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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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毕竟是一死一伤,我们也希望她能苏醒,好搞清楚事发的经过。”我说道,“麻烦您了,不耽误您工作了。”

“我们尽力。”季主任对我笑了笑,转身走进了病房。

“嘿,老秦快看手机,史方的父母同意尸检了!”大宝拿着手机,说道。

原来董局长给我们几个人都发了消息,约定下午三时,在殡仪馆对史方的尸体进行检验。

这天天色阴沉,但解剖室内通明的灯火,把尸体照射得更加清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面色苍白地躺在解剖台上,尸体背侧的尸斑已经形成,手指也因为尸僵的作用蜷缩了起来。韩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我和大宝立即穿好了解剖装备,走上前去,加入了尸检的队伍。

“确实是没有窒息征象。”大宝检查着死者的指甲,说道。

我走到尸体旁边,静静地观察着。尸体的表面,即便已经除去了衣物,还是挺脏的,可想而知这“缺乏保养”的隋河水有多“养料充足”。死者穿着短袖和长裤,尸体似乎在坠落到河里的时候,在岸上有一个翻滚,所有身体裸露位置,比如头面颈部和双臂,甚至衣襟撩起就可以暴露的腹部和腰部,都黏附着泥土、树叶,还有几枚苍耳子刺入了皮肤,周围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们对尸体进行了拍照和摄像固定,然后将尸体上肮脏的附着物清洗干净。尸体上,没有约束伤、威逼伤和抵抗伤,看起来很自然,没有搏斗的痕迹。除了苍耳子造成的损伤,尸体上还有一些小块状的擦伤,看起来是落水的时候形成的,对案件的整体定性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尸表检验已经结束,韩法医拿起手术刀,联合打开了死者的胸腹部,开了胸,掏了舌头。死者的气管内确实有一点淤泥和杂物,可以判断他在落水的那一刻,还是有呼吸的。但是,他并不像其他落水者那样,他没有严重的水性肺气肿,肺脏表面没有肋骨压痕,肺叶间也没有出血点。从这一点可以判断,他不是溺水窒息死亡的。

“干性溺死?”大宝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又不对,说,“不对啊,干性溺死,也是窒息啊,总不能连个脏器出血点都看不见。”

“又有溺水的征象,又不是溺死,最大的可能是中毒了,快死的时候入水。”韩法医一边说着,一边抽了几管子心血,剪下一块肝组织和一块胃壁组织,又取出一些已经消化了的胃内容物,说,“送去加急毒化检验。”

“加做个酒精。”我转头和急匆匆离开的技术员说道。

“你是在怀疑许晶杀夫啊?”在一旁观看的陈诗羽惊讶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韩法医耸了耸肩膀,说,“嘿,头锯开了吗?”

在韩法医的助手魏法医锯开死者的天灵盖的时候,我们还觉得开颅就是个程序问题,不论怎么的,他的颅内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种近乎统一的认识,在魏法医取下死者的脑组织的时候,全部发生了改变。非常奇怪,死者的脑底部有大量的出血和凝血块。这些出血挤压死者的脑干,导致了脑疝。脑干是人体的生命中枢所在,这里的出血势必会导致死者立即死亡。

“居然不是中毒!死因在这里,太意外了!”韩法医惊讶道,“毒化是不是没必要做了?”

“既然送去了,做一做也无妨。”我说道,“死者的头皮没有损伤,不可能是外力直接打击头部而导致的脑底出血。这种情况的出血,只有两种可能。”

“基底动脉畸形。”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出现不易伤害到的位置——脑底的出血,大多是自身的疾病所致。不过,这也很容易检验。我们取下死者的脑组织,仔细分离了脑组织底面的基底动脉,再用一支注射器吸满了水,从基底动脉环的一端注入。这就是法医检验脑血管所用的“注水实验”了。既然脑底出血,那么脑底的血管肯定有破口。通过注水,法医就能找到脑底血管的破口所在,在破口处进行观察,就知道是外力作用,还是脑动脉畸形了。

注水实验很顺利,但结果再一次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在基底动脉环的中央,我们找到了基底动脉的破口,可是破口处的血管很正常,并无畸形、动脉瘤存在。也就是说,死者的脑底出血,是另一种可能性——外伤。

只不过,我说的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头部遭受的直接外力,因为直接外力势必造成头皮、颅骨和相应脑组织的挫伤。这种外力,法医称之为“旋转剪切力”。因为头部猛然旋转,导致脑部血管张力增加,从而被撕裂出血导致死亡。有的时候在互殴的案件中,或者发生摔跤、跌落等动作的时候,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种死亡,是有一定的偶然性的。”韩法医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觉得,他的损伤一定是在跌落河中的过程中,头部过度旋转、剪切而导致的。因为这种脑底出血,死亡很快,正好符合他的情况,落水刚吸入两口水,还没窒息,就脑干受压而死了。旋转剪切力容易导致大脑桥静脉破裂,但也有可能导致其他脑血管破裂。”

