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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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对方自相矛盾的话弄得头都大了三圈,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喃喃地回应,“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能不能更直接点儿?!别跟我打哑谜了,我这几天愁得头发都白了。干脆,我应该怎么做才合适,你直接替我拿主意吧!只要你能让我保住锡林郭勒,无论你最后拿出的是什么办法,我都照着做就是!”

注1:德王一直宣称要恢复成吉思汗时代蒙古帝国的荣光,所以日本人对他也极不放心。历史上,伪蒙古军几次整编,都是为了削夺他对军队的控制权。而在人员编制方面,伪蒙古军与伪满洲国军待遇基本等同。每个师总兵力“高达”一千二百余人!

注2:蒙古族人,原名乌尼伯英。北京大学毕业。投机分子。1936年开始追随德王、历任伪蒙古军政府参议部长,伪蒙疆参议长、政务院长、政务院内务长官。抗战胜利后投靠南京政府,不980年病死于日本。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五下)

“这个”吴鹤龄故作神秘的左瞄右看,压低声音,“还请王爷先恕属下多言之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玩这套?!”伪德王非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是那种听不进去建议的人么?!”

“既然王爷答应不怪罪属下,那属下可就直说了?!”吴鹤龄又走到窗口向外看了几眼,确信附近除了德王的心腹侍卫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才倒退着走回来,用只有自己和伪德王两个能听见的幅度低声说道:“卑职以为,要想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必须拿出百分之八十的精力放于政治上,剩下百分之二十,才是军事!并且这军事么?也不是目前这种打法?!”

“此话怎讲?!”伪德王只求自己的老巢转危为安,才不在乎采用那种手段。听吴鹤龄说得似模似样,眉头一跳,困惑地追问。

吴鹤龄轻轻笑了笑,将头慢慢靠近伪德王的鼻子尖儿,“王爷,二夫人的那几个南方亲戚,好像是从重庆来的吧?!”(注1)“你说什么?!”伪德王被吓了一哆嗦,本能地就往后躲。脊背碰到了墙角的台灯,“哗啦”一声,将价值不菲的水晶灯罩摔了个粉碎。

“保护王爷!”门口当值的侍卫们大喝一声,拔出手枪就往屋子里边冲。前脚刚一进门儿,后脚却又被伪德王一巴掌一个,全都给抽了出去,“保护个屁!别大惊小怪的!刺客如果有本事进到这里来,你们家王爷的脑袋早就搬家了。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废物来保护?!滚,全给我滚门口盯着去,我现在心情不好,无论是谁来访,都给我挡在外边!”

“是!”警卫连长卓日格图恨恨地瞪了吴鹤龄一眼,然后捂着被抽肿了的脸,转身跑了出去。

为了避免吃饭睡觉都被日本人盯着,伪德王的府邸中,特意没有设置任何办公机构。所以一个连的警卫全部上岗,很快就将整个王府遮得风雨不透。

隔着窗子监督众警卫把门外的防御布置停当,伪得王矮小且懦弱的身体上,慢慢地迸发出一股阴冷的气质,仿佛一团泥巴,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块钢铁,并且从内到外还散发着寒光,随时都能把对手砸个稀巴烂。

仿佛很欣赏这种气质般,吴鹤龄慢慢后退了半步,笑着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王爷殿下,隔了这么久,我还以为王爷装傻装得入了戏,真的变成了阿斗了呢!”

伪得王被说得又是一愣,身上正在向外散发着的冷气瞬间凝固,“姓吴的,如果你今天不给我的满意的答复,我会让你知道你家王爷到底是长没长着三只眼睛!”

“王爷身边有军统特工的事情,有什么好稀罕的!”吴鹤龄笑了笑,不屑地摇头,“不光是您,恐怕咱们蒙疆自治政府的任何高层人物,身边都难免藏着一两只军统的眼线!区别只是有些人潜伏得深,有些人已经露出了马脚却依旧不自知而已!”

“别乱打岔!”德王不满地瞪了吴鹤龄一眼,低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边有军统特务的?除了你之外,咱们蒙疆自治政府中还有谁知道?日本人呢,日本人知道不知道!”

“我是猜的!”吴鹤龄一句牛哄哄的话,直接将德王的追问给堵了回去。看到对方已经濒临暴走了边缘,然后又快速补充了一句,“王爷不必着急,其实这事儿除了跟您非常熟悉的几个,其他人都未必猜得到。包括日本人,也不会细心到如此地步!属下之所以今天决定提醒您,只是为了帮您解决锡林郭勒那边的麻烦而已。至于您今后怎么处理他们,属下一点兴趣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才是德王最希望听到的。登时,紧握着的拳头松了松,整个人如释重负,“你是说,他们,我身边有人做事不仔细,露出了破绽?!到底破绽在哪里,快!你赶紧给我说说!”

