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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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刘知远多年的心腹老臣,杨邠当然能猜测到自家主公的意图。然而,他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大汉首辅,就得先从国家利益考虑一件事,而不是主公的喜好。因此,明知道刘知远肚子里已经有了怒气,依旧笑着补充,“微臣听闻,萧翰将他硬推上皇位之后,曾经冒用契丹国主耶律重光的名义,传旨给杜伏威、李守贞、符彦卿和高行周等人,命一众节度使效忠大梁。而一众节度使当中,除了符彦卿当场翻脸,将传旨钦差乱棍打出之外,其余众人,都收下了伪旨。如今群雄当中,只有高行周一人愿意皈依大汉。若是让此子公开向主公献一道降书……”

“我愿写降书,愿意给杜伏威他们几个下旨,让他们也归顺大汉!”话音未落,李从益已经恍然大悟。弯下腰去,不停地以头抢地,“只要陛下饶晚辈一命,陛下无论吩咐晚辈做什么,晚辈都肯答应!”

“李从益,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跟在李从益身边的众妃嫔当中,有一个实在听不下去,站起来,大声呵斥。

她长得修身长腰,先前跪着时就已经比李从益高出了大半个头。此刻站起来,更显纤细挺拔。刘知远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撇了撇嘴,冷笑着问道:“你又是哪个?尔夫已经成了亡国之君,这里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

“他本事不如你,守不住自己的江山。为社稷殉葬,乃理所当然。而你既然已经赢了,又何必不拿出些天子气度来,早点给他个了断?没完没了地折辱人,算什么英雄?!”那女子既然站了起来,想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对着刘知远轻轻蹲了下身,同样冷笑着回应。“至于本宫,乃辽州刺史之女孙。陛下既然记得唐明宗,应该也知道银枪效节军!”

“你,你是银枪王建及,王将军之后!”刘知远微微一愣,旋即佩服之意涌了满脸。“既然是故人之女孙,你出宫还家便是。朕与王公曾经有过袍泽之谊,不敢慢待他的后人!”

“我既然已经嫁与了他,又穿过了这贵妃袍服,当然应该与他患难与共!”女子看了看趴在地上做俯首帖耳状了李从益一眼,目光里又是绝望,又是爱怜。“还请陛下念在与吾祖的袍泽之谊上,不要让外子再受折辱!”

“啊?好说!好说!”刘知远大吃一惊,退开半步,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敲打自己的左手掌。“苏尚书,朕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先带他们夫妻几人下去写降书和圣旨。然后,过些日子朕再决定如何安置他们!”

“臣,遵命!”新朝刑部尚书苏逢吉立刻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李从益喜出望外,带着其余嫔妃,不停地给刘知远叩头。

唯有先前站起来的那个女子,知道全家人被榨干了利用价值后,终究难逃一死。轻轻叹了口气,赶在汉军兵卒围拢过来之前搀扶起了他,跟在苏逢吉身后,踉跄而去。

不待李从益和他的妃子们被押着走远,刘知远的同父异母弟弟,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已经带着一队如狼似虎般的老卒,持刀杀入大宁宫。见到里边的活人,无论太监、宫女,还是皇宫侍卫,全都按翻在地,绳捆索绑。见到心存侥幸而躲进皇宫的契丹溃兵,则不由分说乱刀砍成肉酱。

须臾之后,整个皇宫被清理干净。慕容彦超拎着血淋淋的钢刀,亲自到门口恭迎新皇帝入住。大汉天子刘知远,心思却好像依旧在李从益夫妻几个身上。一边迈步向大宁宫里走,一边侧过头来,对着兵部尚书郭威说道:“王建几养了个好孙女,配明宗陛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真是一朵牡丹插在了牛粪上!唉,朕当年跟王公也算生死之交,如今对着他的后人,真不忍心痛下杀手。可她,她偏偏又对李从益这废物,情深意切。朕,朕……唉!”

