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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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理清了与事情相关的各种利害,郭允明的脸色,终于又恢复了几分人样。竖起耳朵,振作精神,以防常婉淑再忽然使出什么“杀招”。

令他庆幸的是,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风风火火的常婉淑,与柔中带刚的韩重赟,竟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很快,就被后者温吞吞的话语声给磨得锐气尽。一双明亮的凤目中,也慢慢写满了柔情。

“那你,那你刚才没受伤吧!周围全是山贼,而你身边又带着这个又蠢又笨的死胖子!”少女天,六月的脸,发威时电闪雷鸣,温柔起来也有如和风拂面。

韩重赟对此,反到变得略微有些不适应。愣了愣,才红着脸摇头:“没有,我好这呢!这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不信,你看,我这样轻轻一抹就全擦掉了!啊呀——,我的腿——!”

“噗通!”一翻眼皮,他倒栽于小肥怀中。双目紧闭,断裂的大腿护甲处,有一行鲜血正淅淅沥沥而下。

注1:狍子,一种类似鹿,但比鹿小的野生动物。繁殖力颇强,早年在山西内蒙等地都很常见。因为其智商很差,所以被称为傻狍子。

注2:本书会有很多帅哥美女,忽然有个设想,是不是找人设计一些图像出来以给大伙添些读书的乐趣?嗯,我去找人商量。

第四章 扑朔(九)

“韩重赟!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常婉淑惊得花容失色,一翻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直接跃入了车厢。

其他围在高车附近的将士,也都亡魂大冒。纷纷挤上前,查探韩重赟的伤情。先前大伙都忙着替杨重贵呐喊助威,根本没留意到韩重赟受了伤。而此刻把注意力集中过来,才发现车厢的地板已经被血浆润湿了一大片。

“完了!”郭允明眼前一黑,心中涌起阵阵悲凉。那么长的一道伤口,鲜血很难止住。而万一韩重赟因为伤重而死,他郭某人即便弄出个真皇子出来,恐怕这辈子仕途也彻底到了头。

“你不要死,不要死!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不欺负你了还不行么?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在家里就在家里,让我绣花就绣花。我阿爷都说了,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带着我去汴梁……!呜呜,呜呜——”常婉淑的哭声透过人群传来,如刀子般割得人心里难受。

“婉淑——”黑衣女将眼圈一红,手捂住嘴巴,将头远远地扭了开去。

身为武将之妻,她何尝不是日日为自家郎君的安危担忧?而今天,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好姐妹未等出嫁已先丧夫,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简直感同身受。

“都别慌,也别乱。让我先看看,让我先看看有没有办法给他止血!”杨重贵的动作,总是比语言快上半拍。话刚出口,人已经跳下了坐骑。分开了乱哄哄的将士,硬生生挤向了车厢门,“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如果能止住血,他未必……殿下,殿下你在做什么?”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本能地吼出。立刻让周围的人齐齐一愣,注意力瞬间就集中在了始终被大伙当作第一保护对象的“二皇子”身上。却惊诧地发现,这位体态略显臃肿的二皇子,此刻竟然以很少人比得上的灵活,用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的横刀,割断了韩重赟大腿根处的绊甲丝绦。

紧跟着,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扯,便除掉了韩重赟衬在护腿甲阻挡流矢的绸布短裈,将半截毛茸茸的大腿和婴儿嘴巴一样伤口,同时给露了出来!(注1)

伤口附近的遮蔽物一去,血顿时流得更快,滴滴答答,转眼间就在地板上汇聚成了一条小溪。这一下,把常婉淑顿时给惊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右手一扣一拉,就将腰间的护身短刀扯出了半截,“住手,你干什么?他刚才可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蹲下,抱住他的头!低一些,如果你不想他现在就把血淌尽了!”先前被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二皇子石延宝”,此刻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单手托住韩重赟的腰,快速移向常婉淑的怀抱,“再低些,坐下,你坐在地板上,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对,就这样!刀子给我,早点儿拿个短家伙来,我也不用现去折断了横刀凑合!”

