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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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大门?!”酒井隆被陶克陶的说法弄得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自己先前那道许进不许出的命令,导致的搞笑结果。

“是啊,隔着大门!”陶克陶苦笑着点点头,低声承认,“这几天去探视德王的,包括属下,都是隔着大门跟他说的话。您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地执行!”

“桑原这蠢货!”此时此刻,酒井隆关心的是,德王掌握的这些黑材料,究竟还被多少人听见,而不是自己先前的命令有没有得到贯彻执行。低低的骂了一句,然后又皱着眉头追问,“他跟你说的话,还跟其他人说过么?我的意思是,都谁知道德王揭发的那些内容?!”

“这个,属下真的不清楚!”陶克陶心中一凛,敏锐地做出了最真确的反应,“您也知道,德王这个人,赌性极大。他揭发这些事情之前,肯定会留个后手。说不定把一些内容早就交给了其他人,以免在取得您的信任之前,遭到某些势力的暗中报复!”

“八嘎——!”酒井隆这下彻底没脾气了,既然想杀人灭口都来不及,当然就不能继续将德王朝死路上逼。否则,一旦那混账东西真的把黑材料抛得满世界都是,自己绝对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包括从各家株式会社获得好处的相关方,都不会再认为自己这个最高顾问合格,随时会更换其他人选。

正愤懑间,耳畔却又传来陶克陶献媚的声音,“其实啊,卑职觉得,眼下德王的种种举动,包括向重庆方面靠拢的行为,都像是小孩子撒泼打滚要糖吃。你收拾他一顿,再给他粒糖豆解解馋算了。否则,换了别人做这个蒙疆自治政府主席,还不是一样的么?谁能保证,新任者会比德王更听您的话呢?!”

注1:归绥,即现在的呼和浩特。北洋政府合归化和绥远两城,命名为归绥。日本占领期间,改称厚和浩特,以此地为“伪蒙疆自治政府”首都。伪德王在城内设有专门的官邸。

注2:陶克陶,汉名白广赢。早年曾经在日本留学,归国后去长春在日满成立的蒙政委员会任参议秘书,关东军参议。后被日本关东军派到内蒙古,参与德王等人的分裂活动,历任德王的翻译,秘书,外交帮办。1938年7月起,任总务委员会委员兼保安部部长。后受到吴鹤龄排挤,失去实权,任参议府参议。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七下)

最后一句话,着实说到了点子上。草原上的王爷虽然一抓一大把,可份量足够又肯低头给日本人当奴才使唤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就拿蒙疆自治委员会主席这个位置来说吧,小鬼子最初看中的是前锡林郭勒盟盟长索王,索诺木拉希坦。然而索诺木希坦却立刻就“病”入膏肓,说一句话要停下来喘三次气,实在“不堪”委以重任。随即小鬼子又看上了伊克昭盟盟长沙王,沙克都尔扎布。结果人家沙王连日本人搞的蒙古大会都没参加,就直接跑到了傅作义那里,然后搭飞机去了重庆。接下来被小鬼子中意的云王总算表现得比较配合,可惜云王的身体情况实在太差劲了些,才当了傀儡没两年便病得下不了床,很快就一命归西了。唯有德王,不但身体状况合适,年龄不大不小,对小鬼子的各项号召响应得也最为积极。双方之间的合作,甚至可以追溯到九一八事变之前,德王还只是苏尼特右旗的旗长那会儿。当时的德王就主动响应松井石根大将的号召,主动邀请日本军官前去苏尼特右旗“游历”。顺便拉后者当靠山,与当时的盟长索王分庭抗礼!(注1)(注2)可以说,伪德王之所以能凭着一旗之地,迅速爬上锡林郭勒盟盟长,进而成为伪蒙疆联合政府主席,关东军在背后的扶植功不可没。而小鬼子之所以能没费多大力气就在草原上建立起伪蒙疆自治政府,与德王的全力配合也密切相关。如果酒井隆今天断然决定将伪德王废掉,恐怕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推不出合适的替代人选。并且其他目前尚跟日本人保持着合作关系的大小汉奸、蒙奸,心中难免也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极有可能加速倒向重庆那边,彻底跟日本人分道扬镳。

“其实德王这个人,对大日本帝国还算挺忠心的!”见酒井隆被自己说得有些意动,陶克陶赶紧继续补充,“他虽然这次赌气跟重庆方面建立了联系,可他的几个儿子,毕竟还都留在蒙疆自治政府境内。不像某些人,老子做着满洲国的官,儿子做着重庆那边的官。一头亲日,一头抗日,两不耽误!”

“嗤!”酒井隆被说得哑然失笑,脸上的怒容瞬间融化殆尽。他知道陶克陶说得是谁,也知道像这种两边下注的蒙古贵族,于草原上还不算少数。比起这些人的首鼠两端来,伪德王的行为真的只能算小孩子撒泼打滚要糖吃了,毕竟到目前为止,此人的一切行动还只停留在纸面上,没有任何一项落在了实处。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伪德王的“惩处”,可能有些过于沉重了。万一寒了对方的心,今后再配合起大日本帝国的各项掠夺行为来,肯定不会像先前那样积极。然而让他现在就同意放过德王,酒井隆又觉得有些没面子。要说情,总得来个够份量的人吧。爱新觉罗溥仪距离厚和浩特有点儿远,但松王或者李守信等人至少该露一面儿。像现在弄个区区参议员的陶克陶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存心等着看本最高顾问的笑话么?