“不是您身边的人做事不仔细,破绽,其实就在王爷您自己身上!”吴鹤龄耸耸,继续笑着补充,“跟您亲近的人谁不知道?王爷和夫人伉俪之情甚笃,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而您去年居然在看戏的时候,突然就跟二夫人一见钟情了。并且同爱屋及乌,对二夫人的那些表哥表弟也礼敬有加。试问一个人二十出头的时候不风流,三十岁时不风流,到了四十岁上却突然犯起了花痴病,王爷您不觉得这个人病得有些奇怪么?!”

“嗯!”伪德王脸色一红,身体内的杀气像被拔了气门芯般,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我,我娶谁做小老婆,关你屁事!你们几个家里头的女人都凑一个加强排了,老子就连个二夫人都娶不得?!”

话随说得大声,他却知道吴鹤龄早已将自己看了个底掉!好在此人目前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跑到日本人那边告发了。

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处揉了揉,略微舒缓了一下自己的神经,伪德王继续说道:“二夫人的娘家在南边,等雪化之后,我会派人送她回去省亲。她的那些表哥表弟,也会跟着回去。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够谨慎,你提醒得对。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还请老兄不吝当面赐教!”

“别啊,我这刚一说您就把二夫人送走,我岂不成了坏人呢姻缘的小人了么?!”吴鹤龄赶紧连连摆手,低声劝阻,“您老可千万别这么做,至少,二夫人的表兄弟们,得留下几个备用!”

“什么意思?!”相信对方不会是无的放矢,伪德王愣了愣,皱着眉头追问。

“咱们俩刚才不是说到如何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么?这政治方面的百分之八十,就要着落在二夫人的几位表亲的身上!”吴鹤龄虽然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此刻行事做派却活脱一个地痞无赖。涅斜着眼睛,歪着鼻子,两片嘴唇间白沫飞溅。

“你是说,通过他们,向重庆方面求饶。求老蒋给傅作义下令,把九十三团给招回去?!”突然觉得对方的主意有点不靠谱,伪德王冷笑着反问。

“错了,大错特错。不是您求着重庆放过锡林郭勒,而是重庆求着您继续做蒙疆自治政府的主席!”吴鹤龄摇了摇头,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

“重庆方面求着我继续做政府主席?!你没做梦吧!”不是装,而是德王发现自己这回真的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皱着眉头看着吴鹤龄,满脸茫然。

“着啊!”吴鹤龄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做出知我者王爷也状,“就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个意思,你能不能直接说?!”

“那我得问问王爷您了,如果锡林郭勒被打烂了,您的自治政府主席位置,还坐得稳么?”吴鹤龄神秘地笑了笑,启发式询问。

“废话!”伪德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回应。

“既然做不安稳了,二夫人又是军统的人,那您何必不直接通过二夫人跟重庆说,迫于形势,您准备反正了。准备将整个蒙疆自治政府双手送给他们?!”

“这?”伪德王彻底被问傻了眼。老实说,他之所以跟军统搭上线,就是因为发觉日寇并不像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强大,故而预先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但是那仅仅出于一种有备无患的想法,并非要现在就执行。毕竟眼下日本人还没露出权限溃败的迹象,国民政府那边也丝毫没有反攻的可能。

“如果王爷您宣布反正,把蒙疆自治政府双手奉上,重庆方面敢接收么?!”吴鹤龄就像个碰瓷成功的地痞,满脸都是胜利的笑容。

“不敢!”伪德王虽然走了一条歪路,但政治眼光还是有几分的。略一斟酌,便得出了肯定的结论,“收下了这五盟两厅之地,重庆方面便有守土之责。他们眼下拿不出那么多的兵,光凭着傅作义部,肯定挡不住关东军的倾力报复!!”

“是啊!到时候您就跟当年马占山将军一样,成了忠臣义士,这丧城失地之名,可就得重庆方面来背了!”俗话说,文人不要起脸来,绝对能让流氓退避三舍。吴鹤龄这一招破罐子破摔,立刻让德王有了变被动成主动的可能。可以想象,只要他把准备“反正”的消息传过重庆去,无论是从鼓励他做出正确选择的角度,还是唯恐接烫手山芋的角度,重庆那边,也得给九十三团下令,不准后者继续“胡来”!

然而吴鹤龄的无赖手段却还不止这些,笑了笑,又歪着嘴说道:“反正的话,重庆那边没力气接包袱。把您赶下台的话,换个人来做蒙疆自治政府的一把手,他们又失去了以后兵不血刃收复塞外的可能。为了成就傅作义一个人的名声,整个国民政府就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哪边轻哪边重,他们能不衡量一番么?况且日本人也不可能准许九十三团在锡林郭勒落地生根,既然是早晚都得退兵,早几天晚几天,对于国民政府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着啊!”伪德王如梦初醒,兴奋地擦拳磨掌。“我这就按你说的办,让二夫人给重庆发电报。鉴于国民政府已经在草原上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我决定立刻通电反正!将蒙疆交还给祖国。嘿嘿,哼哼,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更着急!”