我点头表示认可。

“所以,这样的情况,就不可能是杀人案。”韩法医说,“因为没人能预料到死者在落水的那一刻会出现这种极小概率发生的损伤。”

“你刚才还在怀疑许晶。”大宝对陈诗羽说。

陈诗羽欲言又止。

“还是有问题的。”我沉思着,说,“你们固定、缝合吧,脑组织要带回去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毕竟还是需要镜下鉴定来固定证据。”

一系列工作做完,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忙了一整天,我真是腰酸背痛。

在解剖完尸体后,我们回到了市局刑警支队。

此时林涛他们的现场勘查工作已经完成了,他们经过一整天的寻找,终于找到了两个人的落水点。落水点附近泥土上,提取到了两个人相伴的足迹,以及他们滑落河中的踩踏状足迹。从痕迹对现场重建的情况看,两个人相伴而行,因为河岸边的泥土潮湿变松软,所以走在外侧的史方一脚踩空而落水。两人可能是挽手或者牵手而行,所以许晶也被带入了水里。既然是两人足迹相伴,那么就可以排除是许晶弄晕了史方,再将他抛入水中这种可能性了。而且,附近的钓友施救也不慢,如果不是史方出现了脑底出血,一定不会死亡。那么,这么不保险的杀人方法,想必许晶也不会用。

在碰头会即将开完的时候,理化实验室传来了毒化检验结果。死者史方体内未发现常见毒物,血液酒精含量为0。

结果一宣布,专案组一片议论之声,声音里都带着轻松和愉悦。大家几乎已经认定,这绝对不是一起命案。尤其是陈诗羽,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但是我们几个法医,不这么认为。

“不,案件还是要查。”我说,“对于两名当事人的关系,以及他们的社会矛盾关系,都要继续查。”

“还有疑点吗?”董局长原本已经舒展开的两条浓眉又拧了起来。

“有。”我左右看了看,几名法医都朝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我的意见,我就继续说,“旋转剪切力导致脑动脉破裂,是极小概率事件的同时,还必须有个先决条件。”

“什么先决条件?”董局长神色凝重起来。

“我们正常人都有潜意识里的反射性保护动作,也就是说,我们的头部过度旋转和剪切的时候,颈部肌肉会反射性地预防这类意外的发生。所以,所谓的旋转剪切力导致脑血管破裂极少发生在正常人身上。通常,这样的情况会发生在药物致幻或者严重醉酒的人身上。虽然死者的胃内容物没有酒味,但毕竟他是餐后三四个小时死亡的,有可能消化到闻不出味道了。所以我们开始得知这个结果,都认为他很有可能有醉酒的情况。现在排除了药物和酒精,那么他是因为什么才失去了自我反射性保护能力呢?”

“为什么呢?”董剑问道。

“不知道。”我挠了挠头,说,“我真的不知道。现场足迹显示他是自主行走的,和我上面的论断不一致。我在想,也有可能是极小概率的没有外因,就是纯个人原因,反应太慢,反射性保护没出来,血管就断了。毕竟,个体差异之大,是超出我们想象的。所以,为了防止万一,这个案子还是得查一下。”

“行,案件继续查,有什么情况,我们互通信息。”董局长忧心忡忡地说道。他身边的陈诗羽更是一脸凝重。

2

接下来的好几天,陈诗羽时不时地发短信给刘鑫鑫,含沙射影地问了问她,希望她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可是刘鑫鑫似乎对这个闺密的家庭生活并不了解,一问三不知,只说每次和许晶说自己被家暴的时候,许晶都会表现得不自然。起初刘鑫鑫也觉得是不是许晶也遭受了家暴,但是从来没见她受过伤,所以认为自己是想多了。见问不出什么了,陈诗羽这才作罢,将她和刘鑫鑫的精力都重新集中在故意伤害和离婚官司上。

这天早晨,我刚刚来到办公室,就看见林涛和大宝围在电脑前议论着什么。

“这么吸引眼球的视频,肯定会火啊。”林涛说,“‘亲生女儿贪图遗产,害死可怜父亲’这标题,也真够劲爆的。”

“网络舆情?哪里的?”我丢下背包,走到电脑后面。

“我们省的,汀棠市。”林涛说。

“什么情况?”我问道。

林涛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一点,打开了屏幕上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看上去像普通人家客厅的地方,空间不是很大,装修也很简洁,但是从卡通的餐桌、椅子和蕾丝边的桌垫看,像是一个女孩子家的客厅。客厅里有一个老人,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脖子,像是在痛苦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他突然倒地,手脚抽搐,在地面上剧烈地翻滚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这个视频,配着一大段文字,大概的意思就是:录制视频的人,是家中的保姆,而发视频的人,是死者的大女儿,叫作刘落英,今年四十岁了。原本是由她照顾父亲的,但是她的亲妹妹,也就是死者的小女儿刘岚英因为觊觎死者的数十万存款和一套房子,非要争抢赡养义务不可,将老人接回自己家里去住了。结果这还没照顾几年,就觉得老人是累赘了,所以杀死了父亲,还要栽赃给保姆。幸亏保姆机灵,在关键时刻掏出手机,录制了父亲死亡前的录像。