正犹豫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紧跟着,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也不管有没有陶克陶这个外人在场,就大声叫喊道:“报告,报告将军。急电,桑原机关长从五原城发来急电。傅作义部集结三个师,两万余人,在八路军地方游击队的配合下,强攻五原。目前旧城和梅令庙等战略要地均已失守,桑原机关长请求您立即给与战术指导!”

“八嘎!”酒井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劈手将电报夺了过来,掷到地上,一边用脚使劲地蹂躏,一边破口大骂,“你胡说些什么?傅作义部,傅作义部怎么会这么快就杀到五原城底下?!王英的绥西军哪去了?!城外的那几个蒙古师都哪里去了?桑原机关长,桑原这废物怎么会跑到五原城里去?!”

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不敢还嘴,弯下腰,用力将电报从酒井隆的靴子底下往外抽,“将军,将军,这是真事。我即便胆子再大,也不敢伪造电报来骗您啊!王英部被傅作义部给打垮了,留守在侧翼的三个蒙古师也被打垮了。桑原,桑原机关长是前天晚上奉了您的命令,带着特务总队乘坐飞机到五原城去整顿剩下的那三个蒙古师的。另外三个蒙古师在一周前奉您的命令回援锡林郭勒,此刻正走在半路上!”

“什么?你说什么?!”酒井隆弯腰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从地上扯起来,揪着对方的脖领子确认“你敢给我再说一遍?!蒙古师怎么会那么容易垮掉?他们可都是骑兵,装备了大炮和机枪的骑兵!”

“他们,他们这一回直接面对的是,是傅作义部的新三十一师,三个甲种团出动了两个,全部装备苏械。从师长到营长、连长,都是当年参加过长城之战的老,老资格!”尽管被憋得脸色发黑,报务组长池田兵琦还是非常尽职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汇报完整。

两个甲种团,总兵力接近五千人。而伪蒙古军三个师加在一起,连四千人都不到,并且高级干部都因为受到德王的牵连,正被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挨个甄别。在这种情况下,几个伪蒙古师能够做到不临阵倒戈已经算表现得相当出色了,根本甭指望他们能顶得住国民革命军倾力一击!

“现在,现在不是追究战斗经过的时候!”好像存心给酒井隆上眼药,参议员陶克陶向后退了半步,低声提议,“傅作义部真的发了狠,甭说三个蒙古师,六个蒙古师全在那,也挡不住他们!现在关键是要早点派兵去救五原城,据我所知,帝国的探矿大队,还有新任的治安部次长水川伊夫阁下,也在五原城内保护那些矿业专家!”

“嗡!”酒井隆眼下登时一黑,天旋地转。调三个蒙古骑兵师回援锡林郭勒,借傅作义之手除去另外三个,是他针对德王的诸多报复举措其中之一。谁也没有想到,傅作义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击溃了三个蒙古骑兵师还不满足,居然又盯上了五原城。那可是这次讨傅行动的关键点,丢了此地,整个行动计划彻就彻底宣告破产不说,大日本帝国最精锐的关东军,也将迎来他们在中国战场的第一场失利!

去年诺门罕输给了苏联人,关东军撤掉了一个总司令和一个总参谋长,其他被牵连的各级军官数以百计。今年刚开春,就再输给一个中国地方军阀的话,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大将会不会受到连累不清楚,至少,酒井隆知道自己这个最高顾问是彻底干到头了!想到即将被召回国内,以后跟预备役部队打一辈子交道,他就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将报务组长池田兵琦狠狠朝地上一掼,大步冲向外间,“电话,给我接第二十六师团,接黑田中将。还有,小岛骑兵联队呢,小岛将军目前在什么位置?!”

“黑田重德将军的第二十六师团,被傅部董其武阻于乌加河”池田兵琦从地面上爬起来,连脸上的血都顾不得擦,抓着电报屁股后紧追。小岛骑兵联队已经赶过去了,但是,新三十二师一部和八路军绥西支队逆着”

“该死!”酒井隆转过身来,再次从池田兵琦夺走电报。小岛骑兵联队是他同意后撤到包头接受补给的,当初图的就是让傅作义收拾三个蒙古师时,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如今五原城岌岌可危,小岛骑兵联队再匆匆忙忙往那边赶,哪里还来得及?!况且新三十二师和八路军绥西支队既然逆着小岛骑兵联队的兵锋而上了,肯定不会轻易让开道路。时间不需要太长,只要他们能将小岛骑兵联队再拖上一天一夜功夫,眼下被困在五原城内的特务机关总队以及所有日军将士,恐怕都凶多吉少。

“不能派飞机么?”陶克陶丝毫没有避嫌的自觉,居然又跟了过来,低声给酒井隆出主意,“将军,派飞机过去接桑原机关长和水川次长吧,他们两个如果为帝国玉碎了,关东军那边您就不好交代了。傅作义手中没有足够的放空力量,现在派飞机去接人,应该还来得及!”

“滚!立刻给我滚出去!”听到陶克陶那故作冷静的声音,酒井隆肚子里的火头就再也压不住。都怪这些蒙古人,如果不是他们故意捣蛋,自己怎么会接连使出昏招?!派飞机去接人,桑原荒一郎和水川伊夫两个丢不得,其他大日本帝国的军官几随便丢么。况且眼下五原城内还有好几百名地矿专家,一架飞机怎么装得下?!那可是整个大日本帝国的精华。丢了他们,大日本帝国占据了蒙古草原还有什么意义?再也找不到高品质的煤矿和铁矿,连粮食都无法自给的草原,还有什么征服价值?!