“电报一定要发,但是不能现在就发。您还得再等等,先让日本人知道您已经跟重庆接上关系了!这样,咱们的政治手段,才算作完整!”吴鹤龄陪着他“嘿嘿嘿”地阴笑几声,迅速又抛出第二条毒计。

“让日本人知道?为什么要让日本人知道?让日本人知道,此事不就彻底没戏了么?”德王脸上的表情迅速由兴奋切回的诧异状,比戏台上的白脸还要娴熟。

明知道德王十有七八是在跟自己装傻,吴鹤龄依旧笑着给出答案,“您既然不是真心想反正,当然得让日本人出面来阻止这件事。另外,您没觉得,日本人现在越来越不重视您了么?东洋人就是这德行,你越死心塌地跟他们干,他们越不拿你当一回事。万一他们看到别人也在拉拢你了,他们给的好处,自然就立刻水涨船高了!”

“嗯!”伪德王轻轻点头,承认吴鹤龄说得非常有道理。然而,眼前却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不停地晃来晃去。一日夫妻白日恩呢!虽然两人只是单纯肉体的关系,从来没有过,也绝对不可能有精神方面的交流。

“王爷天生是个做英雄的料子!整个草原,都在等着您的泽被呢!”吴鹤龄迅速察觉到了伪德王的犹豫,凑上前,阴阴地说道。

伪德王心中的柔情迅速被切断,笑了笑,低声道:“唉,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了。水一样的小人儿,如果落到日本特务机关手里”

“王爷的家眷,怎么可能受那种耻辱!”吴鹤龄耸耸肩,恶狠狠地说道,“到时候让她自尽以全名节就是了。也省得她熬不住刑,成了军统那边的拖累!”

“也好,这样倒也干净!”伪德王轻轻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难过与不舍,也随着叹息声轻飘飘抛在了脑后。他是天生的英雄,岂能为了一个女子毁了雄图霸业?!吴鹤龄说得好,还有一个蒙古草原在等着他。与如画江山比起来,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另外,军事方面,也得请王爷提前做一些安排!”见伪德王对自己言听计从,吴鹤龄心里十分得意。笑了笑,继续替对方出谋划策。、“怎么安排,你直接说吧,我听着呢!”伪德王的情绪依旧有点儿失落,点点头,懒懒的回应。、“刚才咱们说过,要彻底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政治占百分之八十,另外百分之二十,要着落在军事上!”吴鹤龄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立即毫不客气地说道,“属下觉得,您放在锡林郭勒的几个警备旅,这次表现得实在是太出色了!出色得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可能是在自己家门口作战,士气比较高吧!”伪德王被夸得有些脸红,讪讪地说道,“但是也有可能,是九十三团存心围点打援。故意留着他们最后才打!”

“王爷心里头明白就好!”吴鹤龄声音再度陡然转低,低得几乎令德王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听清楚,“但是,王爷您明白,日本人却未必明白啊!他们还以为您手里隐藏着的实力没消耗干净呢!”

“你是说?”伪德王原本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先前装傻,完全是一种职业性习惯而已。此刻既然已经决定一切都按照吴鹤龄的谋划办,反应速度立刻变得快了起来,“你是说让我的人故意打败仗,放弃几处关键阵地?让日本人觉得锡林郭勒的局势已经彻底不可收拾了,他们才会抓紧时间调兵过去!”

“非但是几处关键阵地,必要时,连王府所在地都可以放弃!”吴鹤龄拿出一幅壮士断腕的表情,郑重地说道,“您的最宝贵财富,不是王府和里边的珍宝,而是名下的牧人和牛羊牲口。让管家带着牧民们向西游牧,把王府给了九十三团又能如何?他们总不能一把火把王府给您烧了!而日本人一旦发现锡林郭勒要彻底丢了,必然会从四面八方调遣更多的援军去救火。至少,您麾下的几个骑兵师,能趁机调回一半儿去!”

“真的能调回两到三个骑兵师,我还未必怕了他九十三团!”伪德王的精神又是一振,挥舞着拳头说道。“后边有日本人从东北派过去的援军,前面有咱们的骑兵师。双方前后夹击,定然让九十三团来得去不得!”

“王爷您又冲动了!”吴鹤龄连连摇头,大声劝阻,“虽然到那时候,咱们已经将重庆方面的利用价值榨干了,可也不能立刻撕破脸啊!说不定双方将来还要打交道呢,怎能结下那么大的仇?!依照卑职的想法,届时您的骑兵,非但不能赶着过去报仇,还一定要躲着九十三团走。哪怕是迎头碰上,也别断了人家的归路,自己主动让开就是。反正您那三个师全加起来也不到四千骑兵,草原那么大,跟对方恰好走到了两岔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注1:1939年底德王通过马汉三,与重庆建立了联系。隔年,联系被日军发觉,刘建华、马汉三分别从厚和和张家口逃回重庆。德王、李守信以不满日本拒绝****建国而与蒋介石联系为借口,向日军承认此事。日军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只好暂且不予追究。但的德王身边参与与军统联系的人,全部被日军枪杀!