“嗯,的确,可惜了!”郭威手捋胡须,顺着刘知远的话头附和。被日光晒成古铜色的老脸上,看不出任何态度。

史弘肇,慕容彦超、王章等重臣,也纷纷手捋胡须而笑。心里其实都明白刘知远的暗示,却谁也没脸皮像苏逢吉日常所做的那样,完全按着刘知远的想法给他找借口。

“此女胆大心细,家世清白,又是难得的有情有义!嫁给李从益,的确太可惜了!”苏逢吉不在,但懂得揣摩上意的,却远不止他一个。很快,枢密院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赞便心领神会,相继凑上前,低声说道:“陛下既然惜其才,不如下一道旨意,让她出家为道姑,替夫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她对李家也算尽了心。然后陛下再做主替她择一良配,想必王家上下,包括她本人,都会对陛下感激不尽!”

“嗯!”刘知远点了点头,故做低声沉吟状。

平心而论,他这一辈子,见过的美女也不在少数。可刚才王氏那种慨然向死的模样,却给人一种别样的风味。让他一见之后,就再也无法将其遗忘!

只是三年时间,毕竟有些太久。不过,当初唐明皇看上了儿媳杨氏,也是先命其出家,然后便直接睡在了道观之内。可见出家这件事,仅仅是个遮人耳目的手段而已,没有人会太认真。

想到日后自己也可以在大宁宫旁起一座道观,时时入内“诵经祈福”,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居然又变得如同年青时一样有力,“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鼓般,在胸膛里击出一连串豪迈的音阶。

“左卫大将军与她年貌相当!”偏偏有人煞风景,忽然凑上前,大声启奏,“臣有请圣上,三年后,将她赐予您的幼子,左卫大将军为妻。如此,大将军得一佳偶。圣上也可以借此安当年银枪军一系的武臣之心!”

第一章 问道(五)

兴头上忽然被人泼了一大桶冷水,刚刚看好的美人儿马上就要变儿媳妇,刘知远的心里头,甭提有多憋气了。然而当他看清楚了说话者乃是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杨邠,立刻将火头强行压回肚子里,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是说银枪效节军?这一系居然还有人活在世上?”

银枪效节军,又称银枪孝节都,乃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所创,堪称唐末以来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队。最盛时有兵马一万五千余,个个持银枪,跨高马。兵锋所指,当者无不披靡。

朱温的大梁国之所以能力压群雄,凭得全是这支虎狼之师。而朱温和杨师厚和二人相继亡故之后,继承人朱友贞却嫌银枪效节军规模太大,不易控制,试图强行将其分化瓦解。导致这支劲旅愤而投降了李存勗,后梁因此失掉了河北,不久便宣告亡国。

李存勖有生之年,也一直对银枪效节军的强大战斗力极为忌惮。却始终没有腾出手来消灭这一潜在危险。这种情况直到唐明宗李嗣源登基,才彻底得到了解决。朝廷任命的节帅赵在礼不满军中骄兵悍将对自己无礼,暗中与唐明宗勾结设下圈套。随即里应外合发起攻击,将银枪小节军联同其在营家属“并全门处斩”!几代皇帝的心腹大患终于灰飞烟灭,后唐军队的战斗力由此也下降了一大截,威慑各镇节度使已经非常吃力,更没指望南下一统九州。

自银枪效节军覆灭之日算起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二十年。因此刘知远很是怀疑,这支兵马遗留在世间的余孽,还能够对时局起到什么影响。然而,杨邠只用两句话,就彻底浇灭了他心中的所有多余想法,“主公莫忘了,银枪军归唐的原因,便是被后梁末帝强行一分为二。且银枪军被赵在礼那厮与唐明宗联手冤杀之前,还曾经由王建及,李从珂等宿将驾驭,十余年间,为其他各节镇输送的悍将不可胜数!”(注1)

第一句,说的是银枪军的历史沿革。这支部队曾经一分为二,如今银枪军虽然已经不存在,但是由银枪军所分化出来的天雄军,却依旧是一支谁也无法忽视的劲旅。

第二句,则说的是银枪军的血脉传承。这支军队整体上,的确已经被唐明宗李嗣源所灭。但后唐、后晋乃至现今的大汉,依旧有许多武将,早年间曾经在银枪军中效过力。与刚才那位王氏皇妃祖父王建节,或多或少都有些香火之情。

