀,把我想了一晚上,这跟头栽的。”

向小园笑道:“心服口不服吧?”

“呵呵,非要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己威风吗?小络啊,这个小妖怪是怎么练成的?”俞骏躬身看屏幕,随口问。

络卿相回答道:“他爸是跑江湖的,等安顿下来,十方都过了上学年龄了,家传呗。”

“嗯?那个胖妖怪呢?”俞骏又问,该上班的也没来。向小园汇报道:“我给他安排了项任务,让他去医院了。”

“也好,落个清净啊……前面的两位已经到了?”俞骏表情严肃了。陆虎接驳着通信。娜日丽和邹喜男已经到场准备进入了,两人测试影像时还晒了晒身上的消防官兵制服。

嗯,思路换了,就等看结果了。陆虎随着两人进阳光大厦的位置推移,捕捉着整幢大厦里的各个大小公司的影像。有保安陪同着,都被邹喜男借故打发了。两人径直奔向标记的四家可疑公司,重点是“金叶公司”。娜日丽一推公司门就进去了,很意外地撞上了黄飞。她气愤地喊道:“嗨,你们这儿装修把消防栓堵住了啊,有隐患啊,还有这儿是禁烟的,你浑身烟味,是不是把烟雾报警也堵上了?”

被检查的自然是赔着笑脸和好话。邹喜男和娜日丽就搁这公司讲了一堆消防安全知识,每个人发放一本消防安全手册。目的呢自不用说,反诈骗中心的远程联网,已经把领消防手册的人体貌特征一个挨一个咔咔嚓嚓给捕捉了个正着。

“哎,这样才对,做人做事不能老实,瞧这么思路一换,多轻松啊。”俞骏夸奖道。

程一丁笑着道:“这是以骗对骗啊,咱们也快成骗子了。”

“想得容易,没那么简单。没听斗大师说,所有你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相,既然这么高危,而且这么容易查的人扎堆在这儿,那我觉得,恰恰这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俞骏道。

向小园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对,这是搁个空架子,等着事发后让警察去端窝的。”

“没错,这算是八大骗里‘挂’字那一诀吧,刖其手足、变其面貌的引申,给人改头换面换地方,制造一个假象和噱头。”俞骏道。

“有了!”陆虎喊了声。终于在拍到的体貌里找到了比对的对象,一个叫吕大亮的身份证在无锡出现过,银行取款的系统里捕捉到的影像,而这里也有一个“吕大亮”,两个体貌放一起完全不同。络卿相再从户籍资料里调出来原始照片一比对,金叶公司的这个“吕大亮”,确实是如真包换的西贝[1]货。

“户籍照片里很多失真度大,年限一长更不容易辨认,如果假借别人的身份证,除了航班、银行、安检等一些查得较严的地方可以识别,普通使用身份证的场所是识别不出来的,最起码住店、办执照之类的,就识别不了,有些代办公司直接拿着法人的身份证就可以办理。”络卿相提醒道,这是他的专业。

“哦哟,现在是心服口服了,这小妖怪怎么瞄了眼王雕去的地方,就判断出要干大活儿了?老程,你也是多年的老刑警了,咋就没看出来呢?”俞骏问。

“老刑警不如小妖怪呗。”程一丁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把俞骏逗乐了,他一挥手道:“让他们俩尽快撤吧,别演砸了……这下麻烦了,这让登阳市警方怎么预警啊?就是说了人家也不能信啊,说一帮骗子准备了几百万资金,招了一帮三无人员准备搞事情?这案情比故事还难编合理呀。”

这可能才是他真正为难的地方。他挠着头,踱出走廊开始犯难了。又查到一个也是假身份时,向小园循声出了办公室,等着头大的俞骏转过来,两人相视,几乎异口同声说:“怎么办?”

然后齐齐笑了。俞骏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想着静观其变,张网以待,可你想过没有,万一烂摊子太大,我们又预先知情不报,那罪过可就大了啊。”

“一预警就鸟兽散了,就用了个假身份证是多大罪啊?教育一下或者拘留十五天?那地方还有个消息树的功能,万一被查,或者发现异常,整个发案肯定就停了,或者易地、或者逃之夭夭……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追了王雕这一条线,磕磕绊绊一个多月才摸到一个即将发生的骗局的一角,我就不信,你舍得没开演就砸场?”向小园道。

“我当然舍不得,可是……”俞骏被问住了。

“我也想向局里汇报,预警,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可汇报的啊,总不能讲,我猜骗局要发生了吧?”向小园学着俞骏的口吻道。

这个提示让俞骏眼睛一亮,然后醍醐灌顶般地道:“也对,总不能把猜测的东西给领导汇报,带偏领导的思路就不好了,我再想想……十方父亲的病情你多关注下,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他这家里有后顾之忧啊,案子继续侦查,人员的事我请示一下上面,从长计议。噢,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向小园驻足了,第一次见到俞主任这么犹豫不定。看到他时,他身子已经进了办公室一半,可能是故意的,最后一件事随口说了出来:“昨天在食堂,我不该当众训你啊……对不起。”

话音落时,人已经进去了。向小园怔了,怔了片刻又笑了,笑容在她的脸上一闪而逝,等进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她庄重的仪表……

“噢……噢……我知道了,放心吧……Yes,Madam!”

