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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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是自己的东西,你还争吗?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被自己的机智聪明所惑,以为只要自己想要,一切便唾手可得,却未曾想,我早将她摆上了祭坛。

她想将那一晚她生命转机之处的机遇再来一次,使夏侯商再捧高她一次,可未曾想,那样的机遇,我如想给她,她便有,如不想,她便会跌于地底。

不错,她在击掬场上的表现,让夏侯烨长久地将目光停留于她的身上,只可惜,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她确可得惩。

当她得意的东西变成能使她致命的武器,她会怎样?

我早就提醒过她,不是自己的东西,别硬争着要,她不听,有什么办法?

“臣妾,臣妾…是怕是怕惊扰他人…不对,臣妾想练些新招式,未练成之前,姿态难看,所以才趁夜晚无人之时偷偷练习。”

华妃冷笑:“听荣淑妃言,这宫里的奴才胆子倒是大了许多,竟敢暗地里偷看贵人了?如果不是,荣淑妃又怕什么人偷看呢?”

“不,华姐姐,不是的…”她嘴唇嚅动,喃喃不能自语,却不能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期望揭于人前,但她也明白,草地上以那样的方式出现了那样的谋逆之言,如不能洗清自己,只怕会坠万劫不复之地,我早说过:‘这中朝皇宫,当真会成为你有来无去之地。’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忽地将目光转向我,大声道:“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告诉你们的…”

我愕然抬头,眼露怯怯之色,仿是吓着了,后退了一步,道:“荣姐姐,你说什么?”

华妃虽不耻我的不争,对荣婷的厌恶却更深,说到底,我与她原都有皇室血统,我被一名奴婢欺压成如此情状,她心底又怎能好受,如果我与荣婷都陷困境,取舍一人,她凭本能办事,偏向的,却绝不是荣婷。

虽则我与她从无交情,但我懂得她的心,她的情感,她的骄傲…这一些,荣婷又怎么能懂?她选择了最不可靠的夏侯烨去依靠,可她有没有想过,依靠夏侯烨的人不止她一人,而排在她前边的,更不止一人。

不用我出声,华妃淡淡地道:“你不用推在锦妃身上,锦妃足不出户,并不曾向任何人述说,再者,你将这中朝皇宫当成了你家吗?”

荣婷转眼望着她,却有些明了,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低声道:“是臣妾冲动了,不错,臣妾虽是夜晚去演武场,但马夫知道,身边的宫人知道…”她倏地抬起头来,“请华姐姐明察,如臣妾想做什么手脚,又何必如此大张棋鼓?引火上身?”

第二十一章 有去无回之地,你早该明白了

华妃道:“那是因为,你以为,常人只能用老天爷显灵才能解释得通的事,又怎么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她终于说出了她代皇上问话的目地何地,荣婷虽有千言狡辨,却也脸色煞白,她喃喃地道:“有人说过,‘这中朝皇宫,当真会成为你有来无去之地。’,我不相信,原来,当真如此。”

听得此言,华妃暗皱眉头,正待喝斥,我却怯怯地开了声:“荣姐姐,是何人大胆,竟说出这样的话?”

荣婷转脸过来,眼里露出涛天的恨意,眼神如刀,可在我怯怯的眼神之下,那锋芒却渐渐消散,转成哀恳之意,仿如落于陷阱的羔羊,低声道:“那人,那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与她相比,当真一文不值,悔不当初…如果她愿意帮我,我,我,我会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可惜…”

她还在用当年之事来要胁换取!我静静地望了她,要到什么时侯,她才会悔改?

华妃呲笑:“你还想着有人帮你?本妃再代皇上问荣淑妃,荣淑妃在西夷之时,是为当时身为六公主的锦妃伴读,聪明善谋,在太学之时,便常暗替六公主做策论功课,是吗?”

荣婷仿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反将目光盯着我,我却是眼含怜悯同情之色,眼框内含了泪珠,将滴未滴,福了一礼道:“华姐姐,的确如此,我天性愚顿,常受太傅责罚,幸得有荣姐姐暗自代为照顾,才免了不少戒尺!”

华妃再也忍不住,冷冷地道:“愚蠢,天家给你的荣耀资源,你竟转手给了旁人!”

