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斯蒂芬·金作品它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老实讲,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觉得是月亮在跟他说话。只有鬼魅般的月亮会用鬼魅的声音说话——他老友的声音、许多年前在荒原玩耍的那群小鬼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声音……他不敢说出口。

  最先从月亮发声的是维克多·克里斯:他们回来了,亨利。全回来了,兄弟。他们回到德里了。

  接下来是贝尔齐·哈金斯,可能从月球的背面:只剩你了,亨利,我们之中只剩你了。你要为我和维克多报仇。从来没有小鬼能这样整我们。再怎么说我也是打过全垒打的人哪,托尼·崔克说我那球可以飞出扬基球场。

  亨利望着天上的月亮,漫不经心除着草。不一会儿,福格蒂走过来,朝他脖子狠狠揍了一拳,将他打趴在地上。

  “你这个白痴,你把豆子当成杂草除掉了!”

  亨利站起来,拍掉脸上和发间的泥土。大个儿福格蒂身穿白衣白裤,挺着一个大啤酒肚。警卫(但在柏丘他们不叫警卫,而是辅导员)不准带警棍,于是有几名狱卒(尤其是福格蒂、阿德勒和孔茨,他们三人特别坏)便将硬币捆成一束藏在口袋里,而且他们几乎只打一个部位,就是后颈。这里没有关于硬币的规定,因为在柏丘精神疗养院,硬币不算是致命武器。这座疗养院位于奥古斯塔市郊区,紧邻悉尼镇。

  “对不起,福格蒂先生。”亨利朝他咧嘴笑,露出像鬼屋篱笆的木桩般参差不齐的黄牙。他十四岁左右就开始掉牙了。

  “是啦,对不起,”福格蒂说,“要是再被我逮到,你就完了,亨利。”

  “是的,福格蒂先生。”

  福格蒂转身离开,黑鞋在西花园的泥土上留下巨大的印子。亨利趁机偷偷四下张望一眼。天刚放晴,蓝区的人就被送出来除草。蓝区住的都是过去曾经非常危险、现在不那么危险的病人。事实上,柏丘的所有人都不那么危险,都是精神失常的罪犯。亨利因为一九五八年弑父案而被送到这里。那一年出了几件很有名的谋杀案,只要一提起,大家就会想到那一年。

  当然,外界认为亨利不只杀了他的父亲,否则他不会在奥古斯塔州立精神病院一待就是二十年,而且多半时间都被限制自由,还接受化学治疗。不,不只是他父亲。检方认为所有谋杀案都是他干的,至少大多数都是他犯下的。

  宣判之后,德里《新闻报》在头版刊出社论《德里长夜告终》,回顾了案情的关键点:在亨利的书桌里找到失踪的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的皮带,在他衣橱里找到几本贝尔齐·哈金斯和维克多·克里斯向学校借的课本(两人都是鲍尔斯帮成员),最重要的是亨利的床垫缝隙里找到内裤,根据干洗店的标记证实属于遇害的维罗妮卡·格罗根。

  《新闻报》表示,亨利就是一九五八年春夏让德里人心惶惶的怪物。

  然而,尽管《新闻报》于十二月六日宣称德里的漫漫长夜已经结束,但就连亨利这样的白痴也知道,德里的长夜永远不会结束。

  警察将他团团围住,对他指指点点、严刑拷问。警长赏了他两耳光,一位名叫洛特曼的警探还揍了他腹部一拳,叫他快点儿从实招来。

  “外头聚了很多人,亨利,他们都很不爽,”洛特曼说,“德里已经很久没人动用私刑了,但不表示不会发生。”

  亨利觉得他们不会罢手,不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德里人会冲进警察局,把他拖出去吊死在酸苹果树上,而是急着想为那年夏天的血腥惊恐画下句点。警察肯定会继续逼供,但亨利不让他们称心如意。他被带到警察局之后,不久就发现他们想逼他担下所有罪行,但他不在乎。在下水道目睹贝尔齐和维克多遇到如此恐怖的事件之后,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对,他说,他杀了父亲,没有错。对,他还杀了维克多·克里斯和贝尔齐·哈金斯。这也没错,毕竟是他带着他们走进下水道里让他们遇害的。对,他杀了帕特里克。对,他杀了维罗妮卡。对对对,全都对。虽然不是事实,但无所谓,反正总得有人扛下责任。也许因为如此,他才逃过一死,要是他否认……