说着话,劈手夺过了短刀。在刚刚从韩重赟腿部剥离的短裈上干脆利落地一割,“嗤啦”一声,将短裈下半截割成了一根细长的布条儿。随即,又用布条沿着韩重赟的大腿根处绕了两圈,双手用力一勒一绕,三下五除二,就将布条打两端系在一起打成了活结。

说来也怪,韩重赟腿上那条伤口看着虽然长,出血的速度,却立刻慢了下来。令所有人觉得头上的阳光一亮,吐气声顿时此起彼伏。

军中有不少人都携带着金创药,临近稍大一些的城池里头,也肯定能找到郎中。只要韩重赟腿上的伤口能止住血,把命捡回来的机会就能成倍地增加。即便最后不幸变成了瘸子,也照样能坐在马车上排兵布阵,更不会影响他与常婉淑两个将来给老韩家散叶开枝。

“谁带了酒,越浓的越好!”抬起胖胖的手背在他自己额头上抹了一把,“二皇子石重贵”沉声问道,声音镇定得就像见惯了生死的沙场老兵。

“我有!”“我有!”“我这就去取!”高车周围,人们纷纷答应着,从腰间或者马鞍下取出一个个装酒的皮囊。

“二皇子石延宝”非常挑剔地,将递过来的皮囊挨个打开尝了一口。然后,选了口感最冲的一囊酒水,缓缓倒在了韩重赟的伤口上。伤口处的血痂和血浆,迅速被冲开,露出里边深红色的瘦肉和白白的几片筋膜。

就在大伙惊诧的目光下,“石延宝”用酒水把常婉淑的短刀也清洗干净,然后单手擎着刀柄,用刀尖在伤口处缓缓翻动,来回两次,直到看得大伙的心脏又揪了起来,才将短刀放下,对着常婉淑微微一笑,“还好,没伤到大血管,也没伤到筋。只要能扛过今晚和明天,他就死不了!”

“啊——嗯!”常婉淑失魂落魄地看了看“二皇子石延宝”,又看了看怀中昏迷不醒的韩重赟,噙着泪回应。

“谁去生个火,把这柄刀子给烧红了,顺便再去折一根干净的树枝来!”少年人在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子再度响起,听大大伙儿耳朵里头,却如闻天籁。

无论他们是不是韩朴的部属,先前韩重赟舍身救友的壮举,都被大伙看在了眼睛里头。而当兵的心中,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为了袍泽可以不顾自家性命的人。只有这种人,大伙在战场上才敢真正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而一支队伍里这种义薄云天的好汉子越多,整支队伍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几率也会越大,甚至可以打出百战百胜的威名。

当即,有人快速策马跑到附近收集干柴,就在高车旁边架起了火堆。有人小心翼翼地用干净布子裹着短刀的木柄,去用内层火焰灼烧。还有人,则拿出自己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的人参、鹿茸等物,满怀期待地送到车厢里,希望此物能被“二皇子”选上,为少将军韩重赟增加几分活下来的可能。

大伙眼睛里的“二皇子石延宝”,则将众人刚刚砍回来的一根嫩树枝,用半截横刀削成了圆棍,轻轻塞进了韩重赟的嘴里。然后,冲着满脸不解的常婉淑交代,“一会儿,你仔细看着他,让这根棍子一定卡在他的上下牙之间,免得他自己咬断了舌头!”

说罢,又将头迅速看向了火堆。“烧红了没有?烧红了就赶紧拿过来!”

“来了,来了,来了!”郭允明亲自上前,抢过短刀,用布抱着已经冒了烟的木柄递入了高车。“二皇子石延宝”也不跟他客气,先取了短刀在手,然后大声命令,“帮忙,按住他的这条大腿。无论如何不准松开!”

“是!”郭允明完全忘记了抗拒,像以前给别人当书童时一样,大声答应。随即,两只手按住韩重赟大腿,咬着牙汇报,“按,按好了!你尽管放手施为!”

“嗤——!”他的话音未落,“二皇子石延宝”手中的短刀,已经贴在了韩重赟的伤口上。顿时间,青烟四冒,焦臭扑鼻。

“啊——!”昏迷不醒的韩重赟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腰杆本能地上挺,大腿小腿一起往回收。郭允明胳膊一软,就要被对方硬生生地拖进高车。说时迟,那时快,杨重贵侧肩顶住郭允明,双手同时下按,“忍住,就这一下,马上便好!”

“啊——啊——!”韩重赟挣扎不得,嘴里继续发出凄厉的惨呼。两眼一翻,再度疼得昏迷不醒。

“二皇子石延宝”手中的短刀,恰恰在这个时候,从他腿上伤口处抬起。刀身两侧,余烟袅袅。

再看原本血淋淋的伤口,竟被烧红的刀子,给硬生生地焗在了一起。再也没有半滴红色的血液往外流。

“金创药!谁的最好,赶紧自己说!”石延宝头也不抬,丢下短刀,一边用胖胖的手指翻看韩重赟的眼皮,一边沉声询问。

“我的最好,我的是鹿鸣轩老字号!”