我被她一喝斥,脸上更现茫然之色:“华姐姐,这样不妥吗?荣姐姐是为了保护我,爱护我才这样的。”

对如此乱泥扶不上墙之人,华妃仿也无话可说,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闭了闭眼转向荣婷,讥讽道:“既有你家旧主子帮你作证,这事你便不用回答了,本妃再代皇上问你,你代六公主执笔之事传开之后,申壬年十月,西夷的葛布草原,是不是发生过虫祸?那一片草地被蝗祸糟蹋得只剩草根,而此时,六公主却写出洋洋撒撒的一大篇治理蝗祸之论,被太傅呈给了乌金大王,得他大加赞赏,照她写出的策论控制蝗祸,自此,西夷再无虫祸之虑…此篇策论,是不是由你代笔?”

我未出声证实,只是半垂了头,脸上却露出羞愧之色。

荣婷却是大声道:“不是的,这篇策论是她自己写的,不是我,不是我!东宫锦,你告诉她,这是你自己写的,你说你闲来无事,捉起蝗虫来玩,竟知道用雌虫的某部分辗碎加上些小麦油,松脂,冰硝石,宁归油,月光石粉未,夜染香,便可吸引雄虫…”她喃喃地道,“我怎么忘了呢,全都忘了,不错,用这种办法,那雄蝗蜂拥而来,什么字拼不出来,华姐姐,是她做的,是她做的。”

第二十二章 冤了你吗?

华妃眼里鄙夷之色尽显,却是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转头向我:“锦妹妹,你来说说。”

我这时脸上才有些恍然大悟,深感情形不妙,便也跪下道:“华姐姐,那方法,确实是我无聊时弄出来的…”我脸上现了些神采,“我天性愚顿,只在草药上,略有些才能,宫里的御医都夸我呢…”

荣婷脸现了喜意,截住我的话,道:“华姐姐,你瞧瞧,是不是,她自己都承认了,不关我的事…”

华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可她能写出‘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这样的话吗?”

荣婷哑然,良久才喃喃地道:“是她写的,是她写的,奴婢…臣妾当时也怀疑,却以为是娘娘代述,到后来,太傅又将此篇策论算在了我的头上,我便默认了,反正她的策论功课十之八九是我代做的…”

我轻声道:“华姐姐,你要怪荣姐姐吗?一直以来,都是她陪着我,如若不然,我该怎么办呢?不错,那篇策论的确是我写的,母妃教我的,不关荣姐姐的事,我当然能写出,‘惟王筑国,辨方认证,体经国野,设宫分职,以民为极’的话了!”

我一边说着错漏百出的策论,脸上却满含了担忧朝荣婷望着,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地道:“华姐姐,你看看,你看看,她一直在装模作样,她在演戏!华姐姐,以你的聪明,看不出来吗?”

华妃却是望了我一眼,脸上现出那种乱泥扶不上墙的神色来,转过头望着荣婷,眼睛之中的厌恶却不能掩饰,她不去纠正我背的策论中错漏百出,只道:“荣淑妃,这半年来,你依次在内务府领了硝红说要以西夷的蜡染之法制七色锦裙,领了妃子笑是为去除身上的异味,领了绣金瓤,为去除室内的虫蚁…而这么巧的是,这些东西里面分别含了冰硝,松脂,宁归油。”

荣婷脸色越来越白,几成冰色:“制七色彩裙?对了,那一日,我去找东宫锦,正听得她跟奶娘说要制一条七色彩裙,如穿在身上,定能让皇上看得目不转睛,她本就容颜极美…所以,所以,奴婢,不,臣妾便想抢先制了,可后来,她却没再提起这事,妃子笑?那是因为臣妾路过御花园时,摔了一跌,谁知身上却染了异味,才领的那妃子笑…至于绣金瓤?我知道了,那几日屋子里忽地出现了许多虫蚁,只有她来过…华姐姐,是她,是她做的…”她转脸向我,脸上有绝望之色,“果真如此,果真如此,一年之前,你便布好了天罗地网,你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我抬头望了她,眼中泪水终于滚了下来:“荣姐姐,那个时侯,皇上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去我那里了,我制了七色彩裙,能给谁看?姐姐屋子里出现许多虫蚁,便怀疑是我弄的么?你知道我从小就怕那些虫蛇…”说到这里,我不由想起那些不堪回目的夜晚,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瞧在华妃眼里,却是真情流露。

第二十三章 查无实证

华妃知我性格一向懦弱,便摆手止住了的我话,用讥讽的目光望向荣婷:“荣淑妃所说的全是查无实据,无人作证之词,本妃也没那闲功夫一一求证,本妃问你,既然那些东西你未用,想必都留着,那么,现在在何处?”