  他知道帕特里克的皮带是怎么来的。那是四月他和帕特里克比赛唱歪歌赢的,结果发现不合身,于是就扔到书桌里。他也知道课本是怎么回事儿。拜托,他们三人成天混在一起,谁会注意哪本书或哪些课本是谁的?就像土拨鼠才不关心踢踏舞一样。维克多和贝尔齐的衣橱里可能也有他的书,而警察应该也知道。

  至于内裤……嗯,他不晓得维罗妮卡·格罗根的内裤怎么会跑到他的床垫里。

  但他觉得自己知道是谁(或什么)干的。

  最好别说。

  最好装傻。

  于是他被送到奥古斯塔,一九七九年再转往柏丘服刑。他在那里只惹过一次麻烦,而且是因为那里的人一开始还搞不清状况,想把亨利房里的夜灯关掉。灯的造型是脱帽的唐老鸭。它是太阳下山后的守卫者,少了灯就可能会有东西闯进来,连门锁和铁丝网都挡不住。那些东西像薄雾一样来去自如。那些东西会说笑……有时甚至会抓人。毛茸茸的、柔软的、长眼睛的东西。一九五八年八月,他们将那一群小鬼追到德里的下水道时,就是这些东西杀了维克多和贝尔齐。

  亨利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其他蓝区的病人也在。乔治·德维尔,一九六二年的冬夜杀死妻子和四个小孩。他正聚精会神低头除草,白发迎风飘扬,一边鼻孔垂着鼻涕,木制十字架在胸前晃来晃去。还有吉米·唐林,报上只说他在一九六五年夏天杀了母亲,却没提他用新的方法处置尸体:警方赶到时,吉米已经将他母亲吃得剩下不到一半,连脑子都吃光了。有一天晚上熄灯之后,吉米悄悄对亨利说:“所以我现在比以前聪明一倍。”

  在吉米后方一边唱歌一边疯狂除草的,是法国佬班尼·博利厄。他老是在同一排豆畦上除草。班尼是萤火虫,意思是他喜欢纵火。他一边除草,一边反复哼着门户乐队的同一句歌词:“燃烧的夜、燃烧的夜、燃烧的夜、燃烧——”

  听久了只会让人发疯。

  班尼后面是富兰克林·德克鲁兹,强暴过五十名以上的妇女,最后光着屁股在班戈的高地公园落网。受害女性的年纪从三岁到八十一岁都有。那家伙不是很特别。富兰克林后面(但离他很远)是艾伦·韦斯顿,他有一半时间都愣愣望着锄头。福格蒂、阿德勒和孔茨都试过手握硬币捶人那招,想逼韦斯顿加快动作。某天,孔茨可能下手稍微重了一点,弄得艾伦·韦斯顿不只鼻子流血,连耳朵也开始出血,到了晚上更全身痉挛。虽然不严重,可是艾伦从此之后便愈来愈常遁入自己的黑暗世界中,现在更回天乏术,几乎完全与世隔绝。艾伦后面是——

  “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你啊,亨利!”福格蒂朝他咆哮。亨利又开始除草。他可不想全身痉挛,和艾伦·韦斯顿同样下场。

  声音很快又出现了,但这一回变成其他人,变成当年让他摊上这一切的那几个小孩,从鬼魅般的月亮上对他说话。

  你连胖小孩都追不到,鲍尔斯,其中一个小孩低语道,我现在很有钱,而你在除草,哈哈哈,蠢猪!

  鲍鲍、鲍尔斯,你谁、谁都抓、抓不到!你进、进去之、之后读、读过什么好书吗?我可、可是写、写了好、好几本!我现、现在很、很有钱,而你却、却在柏、柏丘!哈哈哈,你这头蠢猪!

  “闭嘴!”亨利低声反驳,加快手上的动作,连新生的豆苗也跟着杂草给一起锄掉了。汗水有如眼泪从他双颊流下,“我们本来抓得到,本来抓得到的。”

  我们让你去坐牢了,蠢猪,另一个声音笑着说,你追我没追到,我现在也变得很有钱了。干得好,大白痴!

  “闭嘴!”亨利喃喃自语,锄头愈动愈快,“给我闭嘴!”