“我的,我的花了四吊钱,才能买回来一小包!!”

“我的是五台山铁和尚……”

“我的……”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上前献药。

“还是用我的吧!”杨重贵缓缓松开按在韩重赟大腿上的双手,大声说道,“我的,是‘白云先生’亲手所制。他最近一段时间刚好在汉王那里做客,家父求了他好几次,才求到了一小盒。”

白云先生陈抟的大名,整个华夏北方,几乎无人不晓。此人中过科举,炼过仙丹,还精通一身好武艺。但此刻最出名的,却是他的一手好医术。简直可以用“生死人肉白骨”六个字来形容。据说只要阎王爷没派鬼差来勾魂,多重的病,多厉害的伤,他都能妙手回春。

有这位老道士赐下的金创药在,别人家的,就都可以收起来的。“二皇子石延宝”虽然没听说过白云先生的名号,却也从大伙随后的表情上推断出了一二。于是乎,便从善如流,接过来杨重贵递上前的木盒,用洗干净的刀尖挑出一些灰白色油膏,缓缓地涂在了韩重赟刚刚被强行烫合的伤口处。

油膏被体温花开,焦黑的烫痕,看起来立刻不像先前一样丑陋。“二皇子石延宝”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取过一根萝卜粗细的老参,用刀子细细地削下数片,塞进韩重赟嘴里,然后用酒水一点点喂了下去。

韩重赟的脸色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但随着药力和酒力的散开,呼吸明显变得有力起来。脖颈下的两根大血管儿,也又开始轻轻地跳动。

众人见此,顿时又齐齐松了一口气。赶紧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车厢,铺开行礼,将韩重赟小心翼翼地抬上去,塞了枕头躺稳,然后迅速赶起马车,奔向距离此地最近的城池。

当车厢门重新关好之后,郭允明一直悬在嗓子眼儿处的心脏,方才缓缓落回肚子。看了一眼累得满头大汗的小肥,带着几分庆幸说道:“今天多亏了殿下你!亏得你居然精通岐黄之术。否则,韩大少爷可真要遇上大麻烦了!”

“是啊,殿下什么时候学的岐黄之术,手段好生老到?”主动留下了陪同好姐妹的黑衣女将也转过头,带着几分好奇询问。

“坏了!”郭允明心脏一抽,后悔得恨不得来回给他自己两个大嘴巴。让你欠,让你欠,好不容易躲过了一劫,自己心中偷偷乐会儿便是,怎么一得意起来,就忘乎所以?!

正急得喷烟冒火间,却看到常婉淑快速将目光从韩重赟脸上移开,看着大伙,低声说道:“他小时候就喜欢这个,估计是无师自通。我记得当年上林苑中,被他活活折腾死的鹿儿几乎每个月都有好几头。当时我还为此揍过他,没想到今天反倒多亏了他当时的折腾!”

“也不是完全如此!”小肥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指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补充,“我好像跟人学过这些,刚才突然间就想起来了。但是除了二当家宁采臣之外,却又想不起来谁曾教过我!唉,无论如何,韩大哥没事儿就好!”

“是啊,是啊!”郭允明如蒙大赦,在旁边连连点头。“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今天救了他的命,大伙都亲眼看到了!”

“那倒是,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黑衣女将想了想,笑着点头。

“那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妹妹,就是小时候老被你欺负哭的那个?”常婉淑抬手在自己眼角处擦了几下,笑着提起了另外一件远比“二皇子”精通医术更重要的事情,“她可是一提起你就恨得牙根儿都痒痒。等将来见了她,你可别指望她会像我这样好说话!”

“嗯,我知道。我让她骂几句出气便是。小时候的事情,我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小肥讪讪地赔了个笑脸,如同真的犯下过石延宝当年的那些“罪行”一样,低声表示歉意。

“你知道就好!”常婉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将头转向昏迷中的韩重赟,不再哆嗦。

黑衣女将除了她之外,跟马车中其余任何人都不熟悉。也把面孔转向了病榻,低下头,闭目假寐。

只有郭允明,一会儿偷偷看看疲惫不堪的小肥,一会儿又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几下忽然变温柔了的常婉淑和闭目养神的黑衣女将,心中波涛翻滚,“莫非他真的就是二皇子本人?否则,常大小姐怎么跟他如此亲近?居然连半丝破绽都没有看出来?并且还主动替他澄清疑点?”