网络上的评论一片哗然,有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有痛斥刘岚英狼心狗肺,怜悯老人这么大岁数还不得善终的;有猜测老人遭遇家暴,因不堪忍受而服毒自杀的;还有指责这人有时间录制视频却不去施救的。

“哟,这看起来,还真的挺像是中毒的。”大宝说道。

“前几天还在说,很多中毒都有呕吐症状,而视频里的这人没有。”林涛说。

“也不一定,有的中毒不一定呕吐。”我说,“但我觉得,他的这种死亡过程,抽搐、捂住颈部的动作,倒像是哽死。”

“啊?你说是意外啊?”大宝问道。

“对,一般哽死都是意外。”我说,“给我的感觉啊,只是感觉,这个死者在死之前是想告诉别人他嗓子里有东西。”

“说得有道理。”大宝说,“那这个指责小女儿害死父亲的帖子,就是在造谣了。”

“这个不知道,也许就是发帖人的幻想。也许是,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帖人捕风捉影吧。”我说完,神色有些黯然。

“要是哽死,那就太亏了。”大宝说,“如果拍视频的人掌握海姆立克急救法,那就能救回一条生命了。”

“海什么?”林涛问道。

韩亮恰好此时走进办公室,说:“这你都不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是一种清除上呼吸道异物堵塞,也就是噎住的急救方法,由美国医生海姆立克先生发明。该法的第一次运用在1974年,海姆立克医生运用该法成功抢救了一名因食物堵塞了呼吸道而发生窒息的患者,从此该法在全世界被广泛应用,被人们称为生命的拥抱。”

“快教我,快教我。”林涛说道。

韩亮沉吟了一会儿,一边比画,一边说:“对于一岁以内的婴儿,先将婴儿面朝下放置在手臂上,手臂贴着前胸,手卡在下颌,另一只手在婴儿背上拍。不行的话,立刻将婴儿翻过来,头冲下脚冲上,面对面放置在大腿上。一手固定在婴儿头颈位置,一手伸出食指中指,快速压迫婴儿胸廓中间位置。”

“成人呢?”林涛问。

“成人就比较简单了。”韩亮走到林涛的背后,环抱住他,还是一边比画,一边说,“施救者站在被救者身后,两手臂从身后绕过伸到肚脐与肋骨中间的地方,一手握成拳,另一手包住拳头,然后快速有力地向内上方冲击,直至将异物排出。”

恰在此时,陈诗羽和程子砚一起走进了办公室。见到韩亮和林涛正以奇怪的姿势立在办公室中央,陈诗羽一皱眉头,说:“你们俩在干啥?”

“没呀。”两个人同时跳了开来。

陈诗羽不顾林涛和韩亮的满脸尴尬,也不管程子砚低头忍笑,径直走到我旁边,把文件夹递给我说:“这是汀棠市发来的邀请函,关于今天早晨发生的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汀棠?”我问道。

“嗯,我爸,哦,陈总刚才给我的。”陈诗羽说,“说是引起了网络舆情,家属又不配合警方工作。所以,他们担心此事会演化成信访事件和网络事件,希望我们提前介入,协助他们查明死因和案件性质。”

“这事儿我知道,应该不难。”我接过文件夹,对那两个手足无措的人说道,“出发了!”

警车疾驰了两百公里,直达位于汀棠市东区的一个小区,小区设施很简陋,道路也很狭窄,估计是汀棠市这个新兴城市里比较破旧的小区之一了。

这个现场,和我们以往去过的现场不一样的是,虽然小区一栋楼的单元门口用警戒带进行了封锁,所有的技术警察也都已经穿戴整齐,但他们并不在现场里,而是在单元门外的警戒带边站着。

“怎么了这是?”我很好奇地走了过去,见年支队长站在单元门口叉着腰,问道。

“死者的大女儿,坐在楼梯上闹着呢,让我们别想抢尸体。”年支队长说。

“啊?她不是要给父亲申冤来着吗?”大宝问道。

“走开!你们都走开!谁也别想碰我爸!”女人的声音从楼道里传出来。

“这都几个小时了,你们还没进去?”我惊讶道,“为啥啊?她不是要求查明真相吗?”

年支队耸了耸肩膀,说:“死者的小女儿,刘岚英,今年三十岁,现在正和我们特警支队的一名民警恋爱,这成了她要求我们全局回避的理由。”

“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我苦笑了一下。明明是不符合回避规定的事情,警方似乎也没有办法去说服她。

“今早我们接到保姆的报警,说她受雇的雇主家老人突然死亡了。”年支队说,“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拦在楼梯上,不准我们进入,说她妹婿是警察,肯定会包庇什么的。所以现在事情经过还搞不清楚,只能看到网上被炒热的那段视频,你们也看到了吧?”