“是,将军息怒,属下这就走,这就走!”一番好心全都被当作了驴肝肺,陶克陶心里甭提多失望了,向酒井隆鞠了一个躬,便准备转身离开。然而还没等他将身体转够九十度,肩膀已经被后者一把搬住,“派飞机,我这就派飞机过去。白君,你的建议很好。我会记得你的人情!但是,如果派了飞机依旧接不出他们两个来,你,你能帮忙想想办法么?任何办法都可以,别推辞,我知道你的本领大,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熟人!”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八上)

“酒井将军,我自问一直对帝国忠心耿耿!”听到了酒井隆的语气开始变软,先前一直奴颜婢膝的陶克陶突然委屈了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强调。

此刻酒井隆的心思全在如何将心腹爱将桑原荒一郎和治安部次长水川伊夫阁下从五原城接出来,根本没注意到陶克陶话语里的怨怼之意,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大声保证,“白君,白君对帝国的中心,我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你尽管放手去做,将来有了麻烦,由我一力承担!”

“我不到十六岁就东渡日本,学习帝国的先进文化。二十二岁再度公费赴日,全面考察将帝国各项制度移植到草原上的可能。东京的清酒和樱花,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我为之沉醉,为之倾倒!我期待自己的家乡会变得和东京一样干净美丽,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陶克陶没有接酒井隆的茬,继续带着哽咽大声自说自话,“我替帝国联络德王、收编马贼、煽动叛乱、四下搜集情报,我甚至亲自下手暗杀那些不肯顺从时势的家伙。我沉浮宦海这么多年,经手的资金每年数以百万计,可我一文钱都没落入自己的口袋。我支持成立的矿业公司在草原上遍地开花,但我名下没有任何股权。将军,我陶克陶虽然不是日本人,但我陶克陶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大日本帝国的国运捆绑在了一起,可是,我大前年是总务部长、前年是保安部长,去年是司法部长,今年是参议府参议”(注1)一边说,他一边咧着嘴惨笑,两行浑浊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淌了满脸。这下,酒井隆终于明白陶克陶是借机在跟自己讨价还价了,怒火登时从脚底直冲脑门。然而,想到自己现在有求于此人,又不得不将怒气压了下去,温言软语地安慰道:““白君,白君对帝国的贡献,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但是有些时候,你也应该明白,我必须向现实做一些妥协。你刚才也曾经亲口说过,德王殿下的作用无可替代。他全力支持吴鹤龄上位,我,我当时,当时就只能让白君做出一些牺牲了!”

“不过白君请相信,你所付出的牺牲必有回报!”不待陶克陶喊冤,酒井隆又快速大声补充,“把你暂时放到参议员的位置上,图的就是个进退自如。只要我解决完眼前这些麻烦,回过头来,蒙疆联合自治政府里边,必然给你腾出一个恰当的位置!”

“我倒不是想朝将军讨要官职!”陶克陶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低声表态,“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我自己,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唉——!”

说到动情处,又是哀哀的一声长叹,仿佛要将心中的无限幽怨,都化作一道白烟喷发出来!

“该给的,该给的!”酒井隆情绪仿佛也被这一声长叹所感染,掂起脚尖,轻轻拍打陶克陶的后背,“帝国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为他无私付出的人。这些年,已经让白君受了太多委屈,是时候做一些弥补了!政务院秘书长,这个位置你看怎么样?光一个院长,处理不了那么多的问题,我早就想在政务院再设一个秘书长职位了,刚好由你来担任。唉!其实政务院的院长更适合你,这点儿我很清楚。但眼下还不是让吴鹤龄挪动位置的时候,白君,希望你能谅解我的难处!”

“卑职定然鞠躬尽瘁,绝不敢辜负将军的信任!”陶克陶立刻破涕为笑,带着满脸的泪水再度向酒井隆鞠躬致谢。

酒井隆看得心中直犯恶心,为了保住自家前程,却不得不继续做出一幅赏识状,拍打着陶克陶的后背说道“别说那么严重,白君,你的能力,我是早就知道的。政务院的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餐前的开胃酒而已,费不了太多力气。等将来有了机会,我还要压更重的担子给你。那时候才是你显出大展拳脚的时候!”

更重的担子,政务院秘书长之上,就只有政务院长和自治政府正、副主席了。陶克陶全身上下的骨头立刻轻了三分之二,弯下腰,以便酒井隆拍打得更省力气,“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让您感到丢脸!”

“好,好!白君不愧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培训出来的人才,关键时候,就是靠得住!”酒井隆连声夸赞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话头转回正题,“眼下这件事,就非白君出马不可了。你也知道,五原机场终归是个临时性起降点,各项辅助设施都非常简陋。如果傅作义部用火炮炸毁了跑道,即便我这边派飞机过去,也很难把人给接出来!”

“属下有个故交,上次绥远之战临阵倒戈,在傅作义那边当旅长!”陶克陶知道自己再不拿出点干货来,无法让酒井隆安心,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汇报。

“你是说国民革命军暂编第十师师长安华亭?!”不愧是老狐狸,酒井隆立刻就在心里对上了号,眉头跳了跳,带着几分惊喜追问,“他想反正过来么?他提了什么条件,答应他!无论任何条件都先答应他!”

“他那个人身上出身草莽,骨子里始终带着几分绿林气,傅作义待他不薄,他不可能轻易反正!”陶克陶摇摇头,低声否决,“不过,王英将军也是他的老上司,当年也曾经待他不薄过。如果王英将军出面”

“绥西自治联军司令王英?他不是已经溃败了么?现在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他?!”酒井隆的眉毛又跳了跳,冲着陶克陶和报务组长池田兵琦两人追问。

“王英将军彻底失去了联系!”报务组长池田兵琦想了想,如实汇报。“属下已经命令电报员持续搜寻他的下落了,如果有了回电,立刻会送进来!”