注2:伪德王虽然犯下了分裂之罪,私德方面却还说得过去。正妻去世后才续了第二任,并且一直未曾有过风流韵事。但据李守信回忆录,德王在39年前后曾经娶了一个妾,而那名女子实际上是军统卧底。在德王和重庆直接的联系被日本人发现后,不知所踪。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六上)

能在短短二十年内,从仅仅拥有一旗之地的杜陵郡王,爬到杜陵亲王,锡林郭勒盟盟长,北洋政府参政,进而又趁国难当头的机会剽窃整个内蒙古的军政大权,并且一举成为草原上最大的蒙奸头子,日本人最器重的傀儡,伪德王所凭借的,就是一个“赌”字。只要看准机会,便果断下注,几乎每一次下注,都赢得盆满钵圆。(注1)这一回,再次表现出了过人的决断力,在收到吴鹤龄谏言当天晚上,就派遣心腹卫士带着自己的亲笔信悄悄地出了城,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二百余里,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用隐藏的电台将亲笔信变成电文发了出去。

接到电文之后,原本就已经被九十三团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几个伪警备旅长如蒙大赦,立刻带着各自麾下的部队放弃了阵地,先撤入贝子庙老城“固守待援”。随后又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为由,抢在九十三团追过来之前百余里,挟裹着大批当地百姓向西“突围”而去。

这一下,可是远远出乎伪蒙疆自治政府最高顾问酒井隆的预料之外,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按照酒井隆的预测,四支锡林郭勒警备旅即便不是九十三团的对手,为了不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至少也能坚持到自身伤亡过半才退出战斗。而现在,这四支警备旅居然在根本未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就直接撒丫子了。酒井隆先前利用九十三团消灭剪除德王羽翼和利用警备旅消耗九十三团兵力的双重图谋,就彻底成了一厢情愿的空想。非但伪德王的爪牙没有受到损耗,已经打出了威风的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还可能直接掉头北上,与眼下正跟关东军对峙苏联红军直接建立联系,取得对方的倾力支援。(注2)“八——嘎!!”想到苏军发起冲锋时的装甲洪流,酒井隆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旋。身为关东军高级参谋,日寇在蒙古草原的最高特务头子,他对诺门罕战役的了解,可是不像底下士兵那样肤浅。尽管在口头上,日本军方和宣传部门都坚称此战双方互有胜负,天皇陛下忠诚武士以血肉之躯,再度捍卫了帝国的尊严。而事实上,像酒井隆这种级别的高官,却清楚地知道,此战恐怕是日本帝国建立现代化陆军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三万参战帝国士兵伤亡一万七千余,失踪近千。另外还有上万名配合作战的伪满洲国军人不知去向。(注3)比战斗伤亡人数给人打击更沉重的是,整个关东军上下,都被苏联红军所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给吓破了胆子。那种上千门大炮头前开道,天空中布满密密麻麻的轰炸机,地面上冲过来数不清的坦克车的景象,令所有从战场撤下来的幸存者都终生难忘。很多低级军官在战后两个多月,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痛哭不止。甚至不断有人在半夜时分偷偷爬起来,走到没人处,用切腹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两个师团,最后都彻底被打成了一群残兵。陷入苏军包围的帝国武士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被朱可夫那个疯子直接用轰炸机和大炮炸成了齑粉”只传达到将军一级战役总结中,所描述的场景彻底超出了酒井隆的想象能力之外。带了半辈子步兵的他,思维早已形成的定式,实在无法想像那种双方士兵看不到彼此身影,完全靠炮弹和炸弹决定胜负的情景。那得多少万吨钢铁才能满足如此奢华的战术?!把整个满洲国全年的钢铁都集中起来,恐怕也不够打一次这样的战争吧!而苏联人把打这样一次战争的十分之一的资源提供给傅作义和东北抗联的话

光是一个换装了苏械的九十三团,就已经具备全歼关东军一支加强中队的实力。如果让中国人打通了第二条接受苏联援助的通道?刹那间,酒井隆仿佛看到了数以万计的中国军人,在飞机和大炮的支援下,抱着转盘子机枪发起冲锋的情景。身体又是一僵,两股冷汗溪流般从左右鬓角处淅淅沥沥而下。

“来人,给我向关东军本部发电报!我要致电梅津大将!”顾不得抹脸上的冷汗,他大声朝办公室外命令。办公室门立刻被推开,情报组长,他的左膀右臂桑原荒一郎带着满脸惊恐之色,快步跑了进来!

“怎么是你?!”酒井隆愣了愣,诧异的追问。通常在他的办公室外间随时候命的,是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等中下层官吏,无论如何,也用不到桑原荒一郎这个特务机关长亲自蹲在门外“恭候指导”。

“将军!”没等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回应,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已经相继而入。每个人的面孔都呈死灰色,如丧考妣。

这下,不用桑原荒一郎回应,酒井隆也知道出大问题了。鬓角的汗水愈发“汹涌”,强压住心里的慌乱,沉声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是傅作义发起反攻了么?还是九十三团已经开进了德王在锡林郭勒的府邸?!”

“不,不是!”桑原荒一郎用力摇了几下脑袋,大声汇报,“属下不是跟他们两个一起进来的,属下刚刚接到了一份紧急情报。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跟重庆方面偷偷建立了联系,准备在适当时间啊,带领他和李守信两人的部队反正!”