我点了点头,说:“我感觉像是吃早饭的时候哽死了。”

“这倒是一个想法。”年支队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这个刘落英现在一口咬定自己父亲是被妹妹害死的,说是毒杀,所以网络舆情也被引导得一边倒了。”

“管什么舆情?我们法医尊重的,就是事实和真相。”大宝说道。

“你们确实不用管,但是我要考虑得出意外死亡的结论后,如何防止她再在网络上带节奏啊。”年支队说,“而且还涉及我们的民警。”

“那个刘岚英呢?”我问道。

“我们先到的,到了不久,就看见刘岚英一路小跑回来了。”年支队说,“她本来要上楼的,结果被她姐姐用两只鞋子砸了下来。后来为了防止意外,我们拦住她,没让她上去。她就一直在那里哭,也不说话。现在被我们带去派出所了。”

“这个家庭的情况,还没调查清楚吗?”我问道。

“现在保姆确定,事发当时,只有她和死者两个人在场,没有第三个人了。”年支队说,“通过调查,也确定了刘岚英、刘落英的不在场证据。保姆说,她是看见老人突然不行了,为了避责,就顺手拿手机录下了一切。视频里可以看出,死者没有受到损伤,也没有外力实施暴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当时我们还真的认为有可能是中毒,现在你说是吃早饭哽死的,这个我们倒是没有想到。”

“究竟是不是,这个需要看完现场和尸体以后才能下结论。”我说,“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说动她。”

“肯定可以。”年支队直了直腰,带着我们走上楼梯。

“刘落英,我们省厅的勘查组来了,虽然你提出的回避是不符合规定的,但是我们照顾你的情绪。”年支队说,“现在省厅来勘查现场、检验你父亲刘青的尸体,你放心了吧?”

眼前的这个女人,留着一头短发,衣着华贵,披金戴银的。简单扫了一眼,她手上至少有三个戒指。虽然她那一身行头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是她身上的俗气也是与之俱来。

“你们终于来了,好,我就相信你们省厅!”女人从楼梯上站了起来,说,“希望你们尽快破案,把害死我爸的人绳之以法。”

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我们,反而让我们几个人有些诧异。走进了现场,年支队一直在苦笑着摇头。

我拍了拍年支队的肩部,说:“其实并不是我们的水平高于你们,只是因为是上级单位,就会让很多人自然而然地选择相信。是庙大,而不是僧高。”

“你可拉倒吧。”大宝对我嗤之以鼻,“堂兄!你被告得还少吗?有一些人啊,只愿意选择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信真相。”

房屋很小,是两室一厅的结构,但是很整洁。大宝进入现场,就站在勘查踏板上,蹲在尸体旁边观察尸体,而我则在屋内沿着勘查踏板走了一圈。两间屋子,一间里有按摩椅,有足底按摩洗脚盆,还有放在床边的蒲扇,看起来是老人的房间;另一间装饰得很卡通,有几个卡通抱枕,粉红色的床单,看起来是这个怀揣少女情怀的刘岚英的房间。房间里很整齐,没有翻动的迹象。

“这种案子比较麻烦。”林涛说,“基本可以排除有其他人进入,那么,如果是命案,就是保姆或者刘岚英干的事儿。可是,现场全是保姆和刘岚英的痕迹物证,是无法对案件事实进行证明的。所有的杀亲案件,取证上都存在着困难。”

我知道林涛此时已经趴在地上,对地面的足迹看了个大概。虽然有视频证明死者的死亡过程,但警方还是需要从痕迹物证上确证视频内容的真实性。

“网络上的视频确定是手机拍摄的。”程子砚说道,“现场对应部位没有摄像头。”

其实在来的车上,程子砚已经有了推论。虽然拍摄的角度相对固定,但程子砚还是发现了拍摄时候的视频抖动,这说明这段视频并不是固定在某个位置的监控拍摄的,而是有人拿着手机拍摄的。虽然可想而知,这个保姆当时该有多惊恐,但她还是为了避责,选择了拍摄而不是救助,这让人总觉得怪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报道保姆虐待、殴打老人的新闻了。”林涛一边看着地面,一边说道。

“不要乱说话。”我朝屋子大门处看了看,说道,“咱们不能因为一起案件而把某一个群体都拉黑了。”

我走到客厅,见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碗和一个牛奶杯。碗里是空无一物的,但是牛奶杯里还有半杯牛奶。和我推测的一样,死者在死亡发生前,应该正在吃早饭。只是,究竟吃了什么东西,只有去往派出所获取第一手口供的陈诗羽能告诉我们了。

我在现场环视了一圈,确实再也找不出什么异样。我蹲到大宝的身边,问道:“死者身上有伤吗?”