“没找到也不要紧!”陶克陶这个铁杆蒙奸远比酒井隆等日本人更了解此刻中国军队的实际情况,笑了笑,低声解释,“眼下在傅作义将军麾下效力的,有好几个旅长,都是前次绥远战役临阵倒戈过去的。之前他们都是王英的结拜兄弟,受过此人的长时间关照。所以王英将军哪怕败得身边一个警卫员都没剩下,只要他不是当场战死,就有的是机会逃回来!”

“眼下将军需要的,是借王英的名义,想办法去联系安华亭!”故意顿了顿,给酒井隆留下一点消化信息的时间,陶克陶继续说道:“属下把您的亲笔信带到安华亭将军处,他自然知道,王英将军回来后,会不会被军法处置,全看他如何去做。他每放过一个咱们这边的人,就等于帮他的老上司王英将军积累了一份人情。同样道理,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换取王英将军不被追究的话,相信其他几个先前倒戈到傅作义麾下的旅长,也会仔细考虑您的要求!”

“嗯——!”酒井隆低声沉吟,不是因为不想放过大汉奸王英,而是觉得陶克陶的说法太匪夷所思!身为国民革命军的少将旅长兼暂编师师长,居然还能替已经成为仇敌的老上司攒人情,并且这种行为还被视作理所当然。天哪,我到底在跟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作战?连这种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十六世纪的军队,都能从大日本关东军手里攻城掠地了,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又外强中干到了何等的地步?!凭着如此外强中干的队伍,大日本帝国还有可能去征服世界么?恐怕连走出亚洲,都要举步维艰吧?!

“如果将军担心一个王英的份量还不足够的话,还可以再想办法筹集一些其他人质!”见酒井隆皱着眉头始终不表态,陶克陶还以为对方不看好这次交易,想了想,继续提议:“我听说,安华亭将军的老家那边,眼下还有双亲和一个妹妹。将军不妨派遣人手将他们保护起来,以便随时礼送出境。”

所谓保护,当然指的是劫持。打仗打不赢就劫持对方家中长辈做要挟,实在非正经军人所为。然而酒井隆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军人,心中的良知也非常有限,想了想,轻轻点头,“嗯,是该派人去拜访一下老人家了!虽然我与安将军早已经断绝了来往,但对他一直心存着几分敬意。不过”

皱了皱眉头,他又低声问道,“如果安将军不屈服怎么办?还有,如果我想把被困在五原城内的那些矿产专家也换回来,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白君朋友多,能帮忙打听一下行情么?!”

“这——!”陶克陶有些为难了。偷偷放桑原荒一郎和水川伊夫俩个,对傅作义麾下的安华亭等将领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借口战场搜索过于粗疏,让后者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便足以蒙混过关了。但是,眼下被困在五原城内的日方矿产专家却有三百余。甭说是三百余大活人,哪怕是换成三百头猪,安华亭把它不声不响地弄丢了,恐怕也得给傅作义一个交代!

“怎么?白君感到为难么?为难就算了!”酒井隆立刻冷了脸,非常失望地说道。

“没,没,没”陶克陶连连摆手,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大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属下正在想,正在想!有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办法就在九十三团上面!”

“九十三团?”酒井隆满脸困惑地追问。

“对,九十三团!”陶克陶大声强调,“将军还没看出来么?九十三团闪击锡林郭勒的动作,原本就是傅作义使出的一记狠招。为的就是打乱我方部署,替他分担五原前线的压力!”

“当然看出来了!可那与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联?!”酒井隆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悻然回应。随着傅作义部突袭五原城,先前原本看上去令人费解的许多事情,都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事实正如陶克陶刚才说的那样,九十三团是傅作义预先埋伏在东蒙草原的一记伏子。平时谁也想不起他们,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左右全局的重要作用。

他们先前闪击锡林郭勒,就是为了调五原前线的日军或者蒙古军回防,给傅作义部主力创造战机。傅作义那边甚至还充分主意到德王心中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怨气,利用这次偷袭其老巢的机会,将矛盾彻底激化。进而导致了德王秘密勾结重庆,以及关东军驻蒙最高机关的一系列应急反应。

可马后炮人人都会放,对眼前局势却没任何用处。如果酒井隆事先知道傅作义会利用自己收拾蒙古师的机会,全线发起反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会先把这口气咽下去,等关东军的“讨傅行动”结束,再回过头来跟伪德王算总账。而现在,就算他看清楚了傅作义的所有布置,也无力回天了。讨傅行动彻底破产了,王英的绥西军崩溃了,三个蒙古师做鸟兽散了,第二十六师团和小岛骑兵联队被傅作义的部队给挡在外围了,五原城危在旦夕,新下来镀金的保安部次长水川伊夫和特务机关长桑原荒一郎生死未卜!

“九十三团凭借此战,在重庆那边,算是出够了风头!”陶克陶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直到酒井隆的脸色又开始变冷,才低声补充道,“您说,如果您调集兵马,把这个团给堵在东蒙草原上,重庆那边会不会觉得被抽了个大耳光!丢了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甲种团,傅作义会不会心疼得像被刀子捅一样?!”

“你是说,放弃援救五原城,全力消灭九十三团?!”酒井隆像吃多了鸦片一样,两眼咄咄冒出绿光。

“不用全力!”陶克陶点点头,笑着回应,“九十三团只是一个团而已,对付他们哪用得到全力。眼下就在东蒙那边,和继续往那边赶的,已经有兴安警备司令部的三个旅、川田大队,还有蒙古军的三个师。兵力已经超过了他们一倍!如果您能将几路兵马合在一处,全歼了九十三团,抓住其中主要干部。我想,跟傅作义换任何人,他都愿意吧!”

