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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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孩儿知道了。父皇尽管放心!”刘承佑含着泪点头,温顺得宛若一只刚出娘胎的家猫。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朕就放心了!”刘知远精疲力竭,闭上眼睛,努力积攒体力。但是很快,他就又将双目睁开,断断续续地补充,“可惜路远,你常叔父未能及时赶过来。否则,否则,顾命大臣应该是六位!不过,不过这样也好。他,他在泽州,距离汴梁没多远。你今后如果需要检视某项政令在民间的效果,刚好可以写信去问他。”

说到这儿,他又缓缓将目光转向郭威,带着几分不舍追问,“克功走到哪了?我还能见他一面么?”

“克功今天下午飞鸽传书,说今晚就能抵达黄河渡口!”郭威想了想,如实汇报,“但是末将见傍晚时浓雾乍起,恐怕,恐怕黄河上行不得夜船。”

“唉!”刘知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朕,朕恐怕是见不到他了。朕当初一时气恼,就将他赶到了泽潞那荒芜之地,现在想起来,好生后悔!”

郭威不愿意让刘知远太累,摇了摇头,笑着安慰:“陛下不必多想。当初如果不是派了克功去泽潞任职,我大汉现今也不会又多出两块养民之地。况且克功做事从不按常理而行,真的入了朝,反而处处缚手缚脚!”

“若是这样,朕也算知人善任了!”刘知远闻听,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笑了抬了下手,冲着刘承佑吩咐,“但是你登基后,千万记得补偿于他。朕未来得及让他也做个顾命大臣,你却可以替朕赐他高官显爵!”

“是,儿臣记下了!”刘承佑心里头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嘴巴上却答应得非常痛快。

“行了,你替朕送送各位叔父。朕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该安歇了。”刘知远将手臂轻轻放下,合上双目,低声吩咐。

“陛下请安心修养,臣等明日再来觐见!”众文武知道刘知远必然会有话跟太子私下说,纷纷识趣地行了个礼,倒退着向外走去。

刘承佑陪着笑脸将大伙送出皇宫之外,看看四下无人,连忙急匆匆地向回返。目的地却不是自家父亲的病榻,而是当值的殿前指挥使,国舅李业。瞅了个机会将后者拉到一旁,急切地追问:“父皇,父皇为什么要杀王德福!他,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一旦,一旦他问起来,我,我怎么才能糊弄过去?”

“哎呀,我的太子殿下!”国舅李业闻听,鼻子差点儿没给气歪了。狠狠推了一下刘承佑的肩膀,低声抱怨:“都啥时候了,你还顾得上管一个棋子的死活?猜到又怎么样,没猜到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把册封你为太子圣旨都下了,也经过了中书、门下两省的附属,难道还能再收回去不成?你赶紧去陪着他,尽量让他走得舒坦些。只要熬过了今晚,以后大汉国就是你的,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那倒是!”刘承佑讪讪地点头,“我,我刚才给吓坏了。对了,郭允明呢,你能不能把他给我带进皇宫里头来?他不在,我遇到事情,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找不到!”

“不可能,即便他现在就去净身割了,也来不及了!”李业看了刘承佑一眼,果断的摇头,“今夜你必须自己扛,别指望任何人帮忙。赶紧去,别让你父皇等得太久了。免得他忽然脾气上来,大伙都落不到好结果!”

“那,那我就去了?”刘承佑挠了挠自家后脑勺,忐忑不安地试探。

“赶紧,赶紧,除非你不想做皇上了!”李业连声催促,同时伸出双手,硬把刘承佑推向寝宫门口。

寝宫内,刘知远正面对着天花板假寐。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尽最大力气问道:“是谁?是佑儿么?你过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父皇,是孩儿!孩儿不孝,不能替您分担病痛,孩儿,孩儿心中惭愧莫名!”刘承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快走几步来到病榻旁,小心翼翼地回应。

“傻话,自古都是孩子生病,做父亲的恨不得以身相代。哪有当阿爷的,让儿子分担自己病痛的?”刘知远已经没有力气摇头了,笑了笑,低声说道。

“父皇!”刘承佑鼻子一阵发酸,趴在床边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这混账东西!”刘知远用干枯的手掌摸了摸他,叹息着骂道:“做事也不做干净些。勾结太医谋害了你大哥的性命也就罢了,过后居然还不懂得杀人灭口!”