大宝戴着手套,拿着止血钳,夹开死者的双唇,说道:“你看,唇黏膜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损伤,也没有呕吐附着物。”

“其他部位呢?”我问道。

“没伤,一点伤都没有。”大宝撩起死者的衣衫,说道,“颈、胸、腹部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损伤。死者身上也很干净,没有污垢。从这具尸体的状况来看,他生前应该很爱干净,也没有和人打斗的迹象,更没有我们之前猜测的遭遇家暴的可能性。”

“关键就在于他的死因了。”我从头至脚地打量着尸体,突然觉得他的颈子似乎有一点粗,说,“大宝,你有没有觉得他的颈部比人家的粗?”

“脖子稍微粗一点,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大宝说,“颈项部皮肤没有损伤,就能说明一切了。”

我摇了摇头,捏了捏死者的颈部,说:“不对,我感觉不太对劲。”

“反正一会儿要解剖,你感觉不对劲没关系,解剖开来看看,什么都清楚了,对吧?”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了白领被杀案的现场垃圾。于是,我走到了厨房,找到了放在厨房一角的垃圾桶,用戴着手套的手扒拉了一下垃圾,果真发现了一些异常。

我从垃圾桶里拿出了一缕长发,说:“你们看,垃圾桶里有不少头发。”

“哪家的垃圾桶没头发?”林涛说道,“对了,我最近脱发就比较严重,我以后不会秃顶吧?那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不,这么一缕头发,明显不是脱落的。”我左看右看,说,“保姆和他两个女儿,哪个是长发?”

“啊,刘岚英是长头发,其他两个都是短发。”年支队凑了过来,说,“嗯,有卷曲的棕色头发,应该是刘岚英的。”

“你是人肉DNA仪器吗?”我笑着把头发放进了物证袋,说,“你们看到刘岚英的时候,她身上有伤吗?”

“啊?你说是父亲家暴女儿啊?”年支队摇了摇头,说,“不太可能吧,我是没看到她身上有伤。”

“而且就算是父亲家暴女儿,也不可能只家暴小女儿吧?你看他大女儿那孝顺的模样,我也不觉得这个死者会家暴。”年支队继续说,“哦,对了,死者的身份调查刚刚传给我。你看,是市政府的退休干部,生前为人非常温和,口碑很好。”

“大女儿发飙,不一定是因为孝顺。”我想到了帖子里关于父亲遗产的描述,心里觉得不舒服,说道,“反正存疑吧,查明白死因,也许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啊,对了,既然是退休公务员,那么退休后,也有每年体检的福利吧?”

年支队说:“那是自然有的。”

“那就麻烦年支队现在安排人去他们单位定点体检的医院。”我说,“近些年来,关于死者的体检报告,全部调阅,然后送到解剖室里给我。有的时候,体检报告是可以和解剖情况进行印证的。”

“说得也是,这个年纪的老人,说不定有很多潜在性的疾病。”大宝说,“咱们也不能排除他是猝死嘛。”

说完,大宝拿着一个试管晃了晃,说:“死者的心血,我抽好了,现在麻烦韩亮跑一趟,把这个送到理化实验室进行常规毒物的排除吧。刘落英不就是一口咬定是刘岚英下毒吗?理化检验一下,不就知道喽?”

3

尸体平静地躺在解剖台上,衣物已经被除去。此时,我们已经对尸表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检验。死者全身并没有任何一点新的损伤或者是陈旧性损伤,全身擦洗得很干净,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

汀棠市公安局的法医赵永带着一名年轻法医和我们一起对尸体进行检验。虽然死者的家属刘落英要求汀棠市公安局全体回避,但很明显,她的这个诉求是不合法、不合规的。按照法医鉴定的制度,对这具尸体进行检验鉴定的主体,还应该是汀棠市公安局的法医部门,而我和大宝只能作为协助。

尸体解剖需要通知死者家属到场,此时被指控的刘岚英正在派出所被控制,于是办案单位只能要求死者的大女儿刘落英来解剖室见证。可是刘落英说什么也不愿意来殡仪馆,说殡仪馆里太晦气了,自己绝对不会去那种晦气的地方。

于是,只能作罢,办案单位请了死者生前所在单位的一名工作人员,担任了尸体解剖的见证人。

“那我们开始吧?”大宝拿起手术刀,说道。

“等等。”我对大宝说,“我总觉得,死者的脖子是有问题的,所以,咱们还是按照开颅、开胸腹,最后开颈部的顺序来。”

一般对疑似颈部损伤的尸体,都会最后进行颈部检验。因为在解剖头部和胸腹部之后,体内血管内可以流动的血液都被放干了,解剖颈部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切断血管而造成颈部的污染。

切开头皮,开颅锯打开颅盖骨,切开硬脑膜,暴露脑组织。一系列操作刚刚完成,还没来得及取下死者脑组织的时候,陈诗羽一溜小跑来到了解剖室。

“调查情况,摸清楚一些了。”陈诗羽跑得双颊红红的,说道。

“死者其实是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对吧?”我一边取脑,一边说道。

“啊?老年痴呆吗?咦,你怎么知道的?”陈诗羽奇怪道。

此时,我已经将脑组织取了下来,指着说:“你看,死者的脑组织明显萎缩,脑沟回加深,和硬脑膜之间的间隙明显增加。”