如果刘知远强行纳王氏入宫,肯定会给天下读书人留下才入汴梁就沉迷女色的印象。与此同时,曾经跟银枪军有过瓜葛的若干武将们,心里头也未必痛快。毕竟,按辈分,王氏算是所有曾经从银枪军出来的武将们共同的晚辈,刘知远侮辱了她,等同于打了所有人的脸。

而将王氏嫁给刘知远的二儿子刘承佑,就不是侮辱而是施恩了。二人年龄相近,家世在刘知远进入汴梁之前也差不太多。这个时代北方各地又不怎么讲究女人守节,王氏与其跟着李从益一道被杀,或者被幽禁终生,远不如改嫁给刘承佑继续享受富贵荣华!

明面上和不能直接说出来的道理都很简单,以刘知远的睿智与老练,当然立刻就能分辨出杨邠乃是真心实意思地为国而谋。只是他当了天子之后,自尊心变得极强。不愿再如以前做汉王时那样,主动向属下承认错误,于是乎,红着脸摇了摇头,大声道:“嗯,平章所言甚善!朕方才说让她出家修行,也是怜其乃名将之后,不忍让其受到李从益的过多牵扯。如果她能嫁给我儿承佑,那当然是更好。以此女的聪明和果决,刚好可以弥补承佑的任性和拖沓!”

“谢陛下盛赞,臣回去后,就全力操办此事!”唯恐刘知远过后反悔,杨邠立刻躬身下去,敲砖钉脚。

“随你,随你!”刘知远心里头依旧非常不舒服,却大度地冲着杨邠摆手。“哈哈,你愿意做月老,朕正求之不得!不过你做事时,千万要小心些。朕观此女,虽然怒李从益不争,却对其情根深种!”

“臣明白!臣会先找她到的家人,全力促成此事!”杨邠点点头,笑着给出解决方案。

王建及当年因为受李存勖的猜疑,忧愤而死。其留在世上的儿孙们,也于后唐、后晋两朝官场中没有什么太大作为。此刻大汉初立,百废待兴,正是处处都需要人手的时候。拿出几个像样的官位赏给王家,就不愁王家不感恩戴德。由此,王家的女儿们,自然也要以家族利益为重,不可能再陪着李从益那注定要死的人,去做什么患难与共的傻事!

“不光是王建及一家,当初在晋唐相替中无辜枉死的一众文武,还有此番契丹之乱,死于国事的忠臣良将,你也都替朕列一个名录出来。等过几天有了空闲,该追封的,朕当不吝追封。该抚恤其家人的,朕也着有司尽力去抚恤!”刘知远向来能举一反三,接过杨邠的话头,笑着吩咐。

“臣等替那些亡故的忠臣良将,谢陛下洪恩!”话音未落,身后立刻拜倒了一大片。郭威、史弘肇,聂文进,还有若干文武,个个感动莫名。

虽然身在汉王府,他们却不是跟汴梁这边半点瓜葛都没有。毕竟刘知远曾经是石敬瑭的心腹爱将,他们也曾经在后晋的旗帜下为国征战。袍泽、故旧、亲戚、同学,遍布朝堂和地方。

后晋亡于契丹,他们在后晋做官的亲朋好友,大多数都未能幸免于难。若是凭着各自力气去周济,庇护,提携,恐怕这辈子也忙不过来。而大汉天子刘知远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他们的私事变成了国事。非但让死者的后人有了活路,死者自己,也能获得一定的身后哀荣。

当然,一条政令具体执行时,还会有许多上不了台面的猫腻。谁的子侄能多得一些照顾,谁的身后追封能更加显赫,都少不得要私下里进行运作。但是,有了刘知远的“金口玉言”,就等同于对所有人的身后事都定下了处理基调。差别只是多寡问题,远好过群臣毫无方向的自己去忙活!