“父——!”刘承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他终于明白自家父亲临终之前,为什么忽然把太医头目给宰掉了。原来自己勾结此人给哥哥下毒的事情,父亲早就发现了,只是,只是一直强忍着没有发难而已。

用耳朵听到儿子吓成了一团烂泥,刘知远又叹了口气,喘息着地补充,“你,你不必怕,朕没想杀你。朕如果想杀你,早,早就动手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立你为太子!朕,朕只是对你非常失望!”

“父皇饶命!孩儿,孩儿只是见哥哥病得太辛苦。孩儿,孩儿真的是不忍心看着他继续苦捱下去了,才,才出此,出此下策!”刘承佑瞬间又恢复了活力,翻身爬了起来,趴在床榻旁,连连磕头。

“你倒是会说!”刘知远没力气看他,目光对着天花板,继续低声补充,“朕这些日子,一直犹豫,是该杀了你给承训报仇呢,还是装糊涂一直到死?朕,朕今天实在装不下去了,所以,所以才给你提个醒。你那点儿小聪明,在朕,在朕的一帮老兄弟眼里,屁都不是!”

“是,是屁都不是!不是,是屁,不不是,就是,不不不,就是一个屁。父皇,孩儿知道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刘承佑满身都是汗水,趴在地上,语无伦次。

“朕今晚当着大伙的面儿,把太医给灭了口。就是告诉他们,太子被谋杀的事情,到此为止。”刘知远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缓缓下淌,“朕替你把屁股擦干净了,今后,今后,你要好自为之。”

“是,多谢父皇,多谢父皇!”刘承佑喜出望外,抬起上身,双手拉住自家父亲干枯的手臂,轻轻摇动。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惯用的撒娇伎俩,屡试屡中。果然,这次也不能例外。刘知远感觉到了自家儿子的动作,青灰色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苦笑,“朕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没了第二个。当年李世民杀了他亲哥哥和亲弟弟,唐高祖不能追究。朕,朕又怎么可能追究于你?”

玄武门兵变的典故,对于刘承佑来说的确有些深。直听的他两眼发蒙,呼吸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刘知远再度感觉到了自家儿子情绪上的变化,轻轻叹了口气,艰难地补充道:“你记住了,李世民杀兄杀弟,却是千古明君。杨广同样杀了他哥哥杨勇,最后却落了个身死国灭的下场。所以,当皇帝的,不必在乎曾经杀过谁,而必须在乎,夺位之后的一举一动。我儿,为父这么说,你可能听明白?”

“懂,儿臣懂,儿臣今后一定要做个有道明君,一定,儿臣发誓!”刘承佑抬起头,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那你说,你怎么做个千古明君?”刘知远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又尖又高。

“我,我……”刘承佑被问得两眼发直,嘴唇濡嗫着,手掌哆哆嗦嗦地在后脑勺处乱摸乱抓,却就是说不出任何答案。

见儿子无能如此,刘知远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这无力。闭上眼睛又积攒了好一阵儿精神,才缓缓提醒道:“所谓治国,无非是用人。用武将开疆拓土,平定叛乱。用文官出谋划策,休养生息。你如果用对了,哪怕自己没任何本事,也能确保大汉国传承到你儿子手里。你要是不会用人,也许,也许用不了多久,为父,为父就能在九泉之下跟你团聚了!”

“儿臣,儿臣一定,一定任命贤能。父皇,父皇给儿臣留了五个顾命大臣,儿臣,儿臣一定听他们的话,用好他们!”刘承佑猛然福灵心至,点了点头,大声回应。

这个答案,他自己以为正确无比。然而,刘知远却没有夸奖他,却是忽然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顾命大臣为何是五个?”