“我把森川联队也调过去!”酒井隆稍作斟酌,迅速做出决断。“只要其他几支队伍表现不太失常,等森川联队一到,压也能压垮他们!”

“森川联队?!”这回,终于轮到陶克陶发愣了,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九十三团骁勇善战不假,可也只是国民革命军的一个甲种团而已。而森川联队可是关东军的一线混成联队,总兵力接近四千人,相当于国民革命军那边一个主力旅!

“必须将他们干净彻底地消灭掉!!”酒井隆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不自然,然后强行装作没听明白陶克陶的意思,笑着解释,“眼下跟九十三团一起的协同作战的,还有一支八路军游击队。那些人,最是擅于四处流窜。只要发觉形势对自己不利,迅速就会化整为零,消失得无影无踪。九十三团和他们搭档久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要么不采取动作。要么,就干脆调集重兵,一劳永逸。免得把他们打散了,变成数伙小股部队,继续到处给皇军惹麻烦!”

“将军高明!”陶克陶的长项原本就不在军事方面,听了酒井隆的解释,立刻大声喝彩。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却愈发感觉到忐忑。一个混成联队,去进攻国民革命军的一个团,周围还要拉上兴安警备军、关东军在附近的驻防部队,以及三个蒙古骑兵师与其配合。这不是牛刀杀鸡么?国民革命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想当初,可是关东军一个大队,就能将他们一师打得望风而逃!

这个困惑令他心神不宁,以至于后来酒井隆又说了哪些欲盖弥彰的话,都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按照他自己先前的提议,浑浑噩噩地从对方手里接了给安华亭的亲笔信。又浑浑噩噩地乘坐参议员专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枯坐于因为电压不够稳定而变得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两眼一片迷茫。

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天气开始加速回暖,风中也带上了隐隐的潮气。然而这股潮气透过呢绒大衣,却让陶克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凉。一个混成联队,去打一个团!一个混成联队,去打一个团。关东军驻扎在草原上,总计才几个混成联队啊?!如果傅作义麾下再多出几个九十三团这样的全苏械甲种团来,那么这将来的天下?

“爷叔,您怎么了?需要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么?!”陶克陶的贴身警卫是从自己家族中选拔的,按辈份,要叫他一声小爷叔。发觉他的表现失常,忍不住凑上前,低声询问。

“啊!”陶克陶被吓了一哆嗦,瞬间缓过神来,用力摇头,“不,不用去!我有点儿累了,坐一会儿就好。你去楼下把华子叫进来,就说我有任务交代给他!”

“是,爷叔!”警卫答应一声,带着满脸的关心走了。不一会儿,楼梯声响,他的心腹死士鲍礼华急匆匆地走了上来。到门边先是低声叫了一声“报告!”然后迅速将门推开,快步走向办公桌前,朝他的额头伸出手掌!

“我没发烧,别胡闹!”陶克陶一巴掌将对方的手拍歪,气呼呼地解释,“我只是有点累了,心累,你懂不懂!”

“老爷是为了五原那边的战事烦心么?、”鲍礼华长得虎背熊腰,心思却非常仔细。略作斟酌,就将陶克陶的烦恼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怎么知道五原那边有战事?!”陶克陶愣了愣,本能地追问。随即,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五原那边的战事烦心?!没事儿干别瞎琢磨,我又不是军人,五原城打得再热闹,关我什么事情!”

鲍礼华笑了笑,自动忽略了陶克陶的后半句遮掩,“您脚下这座办公楼里头,可都集中了全草原最有头脸的人。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我今天在下边汽车班晃悠,光穿着军装跑上跑下的,就看到了足足有二十多位。”

“猜到了就行了,别说出来。要知道,祸从口出!”陶克陶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叮嘱。“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带人护送我去一个地方。人不要太多,一个排足够。都穿便装,骑上马,今天半夜就出发。”

“去哪?!”鲍礼华立刻紧张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不用管!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下去准备!让大伙每人都带上够五天吃的干粮!等到了城外,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目的地!”陶克陶又瞪了他一眼,满脸严肃地强调。

鲍礼华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了,闻听此言,愈发相信此番任务非同寻常。干干净利索地答应了一声“是!”转身边走。一只脚已经出了门口,却又突然转了回来,四下仔细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小人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咱们之间,还玩这些花样做什么?是看上了谁家姑娘,还是又缺钱花了,赶紧着,别耽误正事儿!”陶克陶这回,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皱了下眉头,沉声命令。

“小的今天下午听人说,日本,日本太君这仗打输了!”鲍礼华尴尬地笑了笑,把头压得极低,声音也细弱蚊蚋,“小的还听人说,这场大战,是傅作义主动挑起来的。双方投入的兵力相差不大,基本上算是一对一!”

“输了倒未必,只是目前受了点挫折而已!”作为铁杆蒙奸,陶克陶多少还要为他头上的日本人遮掩一二,想了想,犹豫着回应。“至于谁挑起来的战事,他们说得也算对吧。是傅作义去年冬天先攻进了包头,然后咱们这边才决定在开了春之后出兵讨伐他。至于双方兵力,怎么说呢,傅作义那边出动的全是主力,咱们这边最近刚好赶巧了,黑田师团和小岛联队都后撤休整,挡在最前面的,就剩下了王英的绥西军和几个蒙古骑兵师,充其量,再加上五原城内的一个半联队日本驻防军吧!实际上傅作义部,还是在以多欺少!怎么了,你关心这些事情干什么?”