“起来,起来,众位爱卿快请平身。又不是正式上朝,尔等无需如此多礼!”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能令大伙如此感动。刘知远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欣慰地伸出手去搀扶。

“谢陛下!”郭威和史弘肇等人再度俯首而拜,然后才陆续站起身。看向刘知远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敬。

“都是朕应该做的事情,诸位不必如此。”刘知远笑着摆手,大声感慨,“当初晋高祖叛唐,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此番大晋被契丹所灭,更是他奶奶的莫名其妙。朕这么做,不是为了求诸君感激。而是期待,期待诸君能与朕一道,尽早,尽早将这乱世结束掉。说实话,这两次江山易主,殉难者都是些英雄豪杰。而苟活于世上者里头,却不乏王八蛋和阴险小人!”

“臣等荣幸之致!”郭威和史弘肇等人停住脚步,再度心悦诚服地躬身。每个人胸口,都如同揣了一团火般,热浪滚滚。

不管当初辅佐刘知远,是为了博取功名富贵,还是为了偿还知遇之恩。此刻站在大宁宫中,结束乱世,重整河山,就成了他们每个人肩膀上的天然使命。而刘知远此时此刻,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也是不折不扣的英主气象。假以时日,谁敢说他不会再来一次光武中兴?谁敢说大伙不会成为新一代冯异、岑彭,邓禹、马援?!(注2)

这一刻,君臣数人站在大宁宫的台阶上,彼此相望,豪情干云,壮志直冲霄汉。个个都觉得,世间之事无不可为,一统九州指日可待。更有甚者,在心中已经悄悄幻想,当结束中原的各方割据势力之后,如何引一支大军北上燕云,彻底洗雪当初石敬瑭认贼作父之耻。那可比消灭各方诸侯,更令人迷醉。毕竟与诸侯兵戎相见,死得都是与自己模样差不多,语言差不多的同族,载入史册,也未必算得上赫赫之功。而驱逐胡虏,却自秦汉以来,都被当作不世伟业。注定要受到后人的膜拜与敬仰!

就在此时,大宁宫的正对门口廊柱后,忽然闪起了数道寒光。几名契丹人打扮的死士,忽然鬼魅般出现。手中弯刀泼出一道道闪电,直奔刘知远的脖颈和后腰!

注1:赵在礼是有名的马屁精和窝囊废,银枪军上下对他都不服气。他里应外合剿杀银枪军,则完全是为了讨好李嗣源,事实上,银枪军将士此刻对后唐并没有反意。所以杨邠认为将士们是被冤杀。而赵在礼本人,身为一方诸侯,在投降契丹后,因为不受待见,竟吓得自杀身亡,结局也足够奇葩。

注2:王莽篡汉,天下分崩离析。直到二十年后,才有光武中兴。冯异、岑彭,邓禹、马援,则为刘秀麾下的四个顶级良将谋臣。刘知远自认为刘邦之后,有志结束乱世。所以郭威等人此刻都期待自己能向邓禹马援那样,成为千古良将名臣。

第一章 问道(六)

“大哥小心!”武将里头,以慕容彦超反应最为机敏,一个箭步蹿上去,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刘知远的后背。

“叮!”“当啷!”“叮!”“噗——!”火星和血光交替飞起,几乎在冲上去的一瞬间,慕容彦超身上就见了红。然而他却闷声不吭,咬紧牙关,死死将同母异父哥哥刘知远护在了背后。

“陛下勿慌!郭家雀儿在此!”

“保护陛下!”

“贼子找死!”

“杀贼,杀贼!”

……

郭威、聂文进,史弘肇等武将先后扑上,从左右两翼,向刺客发起了反击。他们都是一代名将,武艺远非寻常刺客能比。三两个回合之后,就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待周围的御林军也做出了反应蜂涌向前,刺客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无论如何挣扎都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转眼间就全都被剁成了肉泥!

