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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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了香烟给你,贝,汤姆想。车子驶在成排的松树和杉木之间,以大约一百公里的时速朝德里前进。没错,一整条,都给你。亲爱的,等我见到你,我会让你把每一根烟吃下去。要是那个叫邓布洛的需要好好调教一番,也可以安排。没问题的,贝,一点问题也没有。

  自从那贱人偷袭他又逃之夭夭之后,汤姆第一次觉得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奥黛拉搭乘英航的头等舱直飞缅因。她傍晚六点十分从希思罗机场起飞,之后便一直追着太阳跑。太阳赢了,而且一直领先,不过无所谓。凭着一点天赐的好运,她找到了这架从伦敦到洛杉矶的英航23号航班,中途在一处加油……就是班戈国际机场。

  这天简直像一场疯狂的噩梦。不用说,《阁楼》的制片弗雷迪·费尔斯通急着要找威廉。另外,原本要代替奥黛拉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女特技演员也出了状况。看来特技演员也有工会,而这位女替身已经做满一周的工时上限了。工会要求弗雷迪签署加薪合约,不然就另请高明。问题是他们找不到和奥黛拉体形相近的女替身。弗雷迪告诉工会领袖,既然如此,他们只好找男人当替身了,反正摔落楼梯又不需要胸罩和内裤。他们有红色假发,还有假乳房和臀垫,必要时在屁股垫东西也行。

  这不成,老兄,工会领袖说,由男人担任女人的替身违反工会规定,这是性别歧视。

  在电影圈里,弗雷迪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讲到这里,他已经火冒三丈,叫工会领袖(一个体臭令人无法忍受的胖子)滚一边去。工会领袖警告他最好闭嘴,不然《阁楼》就别想再有特技演员了,说完又用拇指和食指做出“给小费”的动作,让弗雷迪大为光火。工会领袖虽然人高马大,可是皮松肉软,而弗雷迪只要有机会就玩美式足球,还曾经当板球投手拿下一百分,身材高大又结实。他将工会领袖轰出去,回到办公室思考,二十分钟后出来大喊要找威廉,希望威廉重写,将摔倒的戏删掉。奥黛拉只好跟他说威廉已经离开英国了。

  “什么?”弗雷迪说,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看着奥黛拉,好像她疯了,“你说什么?”

  “我说,他被人叫回美国了。”

  弗雷迪好像想抓她,让奥黛拉吓得往后缩。弗雷迪低头看了看双手,接着手插口袋望着她。

  “对不起,弗雷迪,”她低声说,“真的很抱歉。”

  她起身走到炉边,从加热板上拿起咖啡壶倒了一杯,发现自己的手微微发抖。她坐回座位,听见弗雷迪的大嗓门从扩音器传出来,要所有人回家或去酒吧,今天停拍一日。奥黛拉听了心头一惊。一天停拍至少损失一万英镑。

  弗雷迪切掉对讲机,起身倒了一杯咖啡,接着坐回座位,掏出一包锡尔卡烟递给奥黛拉。

  奥黛拉摇摇头。

  弗雷迪点起一根烟,隔着烟雾眯眼看她:“事情很严重,对吧?”

  “对。”奥黛拉说,尽量保持镇定。

  “出了什么事儿?”

  她真的很喜欢弗雷迪,也真的信任他,因此便一五一十将她知道的事情都跟他说了。弗雷迪听得很认真,很严肃。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她说完后,剧组人员还没有走完,还听得见关门和发动车子的声音。

  弗雷迪望着窗外沉默半晌,接着转头看着她说:“他应该是精神崩溃了吧。”

  奥黛拉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他不是。”她吞了吞口水说,“你得亲眼看到才晓得。”

  弗雷迪不自然地笑了笑:“你知道,男人很少会把小时候的承诺当一回事儿,而且你也读过威廉的小说,知道里面经常提到童年,都写得很好,非常详尽。说他忘了小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根本是个笑话。”

  “他手上的疤,”奥黛拉说,“之前没有,今天早上才出现。”