  你想把手伸进我的内裤里吗,亨利?另一个声音挑逗说,可惜了!我跟每个人都睡过。我就是妓女,但我现在也是有钱人了,而且我们又聚在一起了,又要睡在一起了,可是你没办法。就算我让你做,你也不行了,因为你举不起来了,哈哈哈哈,亨利,你真是太可笑了——

  亨利疯狂除草,弄得杂草、泥土和豆苗四溅。从鬼魅般的月亮传来的鬼魅之声变得非常嘹亮,在他脑海中回荡。福格蒂大吼着朝他跑来,但亨利没听见,因为那些声音。

  你连黑鬼都抓不到,对吧?另一个鬼魅之声奚落道,我们在那场石头大战中杀了你们!他妈的把你们赶尽杀绝!哈哈,蠢猪!你真是太可笑了!

  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笑他、骂他白痴,问他喜不喜欢在红区接受的电击治疗,喜不喜欢柏、柏丘。他们又问又笑,又笑又问,亨利扔下锄头,开始朝鬼魅月亮尖叫。他起初只是气愤咆哮,但这时月亮忽然变了,变成小丑的脸,一张脸蜡黄死白,眼睛是两个大黑洞,血盆大口狞笑着,神情既邪恶又纯真,令人难以忍受。亨利不再怒吼,而是惊惶尖叫。小丑的声音从鬼魅般的月亮上传来,对他说,你必须回去,亨利。你得回去完成任务,回到德里将他们全都杀了。为了我,为了——

  这时,福格蒂已经站在亨利身旁对他咆哮了将近两分钟(其他受刑人拿着有如漫画阴茎的锄头排排站着,不像感兴趣,而是近乎深思,仿佛他们都晓得这是安排好的,是神秘事件的一部分,亨利·鲍尔斯在西花园忽然神经紧张不只是技术问题)。他吼烦了,抓起硬币朝亨利结实揍了一拳。亨利有如砖块应声倒地,小丑的声音也随着他堕入那恐怖的黑暗,不停哼唱:杀光他们,亨利,杀光他们,杀光光,杀光光。

  亨利·鲍尔斯睁眼躺着。

  月落了,他心里满是感激。深夜的月亮比较真实,不那么鬼魅。亨利觉得自己要是看见小丑的可怕脸庞出现在空中,飘浮在山丘、田野和森林之上,一定会吓死。

  他侧躺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灯。唐老鸭烧坏之后,夜灯换成跳波卡舞的米老鼠和米妮,之后再换成《芝麻街》的牢骚王奥斯卡,去年底换成福滋熊。他是用烧坏的夜灯来计算入狱时间的,不是咖啡匙。

  五月三十日深夜两点零四分,夜灯烧坏了。但亨利只低哼一声,就这样,因为孔茨今晚在蓝区门口站岗。孔茨是最恶劣的家伙,比福格蒂还坏,而亨利下午才被福格蒂痛打一顿,打得转头都有困难。

  其他受刑人睡在他身旁。班尼·博利厄裹着约束衣熟睡着。除草结束后,他获准到康乐室看《急诊室的春天》回放,但傍晚六点左右开始不停自慰,同时尖叫“燃烧的夜!燃烧的夜!燃烧的夜!”戒护员帮他注射镇静剂,不过只维持了大约四小时,之后他又发作了。晚上十一点左右,阿米替林药效退了,他再度疯狂自慰,搞到两手都是血,一边尖叫“燃烧的夜!”于是他们再次为他注射镇静剂,并且穿上约束衣。现在他沉睡着,憔悴的小脸在微光下和亚里士多德一样严肃。

  亨利听见大大小小的打呼、梦呓和放屁声。他听见吉米·唐林的呼吸声,就算隔着五张床,他也不会听错。唐林的呼吸又快又浅,总是让亨利想起缝纫机。他听见窸窣声从门外传来,是孔茨在走道看电视。他知道孔茨一定在看三十八频道的深夜电影,一边喝得州司机一边吃午餐。孔茨喜欢花生酱和百慕大洋葱三明治。亨利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想:谁说疯子都被关起来了?

  这回声音不是来自月亮。

  而是床下。

  亨利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是维克多·克里斯,二十七年前在德里地底下被扭断脑袋的小鬼。是一个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干的。亨利不仅亲眼所见,接着更看见那怪物目光一转,用水汪汪的黄色大眼瞪着他。没错,弗兰肯斯坦杀了维克多,还杀了贝尔齐。但这会儿维克多又出现了,有如五十年代的黑白节目回放,那时总统还是秃头,别克汽车还是圆窗。

  事情发生了,声音再度出现,但亨利发现自己非常冷静、毫不惧怕,甚至松了一口气。

  “亨利。”维克多说。

  “维克多!”亨利高喊,“你在底下做什么?”