“贼子该死!”“贼子该死!想伤害陛下,先过老子这一关。来啊,站起来跟老子交手。老子要是怕了你,从此就李字倒着写!”御林军都指挥使,专职负责保护刘知远安全,并且于关键时刻有义务舍身挡刀的国舅李业,再度落在了所有人之后。直到刺客一个个气绝倒地,才连推带搡挤到了最前排,用一把横刀冲着已死之人乱砍乱剁。

“行了,早已经死透了!”大汉天子刘知远,脸色惨白,嘴唇和眼角俱是一片青紫。从慕容彦超身后钻出来,大声断喝。

随即,他不再看如丧考妣的国舅李业,抬手将慕容彦超架上了自己肩膀,“来人,传太医。传太医给我弟治伤。愣着干什么,你们这群废物。朕不还好好活着么?”

“是,传太医,传太医!”周围的几个御林军将领大声答应,连滚带爬地冲出大宁宫,去城内寻找宫廷御医。

刘知远本人,则强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抬头看着奄奄一息的慕容彦超,哭喊着求肯,“昆仑奴,昆仑奴,你不要睡!你赶紧醒来。朕不准你睡!你要是敢死了,朕,朕这个皇帝也不当了。朕就守着你的尸体隐居山林!朕不是吓唬你,朕说到做到。”

一边哭,他一边用另外一只手在自己头上与身上乱抓。金冠、锦袍,御带,天子剑,转眼就丢了满地。把周围的一众文武惊得相顾失色,一时间,却谁也无法出言相劝。只能悄悄地打手势命令兵卒封锁宫门,免得这些话传出去,影响大汉天子的英明神武形象。

好在慕容彦超的身体足够结实,生命力也足够顽强。隐约听到了自家哥哥的哭声,挣扎着张开了眼睛,“皇兄,别,别这样。咱们,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放心,我,我不死便是!我还惦记着封王封公呢,怎么,怎么能现在就死了!”

“封王,封王。朕封你为秦王,世袭罔替!”刘知远一边笑着流泪,一边用力点头。唯恐自己答应得慢了,让慕容彦超死不瞑目。

这完全是一道乱命,足以为将来的皇位传承,埋下巨大的隐患。同平章事杨邠闻听,立刻就准备出言反对。然而,户部尚书王章却轻轻地从背后拉了他一把,将他的声音硬生生卡死在喉咙里。

“陛下与慕容将军手足情深!”像是在提醒杨邠,又像是在表达自己的羡慕,户部尚书王章抹着眼睛感慨。“微臣,微臣一时,一时没忍住。见笑了,让陛下和慕容大将军见笑了!”

慕容彦超闻听,立刻知道自己应该见好就收。笑了笑,轻轻摇头,“秦王就算了,我天性懒散,干不来那玩意。你多给我一些钱财和田产,让我几辈子不用受穷便是!”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凡今日抄没奸贼府邸所得,都有你两成!”刘知远只求同母异父弟弟不死,才不在乎什么封号和金银。流着泪,大声承诺。

眼下虽然汴梁城内,有许多文臣武将提前就向偷偷大汉皇帝表示了效忠。但他们在从贼的官员当中,依旧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其余一大半儿以上官员,则要么是甘心认贼作父,要么因为找不到门路,始终站在了大汉的对立面。而新朝初立,肯定要恩威并施。对那些果断投靠者大肆嘉奖,对于“冥顽不灵”者,则先抄没其家财,然后再根据其官职大小,罪孽轻重,交有司处置!

由此算来,那些抄没所得,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哪怕只给慕容彦超分两成,也足以令他顷刻间富甲天下。

顿时间,众文武群臣,看向慕容彦超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羡慕他因为替刘知远挨了几刀,就赚到了几代人都花不完的财富。嫉妒则嫉妒他如此受刘知远的器重,竟然连江山都可以不要,也必须换回他的平安。

“那我,那我就先谢过皇兄了!”慕容彦超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因此也不再啰嗦,果断向刘知远点头致谢。随即,目光又缓缓转向了跪在刺客身体前,手足无措的国舅李业,咧了下嘴巴,低声劝告道:“御林军都指挥使这个位置,皇兄还是换个人吧!实在不成,把常克功调回来也成。他最近虽然老惹您生气,但至少手脚灵活些,不至于总是在刺客死后,才终于做出了反应!”