“因为,因为常,常叔父没赶上……”刘承佑愣了愣,试探着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刘知远再度闭上了眼睛,久久不愿睁开,也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刘承佑不知道自己又错在了哪儿,屁股在后脚跟儿上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如坐针毡。直到跪得双腿都开始打起了哆嗦,才终于看见自家父亲的眼皮又动了动,缓缓说道:“你,你记住我一句话!”

“父皇,儿臣听着呢!”刘承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应。

“朕今天给你留了五个顾命大臣,其中,其中肯定有你不喜欢的。”刘知远的胸口上下起伏,脸色变得越发灰暗,嘴唇也青紫得宛若干涸的血浆。然而,他的嘴巴却不肯做任何停顿,仿佛不抓紧时间把话说完,今后就再没机会了一般,“你可以不喜欢他们,却千万不要擅自对付他们。你,你,你没那本事。你不对付他们,念在为父和他们的旧情上,他们也许还不会出手对付你。你比他们年青,只要忍得一口气,忍到他们都老死了,自然就能随心所欲了。可,可你要是轻举妄动,你,你肯定死无葬身之地。我儿,切记,切记!谋定而后动,谋定而后动!无论做任何事情,先必须掂量掂量自己的斤,斤两!”

说罢,他再也坚持不住。猛然张开嘴巴,喷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浆,心力憔悴而亡。

注1:五代时,武将地位高于文官。所以枢密使职位,排在宰相之前。

第一章 初见(一)

大汉乾祐元年春正月乙卯,刘知远崩于福宁宫。临终前遗命诛杜重威满门,并委任史弘肇、郭威、杨邠、王章、苏逢吉五人为顾命大臣。

乾祐元年二月辛巳,周王刘承佑即位于刘知远柩前。壬辰,后蜀入寇,大散关告急。凤翔巡检使王景崇领兵前去相救,于途中竖起反旗。李守贞、赵思绾两人相继应之。杀原永兴节度使侯益,田令方等二十余将,陷陕州、虢州,兵锋直指洛阳。

原河中节度使赵匡赞闻讯,急火攻心,暴卒于汴梁。其麾下爪牙以其横死故,俱在驻地扯旗造反,起兵与赵思绾遥相呼应。

一时间,刚刚建立没多久的大汉国,风雨飘摇。

刚刚登上皇位十几天的刘承佑,哪里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紧急情况?连忙将史弘肇等五位顾命大臣招入宫中问策。谁料还没等五位顾命大臣决定由谁领兵前去平叛,国舅李业又气急败坏地送来了另外一个不幸的消息,魏国公、平卢、天平、泰宁三镇节度使符彦卿,与留守邺都的高行周日前于博州郊外春猎,宾主各展雄风,射杀猛虎五头,熊貔十余只,其他豺狼野兽无数。

“轰!”地一声,刘承佑身体前扑,将御书案推了个四脚朝天。白马高行周和老狼符彦卿两人手中的战兵加在一起,少说也超过了六万,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上过战场多次的精锐。而朝廷这边,将驻扎在汴梁的禁军和附近的归德军、忠武军、义成军全都加起来,也不过才十万挂零。并且还要分出一半去支援西京洛阳,以防李守贞和王景崇等辈趁虚而入。

“陛下勿慌,有我等在,天塌不下来!”史弘肇手疾眼快,一个箭步窜上前,从地上拉起了刘承佑。随即,又飞起一脚,将笨重的书案踢出半丈远,圆睁虎目,大声断喝:“都愣着干什么?先皇留我等顾命,难道就是这种顾法?杨老儿,你和苏逢吉两个,且去想办法安抚百官,稳定军心民心。王孔目,该你出力的时候到了,国库里还有多少钱粮,全都给老夫拿出来!明天一早,老夫与郭家雀儿各领一哨人马出征,管他什么李守贞、符彦卿,凡是胆敢图谋不轨者,统统给陛下抓过来抄家灭族便是!”