“什么?!”仿佛听到了个晴天霹雳,酒井隆眼前一黑,好像没有当场栽倒。让九十三团跟苏联人建立了物资通道,倒霉的是整个关东军,而不只是他酒井隆一个。而如果伪德王投靠了重庆,他这个才晋级没几天的陆军中将也就彻底当到头了。弄不好,直接上军事法庭都有可能。

“你,你仔细说一遍,那个,那个德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跟重庆搭上关系的?目前已经勾搭到了那种程度?!”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焦急地向桑原荒一郎发出催促。催促对方赶紧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汇报清楚。

“德穆楚克栋鲁普那个混蛋!”提起伪德王的名字,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就咬牙切齿,“他去年夏天时就跟重庆方面勾搭上了,说他担任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的职务,纯属被迫。现在,他终于看清楚咱们的真实面目,决定幡然悔悟。跟重庆方面联系的电台,就藏在他在厚和浩特的临时王府里,几个重庆来的特工,也平时出入房屋也像出入自己家一样方便!此外,他还”

“八嘎!我问你的是,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酒井隆等了半天没听到自己最想知道的内容,气得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桑原荒一郎个大耳光,“哪一步?给我直接说明白!现在阻止他们还来得来不及!”

“啊!”桑木荒一郎捂着脸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才踉跄着重新站稳。不敢再惹顶头上司生气,赶紧理了理思路,捡重点汇报道:“据咱们安插在临时王府的人透漏,伪德王是三天前跟重庆正式表面心迹的。发报人是他去年纳的那房小妾。蒋,重庆方面,则以蒋介石的口气,今天夜里亲自给他回了电报!”

“据察北特务机关汇报,九十三团和黑石游击队都没有进入贝子庙。而是突然掉头,双双奔西南方杀去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怕遭受池鱼之殃,也赶紧举着刚刚受到的电文汇报。

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掌握的情况更为详细,汇报的语气也更为焦急,“左天下午,第六、和第八蒙古骑兵师的师长,借故从前线跑回来,到德王那里拜望,晚上八点多才离开,。今天回到前线后,就背着咱们的顾问官,召集干部开起小会!”

“八嘎!”最高顾问酒井隆气得破口大骂,杀气登时涌了满脸。太可恶了,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准备实行兵变,德穆楚克栋鲁普那个混蛋当大日本帝国的特工人员全是瞎子么?不给他点教训尝尝,他真以为自己这个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翅膀硬起来了!杀,把参与此事的人抓起来全都杀掉,废了他,换个更听话的人来做傀儡,看看以后哪个还敢步他的后尘。

注1:德王自称为成吉思汗三十世孙,但真伪并无法考证。他最初起家的资本,也仅仅是世袭的杜陵郡王。按照清代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的等级顺序标准,属于二等贵族。但是他年青时代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把握机会能力,与段祺瑞政府、伪满政府和班禅喇嘛,都有比较深的交往,并能充分利用当时的局势和对方的影响力,增加自己的身价。一生之中,除了在与日寇勾结和叛逃外蒙这两次压错了赌注之外,其他政治投机行为都每赌必赢。

注2:酒井隆,日寇安排在伪德王等人头上的“太上皇”,陆军中将,二战后因为他在香港凌迟了两个英国人而被处以极刑。

注3:诺门罕战役,苏方伤亡其实也不小。但是苏方却通过此战验证了朱可夫将军的空地一体攻击战术,为此后对德作战积累的宝贵的经验。而日方得到的教训却是,不能招惹苏联,所以干脆南下去打英国势力范围的主意。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六下)

“浅沼君,通知警备大队立刻全城戒严,搜捕重庆方面的破坏份子!”

“桑木君,你带特工人员封锁临时王府,从德王以下,全都给我控制起来,不准一人漏网!”

“池田,你立刻以我的名义给小岛将军发报,通知他几个蒙古师情况异常,必要时,建议小岛师团就地解除他们的武装!”

一道接一道命令从酒井隆嘴里发出来,杀气腾腾.桑木荒一郎等人早就垂涎伪德王的家产多时,立刻大声答应着,转身就往外跑去。然而没等他们的身体出了门,背后却突然又传来酒井隆的声音,“且慢!你们三个都等一等,谁能告诉我,德王的夫人目前在哪?他的长子呢,就是那个都固尔苏隆?他前一段时间是不是从日本回来了?!德王把他安排到了哪里去了?!”