“小的,小的”鲍礼华左顾右盼,仿佛心里头非常为难一般。然而想到这些年来陶克陶始终对自己待若上宾,又不能看着他继续朝着绝路上狂奔,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小的还记得七年前,日军进攻承德那会儿。只是一个骑兵中队,就把守卫承德的两个师中国军人打得落荒而逃!”

“嗯!”陶克陶点点头,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感慨,“那一仗就是个笑话,万福麟的两个师,几乎一枪没放,就撒丫子了!嗨!现在想起来,我还替他们感到丢人!”

“是啊,虽然那一仗不关怎么爷们的事儿!”鲍礼华低声感慨,然后又继续低声说道:“三年前小的陪您去太原那边慰问日本太君,当时傅作义的两个旅,在日本太君的一个联队面前,都没能坚持够一整天!太阳刚一落山就偷偷放弃阵地,连战死者的尸体都没顾上收敛!”

“嗯!”陶克陶继续点头。承认自家心腹死士鲍礼华说的全是实话。太原战役中,傅作义部是少有的能在日军攻击下保持完整建制撤走的军队之一,但也只是能从容撤退而已,根本没力气还手。至于其他各支晋绥军,简直是兵败如山倒,甚至连装备了德械的卫立煌的部军,也一样被日本人打得溃不成军。

“唉!这才几年啊,傅作义居然敢主动向日本人叫板了,并且他居然还能打得赢!唉,真想不到!”鲍礼华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声音很低,却像闷雷一般,打得陶克陶身体晃了晃,脸色一片煞白!

注1:伪蒙疆自治政府里边,一直存在几个不同派系,互相之间倾轧非常严重。其中,以陶克陶为首媚日派和吴鹤龄为首的德王派之间争斗最剧烈,起初媚日派得势,但后来随着伪德王的利用价值越来越大,德王派彻底占据了上风。媚日派白忙活十几年,最后却没成功讨到主子欢心,树倒猢狲散!

注2:五原战役,分为包头大捷,绥西防御战和五原大捷三个部分,共历时四个半月。虽然歼灭的主要是汉奸王英的伪绥西军和蒙奸德王麾下的伪蒙古骑兵,击毙的日寇只有两三千上下。但此战却是傅作义部主动出击,以大胜开头,又以大胜收宫的翻身仗,开了抗日战场师以上规模的中国军队主动求战的先河。对整个抗战历程影响很大。有人甚至认为,此战是抗日战争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国民革命军开始有了勇气进行局部反攻,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只有在防守反击中才能偶尔取得一两次胜迹。

第三章 风云 (八 下)

凡是出卖自己国家民族的人,十有七八都是政治投机份子,他们之所以背叛自己的文明,一方面是为了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的祖国过于孱弱,几乎看不到浴火重生的可能。

陶克陶便是如此,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他自打记事时候起,就经常目睹日本士兵在中国的领土上肆意横行,而当时的东北地方政府非但不敢管,甚至连抗议都不敢抗议,反倒经常主动出手打压那些自发的反抗者,以免他们得罪了日本人,给地方上带來灭顶之灾。

随后,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更令陶克陶深刻地感受到了侵略者的强大,当时驻扎在东北三省的全部日军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两万余人,而当时光是留在关外的东北军,规模就有十六、七万之巨,并且拥有完整的兵工制造体系,库存枪支数十万计,各类火炮数千,各类飞机两百余架,然而,在中国作战,兵力占绝对劣势的的日军却只花了一夜时间,就占领沈阳全城,一周后征服辽宁、吉林两省境内全部城市,一个月后攻陷黑龙江大部,全东北军上下,除了马占山将军指挥其嫡系的三个旅共一万六千余人进行了抵抗之外,其余或者主动卖身投靠,或者丢下武器撤进关内,从始至终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沒有。

十万大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整个东北军从少帅张学良算起,居然找不到几个带把的來,作为一名自幼就接受日语教育,倾慕日本生活的富二代,陶克陶更不会选择舍身以赴国难,相反,他从东北军的溃败中,断然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继忽必烈南下,皇太极入关之后,第三次大改朝换代的机会到了,只要把搭上这个顺风车,他陶克陶即便做不成张弘范、宁完我那样的“一代名臣”,做个贺仁杰、洪承畴之类二等名臣还是绰绰有余的,并且这事儿风险极小,只需他替日本人跑跑腿,动动嘴皮子,基本上就足够了,根本用不到他亲自冲锋陷阵,(注1)

后來的局势发展也的确如同陶克陶的预料,日本人打下了东北三省,南京政府抗议抗议再抗议,就是不敢宣战,随后长城争夺战以及热河等地的自治运动大体也是如此,虽然中间出了二十九军这么一个另类,但整体上,国民革命军依旧如纸糊的一般,一戳就漏,他陶克陶也因为配合日方的各种阴谋诡计比较积极,从关东军参议、德王秘书到伪蒙古军政府外交署长,一级级向上平步青云。

接下來的“七七事变”,国民革命军依旧沒什么起色,特别是在太原会战中,整个第二战区除了孙连仲部和八路军的一二九师之外,其余各支部队的表现都是一塌糊涂,日本军队像赶鸭子一般,将数倍于己的国民革命军从晋北赶到晋南,再从晋南赶到河南、江苏,要不是蒋介石下狠心掘了黄河,陶克陶估计中华民国早就成为历史名词了。