“嗯,脑萎缩到这种程度,肯定会引起认知障碍了。”赵永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线索,挺重要的。”我说道。

陈诗羽疑惑地看了看我,说:“重要吗?啊,不管了,我来说说大概的调查情况。到目前为止,死者的小女儿刘岚英一直在哭泣,对于警方的询问充耳不闻,什么消息都没能问出来。倒是保姆那边透露了不少信息。”

保姆在整个询问过程中,一直在不断强调自己的辛苦。她说,照顾一个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比照顾普通老年人要累上十倍。表面上看死者话不多,但是他头脑完全不清晰,而且每天想着办法开门出去溜达。死者几次都是在保姆做饭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保姆知道他出了门就回不来,好在几次都及时听见声音,在单元门口把他拦住。这一点,就让保姆的工作困难多了,因为这一整天的工作中,要时刻警惕他出门,中午都不能休息,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要说和死者的沟通,那是完全没有。因为你问他什么问题,他总是抓不住重点。除了总是唠叨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近期的事情是什么都记不住。甚至连自己家的厕所都不记得在哪里,经常会跑到阳台上的拖把池中撒尿。保姆只能把拖把池和拖把又狠狠洗一遍。至于吃饭撒饭、把自己的东西藏起来又找不到这些小事就比比皆是了。

对于死者家的情况,她也从刘岚英那里听了一些。因为死者刘青在三年前走丢过一次,后来在警察的帮助下,刘岚英找到了老人,去医院就诊后,发现老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刘岚英告诉保姆,自己的母亲十年前去世,而现在的住房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家,刘岚英没有购买房子,所以一直和父亲住在一起,顺便照顾父亲。但既然父亲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一出门就找不到家,而且整天还吵着闹着要出门,那就必须加强对父亲的照顾看管的力度了。刘岚英在一家物业公司工作,工作性质是隔天上一整个白天的班。所以,保姆是在刘岚英工作的白天来当值,其余的时间,都由刘岚英自己来负责。

而对于大女儿刘落英,保姆说,她在刘岚英家提供家政服务三年,只见过刘落英一次。是两年前自己下班离开刘青家的时候,在门口见到的,知道那个人是刘青的大女儿,所以这一次为了避责,才会将拍摄的画面交给刘落英。保姆也没有想到这段视频当场就被刘落英给传上网了,而保姆也被很多网友指责见死不救,她心里也很不痛快。

说到视频,保姆振振有词。之前就看过,网络上曾经炒作过保姆虐待老人的事件。所以,保姆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个死者是个老年痴呆,那如果自己不去把死亡过程拍摄下来的话,很有可能被群众、警方误认为是杀人凶手,或者至少会猜测自己虐待老人。她认为,正是因为以前发生过这样的案件,自己早就想好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首先得获得证据来自证清白。她本身对医学丝毫不了解,何谈抢救?既然不会抢救,又何谈见死不救?

对于性格问题,保姆说刘青是个性格温顺的老人,再怎么痴呆,对她还是言听计从的,不敢多说几句话,有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他的小女儿刘岚英平时话不多,不喜欢把心事说出来。但事实情况是刘岚英在保姆不当值的时候,承担了照顾老人的全部工作,想起来,应该挺不容易的。大女儿刘落英则是那种说话声音很大的人,因为今天是第二次见,所以保姆也不清楚她是什么人。但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刘落英来这里看老人,眼神里尽是嫌弃,而且来了也是为了问刘青原来单位一个什么福利的问题,问完就走了,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而对于当天早晨的情况,保姆是这么说的:当天是保姆当值,她去给刘青做了早饭,是两个包子、一个煮鸡蛋、一杯牛奶的营养早餐。刘岚英走了不久,保姆就发现正在吃饭的老人似乎有点不对劲,面色发青,总是揉自己的脖子。当时保姆还询问了哪里不舒服,但是老人没有正常表达,只说什么“卡、卡”。突然,老人就倒地了,但是随后他又自己站起来了。保姆知道事情不妙,于是赶紧拨打了120。打完电话后,老人行动不稳,似乎随时要跌倒。保姆说自己从网上看过,不了解情况,不要随便予以施救,不然有的时候会出现反作用。所以她为了避责,拿出手机,拍摄了后续的画面。

事发后,保姆给刘岚英打了电话,但是她的电话无人接听。于是保姆拿了老人的手机,拨了大女儿刘落英的电话。这也是刘落英先抵达了现场的原因。

“老人,尤其是有病的人,吃煮鸡蛋,很容易哽死的。”大宝说道。

“就这些吗?”我一边用手术刀联合切开死者的胸腹部,一边问道。

“其他的没了。”陈诗羽说,“刘落英的说辞和网上的一样,坚称是小女儿在碗和杯子里下了毒,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据。弄死了老人,她不就能拿到遗产了吗?还说这个狠毒的主意,自己那个笨妹妹肯定想不出来,一定是那个警察男朋友出的。你知道的,舆论热点只要引到警察身上,就能爆。”

“我看啊,这个刘落英才是有人指点。”大宝说。

“不管怎么指点,一会儿韩亮过来告知理化结果,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我无奈地笑了笑说,“看看我推测得对不对,是不是哽死,结果一出,是不是意外,不也就一目了然了吗?”