“额仁钦朝夫人和都固尔苏隆前一段时间都住在贝子庙老王府那边,德王的几个嫡系警备旅弃守贝子庙后,他们母子两人带着残兵败将朝西去了,目前大约位于撒儿罕一带,正急着重整旗鼓!”大多数情况下,特务机关长桑木荒一郎还是非常称职的,想都不想,便报出了德王的夫人和儿子们的位置。(注1)“撒儿罕么,真是好计策?好一个未雨绸缪!”酒井隆的身体又晃了晃,盯着地图上撒儿罕小城的位置,咬牙切齿。

听出上司的反应不太对劲儿,先前还跃跃欲试的桑木荒一郎等人也赶紧朝挂在墙上的地图扫了一眼,登时,也都如酒井隆一样愣在了原地,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

撒儿罕,又名牧羊城,前身不过是牧人们在夏天赶着牲口追逐水草临时栖身的一处小村落,直到外蒙古在苏联的支持下从中国脱离,才因为其紧邻着内外蒙边界,而被众人熟知。德王提前将自己的夫人和长子眼下退到了此地,看中的便是这里靠近边境的优势。万一日本人敢对他下重手,额仁钦朝夫人和都固尔苏隆两人可以立刻带着残兵退入外蒙,向乔巴山等人寻求庇护。以苏联和外蒙两国对日本的敌视态度,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有关日本人如何利用德王建立所谓的蒙疆自治政府,榨干了利用价值之后又如何大加残害的新闻,就会成为全世界各家报纸的头条。而伪德王无论是继续坐牢,还是被处死,都会成为“不明真相”的内蒙古各族百姓心里头,永远的精神领袖!

“狠,真是够狠。对政敌狠,对自己更狠,难怪此人能以一旗之地,鲸吞大半个内蒙古!”看清楚了伪德王的全部安排,酒井隆忍不住低声赞叹。他发现,自己先前的确太小瞧了对方,只把此人当成了齐燮元、王揖唐等人一样的傀儡,却没想到自幼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儿伪德王,要比齐燮元等人难摆布得多。(注2)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伪德王这次显然把他自己的性命当成了筹码押到了赌桌上,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还真有点儿拿他没办法。不顾一切把他关起来吧,接下来因为德王妻子儿女“叛逃”外蒙而引发的一系列政治和外交问题,就足以让他丢官罢职。更何况眼下正处于日苏谈判的关键时刻,如此好的机会苏联人不可能不利用。万一让刚刚平息的诺门罕之战再次点燃,他酒井隆就是切腹一万次都不足以谢罪了!

“将军,德王,德王暂时不能抓!咱们,咱们只能一步步慢慢来,慢慢消弱他的影响,然后才能将他绳之以法!”有些话,作为中将的酒井隆拉不下脸来直接说,特务机关长桑木荒一郎只能主动出面给上司找台阶下。

“是啊!德王的行为虽然可恶,咱们却不得不顾全讨伐傅作战的大局!”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也心领神会,主动开口在旁边帮腔,“眼下第二十六师团和驻蒙军黑岛骑兵师团正在五原一线跟傅作义部厮杀,德王的第二军刚好护在他们的侧翼。如果因为逮捕德王,引起那几个蒙古师的动荡,或者直接让黑岛师团解决了他们,恐怕就正中傅作义的下怀。详细算起来,咱们就有些不偿失了!”

“嗯——”酒井隆装作思考的模样,低声沉吟。答案是明摆着的,伪德王越是豁出去了,他越不能对这头老狐狸轻举妄动。除了将妻子摆在内外蒙边境上,将几个蒙古师一并拉上自己的赌桌这两个阴险举措之外,谁知道此人还会不会有另外的隐藏筹码?!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此人跟重庆方面勾勾搭搭,却不施加任何惩处,也让酒井隆实在难以咽下心中这口恶气。想来想去,终于断然做出决定。

“我记得德王殿下前一段时间,一直在请求将他的骑兵师调到锡林郭勒去解决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你们手里有没有相关记录?!如果有的话,今晚就给第五、六、七蒙古骑兵师发电报,让他们才前线撤下来,火速回援贝子庙!”

“嗨依!”报务组长池田兵琦答应一声,转身再度往外面走。来到门口,又迟疑着转过头,低声提醒,“那黑岛骑兵师团的侧翼”

“不是还有第八,第九骑兵师呢么?只要这两支队伍得表现不太差劲,足够让黑岛将军派兵前去支援他们了!”酒井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猩红色舌头在嘴边翻卷。

“嗨依,属下明白!”报务组长池田兵琦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上司决定借刀杀人了,赶紧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回来!”酒井隆却又从背后将他叫住,掏出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书写,“这份电报,原样发给黑岛师团长。请他做好相应准备。另外,池田君再顺便检查一下电话线,如果没任何问题的话,我希望在半个小时之内,能向梅津大将做电话汇报!”

“嗨依!嗨依!”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连声答应,小跑着去了。酒井隆冲着他的背影点点头,然后又迅速将目光转向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你带领一个大队的驻蒙军,今晚悄悄地将德王殿下的临时府邸围困起来。从今夜起,只准人进,不准人出。如果有外人问,就说军统试图刺杀德王,你们在全力排查刺客!记住,不要立刻进去抓人,只需施加压力即可。我相信,德王殿下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想要什么!”

“嗨依!”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也大声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执行命令。

“浅庆君,你的任务相对复杂一些!”最后,酒井隆将目光转向警务处长浅沼庆太郎,声音宛若毒蛇吐信,“据我所知,德王殿下手中,这几年控制了不少产业,并且买卖都非常兴隆!你们警务部门有记录么?”