钱加多在走廊里接着电话,啃着苹果,装起手机,又啃了两口把核往垃圾桶里一扔,脑袋伸进病房里,打着口哨。闻声的斗十方悄悄退出来。有了熟人好办事,本来需要排队的理疗第二天就开始了,父亲正在护士的指导和引领下慢慢走着。虽然嘴上说是不用治吧,可儿子真这么上心了,还是燃起了他的希望。眼看着父亲精神头大好,斗十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到门口,他被钱加多一拽,直接拉出来了,斗十方道:“你去上班吧,老待这儿干吗?”

“我在这儿就是上班啊,领导派我来的。”钱加多道。

斗十方无奈地说道:“昨晚让你帮我看着点,你只待了半个小时就不知道疯哪儿去了。今儿你来了才二十分钟,吃了仨苹果,跑了两趟厕所,我顾得上干吗呀,还得陪你扯淡。”

“你看你这人,纠结什么细节啊,我好歹也是一片心嘛……哎,领导可上心了啊,还专门给我打电话了。”钱加多得意地道,就是向小园问了问情况,钱加多一概回答挺好,这话的关键在于引申,引申的结果是钱加多期待着问:“要不你也来反诈骗中心吧?咱兄弟们到一块儿乐和,考虑考虑啊。”

这似乎已经在意料中了,斗十方摇摇头,坐到椅子上,悠然道:“看守所里,戴戒具的是坏人;出了看守所,戴戒具的可就是警察了……我在里头多舒服啊,一半时间上班,一半时间自由安排,上班的一半时间,也在自由安排,不来。”

“你看你,人得有点理想啊,对吧?老关在看守所有意思啊?”钱加多劝道,一劝发现不对,又改口道,“不能这么劝你,你丫有点变态,搁那里头自得其乐呢……那这样,你有啥锦囊妙计教教我,我学会了替你还人情去,哥我再露一手,也刷刷存在感不是?就跟抓傻雕那样,哎呀,你不知道,可把他们看傻了。”

“这个……”斗十方看看钱加多期待的表情,实在不忍打击兄弟的智商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渴望,他想了想,说,“小骗好抓,大骗难防啊,控局者找不到,这案子谁也办不了。”

“等等,你说什么控局?”钱加多问。

“就是幕后Boss,比如包神星那个贼,相当于新手村的菜鸟;比如王雕呢,顶多算一个青铜选手;比如那个疑似骗子公司找的人呢,是一帮刷副本的。真正的王者高手,在骗局里是不露面的,恰恰找不到这个人,那这个案还是办不成,就是把下面的人都抓了也没用。早抓吧,不可能,你没掌握人家的犯罪证据;晚抓吧,幕后大佬早卷钱跑了,只能抓些喽啰。”斗十方道。

“我懂了,所以只有一种办法,把他们团灭是吧?”钱加多果然听明白了。

斗十方惊讶道:“我去,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下降,你倒相反了,智商上升了?”

“我也觉得我聪明了。”钱加多被撩拨得忘乎所以了,两眼放光,丝毫没想到应该怎么去团灭。

斗十方可不点破,神秘地告诉他:“那赶紧去上班,好好表现,别让人家嫌弃你……有事业、有追求的男人才会得到美女青睐,千万不能老往这儿跑啊,你说你对工作都不上心,那种事业型的女人怎么倾心于你呢?”

“哎呀,好像有道理。但是,是向组长让我来的……”钱加多愣了。

再难解释的,斗十方也能解释通。他恍然大悟道:“看看,说什么来着?女人天生害羞,你挑明了,她还没有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所以故意支开你,你怎么可以让她得逞呢?好不容易赢得点好感,几天见不着不又凉啦?”

“哎,对呀。”

“知道对,还不赶紧上班去?”