“是,是,你先安心养伤。为兄,为兄知道该怎么办!”扭头狠狠瞪了国舅李业一眼,刘知远咬着牙点头。

当初常思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甭说遇险,就是哪个刺客能走到自己周遭二十步之内,也堪称创造了奇迹。而常思才外放几天,自己就接连遭到了两场刺杀。若不是自己好歹也学过一些武艺,反应足够灵活,身边其他人也足够忠心,恐怕,恐怕自己这个大汉天子连皇位上的垫子都没坐热乎,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具死尸。

然而,将常思招回来继续做最后的盾牌,刘知远心里却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且不说自己身为天子,必须放眼于长远,避免武将们结党干政。就凭常思最近一怒之下所做的那些事情,自己迟迟未下圣旨去抓他,已经是受了昔日感情羁绊。怎么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把安危毫无顾忌地交于此人之手?

终究是刘知远的异父同母兄弟,很多话,别人不敢说,慕容彦超却没太多顾忌。看到自家哥哥口不对心,他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继续低声劝道:“那件事,常克功做得虽然稍显狠辣,却是最大程度避免了后续麻烦。若是换了别人与他易地而处,真的为了大哥你着想的话,应该也会如此。”

“此话怎讲?”刘知远的眉毛微微一跳,随即迅速将头扭过去,看向郭威和史弘肇,“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如此想?”

郭威和史弘肇立刻将脑袋低下去,看着各自的脚尖不做任何回应。内心深处,他们两个当然希望常克功能回来,大伙一起保着刘知远削平群雄,重整九州。然而古语云,主疑臣死。既然此刻刘知远已经开始怀疑常思的忠诚,最好的选择是让两人隔得远远的,短时间内别再见面。否则,勉强逼着刘知远将常思调入朝廷,最后肯定会导致一个大伙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皇兄问错人了。他们两个都是正人君子,当然弄不清这里边的道道。有些阴邪之事,你还得问我这种真小人!”见郭威和史弘肇两人满脸尴尬,慕容彦超咬了咬牙,喘息着再度接过话头。

“你?昆仑奴,你到底什么意思?”就冲对方刚才舍命相救之举,此刻刘知远即便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同母异父兄弟慕容彦超。再度扭过头,叫着对方的小字询问。

“常克功在您身边担任六军都虞侯那么多年,李业和承佑那几下子,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且不说被他抓了俘虏的蠢货们,一定会供出背后主谋是谁。即便俘虏们个个都铁口钢牙,常克功想把官司打到御前,能缺得了人证物证么?”实在是担心自家哥哥的安全,慕容彦超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缓缓给出答案。

“他之所以不愿意打官司,而是将承佑派去的废物直接杀光,就是为了让那件事彻底了结,不让皇兄您为难,也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咱们河东的笑话,进而生出更多歪斜心思!如果他真的对您失去了忠心的话,既然占了理,就尽可能往大里头闹便是!要么最后逼着您杀了幕后主使者,要么最后他扯旗造反。难道他在军中经营那么多年,就没一人会替他抱打不平么?”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慕容彦超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也非常低,并且带着极其频繁的喘息和颤抖。然而这番话听在刘知远耳朵里,却响亮如雷。是啊,常思不把抓到的人杀了,难道还留着当证据指控承佑么?对这件事,自己怎么可能秉公处置?万一被符彦卿等人利用起来,借题发挥,对河东军影响,怎么可能用几百个爪牙的生死来衡量?

“那他为何给朕送了颗假人头来。难道欺朕这边,没有别人见过石延宝么?”沉默了许久之后,刘知远终究无法咽下心中一口气。摇了摇头,咬着牙说道。

“皇兄,你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么?”慕容彦超睁开眼睛,苦笑着摇头。“李从益也是皇子呢,契丹人把他扶上了皇帝宝座,他起到号令群雄的作用没有?既然那人就是个废物,活着和死了有多大分别?况且假使常克功真的把他活着送到汴梁来,皇兄你是立刻赐他一杯毒酒呢,还是养在身边,将来好给承训添乱?!”