“史枢密切莫着急,即便出兵,也得有个具体方略才是!”宰相杨邠听得直皱眉,上前数步,一边弯腰收拾掉落在地上的奏折,一边小声说道,“符彦卿和高行周两个人虽然行事不合礼法,却未曾摆明了旗号要造反。充其量,只是想试探……”

“试探个屁!今天试探,明天就该挥师南下了!”史弘肇狠狠瞪了他一眼,两腮处的胡须根根倒竖,“如今之际,陛下只能快刀斩乱麻,无论谁敢动歪心思,都先发兵讨了。接下来才能将其他有歪心思的家伙们镇住。否则,昨天是李守贞,今天是高行周和符彦卿,等明天,就不知道有多少节镇一起趁火打劫了!”

“那也不能两线作战!”杨邠又皱了下眉头,耐着性子补充,“首先,仓卒之间,国库未必能拿出那么多的钱粮。其次,你和郭枢密使两人都离开了汴梁,又带走了大部分禁军。万一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陛下身边只有我等文官,如何能应付得来!”

“不是还有李业他们几个么?打仗不行,对付些鸡鸣狗盗之辈,难道也要抓瞎?”史弘肇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撇了撇嘴,大声反问。

国舅李业冷不防挨了“一砖头”,脸色顿时涨得一片紫红。抬起眼想要向自家侄儿讨要说法,却看见刘承佑这个皇帝,居然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两只眼睛里头一片茫然,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低声插言:“枢密大人,平章大人,末将,末将倒是还堪一用。只是,只是如果枢密大人将禁军也都带走了,届时,届时末将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没你什么事情,你只要听着就行了!”史弘肇挥动胳膊将他推到一旁,大声呵斥。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郭威,“老郭,你呢,你到底支持谁?杨老儿向来谨小慎微,可现在,哪是谨小慎微的时候!”

“此事,此事,我等不妨先谋划出几个方略,一并交于陛下,再由陛下做最后决断!”郭威先迅速向史弘肇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不紧不慢地回应。

“陛下不过是个小孩子,他知道个什么?”史弘肇气得双眉倒竖,挥舞着胳膊大声反驳。

失礼的话都说出口了,他才意识到老兄弟郭威刚才在向自己使眼色。匆匆扭过头,看了看刘承佑的面部表情,赶紧松开紧握着对方手腕的另外一只手,后退两步,躬身致歉,“陛下,请恕老臣一时心急。老臣,老臣心里头,一直拿,拿你当自家晚辈看待。”

“不妨!”刘承佑将目光从天外收回来,笑着摇头。“朕本来就是诸位叔父的晚辈,这带兵打仗之事,朕原本也不在行。所以,史枢密和杨相刚才说得那些话,朕听得是满头雾水。连弄清楚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注意到您老失礼未失礼?!”

“老臣愧杀了!”史弘肇闻听,脸色顿时一红。再度躬身下去,抱拳致歉。

刘承佑赶紧上前几步,双手托起了他的胳膊,“史叔父这是干什么?且不说父皇有遗命要你辅政在先,即便没有父皇的遗命,朕也拿你当大汉国的擎天巨柱,怎么会在乎几句言辞上的闪失?赶紧平身,平身,来人,给史枢密和诸位顾命大臣,把绣墩搬得距离朕近一些。朕要与几位叔父当面求教!”

“遵命!”门外当值的镇殿禁卫答应一声,冲进来,七手八脚将五个留给顾命大臣的专座挪到原本摆放御书案的位置,围成圆弧状,与刘承佑的龙椅对了个正着。

见小皇帝如此礼贤下士,史弘肇脸上的表情更加窘迫。晃动着大手连连辞谢,无论如何不敢就坐。

刘承佑却愈发恭谦,亲手上前拉住他,将他按在了正中央的绣墩上。然后又陆续将郭威、杨邠等人,逐一请到两侧的绣墩上就坐。待五名顾命大臣都有了座位之后,才缓缓走回龙椅,欠着身体坐了半个屁股,再度虚心问策。

这回,史弘肇终于不敢再独断专行了。非常客气地请杨邠、郭威、王章、苏逢吉等人,跟自己一道商讨对策。五个人稳住心神,根据眼前形势和朝庭真正掌握的实力,几番探讨之后,终于找出了一系列相对稳妥的办法。