“有!”浅沼庆太郎心中一阵狂喜,立刻如数家珍般回应,“在绥远有两家中型铁矿,一家大型煤矿,都是德王家族百分之百控股。此外,对帝国的羊毛出口和皮革出口,德王殿下的贸易公司,也占了总份额的三成以上。他们仗着自己是当地人的优势,每年春秋两季收获羊毛和皮革的时候,都于价格和质量两方面大做文章。帝国的几家贸易公司,在这方面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嗯!”酒井隆轻轻点头,然后撇嘴冷笑,“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原来是钱多得花不完了啊!浅庆君,煤炭和钢铁,都是帝国的战略贸易物资吧。你说,如果有人偷偷地跟傅作义勾结,把煤炭和钢铁走私给他们,警务部门,是不是该给与重处啊?!”

“嗨依!”浅沼庆太郎想在铁矿和煤田方面插一脚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只是其家族在日本国内属于普通阶层,拿不出足够的钱支撑他的梦想罢了!而以前有“满蒙合作”这块遮羞布挡着,他也不能吃得太难看。如今,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肯给他撑腰,他岂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当即,深深向对方鞠了一个躬,大声强调,“属下已经接到过很多次举报,说德王殿下的公司利用职权,偷偷向傅作义方面走私战略物资。只是为了维护德王殿下的威信,没有立刻展开调查而已!如今既然德王殿下宣称他对此毫不知情,属下当然要想方设法将那些害群之马找出来,还德王殿下以清白。但是,警务部门对经济方面不是非常熟悉,还请酒井将军从其他地方调遣人手,清点账目,理顺其中各种资金往来关系!”

“放心去查!一定要查清楚!”酒井隆摆了摆手,冷笑着吩咐。“你先去将账目封了,将主持工作的经理全都抓起来。几家株式会社的人,马上就可以进驻现场!!”

注1:都固尔苏隆,伪德王长子,增加代表其父多次赴日。日本战败后逃到外蒙,德王逃亡外蒙的行动,便为他一手安排。上世纪五十年代,被外蒙古政府清洗。

注2:齐燮元、王揖唐,汉奸头子,曾经组织“华北自治政府”,因为罪大恶极,抗战结束后被国民政府镇压。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七上)

由于日本人国内缺乏大型矿山的缘故,小鬼子把绥远一带看得非常重要,光是在归绥城内,就驻扎有特务机关总队、警务总队和驻蒙军炮骑混成联队等数支不同名目的武装力量,全部常驻兵力加起来高达四千余人。稍加布置,登时就将整个归绥城封堵得连只苍蝇也插翅难逃。(注1)更很辣的招数还在后面,在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的唆使下,日本警务部队连夜查封了与伪德王有关的所有产业,并且在第二天早晨,就交由几家日本人开的株式会社接手,强行清理账目,瓜分各类待售物资,甚至将其中最赚钱的铁矿和煤矿也强行分拆成数股,准备集中拍卖,交由各家株式会社认购经营。

紧跟着,伪蒙疆自治政府内部,也开始大换血。凡是被日本顾问怀疑忠诚度不够的,无论先前是伪德王推荐,还是其他大小蒙奸汉奸的关系户,一律停职候补。空出来的岗位,则全都填上平素跟各级日本顾问走得近,或者镇压自己同胞时表现积极者,也不管这些人的声名如何的狼藉。

如是接连几记狠招下来,被困在王府里的伪德王立刻撑不住了。赶紧托老朋友,参议府参议陶克陶向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求情,声称自己与重庆方面建立联系,纯属一时头脑发昏之举。本意是想通过服软做小的方式进行战略欺骗,令重庆方面放过自己的起家之地锡林郭勒。事实上,并非真的打算“反水”过去,也没进行过任何实质性动作。如果酒井顾问肯原谅他的冒失,伪德王愿意交出所有与南京方面有关人员,并且交出手中所有武装力量,听候对方处置。只求酒井顾问能念在他曾经对“蒙疆自治政府”做过一些贡献的份上,放过那些商人和政府官吏,给大家伙一条活路,别让他们因为自己这个王爷的一时糊涂,而遭受池鱼之殃。(注2)“现在才后悔,早干什么去了!”接到伪德王亲笔书写的悔过信,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看都没看,就直接将其丟进了废纸篓里。

一整套组合拳已经打出去了,不把伪德王打到俯首帖耳,从此再也不敢私底下搞小动作,绝不能半途而废。此刻别说是一个陶克陶,就是爱新觉罗溥仪亲自来说情,酒井隆也不会给他面子!