“嗯,我也觉得不是他杀。”赵永说道。

“刚才我们做尸表检验的时候说过什么?”我说道,“死者周身非常整洁,衣着也很干净,甚至指甲都修剪得很精致。这是一个只有半自理能力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应该有的能力吗?不,即便是保姆,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小羽毛刚才带回来的保姆的证言,也没强调对死者的个人卫生无微不至吧?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更多相处时间的死者小女儿对他照顾得很是周到。如果是恨不得他早点死,好继承遗产的不肖子孙,会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父亲吗?”

“突然想到你曾经和师父出过的一个现场。”大宝说,“那家儿媳妇照顾植物人的公公,但不懂医学,最后公公只吃不拉,撑死了。结果被老公打了一顿。唉,是啊,我们除了给逝者洗冤,还得还受委屈的人一个清白。”

我一边点头赞许大宝的总结,一边已经完成了开胸工作,说:“死者的胸腹部器官位置正常,无器官、血管的破裂出血。嗯,器官瘀血。”

“窒息征象还是有的,指甲也有青紫。”赵永说道,“喏,你看,心尖还有出血点。”

“看来又被老秦猜对了,哽死。”大宝说道。

我没有回答,用止血钳在死者的腹腔内,找到了胃,然后用剪刀剪开。

“不对啊。”我用勺子舀出了死者的胃内容物,说道,“胃内容物还没有开始消化,倒是确实可以证明是吃饭的时候死亡的。不过,这胃内容物里,有不少清晰的蛋黄样的食糜啊。”

“你是说,他明明把鸡蛋吞下去了,为什么会哽死,是吧?”赵永皱起了眉头。

“对啊,这么多量,有一个鸡蛋的蛋黄了。”大宝说,“难道是吃了两个鸡蛋?”

陈诗羽摇摇头,说:“不,保姆说就一个鸡蛋。”

“不用急着猜测,一会儿解剖颈部,再下结论。”我制止了大宝的猜测,将勺子中的胃内容物装进物证瓶,说,“这些胃内容物也要送去理化部门进行检验。”

此时,陈诗羽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对我说:“韩亮打你电话你没接,猜到你在解剖。他说,理化检验的初步结果出来了,没有常规毒物。”

“果真不是中毒。但是若也不是哽死,总不能又来一个死因不明的吧?”大宝说道。

“为什么要加‘又’?上一起案件,我们可是判断出了死因的。”我说,“现在,我们解剖颈部吧,看看他的气管内有没有异物,就知道一切了。”

万万没想到,结论的出现,并没有等到我们打开死者的气管。我用手术刀切开死者颈部正中的皮肤之时,就发现了异样。

刀一切开皮肤的时候,就暴露出了死者颈部两侧胸锁乳突肌广泛的出血,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颈部这么多出血,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宝惊呼了一声,说,“可是他颈部皮肤没有出血啊,皮下肌肉里哪来这么多出血?隔山打牛吗?”

我同样感到奇怪,连忙逐层分离了死者颈部的肌肉,然后用“掏舌头”的办法把死者整个咽喉部位都拽了出来。喉头的周围,都是严重的出血迹象。

不论心里有多奇怪,我们还是把死者喉头周围的各组织仔细地进行了分离,逐一进行观察。可以确定的是,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这两个在外力作用下最容易发生骨折的骨骼没有骨折,但是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的内壁可以看到非常严重的水肿和出血的迹象。会厌软骨上,也都是大块的出血斑迹。声带及前庭皱襞的出血和水肿更加明确,而且声门周围有一个巨大的血肿。

可以说,这是我们见过的最严重的颈部出血。即便是在很多扼颈致死,甚至死亡前剧烈挣扎反抗的尸体上,也不可能看到出血、水肿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食管和气管内是通畅的,没有异物。”赵永用剪刀剪开了死者的气管,说,“不是哽死。”

“啊?老秦,你推断错了。”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这个情况,我确实是始料未及的。”

“始料未及啥?”陈诗羽说,“这些出血,是致死的原因吗?”

我点了点头,说:“大量的出血血肿,加之喉头水肿,把死者的咽喉给堵得差不多了。加上死者吃早饭的吞咽作用,造成了更多的出血和水肿,最终完全堵塞咽喉,从而窒息死亡。”

说完,我用止血钳夹起死者被切开的颈部皮肤,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起来。颈部的皮肤比较薄,所以有一定的透光性。光线透过皮肤,如果有一些轻微的、尸表检验无法发现的皮内出血,就可以利用这种方式发现。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果真是看出了问题。透过窗外的阳光,我看见死者的颈部皮肤上,有两个新月形的轻微出血。

“看来,这还真的是外力导致死亡的。”我叹息了一声,说道。

“啊?不是都排除了是中毒吗?”陈诗羽说,“哦,你的意思是说,是保姆干的好事?”