荣婷这才感觉到她已不知不觉深陷泥潭之中,脱身希望渺然,她惊慌失措地跪行向前,道:“东宫锦,你告诉她,告诉她,那些东西,被你一件一件地要了去,你告诉她。”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害怕地道:“荣姐姐,我,我,我…你的份位已在我之上,这里不是西夷,我怎么敢要你的东西?”

“不,不…不是你要的,是我拿来换的,等你略露出想需要什么,我便拿了给你,只要你拿些东西来换…”

她的手指拉上了我的裙带,我不由自主地道:“荣姐姐,你说换就换吧,反正那些累丝烧蓝盒,象牙玉雕,三足玉洗…我都用不着。”

华妃听了一声冷笑:“荣婷,你还在狡辩,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你家旧主子虽有些…”她恨其不争地望了我一眼,“也不至于拿这些来换你那几件东西,明明是你欺压你家旧主子,强夺了来,却给她送几样西夷点心,小菜来堵住她的嘴!”

荣婷一向在宫人面前以淑贤著称,她来我这里拿东西,自然不会让旁人瞧见,看见,这满宫的宫人,皆是中朝之人,如我的兑宫一样,她信不过她们,怕有一丝儿不好的传言传进夏侯烨的耳内,每一次来,她都将跟随的宫人远远地谴开…她在我公主的光环下生活多年,一朝得势,又怎能忍得住不在我面前炫耀?怎能忍得住不折辱于我?所以,才有了我屋子里的珍宝一件件地流往她的屋子。

荣婷神情已陷入半疯狂状态:“你去她屋子里查,定在她的屋子里…不,以她的谨慎,她肯定都毁了,完了,完了…我完了…不,不,才三样东西,三样东西怎么能引来蝗祸?华姐姐,我敢肯定,这宫里头的人谁不用到这三件东西?”

华妃冷冷一笑:“加上皇上赏赐的月光手镯,你为了给皇上制西夷点心领的小麦油,那月光石手镯本妃已然拿来了,这上面缺失的月光石,你又做何解释?”

荣婷呆呆地看着那金镯镶嵌月光石之处独留下空空如也,软倒在地:“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才第一天戴,就掉了…”她面色疯狂,大声道,“不对,还有一样,夜染香,没有这样东西,那几样再多也引不来蝗祸!”她狠狠地望着我,“东宫锦,那几样东西你栽赃到了我的头上,但这一样,你要怎么栽赃?华姐姐,夜染香是龟兹国的贡品,臣妾哪有机会讨得,求您明查,只有她,原是六公主,她出嫁之日,有一帮西夷旧臣打理,无不按公主规格来办,她的嫁妆之中定有这种香精…”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只一眼而已,就看清了她眼里的狠利变成了慌乱,嘴唇开始颤抖,我便垂目没有出声。

第二十四章 染香入体

华妃道:“荣婷,你倒是挺会装的,一个月以来,你每晚饮下玉肌善颜茶,此茶便是龟兹国上贡,中掺了夜染香以及其它许多种的养颜食材,你莫非忘了,夜染香饮了入体,肌肤出汗会自然冒出香味,如刺破肌肤,血液之中更带了香味,此药为引子,可激得那几味的味道更浓,我们人虽闻不到,却可轻易地吸引蝗虫远飞而来,你一个月前便饮茶使血液带了夜染香,竟然弄伤了自己,引蝗祸而至,毁中朝名声,毁皇上名声,还不是为了给西夷偏安朝廷暗中筹谋?”

荣婷脸上刚刚还有狠色,此时却只剩了颓败:“华姐姐,妾身为驳皇上欢心,饮玉肌善颜茶,不过为了保持青春不败,容颜如玉,妾身哪会研究这茶里面究竟是什么?再说,我怎么会弄伤自己…?”

华妃冷笑一声:“锦妃与皇上成婚那晚,皇上入洞房之际,你着轻缕华衫,奉茶侍侯,却是歪了一脚,恰巧将脚给扭了,被皇上抱入隔壁…你倒是真不记得了?”