上午的阳光透过官道两侧的树林,落在少年人的脸上。把少年人的面孔照得忽亮忽暗,神秘莫名。

注1:短裈,就是后世的短裤雏形。从胯部到膝盖,然后膝盖上在加两条护胫,就构成了完整的裤子。中国古代短裤分为绔和裈,区别是绔为开档,裈为合裆。唐朝后期及之后,基本已经全是裈,绔已经不多见。

第五章 迷离(一)

韩重赟的生命力很是顽强,只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早上,就已经能靠在常婉淑的臂弯里,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粥。

临时被杨重贵征用的郎中不敢贪功,非常诚恳地告诉众人,韩将军之所以能逃过一场生死大劫,一方面是由于伤口处理得及时恰当;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其当时身边有个命格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寻常那些污秽肮脏的东西,都不敢趁弱欺身。

伤口的处理,是小肥亲自动的手。整个队伍当中命格最贵的,到目前为止恐怕也是他。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他的“二皇子”为真的前提下。否则,“贵不可言”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能把好朋友的性命从阎王爷手里给抢回来,小肥当然非常开心!这证明他至少不算是个单纯的累赘,不再单纯地只是依靠靠别人,而从不付出。但是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不到一个白天,傍晚的时候,所有快乐就一扫而空。

“二皇子身边有神明襄助!”

“二皇子用龙气给韩将军续了命!”

“韩将军当时原本已经死了,是二皇子跟菩萨许下了五台山顶塑金身的宏愿,才给韩将军换了回来五十年阳寿!”

……

林林总总,类似的传言不胫而走。甚至连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给韩重赟包扎伤口的一些底层十将和兵卒,都煞有介事地跟周围的人宣布,“嗯,就是!当时我们都看到头上的天都变黑了,阴气逼人。心想糟了,肯定是阎王爷派了鬼差来勾少将军的魂儿了!但二皇子把横刀就往空处那么一挥,你说怎么着……?”

“怎么着?”临时架起的篝火旁,其他兵卒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满脸紧张地捧场。

“只听当啷一声。”如同戏台上的优伶一样,说故事的人把眼睛微闭,右手五指做握刀状一起朝火堆虚劈,“横刀明明什么都没砍上,就自己断成两截。紧跟着,我们大伙儿就觉得头顶上一亮,阳气顿时就回来了。”

“嘶——”听众们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用眼神偷偷朝着二皇子身边打量。都希望能看出这凤子龙孙身边的护驾神灵,到底藏在哪里,长得是何等模样?

一不小心就成了“半仙”的小肥,当然不可能冲到一座座火堆身边,对着每个编纂故事的人解释,自己肯定没有神明护体,更不是什么狗屁二皇子。自己就是一个私人堆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如果不是当日瓦岗寨几个当家发了善心,尸体早就喂了野狗,怎么可能贵不可言?!

他也不可能去抱怨,大伙故意将自己架在火堆上烤。那些编故事的厮杀汉们,只是闲极无聊才找点乐子缓解旅途疲惫而已,没有任何恶意。更不可能包藏着什么祸心。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现在极力推崇的二皇子,实际上是个西贝货。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一群,没有杨将军和郭长史所具备的那种眼力和心机。想不到随口编造出来的故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更想不到,大伙一路上名为保护二皇子,暗地里还承担着随时准备杀人灭口的任务。他们甚至想不到,汉王刘知远将花费这么大力气“二皇子”接到太原,不过是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还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家汉王是程婴杵臼那样的千载孤忠,而二皇子注定在将来某一个时刻,会成为如同戏文里的赵武子那样,奋祖宗之余烈,重整大晋江山。

地位越来越尴尬的小肥,没有勇气去指责身边这群质朴的厮杀汉。也没有能力,去查找到底是哪个在背后推波助澜,试图将自己的二皇子身份彻底钉死,让任何人都做不得半点儿更改。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儿,越来越危险。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是,找到整个事件的最初作俑者,提醒后者及时出手去解决麻烦。

找了个恰当的机会,小肥把武英军长史郭允明拉到僻静处,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和担忧。后者比他阅历广,也比他更懂得权谋,应该能看出来,眼下流言传播得越离谱,将来的局面恐怕就越难掌控。

谁料郭允明却一改前几天杀伐果断模样,而是如同被丈夫抛弃了多年的怨妇般,冷笑着向他拱手:“殿下,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先通过韩重赟,交好他岳父常思。而后再于军中拉起一般铁杆死忠。将来在汉王面前,您只要把真实身份一亮。即便不能如前朝德宗陛下那样中兴大晋,至少也能像懿宗陛下那般,逍遥快活一辈子!”(注1、注2)

“你胡说些什么?”见了对方不阴不阳的模样,小肥急得直跺脚。“我这二皇子是不是真的,你还不清楚么?如今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要是哪天露了馅儿,我自己不过是一死而已,他们,他们又是何等无辜?”