在每一次会战中,陶克陶都把自己当成了日本国民,大声地为侵略者的“勇悍”欢呼,他看见自己眼前的金光大道笔直铺向天空,平坦得连个坑洼都沒有,然而就在他于飞黄腾达的白日梦中沉醉不醒的时候,一个巴掌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傅作义主动向日军发起了进攻,仗一打就是四个多月,居然最后打赢了,,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在国民革命军序列中,傅作义只能算是个附庸于晋军的二等势力,在他之上,还有蒋、李、阎三大巨头,以及一个游离于这个体系外的第十八集团军,如果傅作义都有能力向日本军队发起挑战,并能战而胜之的话,那手中握着比傅部更强大力量的阎锡山呢,掌握着整个新桂系的李宗仁呢,还有已经接收了二十个师苏联军火并且还得到了美国人以民间方式暗中扶植的蒋介石呢,如同他们三位巨头也突然猛醒,日本人还有机会征服整个中国么,。

沒希望,至少从目前这种发展势头上看,希望非常渺茫,鲍礼华说的得好,这才几年啊,从七七事变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两年零九个月时间,再往前推到九一八,也不过是九年出头,十年不到的光景而已,十年时间,中国军队从不战而溃,到局部誓死抵抗,再到局部主动发起反击,而当初横扫东北三省日本关东军,却从一个大队追着中国方面一个师打,到一个联队跟中国方面一个师互有胜负,再到要出动一个混成联队,才能有把握消灭中国方面一个主力甲种团,实力的消长,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是天翻地覆。

如果日本最后被中国击败了,该怎么办,在今天之前,陶克陶绝对不会想类似的问題,他坚信,只要早晨的太阳还从东边正常升起,就根本沒这种可能,然而,当他给酒井隆提了暗中联络中国军方将领,赎买自家被俘人员的建议,而酒井隆居然满口答应下來那一刻起,这个支撑了他近十年的信念,瞬间就发生了动摇,日本人沒把握从傅作义手里再把场子找回來了,所以他们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军事之外的手段,陶克陶当时因为大脑中的反射弧太长,感觉到的只有震惊和沮丧,此刻被自家心腹鲍礼华一提醒,却猛然发现,自己正在绝路上狂奔,随即便是冷汗淋漓。

要求一个政治投机份子选择绝对忠诚于某一方势力,其难度绝对强于要求一个九世妓女守身如玉,见风向不对,立刻勾搭下家,几乎是他们与生俱來的本能,哪怕这个下家曾经被他弃若蔽履,坐在办公桌前发了大半个小时的呆之后,陶克陶伸出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汗水,再度断然做出的决定,“你尽管去组织人手,准备出发,其他事情我自有主张,对了,顺便再去准备几套晋绥军的军装,以备不时之需。”

“军装,。”鲍礼华愣了愣,诧异地询问,印象中,他从沒记得归绥城内哪个店铺里卖过晋绥军的军装,哪怕是当作旧衣服卖都不可能,让日本特务机关看到,肯定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外交署的库房里边就有,你尽管去敲门要,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不敢难为你。”陶克陶笑了笑,又淡淡地补充,德王被软禁在他的临时府邸了,整个蒙疆自治政府中,现在被日本人弄得鸡飞狗跳,凡是德王一系的官员,都人人自危,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这个很有可能要东山再起的亲日系首领,当然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并且表现得越为强势,越有人找上门來投靠。

鲍礼华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不太在行,索性不去想其中原委,直接表示服从,“那我就去了,老爷,你先休息一会儿,赶夜路的话,需要事先积蓄体力。”

“嗯,我知道,你赶紧去吧。”陶克陶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对方赶走,然后再度从怀里掏出“关东军驻蒙疆最高顾问”酒井隆给安华亭的亲笔信,对着灯光重新检视,信他一定会去送的,日本人即便最终会战败,也不是最近这一两年的事情,而在伪蒙疆自治政府的位置越高,将來改换门庭时,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越大,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在替日本人奔走的时候,顺便跟国民政府那边建立属于自己的联系通道,以备将來之需,相信国民政府那边,也欢迎草原上除了德王和李守信之外,还有第二方势力暗中向自己靠拢。

打定了狡兔三窟的主意之后,他又努力振作精神,筹备起一些此行中可能用得上的资料,有些属于蒙疆自治政府的内部机要文件,有些则属于日军的绝密,凡是他曾经接触到的,都仔细挑选了一些放进了随身的手提箱中,反正这次是奉了酒井隆的命令,日本特务机关不会检查他的行李,而在此人心惶惶的时刻,所谓的蒙疆政府警察部门,也绝对不敢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替日本人奔走了近十年的高级干部身上。

事实证明,他的预料一点儿都沒错,得到了酒井隆的授意,归绥城内的日本特务们非但沒有对陶克陶等人做任何搜查,并且还主动替他们叫开了城门,在当值伪军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将他们送了出去,一路护送到了昆都伦河渡口,才忐忑不安地挥手告别。

过了昆都伦河,就正式进入了交战区,陶克陶和他的心腹们打起精神,小心翼翼,以每天六十里左右的速度,缓缓向傅作义部的控制范围靠近,尽管心里头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当看到日本军队仓惶后撤的景象,依旧震惊得瞠目结舌。

曾经以军容严整而著称的日本武士们,一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非但行军的队伍走得沥沥拉拉,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是满脸颓废,满身泥浆。

打阻击的中国军队掘开了乌拉壕大堤,这是陶克陶出示了酒井隆给自己的手令之后,才在几名试图凑过來“征用”战马的日本低级军官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刚刚化了冻河水夹着冰块,将第隶属二十六师团的全部火炮和运送给养的汽车,都给一口吞了下去,士兵们仗着反应足够快,才侥幸沒被淹死,可再想去增援五原城,是绝对不可能了,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沒有干衣服穿,沒有足够的食物果腹,继续向前赶路的话,就等于自己找死,五原城周围的中国军队甚至不用开枪,就能过來直接俘虏一群发了高烧的病号,并且保证不会受到任何有效抵抗。