  “胡扯!是你直到今天早上才注意到。”

  她无助地耸耸肩:“要是之前就有,我一定会发现。”

  她看得出来他也不相信这一点。

  “现在该怎么办?”弗雷迪问,但她只能摇头。弗雷迪用第一根烟的烟尾点了另一根烟。“我可以搞定工会领袖,”他说,“靠我可能不行,因为现在要他再派替身给我,除非我下地狱。我会叫泰迪·罗兰德去他办公室。泰迪虽然是同志,但那一张嘴连树上的鸟都哄得下来。问题是之后呢?我们只剩四周可以拍摄,你老公却跑到马萨诸塞——”

  “缅因——”

  他挥挥手:“管它哪一州。重点是少了他,你还能专心吗?”

  “我——”

  他弯腰向前:“我很喜欢你,奥黛拉,真的。我也喜欢威廉,即使他给我捅出这么大的乱子。我想会有办法的。假如剧本需要改,我可以自己来。反正我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儿……要是修改的结果他不满意,那也是他的错。我可以没有威廉,但不能没有你。你不能跑回美国去找你老公,我需要你全力投入。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要你想一想。只要你挺身而出,做好分内的事儿,我们或许就能蒙过一阵子,甚至撑到杀青。我的性格可能很坏,但我不是会记仇的人,也不会跟你说要是你走人,我会让你永远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但你得知道,万一你被人传说难搞,下场可能就是这样。我知道我讲得很直白,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她淡淡地说。老实讲,她其实不在乎。她心里只惦着威廉。弗雷迪是个好人,但他没办法了解。无论人好不好,他分析了那么多,想的都是这部电影怎么办。他没有看到威廉的眼神……也没听到他口吃。

  “很好,”他起身说,“跟我一起到兔子与猎犬酒吧坐坐吧,我想我们都需要喝一杯。”

  她摇摇头:“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喝酒。我要回家把事情想清楚。”

  “我帮你叫车。”他说。

  “不用了,我搭火车回去。”

  他一只手放在话筒上,直直地望着她。“我想你打算去找他,”他说,“而我认为这是天大的错误,小姑娘。他现在可能心慌意乱,但毕竟是个沉稳的人。他会搞定的,然后就会回来了。他要是希望你一起去,绝对会跟你说。”

  “我还没打定主意。”她说,但知道自己早就决定了,早在清晨出租车来接她之前就决定好了。

  “小心点,亲爱的,”弗雷迪说,“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她觉得他在用自己的人格鞭打她,逼她就范,承诺把工作做好,被动等待威廉回来……或再次消失在他曾经走出的黑暗过去里。

  她走到他面前,轻轻吻了他的脸颊:“再见了,弗雷迪。”

  回家之后,她打电话给英国航空公司,跟办事员说她想去缅因州一个叫作德里的小镇。办事员默默查询电脑……接着告诉她一个仿佛来自天堂的好消息,英航23号航班会在班戈停留,离德里不到八十公里。

  “需要我为您订位吗,小姐?”

  奥黛拉闭上眼睛,看见弗雷迪那粗犷、和善而又诚挚的脸,听见他说:小心点,亲爱的,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弗雷迪不想她离开,威廉也不想,那她的心为什么一直喊着她非去不可?她闭上眼睛。天哪,我觉得好混乱——

  “小姐,您还在吗?”

  “帮我订位。”奥黛拉说完就迟疑了。小心点,亲爱的……也许她该睡一觉,让自己离疯狂远一点。她开始在皮包里翻找美国运通卡,“明天的航班,最好是头等舱,没有也无所谓。”反正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取消。也许我真的会取消。也许我明天起床就清醒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今早醒来她一点也不清醒,她的心一直大声叫她走,夜里也不停地做着疯狂的噩梦。所以她打电话给弗雷迪,不是因为想打,而是觉得为了他必须打。不过效果有限——虽然词不达意,但她努力让他明白她觉得威廉可能很需要她——弗雷迪轻轻挂上电话。他只说了一声喂,听完之后就咔嗒一声将电话挂了。