  班尼·博利厄哼了一声,在梦中念念有词,吉米的缝纫机呼吸声停了,走道上的电视机音量关小,亨利·鲍尔斯可以想象孔茨正侧着脑袋,一手抓着音量钮,另一手摸着凸起的口袋——里面是一串硬币。

  “你不用那么大声,亨利,”维克多说,“你想的我都听得见,其他人不会听到。”

  “你想干什么,维克多?”亨利问。

  亨利等了很久都没听见回答,心想维克多可能离开了。门外,孔茨的电视音量再度调高。这时,床下传来刮擦声,只见一个黑影从床下挣扎着爬上来,弄得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维克多抬头看他,咧嘴笑了。亨利不安地报以微笑。眼前的维克多看起来有点像当年的杀人怪物,脖子上一圈绳索勒痕,可能是头和颈部的缝合线。他的眼睛是诡异的灰绿色,角膜似乎浮在某种黏稠物质上。

  维克多还是十二岁。

  “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他说,“我要找他们算账。”

  算账,亨利·鲍尔斯呢喃道。

  “但你得先逃出这里,”维克多说,“你得回德里。我需要你,亨利,我们都需要你。”

  他们伤不了你,亨利说,明白自己指的不只维克多一人。

  “如果他们半信半疑,就伤不了我,”维克多说,“但现在情况不妙,亨利。我们那时也不觉得他们赢得了我们,但那个胖小子在荒原摆脱了你,看完电影那天,我们也让他、贱嘴和小母狗逃了。还有那场混战,他们救了那个小黑鬼——”

  别提那件事!亨利朝维克多大吼,以前当老大的独裁蛮横又回来了,但很快就消了下去,觉得维克多会伤害他——维克多当然做得到,因为他是鬼——不过维克多只是咧嘴微笑。

  “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半信半疑,”他说,“但你活着,亨利。不管他们相信不相信,还是半信半疑,你都能逮到他们,一个个杀死他们或一次赶尽杀绝。你能找他们算账。”

  算账,亨利复诵道,接着再次狐疑地看着维克多。但我出不去啊,维克多,窗户有铁丝网,今晚又是孔茨值夜。他是最凶的。或许明天晚上吧……

  “别担心孔茨。”维克多站起来说。亨利发现他依然穿着那天的牛仔裤,沾满干掉的下水道污泥。“我会解决他。”维克多伸出手说。

  亨利迟疑片刻才握住维克多的手,一起朝房门和电视机的声响走去。两人快到门边时,吃掉母亲大脑的吉米·唐林忽然醒了。他看见亨利的访客,不禁瞪大眼睛。是他母亲。她的衬衣只露出不到一厘米,和往常一样,但头的上半部却不见了。她转动红得吓人的双眼看着他,咧嘴微笑,吉米看见她发黄的大门牙上沾着口红,便放声尖叫:“不要,妈!不要,妈!不要,妈!”

  电视声立刻消失,其他人还没动静,孔茨已经推门而入说:“好啊,王八蛋,准备领死吧,我受够了!”

  “不要,妈!不要,妈!拜托,妈!不要,妈——”

  孔茨冲进房里,先看见高个儿鲍尔斯,看见他穿着病人服,挺着大肚子,松垮的肌肉映着走道的灯光就像一坨面团,看起来很滑稽。接着他朝左看,随即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只见亨利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银色小丑服的家伙,可能有两米半高,胸前一排橘色绒毛球,脚上套着大得可笑的鞋子,但面孔不是人或小丑,而是杜宾犬,约翰·孔茨在这世上唯一害怕的动物。它双眼血红,口鼻和丝绸一样光滑,咧嘴露出巨大的白色獠牙。