西侧李守贞、王景崇和赵思绾三个虽然来势汹汹,并且取得了后蜀的明面支持,但毕竟各自的能力和实力都非常有限,短时间内,未必对汴梁构成威胁。所以朝廷也没必要过分惊慌,先征调常思、白文珂、郭从义三个,带领各自麾下兵马前去平叛,努力战线稳定下来,再根据具体情况,重新调整部署。

东侧的老狼符彦卿和白马高行周两个,因为尚未竖起反旗。所以朝廷的策略最好暂时以震慑为主,辅以高官厚禄以示安抚。由郭威领军五万,进驻黄河南岸的濮州。同时朝邺都和青州两个方向发出威胁。然后,再由朝廷下旨,加封符彦卿为太保,高行周为太尉,向二人发出入朝辅政之邀请,但具体入朝日期,由二人自行决定。另外,高行周和符彦卿的几个儿子,也都拜为节度使,赐予开府建衙之权。

至于其他蠢蠢欲动者,五位顾命大臣则一致建议,刘承佑暂时装作没看见。待最大的两个火头被扑灭之后,再腾出手来,将这些宵小之辈挨个绳之以法。

“陛下,此乃先前所述几个方略,请陛下做最后定夺!至于其他细节,可以在方略实施之时,根据当时情况,再另行补充。”副宰相兼刑部尚书苏逢吉字写得最好,资历在五位顾命大臣当中也最浅。因此主动承担了书吏的差事,起身走到一旁,将一系列方略文案按照记忆誊写一遍,亲手捧到了刘承佑面前。

刘承佑在乎的是大臣们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己这个皇帝,至于该怎么决策,倒不是太关心。见五位顾命大臣终于很识趣地把决策权留给了自己,也不吹毛求疵。笑着点点头,直接命人拿去盖上了天子之印。

军情紧急,五位顾命大臣不敢过多耽搁,立刻告辞出宫。刘承佑起身亲自送大伙到了宫门口,非常有耐心地目送最后一匹骏马在长街上消失,然后才缓缓转过身,缓缓穿过春日下寂静的皇宫,缓缓走向自己洒满阳光的龙椅。

五个顾命大臣专用的绣墩,还摆在龙椅的对面儿,隐隐围成了一道弧线。

有这五个绣墩挡着,外边的任何危险,都要先越过弧线,才能抵达龙椅处。而龙椅处所发出的任何声音,恐怕也要先越过那条看不见的弧线,才能传出宫门,传到全天下子民的耳朵里。

忽然,刘承佑好像懂了,父亲为何给自己留下五个顾命大臣,而不是六个!

笑了笑,他快步上前,将绣墩挨个踢倒。

第一章 初见(二)

龙有逆鳞。

即便三寸长的幼龙,触之也必招致血腥报复。

这片逆鳞,便是帝王的权柄。

刘承佑知道自己现在还很弱小,所以今天他强迫自己在五个顾命大臣面前,表现出足够的恭谦。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会永远忍受权臣们的“欺凌”。他今年只有十九岁,还有的是时间蛰伏,有的是时间慢慢长出牙齿的利爪。而顾命五大臣中,年纪最小的郭威也将近半百了。人的年纪一大,精力和体力就必然会衰退,当他们出现疏漏的时候,便是幼龙腾渊之机!

还有一个原因让刘承佑愿意暂时隐忍的是,此刻的他,还离不开那道无形弧线的保护。史弘肇的确嚣张跋扈,郭威的确老奸巨猾,可再嚣张跋扈,再老奸巨猾,也比不上外边的李守贞和符彦卿。留着猎犬和猎鹰,便不畏惧外边的狐狸和豺狼。等哪天狐狸和豺狼都被杀光了,猎犬和猎鹰自然就可以放血、剥皮、丢进汤锅。

既然还需要鹰犬们替自己卖命,刘承佑就不会吝啬几块“肉干儿”。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赐予两位枢密使每人良田三百亩,三位宰相每人良田两百亩,以答谢顾命五大臣在自家父亲病重期间,操劳国事之德。随即,又宣布自己要在皇宫中吃斋礼佛三个月,为故去的父皇和皇兄祈福。在此期间,国事无论大小,皆由五位顾命大臣做主,其他文武官员务必全力遵从!