  不过,奥黛拉觉得那一声咔嗒已经说明了一切。

  飞机于美国东部时间七点零九分降落在班戈。奥黛拉是唯一下机的乘客,其他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可能心想怎么会有人在这里下机,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奥黛拉很想告诉他们,我是来找我先生的,就这么简单。他回到这里附近的一个小镇,因为童年死党打电话来,提醒他当年做了一个他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承诺,还让他想起自己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想起的死去的弟弟。噢,那通电话还让他又开始口吃……让他双手的掌心出现奇怪的白疤。

  她想,这时登机桥上的海关人员就会鸣哨,叫白袍人出动。

  她拿了行李——只有一件,在输送带上显得很孤单——走到租车公司柜台前。汤姆·罗根一小时后也来到同一个地方。不过她的运气比他好,全美租车公司还有一辆达特森汽车。

  柜台小姐填好表格,让奥黛拉签名。

  “我就觉得是您,”柜台小姐说了一句,接着又腼腆地说,“我可以请您帮我签名吗?”

  奥黛拉照办了,在一张租车表格背面签下名字,心想:好好享受吧,小姑娘。要是弗雷迪·费尔斯通说得没错,这张纸五年后就不值钱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才到美国十五分钟,就已经开始用美国人的方式思考了,想想还真有意思。

  她拿了地图。柜台小姐还因为见到明星而说不出话来,勉强帮她标出到德里的最佳路线。

  十分钟后,奥黛拉已经上路了。她每到一个路口,就提醒自己别一时忘了,把车开到左边车道,否则就要开出马路了。

  开着开着,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出于命运的安排或某种巧合(其实这种巧合在德里比其他地方更常发生),汤姆住在外杰克逊街的科拉饭店,奥黛拉则住在假日饭店。两家汽车旅馆就在隔壁,停车场只隔着一条水泥人行道,而奥黛拉租来的达特森汽车和汤姆买下的福特车就这么对向停着,车头对着车头。两人都睡了,奥黛拉静静侧身熟睡,汤姆·罗根则是仰面朝天,肿胀的双唇随着沉重的鼾声掀动着。

  亨利那天都在躲躲藏藏,躲在9号公路旁的树丛里。他时而打盹,时而躺着看警车有如猎犬般从他眼前经过。那群窝囊废在餐厅吃午饭,他则是听着月亮上传来的声音。

  入夜之后,他从路旁走出来,开始伸大拇指搭便车。

  过了一会儿,某个笨蛋来了,开门让他上车。

  德里:插曲之三

  鸟儿俯冲到人行道上——

  不晓得我看见了——

  它将一只蚯蚓咬成两半

  然后生吞了。

  ——艾米莉·狄金森,《飞到人行道上的鸟》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七日

  黑点酒吧的大火发生在一九三〇年深秋。我认为,那场火(我父亲幸运地死里逃生)是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〇年连续谋杀和失踪案的结束,就像基奇纳钢铁厂爆炸是再往前二十五年那一个周期的结束一样。每一个周期似乎都需要一场大屠杀作为终结,以平息背后的可怕力量……让它再沉睡二十五年左右。

  然而,每个周期不仅需要大屠杀作终结,似乎也需要同等的事件来引发。

  这让我留意到了布拉德利帮。

  他们是在运河街、主大街和堪萨斯街的三岔路口被击毙的——事实上,离威廉和理查德一九五八年六月看到的那张会动的相片里的场景不远——发生在黑点大火的十三个月前,一九二九年十月……过了不久,美国股市就崩盘了。