第一章 问道(七)

这个问题问得好生直接,令刘知远在短时间内,居然无言以对。

汉军攻陷汴梁的事实已经证明,当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谋划愚蠢致极。而现在动手杀了石延宝,无论是用刀子还是用毒药,都必然会令刘知远的光辉形象蒙上一层阴影。倘若不杀石延宝,将他像当年石敬瑭养李从益那样圈养起来,万一大汉国以后出现什么内乱,势必有人会效仿今天契丹人立李从益为帝之举,把石延宝从幽禁之地捞出来,作为一面争夺天下的招牌……

所以仔细想来,以党项山贼跨界围攻道观为借口,让那个真假莫辩的二皇子稀里糊涂地消失,反倒对大汉最有利的选择。反正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得力证据,能证明宁彦章就是石延宝。其他诸侯想要指责他刘知远弑君,首先,得确定死去的那个石延宝为真。其次,得让党项李家配合,主动站出来否认盗匪并非他们所派。第三,还得……

只是常思这种问都不问一声就擅自做决定的作为,着实令刘知远不痛快。并且在内心深处,他极其怀疑老兄弟常思用一颗假人头来糊弄自己,目的是为了将真的石延宝掌握在手中,以便令自己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对他痛下杀手。可自己什么时候想过对他痛下杀手来?他家的女儿女婿们几乎将天捅出了个窟窿,自己也不过是将其外放去路泽做节度使。事实上还算升了他的官,并且让他从此也成为了一方诸侯!

越想,刘知远觉得自己越委屈。这么多年的生死之交,自己怎么可能就会弃之不顾?把石延宝偷偷藏起来,就能威胁到自己么?老子如果真的下了狠心,派一员猛将去较真儿,就凭你常思手中那六七百兵马,即便重新竖起大晋的旗号又能如何?李从益还是后唐明宗的亲生儿子呢,老子并发汴梁时,天下豪杰哪个曾经派兵来助他?

“泽、潞二州,盗匪云集。八百里太行,又是远近闻名的匪窝。即便前朝全盛时期,官府政令也难抵达城门三十里外。此刻常克功手中部曲尚未满千,万一与地方上的豪强起了冲突……!”迟迟得不到刘知远的回应,慕容彦超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进谏。

“你好好养伤吧,常克功在朕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朕不能有功不酬。而泽潞两州正挡在西京和太原之间,如果连常克功都无法替朕治理好此地,还有何人可担此重任?”刘知远猛地弯下腰,盯着慕容彦超的眼睛打断。

他是百战之将,此刻虽然年纪以有些大了,但多年积累下来的杀气,却一点都没消散。如鹰般俯视之下,慕容彦超心里头立刻打了个哆嗦,很多想说的话都无法再说出口。

“至于御林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只是觉得心烦,却没想把自家同母异父兄弟怎么样。忽然收起怒气,拍了拍慕容彦超肩膀以示安抚。随后,又缓缓直起腰,扭头四顾,“李宏图,慕容将军的话,可刚才可听清楚了?”

“末将听清楚了。慕容将军弹劾的是,末将才能有限,的确不该继续窃据此职!”国舅李业心里头将慕容彦超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嘴巴上,却非常光棍儿地主公请辞,“末将愿意闭门读书,请圣上另选贤明担此重任!”

“闭门读书就算了!你只是欠缺一些历练而已。”刘知远喜欢的就是李业这份“担当”,摆摆手,笑着说道,“两过并罚,朕暂且把都指挥使前头都字给你去了,许你继续在御林军中戴罪立功。药元福,你可愿带甲持盾,随侍朕的左右?”

“谢主公宽宏!末将必知耻而后勇!”

“末将求之不得!”