“哦,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我回趟所里,晚上要回不来联系你啊。”

“好嘞,OK。”

钱加多心里一有事,就顾不上其他了,风风火火地走了。斗十方又在理疗层的等待席等了很久,不时地伸头看父亲扶着双拐缓慢行走,偶尔爷儿俩相视,他会给父亲一个鼓励的笑容,不过头一转过来,脸上又成了愁云惨雾,于是又习惯性地掏出那一摞单据。单据上合计金额后那一串数字,让他面带苦色,让他头晕目眩,让他不止一次觉得胃里泛苦。他知道压力会很大,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大,会像山一样陡然压到身上。

理疗快到中午才结束,斗十方给父亲打了饭,看着他吃了,又和父亲聊了几句,便匆匆出了医院,上了公交,直去客运站,在客运站登上了回登阳市的大巴车……

下午四时整,时间卡到准点,黄飞恰好看到了运货车辆驶进登阳市阳光路鑫盛物流市场,远远瞅见押车的王雕坐在驾驶室里。他在前面挥着手,领着两辆车进了卸货地,那儿,公司的“员工”都等候已久了。

小装卸机卸货,很快,钢网围着的大院子堆成了两人多高的货山,车一让开地方,来领货的销售商们已经到场了。黄飞嚷着王雕和包神星,让这两人负责指挥分货,剩下的“公司员工”,就负责给经销商们往车上搬了。

“B020134两箱、C234154三箱、E342124四箱……赵姐,您拉得下么?”

“没事,往车里塞,不行拆开箱放车里,架不住来两回。”

“好嘞,您歇着,我们来。”

“甭客气,一家人,师傅抽烟。”

一个开着起亚车的女士,平时一箱半箱的,今天爆棚了,直接塞满了一车。这机会难得啊,先货后款,卖完才付款,做经销的谁还不是可着劲往家里塞?至于货款嘛,卖了再说呗。

快上完的光景,聂媚适时出现了。她在登记的小房间里招手叫着,经销商进来时,她拿着一摞纸神神秘秘地递给这个赵姐,叮嘱道:“您一定拿好,这可是从其他省代理手里得到的共享资源,能不能卖给他们就看您的本事了啊。”

“行不行啊?生打生的不在朋友圈里不好做啊。”赵姐犹豫道。

“聊呗,回头我在圈里分享几种聊天方式啊。其实大家进入了一个误区,总觉得产品好才能卖得俏,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是卖货的人卖得好,产品才能俏,脑白金就过节送礼一招电视广告轰炸,赚了几百亿;小罐茶,那还不也是收智商税的……姐,你听我的,卖不了您又没损失不是?”聂媚安抚着这位,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走了。

下一个,继续教,又塞给了一本所谓的“共享资源”,那人偷着乐地拉着一车货走了。

眼见着成山的货物渐渐少了,小登记室里厚厚的一摞打印本子也快没了,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登阳市前期发展的五十四名经销商已经把这里的库存去得差不多了。聂媚出门叫着黄飞,跟没顾上来的联系,直接送货上门呗。

市场出租的车辆甚多,很好找,这闲杂活儿自然由“员工们”干。王雕招回来的一干人此时精神面貌大变,个顶个人模狗样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找车歇着的工夫,王雕蹭上来,给黄飞递了支烟,点上,随意问:“飞哥,我找的这人咋样?”

“不错,每天给一百块,乖得很,就有一个犯贱被揍了顿,扔回中州了。”黄飞道。那个被揍的手脚不干净,住一块儿偷别人钱,都不用黄飞动手,他一起住的那些难兄难弟就把他打了个半死。黄飞说着,也随口问:“你们那儿没事吧?”

“没事,吃了睡,睡了吃,闲得都快长毛了。”王雕道。

“闲日子到头了,马上要忙起来了……”黄飞叹道。

这恰是王雕看不懂的地方,他小心地问:“我还没看明白,这咋整呢?把货都白给人家了。”

黄飞神神秘秘地笑了,他道:“安叔是你叔,你问我呀?”

“我不敢问,我从小就怕他。”王雕道。

“光怕啊?你还应该信他。我跟了安叔这么几年吧,就一个字,服。”黄飞叹道。

“不服不行啊,我蹲苦窑都是他照应着。就那里头都有他的关系。”王雕道。

“既然服,那你就等着看吧,很快这些人就要来抢货了,到时候恐怕你想闲都难,呵呵。”黄飞神神秘秘地笑着。王雕虽然不知内情,但他放心了。

两个小时后,这里一扫而空。临时租用的是于师傅的场地,他老婆也是金叶产品经销商,拿了几百租金,一小笔意外之财,又被黄飞架着请吃了一顿,自然是喜出望外,说什么这号客户也得保持个长期往来关系不是?酒过三巡,下次来货的时间都敲定了……

这个异常举动被在登阳的两位反骗警员侦查到了。两货厢产品,分销至几十人手里,如果是正常的销售也罢,偏偏主持的是聂媚、黄飞、王雕一干人,还有那个存在问题的“金叶公司”,这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中州反诈骗中心两位主任就此事商议之后,定下了一个侦查迁移的计划,即准备把X小组的保密侦查向登阳市迁移。

现在是针尖对麦芒铆上了,中心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至今都没有发现的幕后Boss,究竟在组一个什么样的局……

这一天,其实斗十方也回到了登阳市,下午两点就到了公安局政治处,管人事的地方。虽然已经从警两年零八个月,可他除了集训,几乎没有离开过看守所,能见到最高的级别的也就是个大队长。在市局那些来来往往警装鲜亮的同事面前,他实在有点自惭形秽。

偏偏来得不巧,下午是主任开什么安全会议的时间,他只能在那儿坐等。一直等啊,等啊,从警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显了一遍又一遍……押解、值班、询问、检查,几乎是枯燥的重复,可为什么让他觉得如此难以割舍呢?