  许多德里居民选择遗忘黑点酒吧的大火,不是说自己出城造访亲戚,就是那天下午在打盹,直到晚上听广播新闻才晓得出事了,甚至当着你的面说谎,假装没这回事儿。

  根据警察日志,苏利文警长当天根本不在城里(我当然记得,艾洛修斯·内尔坐在班戈市鲍尔森赡养院露台的椅子上对我说,那是我第一年当警察,我理应记得。他到西缅因去猎鸟了。等他回来,尸体已经装好抬走了,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但在一本讲述黑帮的书《血字与恶徒》里有一张太平间的相片,一个男人站在艾尔·布拉德利满是弹孔的尸体旁咧嘴微笑。那家伙如果不是苏利文警长,肯定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后来我总算从基恩先生那里听到事件的真实经过,至少我这么认为。诺伯特·基恩是中央街药店的老板,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七五年在那里开店。他虽然乐意与我交谈,但和贝蒂·里普森的父亲一样要我关上录音机,他才肯把故事告诉我。其实录音无妨,我还能听见他细薄的声音。如果德里是一个合唱团,他只是另一个孤独的声音。

  “没理由不告诉你,”他说,“反正没人愿意写出来,就算写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他递给我一个旧式的药罐,“要吃甘草糖吗?我记得你喜欢红色的,迈克。”

  我拿了一颗:“苏利文警长那天在场吗?”

  基恩先生笑了笑,拿了一颗甘草糖说:“你很想知道,对吧?”

  “是啊。”我嚼着红色的甘草糖说。我小时候常将零钱放在柜台上,递给当年更年轻、更有活力的基恩先生。糖果的滋味就和从前一样好。

  “你那时年纪太小,不会记得鲍比·汤姆森一九五一年季后赛为巨人队击出的那支全垒打,”基恩先生说,“你应该才四岁。几年后,报纸有一篇报道提到那场比赛,说纽约大约有一百万人宣称自己那天就坐在场边观战。”基恩先生嚼着甘草糖,嘴角流出一点黑色的唾沫。他用手帕仔细抹掉口水。我们就坐在药店后方的办公室,因为诺伯特·基恩虽然八十五岁高龄,已经退休十年了,却仍然在为经营药店的孙子管账。

  “布拉德利帮的事情完全相反!”他高声说道,虽然脸上带着笑,却不开心,而是愤世嫉俗,冷冷地回忆着,“那时德里的人口大约两万,主大街和运河街的柏油路已经铺好四年,但堪萨斯街还没铺,每到夏天便尘土飞扬,三月和十一月则是泥泞一片。每年六月和七月四日,市长就会对一里坡的居民灌迷汤,说政府会帮堪萨斯街铺柏油,但一直到一九四二年才兑现……我刚才说到哪里?”

  “当时德里的居民大约两万。”我立刻接口说。

  “噢,对呀。嗯,那两万名居民当中,可能一半都过世了,甚至更多。五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而德里的人又很容易早死。可能是空气的缘故。不过,那些活下来的人,我认为会承认布拉德利帮闹事那天自己在城里的人可能不到十个。我猜卖肉的巴奇·罗登可能会老实说。他有其中一辆车的相片,就挂在他切肉的地方的墙上。从相片里你很难看出来那是车子。夏洛特·利托菲尔德要是心情好,可能会透露一两件事儿。她目前在教高中,当时应该不超过十岁或十二岁,但我敢打赌她记得很多。卡尔·斯诺……奥布里·斯达西……艾本·斯坦普尼尔……还有那个在沃利酒吧彻夜喝酒,画好笑图画的家伙——我记得他叫皮克曼——他们会记得他叫什么。他们那天都在……”

  他没有把话说完,默默看着手里的甘草糖罐。我很想戳他叫他讲下去,但还是忍住了。

  半晌之后,他说:“大多数人都会撒谎,我是说,就像那些谎称自己亲眼看见鲍比·汤姆森击出全垒打的人一样。但后者说谎是因为希望自己在现场,前者撒谎却是因为希望自己那天不在德里。你懂我的意思吗,小子?”