  孔茨手指发软,一串硬币从手中落到地上,滚到角落。隔天,一觉熟睡到早上的班尼·博利厄发现了那串硬币,便藏到置物柜里。那一把零钱让他享用了一个月的手卷香烟。

  小丑摇摇晃晃朝他走来。孔茨倒抽一口气,放声尖叫。

  “马戏团时间到了!”小丑咆哮道,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落在孔茨肩上。

  只是手套里的感觉不是手,而是动物的利爪。

  那天过得实在太慢了,而凯·麦考尔已经是第三次打电话了。

  这回她比前两次更进一步,等到对方接起电话,话筒里传出爱尔兰警察的热情声音说“这里是第六街分局,我是奥班农警官,请问您有何贵干?”时,她才挂断电话。

  噢,你做得很好。天哪,真的很好。等到第八或第九回,你就会有足够的勇气报上姓名了。

  虽然她才吃了达而丰,还是到厨房调了一杯汽水威士忌。她想起年轻时在大学咖啡馆听到的一首民谣的歌词——满脑子威士忌和满肚子杜松子酒/医生说会要了我的命,但没说时间——便粗声笑了。吧台顶端是镜子,她看见自己的倒影,笑声戛然而止。

  这女人是谁?

  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这个被打的女人是谁?

  鼻子活像在酒馆里泡了三十年的酒鬼,肿得很夸张。

  这个挨揍的女人是谁?看起来就像怕够了或被逼疯了,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寻求庇护,离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伤害她们的男人的女人。

  一边脸颊道道伤痕。

  她是谁,凯宝贝?

  一只手缠着吊腕带。

  谁?是你吗?可能吗?

  “让我们欢迎……美国小姐。”她唱道,想让声音显得凶狠、愤世嫉俗。头几个字还可以,但到了第七个字就开始颤抖,第八个字就不行了。她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凶狠,而是充满恐惧。她自己知道。她以前也害怕过,不过总是能克服,但她想这回需要很久才能平复。

  稍早,她在八百米外的慈光会医院,一名急诊室医生帮她疗伤,那医生相当年轻,而且长得还不赖。要不是发生这件事,她可能闲来无事(或没那么闲来无事)会想约他回家,来场马拉松性爱。但她现在一点欲望也没有。疼痛不会引发欲望,恐惧也不会。

  医生名叫格芬,看诊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但她不介意。他拿了一个白色小纸杯到洗手台装了半杯水,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将水和烟递给她。

  她拿了一根烟,医生替她点火,但追着烟头一两次才点着,因为她的手在发抖。他将火柴扔进另一个纸杯里。滋。

  “真是好习惯,”他说,“对吧?”

  “口欲滞留。”凯回答。

  他点点头,两人陷入沉默。他一直看着她。她感觉他在等她哭,这让她很恼火,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可能落泪。她讨厌别人猜到她的感受,尤其是男人。

  后来,他开口说:“男朋友干的?”

  “我不想谈。”

  “嗯。”他吸了口烟,注视着她。

  “你母亲难道没有教你盯着人看很不礼貌吗?”

  凯很想装狠,结果却像求情:别再看了,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模样,我自己看得到。另一个想法随之而起,她觉得她朋友贝弗莉一定也有过同样的感受,而且不止一次。最惨的暴力发生在心里,那种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灵内出血。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更糟的是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她觉得怯懦,那是一种凄惨的感觉。

  “我只说一次。”格芬说,他的嗓音低沉悦耳,“我在急诊室值勤——或者说蹲点——的时候,每周会遇到二十几个被打的女人,实习医生也一样。所以,你听着,电话在那边桌上,这里是十美分,你打电话给第六街分局,报上你的姓名和地址,跟他们描述事情经过、动手的人是谁。等你讲完,我就拿出档案柜里的波旁酒——你应该知道,纯粹医疗之用——我们喝一点。因为我觉得,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会打女人的男人就和得了梅毒的老鼠一样低等。”

  凯虚弱地笑了。“谢谢你的好意,”她说,“但我现在不想喝。”

  “嗯,”他说,“那你回家记得好好审视镜子里的自己,麦考尔小姐,因为不管动手的人是谁,他真的很狠。”

  听到这里,凯哭了。她忍不住。

  那天她平安送走贝弗莉之后,中午汤姆·罗根打电话来,想知道她有没有见到他太太。他语气很镇定、很理性,一点也不焦躁。凯跟他说她已经将近两周没有见到贝弗莉了。汤姆道谢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下午一点左右,她正在书房写作,门铃响了。她走到门边。

  “哪位?”

  “克雷金花店,小姐。”门外的人尖声说。她竟然蠢到没有发现那是汤姆装的拙劣的假音,竟然相信汤姆会轻易放弃,竟然没有拴着门链就开了门。

  如果觉得它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斯蒂芬·金小说全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