自己不过是一死,而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照理儿就不该怕第二次。这,是少年人先前勉强能保持镇定的原因。那时,他所需要考虑的,仅仅是用自己的小命儿,给余斯文、李晚亭瓦岗众换条生路,并且让韩重赟替自己出头的义举不会受到追究。而现在,此事却把越来越多原本不相干的人给牵连了进来,万一日后出了纰漏,他真的不敢想象在刘知远的盛怒之下,大伙当中有几人能逃离生天?!

然而,着急的却仍然只是他一个人。郭允明听了他的解释,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地冰冷。只见此人再度躬下身体,长揖及地,“二皇子殿下,您就饶了微臣吧!微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当初不该拿别人的性命来要挟您。可您老人家如今已经平安脱离险境了,一路上也把微臣给耍了个团团转。您老人家马上就要登基了,就不要再跟微臣这个小小的武英军长史计较了吧!微臣求饶,求饶还不行吗?”

说着话,连连俯身行礼,苍白面孔上,写满了无奈与委屈!

“不可理喻!”小肥气得推了对方一把,转头就走。

别人可以把他当二皇子,他犯不着去过分计较。可自己这个“二皇子”的身份,完全是姓郭的一手炮制出来的。当初说好了互相行方便,只要自己主动配合,姓郭的就想办法让瓦岗众脱身。如今,还没等走入太原城内,姓郭的居然就开始倒打一耙!

“你才不可理喻!”郭允明望着他的背影,恶狠狠撇嘴。“放着好好的真皇子不当,非要装傻当假的。老子在要是再继续上你当,脑袋,脑袋就活该被铁锏砸!”

想想自己最近所作所为,他忍不住一阵恨从心来,有股又冷又腥的东西,从嘴角直接淌入心底。

我容易么我?

好不容易外放做个长史,偏偏协助掌控的是完全由山贼草寇整合而成的武英军。好不容易抓到了武英军主将韩朴的把柄,结果却又发现对方身后还蹲着一头大老虎常思。好不容易搭上掌书记苏逢吉的线儿,在此人的授意下炮制了个假皇子出来,得到了向汉王展示自己本领的机会,却万万没想到,假皇子从一开始就是真的,只不过始终在跟自己装傻而已……

郭允明啊,郭允明,你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活得如此努力,却总是处处碰头!

注1:前朝德宗,大唐德宗李适,唐朝第九任皇帝。曾经因节度使的逼迫而仓惶逃命,后来又依靠另一个节度使李晟成功复位。当皇帝期间整顿吏治,依靠藩镇打击藩镇,取得了相当不错效果。

注2:懿宗,大唐懿宗李漼,唐朝第十七位皇帝。在位期14年,终日吃喝玩乐。将政务交给宦官和权臣,自己什么都不干,却平安到老。

第五章 迷离(二)

据说某些心思过于阴鸷人,眼睛里头永远看不到阳光。

此时此刻的郭允明,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终日与阴谋诡计为伴的他,根本不相信人世间还有巧合这种事情发生,更不相信人和人之间还有坦诚相待这一说。

当发现局面已经完全脱离了他自己的掌控之后,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被人利用了!然后顺着这个先入为主的观点再去寻找证据,当然越是寻找,心中就越是恐慌莫名。而越是恐慌,他便越坚信自己不小心着了一个半大孩子的道儿,这些日子一直被对方当棋子摆弄!