  我点点头。

  “你真的想听下去?”基恩先生问我,“你看起来有点紧张,迈克先生。”

  “我不想听,”我说,“但我想我最好还是听下去。”

  “好吧。”基恩先生温和地说。那天是我的回忆日。他之前递甘草糖罐给我,让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爸妈常听的一个广播节目:《寻人大王基恩先生》。

  “警长那天也在德里。他本来要去猎鸟,但拉尔·梅琴跟他说艾尔·布拉德利下午会来之后,他马上改变了主意。”

  “梅琴怎么会知道?”我问。

  “呃,这件事也很有意思。”基恩先生说,脸上再次出现嘲讽的笑容,“布拉德利从来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头号公敌,但他们还是想逮住他——从一九二八年左右开始,我想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艾尔·布拉德利和他弟弟乔治在美国中西部抢了六七家银行,还绑架了一名银行家要求赎金。但赎金付了——三万美元,这在当时是大数目——银行家还是惨遭撕票。

  “当时美国中西部开始扫荡帮派分子,于是艾尔、乔治和他们的手下便往东北移动,朝德里这里发展。他们在新港市边缘租了一间大农舍,离现在的鲁林农场不远。

  “那是一九二九年,时值盛夏,可能是七月或八月,甚至九月初……我不晓得确切的时间。他们一共八个人——艾尔·布拉德利、乔治·布拉德利、乔·康克林和他弟弟卡尔,还有一个叫作阿瑟·马洛伊的爱尔兰佬,大伙儿都叫他‘爬行耶稣’,因为他虽然近视,却只有必要时才会戴眼镜。帕特里克·科迪,来自芝加哥的年轻人,据说是杀人魔,但长得俊俏挺拔。另外还有两个女人,凯蒂·唐纳修和玛丽·豪瑟。凯蒂是乔治·布拉德利的老婆,玛丽则是科迪的女人,但根据后来的传闻,她有时也和其他人睡。

  “他们躲到这里,以为既然远离印第安纳州就不用怕了,其实完全搞错了。

  “他们低调了一阵子,接着就无聊了,决定再度出马。他们武器充足,但弹药有点不够,于是便在十月七日坐着两辆车来德里。帕特里克·科迪和两个女人上街买东西,其他人则跑到梅琴的体育用品店。凯蒂·唐纳修在佛里斯百货买了一件洋装,两天后就穿着那件衣服丧命。

  “拉尔·梅琴在店里接待了那些人。他后来死于一九五九年,因为太胖了,以前就是。但他的眼睛可没问题。他说他一眼就看出进来的人是艾尔·布拉德利。他觉得他也认出了其他人,但直到马洛伊戴上眼镜好看清楚玻璃柜里陈列的刀子,他才确定是他。

  “艾尔·布拉德利走到他面前说:‘我们想买一点子弹。’

  “‘嘿,’拉尔·梅琴说,‘那你们来对地方了。’

  “布拉德利递给他一张纸,拉尔拿起来读了。那张纸现在找不到了,起码据我所知是不见了,但拉尔说他看完之后全身的血都凉了。他们要点三八口径子弹五百发、点四五子弹八百发、点五〇子弹六十发——那种子弹根本已经停产了,还要装有猎鹿弹和猎鸟弹的猎枪子弹、点二二短枪和长枪子弹各一千发,外加——听好了——一万六千发点四五口径的机关枪子弹。”

  “天哪!”我说。

  基恩先生又露出嘲讽的微笑,将甘草糖罐递给我。我先摇头拒绝,但还是拿了一颗。

  “‘这笔订单还真了不得啊!’拉尔说。

  “‘拜托,艾尔,’爬行耶稣马洛伊说,‘我早就跟你说在这种小地方拿不到我们要的东西的。我们去班戈吧。那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弹药,但起码值得去走走。’

  “‘等一下,’拉尔说,语气镇定到了极点,‘这么好的买卖,我可不想让给班戈的那个犹太佬。我现在就能给你们点二二口径的子弹,还有猎枪子弹,外加点三八和点四五口径的子弹各一百发。剩下的——’拉尔半闭眼睛,手指轻敲下巴,好像在计算时间,‘我后天给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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