参议府参议陶克陶虽然级别不高,早年却曾经留学日本,是个地道的日本通。看到了酒井隆故意装出来的凶狠表情,就明白此人并没有真的打算现在就置伪德王于死地。想了想,继续低声求肯,“其实德王自己,并不看好重庆方面的前途。他之所以最近发生动摇,全是因为他的去年新纳的那房小妾的缘故。大家都是男人,您也知道的,枕头边上的风,吹起来效果最是厉害。花言巧语听得多了,德王的心里就犯起了迷糊。再加上最近锡林郭勒那边屡屡告急,而您又不准他调动蒙古骑兵师去救火”

“哦?听白君这么说,过错还出在我身上喽?!”酒井隆立刻就将眉头皱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打断。

“不敢,不敢,将军千万不要误会!”陶克陶被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摆手,大声解释,“我只是说,他的动摇,也是事出有因。绝没有怪罪将军您的意思!您也知道,锡林郭勒盟是德王殿下的根本,如果没了锡林郭勒,他这个自治政府主席也做不长久。所以人一急了就出昏招,也就可以理解了!”

“怎么理解!你要我怎么理解!我理解了他,谁来理解我?!万一让他真的从背后捅了刀子,非但我,全体留在厚和浩特城里的日本人,有谁能落下全尸么?”酒井隆啪地一拍桌案,再度大声打断,“行了,你不要替他说好话了。在他没有真正认识到错误之前,对他的任何惩罚都不会停止!”

“认识到了,他已经认识到了啊!”陶克陶急得满脸都是油汗,弯下腰,一边在废纸篓捡德王的亲笔信,一边大声补充,“他在信上已经都写了,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已经勒令那个小妾自杀了,并且把临时王府内所有跟重庆方面有牵连的人,全都绑了起来,就等您派人去带走呢!另外,那几座矿山,他也愿意全部无偿捐献给大日本帝国,不再占任何股份。

“就这些?!”酒井隆不屑地撇嘴,“这些你以为就够了?!他不将重庆方面的人交出来,难道桑原君会放过那些人?!还有,什么将矿山捐献给帝国,向傅作义部走私铁矿是什么罪责,别跟我说你不清楚?!”

“这,这,清楚,卑职当然清楚!”陶克陶低着头,哈着腰,样子像极了一条乞食的狗。“但是,将军您也知道,商人都是逐利的。只要傅作义那边肯出大价钱,走私肯定禁止不了。包括,包括咱们兴亚株式会社的下属部门,也曾经向西边卖过物资!”

“什么?!”最后一句话,令酒井隆大惊失色。强装出来的凶恶表情立刻土崩瓦解。兴亚株式会社是他一手引入到归绥地区的,背后牵扯到的利益输送极多。如果兴亚株式会社在惩处德王之时,被对方检举揭发,倒霉的人可不止是一个两个。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驻蒙骑兵师团师团长小岛吉臧、第二十六师团长黑田重德,乃至关东军更高层,都有人要受到牵连。

“据德王殿下跟我悄悄透漏,兴亚株式会社,国际运输公司,还有蒙疆电气,都有人在私下跟傅作义那边有过交易。或者卖设备,或者卖矿石”偷偷看了一眼酒井隆的脸色,陶克陶陆续抛出一个个重磅炸弹。“还有,前一段时间原本该装备给蒙古师的九七式步兵曲射炮,在运输途中却被八路军游击队劫走。据德王了解,也是因为驻蒙日军内部的人,收了八路军奸细的金条,所以将运输队的行进路线,偷偷告诉了对方!”

“八嘎!”酒井隆狠狠一拍桌子,将上面茶杯、水壶,钢笔、纸张,全都给震落到了地上。太可恶了,真是太可恶了。大日本帝国的军官当中,居然有人为了区区几根金条,就出卖军火给八路军游击队!是谁干的这种蠢事!德王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手中还掌握着多少帝国军队的黑材料?!他偷偷搜集这些黑材料针对的又是谁?!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这都是德王今天才跟我说的。并没写在纸上!也未必有真凭实据!”陶克陶终于成功地打乱了对方的思路,心中好生得意。几大株式会社都在跟傅作义部做买卖,驻蒙日军向八路军游击队出售重武器,还有日本特工人员私下向关内走私毒品,这些事情,其实伪蒙疆自治政府内部很多人都多少听说过一点风声,只是谁也不敢捅出来而已。如今德王被日本人逼到了悬崖边上,当然会拿这些事情出来以图自保。而他这个负责传话的说客,除了借此能收到一大笔佣金之外,还能让酒井隆明白,当初弃用自己而选择吴鹤龄的举动,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没有远见。

然而在表面上,陶克陶还得摆出一幅全心全意替大日本帝国着想模样,继续低声劝解,“将军息怒。可能这些事情,都是德王在胡乱攀咬。您也知道,他那个人犯起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糊涂话都敢说!”

“他没写在这封信上?!”酒井隆的思维,却依旧听在他的前一句话上。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沉声追问。

“没有,绝对没有,不信您自己看!”陶克陶赶紧将手里的信纸抹平了,小心翼翼地铺开在酒井隆眼前,同时低声解释:“他不过是想求得您的宽恕而已。把这些写到纸面上,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卑职觉得,这些事情最好私底下悄悄的处理,以免对您的日常工作造成干扰,进而损害到大日本帝国的形象。如果您还需要跟他了解详细情况的话,尽管跟属下说。属下会再去一趟王府门口,隔着大门,跟他做推心置腹的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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