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郭允明绝对不会干,更何况在他眼里,二皇子石延宝跟汉王刘知远斗,根本没有丝毫胜算。所以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尽量将前一段时间的功劳拿到手,然后从现在起跟对方做一个彻底的切割。免得将来汉王刘知远被激怒后,逆本溯源,让自己平白遭受池鱼之殃。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切割,他当然不可能再去理睬是谁在暗中为这两天愈传愈离谱的“神迹”推波助澜。而小肥身边除了他这个可以请教的智者之外,却找不到任何谋士可用。跟杨重贵不熟,跟其他武将没任何交情;对好朋友韩重赟已经亏欠太多,不能再把此人拖下水更深。至于六当家余斯文和七当家李晚亭,人品方面肯定没问题,可找他们问计,还真不如问自己的膝盖骨。

但是无论如何,有些该做的事情还必须去做。从郭允明身边走开之后,小肥又偷偷地找到了两位瓦岗当家,催促他们尽快想办法自行脱身,“趁着我现在还被别人当成二皇子,你们俩还是带着大伙赶紧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离开河东。郭允明现在魔症了,未必顾得上派人追杀你们!”

“咋,你现在身份确定了,就要赶我们走?这也太不仗义了吧!咱们只想跟着你混口热乎饭吃,又没想着让你封一字并肩王?”六当家余斯文把眼睛一瞪,厉声抗议。

“你真的不是二皇子?你可别故意糊弄我们!连那姓常的傻大姐儿,都认定你是二皇子了,你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就她那样子,像是能替你圆谎的人么?”李晚亭表面看上去胡子啦喳,横肉满脸,心思却多少比余斯文细腻一些。把眉头皱成疙瘩,低声质疑。

“我真的不是什么二皇子,我可以发誓!否则,我早就承认了,何必废这大劲儿折腾来折腾去?”小肥大急,迅速四下看了看,低声咆哮。“即便我真的是那二皇子,你以为刘知远会当诸葛亮么?他顶多是个曹操,甚至连曹操都不如,只待利用我压服了其他几个节度使,就会立刻要了我的命!”

“那我们更不能走了,我们走了,你岂不连个可以依靠的帮手都没有?”李晚亭见他不似在说谎,愣了愣,非常用力地摇头。“在黄河边上我就发过誓,从那时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大当家。生也罢,死也罢,咱们几个都跟定了你!”

“君子坦蛋蛋,小人露鸡鸡!”余斯文也是一晃脑袋,开始咬文嚼字,“我们可不是郭允明,整日想着利用你。每次看到丁点儿危险,就立刻躲得远远。实话实说,六叔这二百多斤儿,早就准备交给你了。从现在起,你随便拿去用。即便拼不过别人,至少还能溅他一脸血!”

“六叔、七叔——!”小肥红着眼睛,低声喊叫。

平心而论,瓦岗寨这些当家们虽然曾经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他,但是除了二当家宁采臣之外,其余几个人平素跟他的关系并不算多亲近。而被吴若甫出卖了一次之后,他自己心里对众人也有了几分猜忌,唯恐一不留神,再度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而现在,那些猜忌与隔阂,却都像晚春时节的积雪一样,转眼就融化得无影无踪。能留在他心里的,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别怕,无论接下来有什么难关,六叔和七叔都陪着你一起闯!”听少年人叫得认真,余斯文心里也动了真感情。红着眼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承诺。

“你也别觉得欠了我们。无论你是不是二皇子,刘知远恐怕都不会让我们平安离开。跟在你身边,他们好歹对你的态度有个忌惮,只要没打算立刻除去你,轻易就不会动我们几个。如果离开了你,呵呵……”李晚亭撇了撇嘴,不屑地摇头。“杀人灭口的办法可就多了,保证过后让你一点音讯都得不到!”

“啊!”小肥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轻轻咧嘴。“我又把他们看得太善良了!我以为姓郭的既然答应了跟我做交易,就不会再对你们下狠手!”

“姓郭的那厮,什么时候讲过信誉?”李晚亭又撇了撇嘴,轻轻耸肩。“况且河东这疙瘩,哪里轮到他说得算?”

“是啊,你没看他这两天的德行么?”余斯文也冷笑着摇头,“见了杨重贵,就像狗儿见了主人一样,就差屁股上安根尾巴了。见了杨重贵的婆娘,也恨不得能汪汪几声。这人啊,当官儿当到这份上,还真不如去当强盗呢,好歹还能落个痛快!”

“杨将军的父亲是麟州节度使杨信,他夫人姓折,祖父是振武军节度使折从远。”小肥最近天天跟宁婉淑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子打交道,消息倒也灵通。听二人说起郭允明的古怪态度,立刻给出了具体原因。

“原来是河西一折的孙女,怪不得武艺如此了得!”

“也不怪郭允明对她毕恭毕敬,如果我早知道他祖父是折老将军,也会敬她三分!”

六当家余斯文和七当家李晚亭两个,立刻改了口风,满脸钦佩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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