“那,那五原城里的人呢,我是说,我是说桑原机关长,还有,还有水川次长他们。”一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來给几名低级军官充饥,陶克陶一边试探着打听。

“玉,玉碎了,肯定全部玉碎了。”几名日本军官被干粮噎得直翻白眼儿,断断续续地回应,“五原城前天,前天下午就陷落了,派过去接人的飞机根本,根本无法能降落,里边的人,估计,估计一个都沒逃出來。”

注1:贺仁杰,忽必烈的宠臣,以擅于拍马屁而闻名,在众多汉人文官当中,最受忽必烈器重,高寿,子孙俱享富贵。

第三章 风云 (九 上)

“玉碎了,,这么快,!”陶克陶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他从接到五原城遭受攻击的当天夜里就出发了,到现在不过才走了两个半白天加一个半晚上,而五原城居然已经陷落了整整两天,换句话说,驻守在城内的一个联队日军和数千伪军只坚持了二十几个小时左右,就被傅作义部给全歼了,其崩溃速度之快,恐怕是再一次开创了自卢沟桥事变以來日军方面的先河。

“你沒见到傅作义的兵有多疯狂。”大抵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名鬼子中尉军官红着脸替自己的同行们开脱,“都是些被赤色份子洗了脑的疯子,打仗时根本不管自己死活,我们旅团进攻乌加河大桥的时候,事先用飞机和大炮将河对岸炸成了一片火海,结果坦克车刚走到桥中间,照样有几名全身冒着烟的中国人从火海里头跳出來,用炸药包将大桥给炸成了两截。”

“啊。”陶张大嘴巴,愣愣地用日语追问,“那,那坦克车呢,及时退回來了么,炸桥的中国人呢,他们最后也跑掉了么。”

在他印象中,如果自幼受了武士道熏陶的日本兵自称天下第二不怕死,根本沒人敢称第一,而今天,傅部士兵的勇敢,居然令日本兵提起了也心有余悸,那将是怎样一种疯狂,,傅作义又许下了多重的赏格,居然令这些普通士兵将生死置之度外,,作为这个时代的“聪明人”,陶克陶永远想象不出,也永远体会不到。

“沒有,他们从抱着炸药包站出來那一刻起,恐怕沒想到再活着撤下去。”带着几分后怕和几分钦佩,鬼子中尉轻轻摇头,“咱们的坦克车也全毁了,这季节,河水里漂的全是冰块,根本无法组织人手打捞,对岸中国军人也不准咱们捞,无论怎么拿飞机轰炸,只要这边有皮划艇下河,他们就立刻从尸体堆中爬起來开火。”

“太过分了。”陶克陶用流利的日语,言不由衷地点评,“肯定是被赤色份子洗过脑的,傅作义部里边,到处都是赤色份子。”

“嗯,肯定是。”听他日本话说得如此地道,手里又拿着关东军驻蒙最高顾问酒井隆的手令,鬼子中尉便猜到他在伪蒙疆自治政府的位置非同一般,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劝告,“你们也不要再往前走了吧,不光傅作义的兵可恶,周围的老百姓,也都完全赤化了,咱们这边万一有人落了单,就会被他们打冷枪,这几个月,光是为了征集粮食,我们旅团就失踪了一百多名士兵。”

“啊,。”陶克陶被吓了一个哆嗦,赶紧向对方鞠躬致谢,心里头,却愈发坚定要亲自到安华亭那边走上一遭。

几名日本基层军官也赶紧以躬身礼相还,经历了一次惨败之后,不知不觉间,中国人的地位,在他们心中就提高了许多,捎带着连陶克陶这个蒙奸,也深受其惠,虽然后者未必感激这种恩泽。

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氛围内挥手告别,终于混上了一顿饱饭的鬼子军官们带着他们饥肠辘辘的下属继续朝归绥方向撤,陶克陶则在心腹死士的团团保护下,继续朝五原城方向进发,当天夜里宿营的时候,他找了个合适机会,把装在手提箱的准备给傅作义部的投名状重新整理了一番,挑出某些明显不够份量的文件,点火焚毁,然后又拿出钢笔,将自己知道了一些秘密消息,挑选着写了几条,与剩下的文件一道重新锁进手提箱,期待着国民政府方面的人看到手提箱里的东西后,会郑重评估自己的诚意与份量。

第二天早晨起來继续朝西走,越走,眼睛里看到情况越是凄惨,大队的鬼子和伪军基本上已经撤完了,剩下的都是些被打散了架子,或者被河水冲散了找不到组织的溃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像地狱里跑出來的游魂般,在早春的田野里四处晃荡,看到陶克陶等人,立刻远远地逃了开去,仿佛陶克陶等人都穿着傅作义部的军装般,随时端起机关枪送他们回老家。

也有两伙规模在十余人上下的鬼子兵,试图冲过來抢夺战马,陶克陶先是用日语表明了身份,然后又出示了酒井隆的手令,然而对方根本不肯放弃,居然举起枪來继续发出威胁,被逼无奈,陶克陶也终于大胆了一回,命令鲍礼华带着死士们开枪反击,半分钟不到,就将沒有眼色的鬼子兵们全给打撒了羊,一个个朝着四面八方抱头鼠窜而去,只恨爹娘沒给多生出第四条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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