我垂目不语,荣婷自以为那一晚她做得周全,毫无破绽,却哪里想到,她的一言一行,早已被许多人看着?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装扮作假,都让她日后的辩解理屈词穷。

她说得没错,确是天罗地网,可却是由她自己亲手参与编成。

荣婷嘴唇颤抖半晌,却始终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妾身,妾身当时…当真是脚歪了。”

如此一说,连四周围站着的健妇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鄙夷,因人人皆知,宫内之人为驳夏侯烨宠幸,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她之手段不过平常,可在这种情况之下却还狡辩,使人不齿之极。

华妃却是笑了笑,根本不和她争辩,只道:“每一样东西,你都将之推到锦妃身上,都与锦妃有关,又恰巧无人作证,锦妃的新婚之夜,你的脚歪了,莫非你也要怪锦妃派你去侍茶侍歪的?”

她的说话,换得四周围的宫人忍不住发出了轻笑,宫内原本对言语规矩管得极严,可能在华妃面前笑了出声,自是得到了华妃的默许,她们与荣婷原都是奴婢,荣婷身份低微,原就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如此一笑,极尽侮辱,使得荣婷眼里又冒出了那种屈辱之极的神色。

可她无法分辩,因为华妃却端正了面孔道:“本妃查过你的屋子,这些东西倒没有找到,却是找到不少原属于锦妃的东西,还不快从实召来,为了什么目地,你要扰乱宫庭?使中朝蒙污?是不是与你的表哥流沙月有关?听闻你原和流沙月青梅竹马,有白首之约,却不想进了宫,侍侯了皇上,流沙月带了叛军在杜青山驻守,以抗中朝,说,你是不是想和他里应外和?”

荣婷疯狂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只有皇上,从来没有其它人,这蝗祸不关我的事…”她再跪行于前,拉住了我的裙带,连连磕头,“公主,是奴婢对不起你,你帮帮奴婢,帮帮奴婢,帮奴婢去求求皇上,以皇上的英明,定会查出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没那么大的本事。”

第二十五章 既是如此,何必当初?

我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拉扯,仿佛鼓起勇气一般地道:“荣婷,为什么你做的事,偏要推在我的头上?”

“不,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敢推在您身上,您帮帮我,帮帮我,您忘了,在西夷之时,乌金可汗有十多位王子公主,没人帮你,连宫里的冬碳都是奴婢为您讨来的,太子欺压您时,是奴婢恳求的太子…”到底身处宫中,她终知道宫内人的荣耀富贵如镜花水月,全在在上位者一念之间,她真切地感觉到了害怕。

可既如此,何必当初?

我脸上却是仿如陷入回忆中,露出些同情来,迟疑地转头向华妃道:“华姐姐,或许真不是她做的?我们身处深宫,深秋时节,哪能养这么多蝗虫出来,我听说,蝗虫可是热天才有的。”我见华妃脸色不善,吞吞吐吐地道,“那几样东西不过平常之物,如果真要追究,只怕宫里头大部人都有。”

华妃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直将我瞪得垂了头,才道:“锦妃,她略一求,你就心软了?你不想想她怎么对你的?你以公主的身份嫁入中朝,却被一名奴婢爬在头上!你有点头脑好不好,她这样的陷害你,你还帮她?她拿以前之事来求你,可过了这个坎儿…”

我的心略有些感动,华妃这个时候,倒真的在为我着想。

我垂头道:“华姐姐,可她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啊…更何况,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不可以,她表哥可以啊,流沙月已带人潜进京师…不错,那几样东西确是宫里许多人都有,但有这几样东西,却又懂得那招引蝗祸之术的,再将这几样东西丢失了的,更兼事发时晚上还去了演武场的,却只有她一人!”

她冷冷转向荣婷:“一样巧合的确是巧合,可这么多巧合集于一处,你还有何话可说?”