顾命五大臣自然连声辞谢,奈何刘承佑打定了主意要替刘知远诵经尽孝,任谁劝谏都不肯改口。无奈之下,史弘肇、郭威等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跟刘承佑约定,每隔半个月,召开一次朝议。五大臣只将涉及到军队调动和四品以上官员任免等重要事情交于皇帝圣裁,其他琐碎事务,则皆由枢密院和三省自行定夺。

君臣之间划分清楚了各自的职权范围,整个大汉国便以最快的速度运转了起来。半个月之后,副枢密使郭威先从濮州送回了喜讯。天雄军节度使高行周和魏国公符彦卿二人分别接受了太尉和太保的显职,承诺在最快时间内赶赴汴梁拜祭先皇在天之灵。

又过了三日,洛阳方面也传回了捷报。常思、白文珂、郭从义三人,联手击溃了李守贞部前锋,阵斩叛军两万。李守贞、王景崇和赵思绾三贼在洛水河畔站不稳脚跟,连夜退向了陕州。

转眼间,大汉国就从濒临灭亡的边缘,又被顾命五大臣硬生生地拉了回去。虽然叛军还牢牢地控制着潼关天险和陕、虢二州,偏远地区,眼下也还有一些地方豪强在趁机浑水摸鱼。但都已经不是致命之疾了,可以用“针石、火齐”慢慢调理!(注1)

警讯一解除,朝野上下,凡是饱尝过乱世之苦的人,无不欢呼雀跃。然而,却也有那么一小撮“英雄好汉”们,痛惜得连连扼腕。恨不得向苍天替李守贞借十万精兵,直捣汴梁,将中原大地搅个底朝天。

乱世出英雄,英雄需要乱世。至于乱世当中有多少百姓无辜枉死,多少城市村庄化作一堆土丘,多少书卷典籍被烧成一堆青灰,“英雄”们是不在乎的。他们只在乎,自己心中的“壮志”得没得到伸展,只在乎脚下的白骨垒得够不够高,够不够将自己送上云端。

定州和泰州之间的鹰愁岭上,便住着这样的一小撮“英雄豪杰”。

上一轮大动荡中,豪杰们在出手之前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被南面的邻居,狼山堡的孙氏兄弟给抢了先。结果如今人家孙氏兄弟分别受封为节度使和巡检使,麾下的一干喽啰也变成了吃朝廷饭的义武军。而他们这些江湖同行,却依旧蹲在荒山野岭里头喝西北风!

所以,无论如何,鹰愁岭上的众“英雄”,这次都要狠狠捞上一票。哪怕捞完了之后,朝廷派人前来招安,至少大伙已经闯出了名头。逃到了辽国那边,一样能被大辽南枢密院待为上宾。

“就这么定了,一样是吃刀头饭的,咱们不能光看着别人青云直上!哥几个,马上回去传令给各自麾下的兄弟,让大伙带上足了干粮,收拾好兵器,明天一早,咱们全体出山。拿不下易县,誓不罢休!”理清了未来的去向,鹰愁岭大当家邵勇用力一拍桌案,大声做出决断。

“噢,大哥威武!”

“早就该这么干了,大哥,您以前就是太仁义了,才被孙氏兄弟骑在了脖子上!”

“大哥,您尽管山上坐着。杀人放火的事情由兄弟我来干。三天之内,桑干河两岸,保证无人不晓咱们兄弟的名号!”

“大哥,咱们兄弟,也该出一次头了!”

“是啊,轮也轮到咱们了!总不能……”

众“英雄”们欢呼雀跃,都为大当家邵勇的杀伐果断感到荣幸。

唯独山寨中军师,只剩下一个眼睛的吴老狼,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一块叫好。而是小心翼翼凑到邵勇身边,用充满河东味道的声音提醒:“界(这),界,大哥,易县照,照理,属于义武军,义武军地面儿。咱们,咱们拿了易县,孙氏兄弟恐怕不会答应!”