“不,是刘岚英。”我说。

“这、这怎么可能呢?”陈诗羽难以置信地盯着我说,“你刚才还在说,死者全身护理得很干净,说明这个小女儿非常孝顺。你刚才也说了,按照逻辑,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杀死自己的父亲啊。”

“我是有依据的。”我说,“现场,我发现了一缕长发,虽然还没有做DNA,但基本可以确定是刘岚英的头发。这缕头发,都是带有毛囊的,而且数量较多,排列整齐,显然不是自然脱落的,而是被人拽下来的。”

“你是说,刘青对自己的女儿家暴,女儿不得已还手杀人?”陈诗羽侧脸问道,“可是,保姆都说了,刘青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人,他怎么可能对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亲生女儿动手呢?”

“可能你们不了解阿尔茨海默病这个疾病吧。”我说,“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最突出的症状,就是记忆力显著减退,空间障碍,也就是出了门便无法找到回家的路,即便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家,也找不到。还有就是,认知会出现障碍,一开始只是表达不清,发展到后来,可能连人都认不清。而且很多人并不知道,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会表现出很明显的人格障碍,比如不爱清洁、不修边幅、暴躁、易怒、自私多疑,对自己做过的错事会百般抵赖,如果别人追问,就会立即暴躁如狂。”

“怪不得你说这个干净的老人,肯定是被照顾得很好。”陈诗羽说,“如果没人过多关注他,他肯定会很脏。”

“是啊。”我说,“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还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就是他的暴躁、易怒,并不是针对所有人的。当然,这也分人。如果是得病前就周身充满戾气的人,得病后,他可能会对所有人都很暴躁。但是这个得病前很温和的老干部,他得病后的暴躁症状,主要就是针对他最信赖的人。”

“哦,也就是说,谁对他好、谁离他最近、谁和他最熟悉,他就会对谁最暴躁。”陈诗羽沉吟道,“所以即便是保姆指责他,他也顶多是狡辩和认错。”

“而如果是对他最好的刘岚英指责他,他就会暴跳如雷。”大宝补充道。

“甚至于动手打人。”我说。

“那,会每天都这样吗?”陈诗羽问道。

“绝大多数人暴躁易怒的症状是间歇性发作的。”我说,“这个间歇期,可就说不好了。有的人一个月发作一次,有的人两天就会发作一次。可能到最后,那个照顾他的人,根本就不敢过多地说他一句,否则就会立即招来打骂。”

“我的天哪。”陈诗羽说,“那么多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属,都经历了什么?这,太不容易了。”

“生这病的人,很可怜。他身边的人,更加是一百倍的可怜。”赵永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吧。”大宝感慨道,“很多人都认为是子女的锅,其实得了这种病的病人,真的就是在对其子女的身心进行摧残啊。试问有多少人在这种环境中,还能做到刘岚英这样,三年如一日地照顾自己的父亲,还毫无怨言呢?”

“是啊,都没有和保姆抱怨。”陈诗羽说道,“你告诉我,怎么预防阿尔茨海默病?”

“你现在就开始预防,有些早了吧。”我笑着说,“少吃油条、粉条这种含有铝和矾的食物,多进行有氧运动,多动脑子思考问题,做一些益智类的活动,减少自身的焦虑,都是有效的预防手段。”

“我才不是自己预防。”陈诗羽白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过来,说:“不,不会的,师父不会的,他天天动脑子。”

“我说,”赵永打断了我,说,“你们是不是聊偏了?现在问题还没有解决呢!”

4

确实,如赵永所说,虽然我们发现了死者颈部的轻微损伤,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损伤不可能造成这么严重的颈部出血。而且,事发的时候,刘岚英明明已经上班去了,只有保姆和死者在家。有迟发性溺死,真的也有迟发性扼死吗?掐一下脖子,过了好几个小时再死?这听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对死者是不负责任的,对刘岚英也是不负责任的。

“这个问题,我现在也不能妄下结论。”我笑了笑,说道,“毕竟我之前轻易下的哽死的猜测,被证明是错误的。”

“变谨慎了吗?”大宝问道。

“在工作中出现的失误,会不断地提醒着我们,不要先入为主,一切要以证据为主。”我说,“走吧,我们去市局,年支队那边,应该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因为这一起案件还没有确定究竟是“案件”还是“事件”,所以并没有成立专案组。不过,年支队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专案组”,里面挤着好几个民警。已经完成了现场勘查的林涛也在其中。

见我们走进了办公室,年支队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问道:“怎么样?究竟是毒杀,还是意外哽死?”

“不是毒杀,也不是意外哽死。”我说。

在年支队骤然变得严峻的神色中,我介绍完了我们的尸检所见。

“你的意思是,掐了脖子,没事,过了一段时间,才窒息死?”年支队瞪大了眼睛问我,“这个真的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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