荣婷瘫于地上,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了去,嘴里却喃喃地道:“果然是天罗地网,天罗地网…”

颓败之后,她眼里却渐渐现了疯狂之色,那是要拉人陪葬的疯狂:“华姐姐,你看错了她,我们都看错了她,东宫锦并不是懦弱成这样的人,她心计深沉,步步为营,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我不过照她的命令行事,她是我的旧主子,我不能不听啊,华姐姐。”

我不由暗暗佩服,她明知自己脱不了身了,干脆直承其事,将我拉下水来,可她忘了,她刚刚才反口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的口供如此反复,还有谁会相信?华妃原是一个不动生色的人,心里既使对人怎么样的鄙夷,也不会露在脸上,可此时,却再也不能掩饰对荣婷的厌恶。

第二十六章 可怜之人,却是可恨

“荣淑妃,本妃倒没想到,你这反复无常的性子,倒快过夏日的天气。”华妃冷冷地道。

荣婷这才忆起,她的言语破漏百出。

我却是捂了嘴,仿佛伤心之极,泪眼之中,我望着她,低声道:“不错,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你既已犯事,我怎么能逃得脱?说到底,我才是西夷公主,华姐姐,就请您奏请皇上,将我们一并处罚吧?”

荣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还在装,你还在装…华姐姐,你别被她骗了,她这是以退为进之计!”

华妃对她已然极为厌烦,可她话里的意思,却让她不得不仔细思虑,她说得不错,我们同为西夷人,关系亲密,一旦荣婷事揭,谁能相信我没有参加?如牵扯上我,便会引起西夷旧臣猜疑,加上证据不足,并无人证,蝗蜗发生时的种种细节尚未弄清,如草率定罪,定会引起慌乱,她久居朝堂,自是知道这一切利害,一时之间,她也迟疑了起来。

荣婷本是人精,看出了她眼里的迟疑,趁势而上:“华姐姐,你让我见见皇上,只要见到皇上,皇上定我之罪,我无话可说。”

见她如此了,还顾着争宠,华妃眼里冷色一闪,道:“本妃受皇上所托,全权辙查此事,荣淑妃是否不满?”见荣婷垂头不答,这才道,“既无不满,便暂将荣淑妃送入内惩院暂住…”

内惩院是什么地方,宫内的人都明白,那孙嬷嬷治人的手段有多厉害,却是无人不晓,眼看着孙嬷嬷带了那几名健妇上前,荣婷吓得大叫:“我不去内惩院,我要见皇上,见皇上…我的主子是东宫锦,为什么你不让她也同去…我明白了…”

话未说完,孙嬷嬷已拿内惩院专用的布巾子堵住了她的嘴,那布巾子中央串了一个极大的铁球,刚好塞入她的嘴里,使她牙齿不能相合,话语不能出声,她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却尤自不愤地望了我。

华妃淡淡地道:“你猜得不错,我没有权力让锦妃下狱,因为,无论她份位怎样,她依旧是西夷的公主,而你,我却有权…”

华妃冷冷的声音如寒风吹进窗隙,夹着些森冷,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身为公主的我,因夏侯烨的恩宠一个奴婢,被荣婷如此的欺侮,是不是让她也想起了自己:如果有一日,夏侯烨变心,也宠上了一位南越宫婢,使她居于其上,她有没有我那样的能忍?

高傲的南越公主啊,这个问题,想必以后会夜夜地出现在你的脑海。

为夏侯烨背叛自己的族人,值不值得?

既使那族人如此的不堪!

我忽地觉得,在中朝皇宫,在夏侯烨身边的人,全都如此的可怜。

第二十七章,轻罚轻惩,正中下怀

此时,却有宫人在门外唱诺:“皇上驾到。”

华妃脸上有些愕然,却是一闪而逝,我便知道,我的猜测已然得到证实,华妃对夏侯烨已不是原来一心一意地爱慕,我想,无论是怎么样睿智的女子,在如此的情况下,心都会摇摆不定吧?

原来的爱慕感情渐渐会被无休止的猜测怀疑代替,最初能为感情奉献一切,到了后来,却变得争抢一切,对这个结果,我很期待,仿如已经看清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

因为,我的母妃,便是落得这样的下场,父王原是西夷天之骄子,尚是王子之时,来中朝和谈,与母妃一见钟情,竟使母妃不顾中朝与西夷一触极发的形势,跟随父汗私奔,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失却了娘家家势的支持,她在西夷一文不值,大王后名份自是轮不到她,她眼看着父王娶进一个又一个能为他巩固政权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被赶至西夷最偏僻的落迟宫,终大彻大悟,原来,一切皆错。