李业、药元福两个先后下拜,大声感谢刘知远的器重。

“好了,都起来吧!”刘知远大度地伸手虚搀,圣明天子之气四下弥漫,“万事开头难!朕这个皇帝是第一次当,你们无论当枢密使,当平章的,当御林军都指挥使的,也都是头一遭。所以,谁都难免有个疏忽。大伙彼此照应,一起摸索做就是。互相之间,没必要过分苛求!”

“主公圣明,臣等必竭尽所能!”杨邠、王章等若干文臣感激得心里发烫,齐齐躬身行礼。

“主公圣明,吾等愿为主公赴汤蹈火!”以史弘肇,郭威两个为首的武将,心里虽然替常思觉得惋惜。可听刘知远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份上,也只能躬下身来表态。

“朕知道你跟常思两个交情甚笃!”刘知远笑着冲大伙点点头,然后再度将目光落到了自家同母异父的弟弟慕容彦超脸上。“朕也相信他做的那些事情,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朕毕竟跟他相交多年,还能不懂他么?这样吧,你先放心去养伤。等伤好了,朕许你一支精兵,让你带着去剿灭太行山里的惯匪。等你把太行山给朕清理干净了,常思那边,整顿起泽潞二州来,自然就更为轻松!”

“谢皇兄!”慕容彦超咧了嘴巴,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

自家哥哥已经彻底不相信常思了,自己再替他求情也没用。如今之际,只能期盼常思千万要沉得住气,在自己养好伤带领兵马去剿匪之前,先别跟地方上的豪强起了冲突。否则,就看自家哥哥今天这态度,常思即便死在任上,朝廷恐怕也不会向泽潞那边增援一兵一卒!

“元福,送吾弟去侧殿等候太医!”大喜的日子,刘知远不愿意为了一件小事反复纠缠个没完,冲着刚刚提拔的御林军都指挥使药元福吩咐。随即,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文武,说不出的志得意满,“众卿,且随朕入内。朕倒是要看看,就这么几步了,谁还能挡在朕的面前?!”

说罢,一甩身后猩红色的披风,龙行虎步,朝着大殿深处的金黄色御案缓缓而去。众文武答应着纷纷跟上,行进间,就无师自通地站成了左右两排。随着台阶的增高,每个人身影也越走越高,隐隐约约,宛若天空中的诸神!

“铛,铛,铛,铛……”有原本就属于汉王府的太监,用力敲响了大宁宫前的金钟。清亮的钟声,迅速响彻整个汴梁。

皇帝坐在椅上了,新的朝廷开始执政了。不算李从益的大梁,这依旧是四十年来的第四个朝代,谁也看不出来,其与前朝有什么不同。

第二章 蓬篙(一)

后晋天福十三年六月,汉帝刘知远入汴梁,建都开封。改元乾祐,蠲免赋税,大赦天下。凡去岁投降契丹者,无论文武官民,只要迷途知返,断绝与辽国往来,皆在可赦之列。

归德军节度使高行周原本受李从益所诏,入卫汴梁。行至半途,闻汴梁已被汉军所夺,扼腕长叹良久,遂偃旗息鼓,遣使乘快马为大汉天子贺。

刘知远闻之,甚悦,封高行周为枢密副使、临清王,仍领本部兵马驻守睢阳,治下文武许其自行选派。

行周得圣旨,焚香再拜,遣其字怀德献骏马五百匹。帝见怀德文武双全,甚爱之,乃封其为壮武将军,赐衣带、彩缯、鞍勒马,命其仍回归德军效力。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归德府距离汴梁不过二百五十里,先前刘知远从太原起兵,而高行周奉命自归德入卫,却没来得及抢在汉军攻陷汴梁之前赶到,原本就让其他诸侯看得目瞪口呆。而随后高行周与刘知远两个一唱一和,又是加官晋爵,又是遣子入质,又是衣锦赐还之类,则更是让全天下人都明白了,新朝廷对各方诸侯的具体态度。

于是乎,没等高行周回到家,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河中节度使赵匡赞、凤翔节度使侯益等,皆驱逐契丹所派官吏,易旗降汉,遣使汴梁。只剩下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武宁军节度使符彦卿,因为路途遥远故,迟迟没有表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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