是一种威风?或许是。他从小跟着父亲摆摊卖货,受尽冷眼、漠视以及鄙夷,这和穿上警服的感觉截然相反,在看守所里,哪怕是怙恶不悛、十恶不赦的,哪怕是恶贯满盈、杀人放火的,在身着警服的看守面前也会乖得像只小猫。他喜欢警服,喜欢那种感觉,喜欢那种被好人尊重、被坏人恐惧的感觉。

可是……他局促地拽拽自己的衣角,这种局促和尴尬同样来自这身警服。他不止一次地憧憬着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哪怕收入菲薄,哪怕环境恶劣,哪怕压力很大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不要像小的时候一样,还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可他依然是个另类,入籍通知迟迟未下,父亲也病倒了,这个坚守的本心在合计金额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摇摇欲坠。

胡乱地想着,快到下班的时分,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两位警官说着话过来了。他起身站直,敬礼,喊了声:“报告”。

“咦?你是……”

“登阳市第三看守所辅警,斗十方。薛主任,我找您。”

“哦……我想起来了……你进来吧。”

跟着进了政治处的办公室,那位主任坐下,放好文件夹,几次看斗十方,像在斟酌什么。斗十方直接问:“报告薛主任,我来就是想问一下,我同期参加考试的同事都已经接到入籍通知了,我为什么还没有。”

“啧……这个事,正在研究。”薛主任稍显犹豫,如是道了句。

“主任,我希望听到确定的结果,而且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打击。”斗十方道。

薛主任又瞄了他一眼,淡淡应道:“研究之后才有确定结果,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拒绝吗?入籍黄了?是我个人问题还是指标被人占了?”斗十方问。

“啪”,薛主任拍着桌子,怒声问:“你怎么跟你的上级说话呢?”

“黄了对吧?否则你不会如此恼羞,我听说我们所里分配去了一名干警。”斗十方道。

“呵呵……一个所里的辅警,呵呵,质问到政治处来了。政治处的分配还需要得到你的首肯?”薛主任气极反笑了。

“报告薛主任,这不是质问,我有权知道真相。如果真相不能令我折服,我会为我穿着的这身警服感到羞愧,因为它代表着公平和公正。”斗十方道。

“哟嗬,这小辅警厉害了啊。”薛主任被噎住了,他看看斗十方,一侧身拿了份文件佯看着,头也不抬道,“回去等着吧……要不,你替组织上来做个公平公正的决定?”

冷冰冰地被??回来了,斗十方难堪地站了良久,然后悻悻地转身,轻轻掩上门,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安局大院的,只是一路快跑着往车站的方向奔。很多路人都觉得这位一边跑、一边抹眼睛的警察奇怪,不,他在哭,他哭得很伤心。最后,他把警服脱了,把警帽包起来,包得整整齐齐拿在手里,却舍不得用它擦眼泪。

可他止不住哭,就那样哭着,奔着,几次狠心想把手里的警服扔进垃圾桶,却因为狠不下心来而泪流得更狠了……

撒豆成兵,点石成金

X小组的侦查迁移是在18日晚上悄无声息进行的,征用的是一处纪检委办案基地,市招待所后院。那儿的保密堪比看守所,环境呢,又和会所不相上下,关键这里还处在闹市区,离鑫盛物流公司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一夜休整,终于有目标、有活儿干的外勤们信心百倍地开始投入侦查任务了。

不过接下来,信心就又开始被打击了。

10月20日,外勤拍下了四辆大货往鑫盛物流卸货,还和头一次一样,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货就分流到了几十名分销商手里,开车的、雇车来拉的,甚至还有货厢直接送到指定地点的。这种商业上常见的事对于警务分析而言,就成了海量信息了。

车号关联户口,得考虑可能不是户主借的车;住址关联户籍资料,得考虑是不是租赁房屋。这些尚且罢了,最关键的是身份认定。陆虎和络卿相忙碌了一夜才确定了一半,这一半经销商有无业的,有教师群体,有当地的个体户,有数个有前科的,甚至还有数位家属居然是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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