我随着室内众人跪下行礼,看着夏侯烨使人取出了荣婷嘴里塞着的布条,看着华妃强抑了心中的不满,含笑向夏侯烨奏报。

“如此说来,只有这几样证据能证明荣妃参与其事?”夏侯烨道。

闻弦歌而知雅意,夏侯烨这样的语气,便判定了荣婷的之罪证据不足,华妃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如在平日,她也会赞同夏侯烨的说法,只可惜,今日不同于往日,荣婷之败,并不是败在我给她设下的这个局上,而是败在她平日的嚣张之上,荣婷的所作所为已让端木华厌恶到了极点。

我暗暗地笑了,可这种嚣张,却是因我纵容而起,我看着锦袖华服下露出的纤纤玉手,却是在想,我虽没有动手,可死在这双手上的人,却已有了好几个…他们,是否知晓?

华妃听了夏侯烨的话,心中虽不满,却不会因此而反对夏侯烨,只是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横了夏侯烨一下,道:“皇上这是在怪臣妾处事不周?”

华妃正得盛宠,比荣婷更有作用,夏侯烨怎么会因荣婷而让华妃不高兴,便伸手抚了抚华妃的脸,道:“既是没有查清,便等查清再说,但荣妃未得锦妃同意任意拿取锦妃之物,是为盗窃,依朕看,便将她连降三级,贬为淑嫔,不得再住坤宫。”

我默默缩于一角,听着他的判词,心想,果真如此,他不会因此而草率行事。

不会因此而挑起西夷降臣的惊慌动乱,因为,他雄霸天下的帝业尚未成功。

“锦妃,你看,这样的处罚,你可满意?”夏侯烨回过头来,对我道。

我本就害怕他,是真的害怕,听了他的问话,不期然地缩了一缩,低声道:“皇上如此善待荣姐姐,是荣姐姐的福气,臣妾也因皇上的善心而免了责罚,臣妾自是满意。”

第二十八章 略微的希望,也要将之斩断

夏侯烨低笑出声,道:“这可奇了,平日三天都蹦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今日为了给荣妃求情,尽说出了这么多来?你对她,倒真是姐妹情深。”

华妃轻笑一声,却未说话。

夏侯烨察觉了,回头望她:“怎么,朕说得不对?”

华妃扫了荣婷一眼:“她一心一意为人,只怕别人对她却是早生恨意,皇上想听臣妾的询问过程吗?”

此时,荣婷自是知道,华妃对夏侯烨说不出什么对她有益的话来,脸上露了焦急之色,我早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却是低声道:“皇上,荣姐姐背后有伤,刚刚跪着听询,身着单衣,怕是冻着了,不如叫她先下去休息?”

她只以为我在阻止她与夏侯烨单独会面,神情更急,顾不得许多,伏地连连磕头。

夏侯烨一挥手,有宫人上前取下了她嘴里塞的布巾子,她忙道:“皇上荣禀,皇上,可否荣臣妾独自向您奏报?”

她之所望,华妃何尝不明,却是笑向夏侯烨:“皇上,询问之事可是臣妾进行的,皇上是否要先听了臣妾的奏报,再向荣妹妹询问呢?”

夏侯烨亲昵地捏了捏华妃的鼻头,道:“就你鬼灵精,好,朕答应你,朕见荣婷,不许她先奏今日之事。”

一听此言,荣婷眼里露出绝望之色,转瞬之间,眼神却换上了希翼之色,我知道,她定想起了另外一事,可她不知道,此事,才是使她永不得翻身的引子。

荣婷,我太了解你了,与你生活了十多年,你的一举一动,我岂能不清楚?

只要给你略微的希望,你便会善加利用。

而夏侯烨,你以为自己永远不败,在你决定要听荣婷之言时,却渐渐失却了端木蓉的心,她的巧笑嫣然之下,含着多少的悲伤与辛酸,却是你不能知道的。

华妃与我告辞之后,我回到兑宫,奶娘急急地迎了上来:“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荣婷那贱人出事了?您没有被牵扯进去吧?”

我一笑:“奶娘,怎么会?”

我已然很久没笑了,这一笑,竟使奶娘有些怔神,隔了半晌才道:“公主,这样才对,你常笑笑才好。”

我道:“荣婷被贬为嫔,你说,我该不该笑?”

奶娘脸上也现了笑意:“当真值得庆贺,这贱人得意太久了,不过皇上怎么如此做?是不是因为你?如此说来,皇上对你还是有心的,公主,看来,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我不忍揭破她心中的希望,她哪里知道,在这宫内,哪有什么纯净的宠爱?不与权势朝局相连的爱宠,怎得长久?这样复杂的事,她怎么明白?

第二十九章 谁是你的依靠,是否清楚?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晚了,刚喝了奶娘递来的红枣粥,便有宫人来报,说荣淑嫔来访。

她被贬的消息,一夜之间已传遍整个皇宫,屋内的宫人虽训练有素,脸上也不禁露了异色。

她进来之时,我正坐于榻上饮茶,虽未抬眼望她,却也感觉她全没了往日的气势,直至她跪于我的面前,我才望向了她,仿是非常惊讶地道:“荣姐姐,这怎么敢当?你虽现地份位比我低,可我却是永将你当成姐姐一般的,我们私下相处,你并不需对我施如此重礼。”

奶娘正巧站在身边,却用不同意地目光看了我一眼,我自是不让她知道其中蹊巧,道:“奶娘,荣姐姐有话要对我说呢,你在外边守着,别让人进来。”

她这才去了,走之时却狠狠地盯了荣婷两眼。

屋内已无其它人,我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了看荣婷,笑道:“你今儿个的妆化得可真浓,白刷刷地一片,这宫里头的脂粉什么时侯这么不值钱了?”

荣婷仿佛是失了全身的力气,抬头望我:“公主,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从今以后,您叫奴婢干什么,奴婢便干什么。”

“怎么,夏侯烨那个靠山靠不住?又靠到我这儿来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一个亡国的公主,在中朝无权无势,在这兑宫,连个宫人都指使不了,怎敢劳烦你来投靠?”

“不,公主…”我如此道来,却让她眼里更露惧色,“既使这样,你也能致奴婢如死地,公主,奴婢怕了,真的怕了…”

见我的目光冷冷的,她伏地磕头:“公主,奴婢带了刺客入宫,是无心的啊,奴婢并不知道他们是刺客,他们说如给他们引见江娘娘,获得西夷制兵器之权,利润和奴婢对半分,奴婢这才冒险带他入宫,可没想到,他们来了那么多人…”

母妃因有一手极好的煅造技艺,总算在西夷站住了脚,父王使她掌管了铸造司,因如此,也躲过了不少西夷贵族暗算冷箭,西夷人都知道,虽是一个小小的铸造司,可父王却是极为看重,再者那时,母妃已不受宠,又身无长子,对人没有半分威胁,可没曾想,却躲不过从远方派来的暗算。

我闭了闭眼,不愿再听她的狡辨,无论是她的贪婪造成这一切,还是其它,我都不能原谅。

我更知道,一旦得了机会,她便会再次反水。

我轻声道:“当日之事,确实不是你一人之错,既使没有你…”我放缓了语气,淡淡地道,“他们也会另外找人,落迟宫,并不难找。”

可是,只有你才能让母妃毫无戒心,让宫人们毫无戒心,落迟宫的前院宫门常年是关着的,如没有你,她们怎会开门?我想起了落迟宫一地的鲜血,有些宫人甚至手里还拿着绣绷。

他们能无声无息地退走,也是你的功劳吧?

第三十章 绮玉膏的陷阱

“公主,你肯原谅我了,太好了,公主…”

我上前抚了她的脸,她脸上有泪水,一抚,手上便沾了满手的白粉,可左边脸上五指形状的红印子也现了出来。

“他可真狠心,不过一瓶绮玉膏而已,价值连城,也要用在人的身上,又何必打你呢?”我道。

荣婷脸上俱是失落:“公主,奴婢这才知道,原来皇上的心是这么不可捉摸,不错,奴婢是问他要绮玉膏,只要能治好奴婢的背伤就好,他却一巴掌将奴婢打了跌地,指着奴婢骂:你也配!”

她被华妃事先堵住了嘴,不敢向夏侯烨陈述其它,只能趁机要取那绮玉膏,她原以为,夏侯烨对她从轻发落,对她尚有些情意,可没想到,那一巴掌,打碎了她所有的绮丽梦想。

只因为,那绮玉膏是夏侯烨无法言说的隐秘,是他施于我身上的暴虐,他以为我不知道,每一次事后,背着我时,他脸上的无法抑止的挣扎?恐怕,他也曾想着戒了它,可却食髓入骨,在世人的眼里,他是正直公平的帝王,浑身都带了阳光般的气息,可他的阴暗却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何况被荣婷提及?

“他一叠声地问我,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荣婷道,“他那时的样子,仿佛要择人而嗜,实在让我害怕之极,奴婢不得已,只能告诉他,是公主告诉奴婢的。”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我,我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反映有些不对,虽是按我的期望拒绝了荣婷,可为什么会问荣婷这些,为什么会说她不配?

到现在为止,一切尽如我料,可让我猜不透的,却是夏侯烨的反映了,我只得将他放在一边,对荣婷道:“他知道便知道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荣婷看来当真是怕极了我,如是往日,早开口求我去给她要药了,可今日向我表了忠心之后,就急急地告辞了。

今日没到十五,夏侯烨不会来,我便放松了心情,叫奶娘请人备了浴桶,如往常一样加入少许玫瑰油,一些花瓣,在屋子里点上檀香,闪金纱从屋顶垂落,宽大的室内便封闭成一个极小的空间,没有人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入,屋内的示警机关早已一点点地布好,用的全都是普通的材料,磨成菱形的玛瑙玉,反光的佩饰,可拉得极长的牛皮筋,屋顶之上,窗台之上,地毯之上,这些机关,让我隔很远就知道来我屋子里的人是谁,也没有人能半夜从屋顶偷窥而不被发觉,唯有如此,我才能做出适当的言行,也才能给我自己留一些空间。

无论在何处,我总喜欢将一切情况尽可能的控制,这样,才会对未知将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将施于身的困境与磨难尽最大的努力淡化。

在西夷如此,在中朝也是如此。

除了母妃,没有人知道这些。

第三十一章 锋芒太露,终将折

记得八岁那年,我终被父王记起,送入了太学,因平日里就已在母妃的教导下学完了《论语》《国策》等文,在太傅提问之时,不知天高地厚地洋洋撒撒,大受太傅的赞赏,竟被太傅禀告父王,说我是西夷最聪慧的公主,我与母妃早被父王冷落,可这一日,破天慌的,却有赏赐进了落迟宫。

我巴巴地等着母妃的赞赏,希望从她常年忧郁的眼神中看见喜悦,希望她为自己的女儿自豪,可我看见的只是担忧和害怕。

接下来,便是几天遭到的莫名戏弄,桌柜里无端出现的死老鼠,上学路上莫名地遇上其它品级高的贵人,被教训不懂礼仪,被罚跪。

我不明白,不懂,去问母妃,她只紧紧地抱了我,眼泪流下面颊,我向父王禀报过,却换得他一声轻描淡写:“我乌金大王的儿女,如果不能从狼群中撕咬出来,还有什么用?”

我这才知道,当我们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这样的才华,已让自己成为众矢之敌。

不用母妃教,我便知道了掩盖锋芒,在太傅的以后教学中,那样的才华如流星划过,再不曾现,几次之后,太傅失望之极,以为我不过是碰巧。

可这样,还是抵不了当时的太子暗生警意,西夷不比中朝,也有女主掌权的历史,所以,隆冬季节,他的伴读流沙月冒着危险悄悄地告诉我,在我上学的路上,池塘边上,太子会推我落水。

时值隆冬,人嘴哈出来的气都是冷的,如果我落了水,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没有办法,我只能自保,一连几日,我故意走到同一处地方,接近池塘边的地方,人迹罕至容易被他推的地方,我知道有人在暗暗跟踪我,将我的所有行动告诉太子…他有父王狼一般的性格,发现猎物,先跟踪观察其习性,再寻破绽下手…我给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破绽…几日之后,他推我不成,反踩空了塘边早已布好的松石,跌进了冰冷的池塘。

那几日,宫内掀起了涛天巨浪,他终被查出陷害我的事实,在宫内,只要行差踏错半步,便是灭顶之灾,他没有丧命,却落下了终身的病根,无论他以前怎么得父王的欢心,太子之位还是被废。

新任太子,便是现在被流沙月拥立为新可汗,在杜青山守住西夷半壁江山的莫可察。

所以,流沙月恐怕是西夷皇宫唯一对我好的人,没有任何条件地照顾着我,保护我,可我还是不敢对他托尽一切,也许,对他人的防备与怀疑,已然浸入了我的血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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