“不答应,他们也得答应!老子还巴不得他不答应呢!倘若他敢来争,老子正好拿他们兄弟的人头祭旗!”邵勇撇了撇嘴,对义武军的实力很是不屑。

义武军节度使孙方谏,巡检使定州孙行友两兄弟,原本都是打家劫舍的“豪杰”。上一次天下大乱,定州守军逃散一空,兄弟俩果断出手,抢下了空荡荡的州城。随即兄弟两个又先接受契丹招安,再拐带契丹人发给的兵器马匹“举义”,才最终洗清了身份,成了大汉国的地方诸侯。

然而身份虽然洗清了,兄弟二人手底下的军队,却依旧是原来那帮喽啰兵。作为近邻,邵老大根本不怕孙氏兄弟带兵来征剿自己。相反,如果能在战场上杀掉那两兄弟,他本人的名头无疑会愈发响亮,愈发能得到辽、汉两国上层人物的重视。

“界,界,孙家哥俩未必是您的对手,可,可界,可界违背了呼延瓢把子给所有绿林同道定下的规矩。内(那),内斯向来,向来喜欢多管闲事儿。万一过后找上门来……”

“眼下呼延老匹夫自己都顾不上自己的,哪有功夫再管咱们?”邵勇再度撇嘴耸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甭说他未必能从刘崇手下逃离生天。就算他侥幸逃过了刘崇的追杀,手底下一起逃出来的内营老弟兄,能剩几个?没了手下内营精锐,咱们兄弟凭什么听他满嘴跑舌头?!”

“可不是么,上次要不是顾忌着呼延琮那老匹夫的面子,咱们早就杀进定州城里去了,怎么会便宜了孙家哥俩儿?”二当家张子辉也凑上前,满脸不忿地补充。

“反正咱们拿下易州之后,立刻向辽国和汉国同时派出信使,请求招安。他呼延琮管得再宽,也没胆子跟一国之君掰手腕子!”

“就是,军师,你可真够婆婆妈妈。都准备去当官了,还顾忌什么狗屁绿林规矩!”

“就是,就是……”

其他几个当家人,也纷纷转过头来,对军师吴老狼的胆小大加鄙夷。

为了竖立绿林好汉们的形象,同时也为了不至于涸泽而渔。太行山第一大当家,北方绿林道总瓢把子呼延琮,曾经在数年前颁发过一道江湖密令。凡是吃绿林饭者,第一,不能主动进攻有官兵驻守的城池。第二,对过往商贩,最多只能收取三成保护费,不准杀鸡取卵。

这两条江湖规矩,虽然令众多英雄豪杰们非常不满,但总体上,大伙却基本都给了呼延琮面子。无他,占山为王是为了吃香喝辣,不是为了自寻死路。攻打城池,事后肯定会遭到官兵的疯狂报复。而保护费收得太狠,则必将导致商路断绝,最后一文钱都收不上来。

但是今天,鹰愁岭上的众山贼头目们,却不打算继续给呼延琮面子了。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他们,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界,界……”军师吴老狼嘴巴不停地濡嗫,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连续两次劝阻,都被大伙无情地驳回了,再劝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诸位当家们,已经被孙氏兄弟的神奇崛起经历,晃花了眼睛。他们都一门心思地想着功成名就,一门心思想着杀人放火受招安。谁也没闲暇再考虑,一旦招安这条路,在辽国和汉国都走不通,大伙将何处容身?

“你啊,想得就是太多!”二当家张子辉跟吴老狼平素关系不错,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单手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想得越多,活得越累!这是乱世,乱世出英雄,懂不?易县那地方,咱们不下手,早晚也有别人下手!下去收拾东西吧,别婆婆妈妈的了。万一赌赢了,你也少不了一个刺史之位。”

“嗯,嗯!”吴老狼被搂的肩膀一阵阵发疼,咬咬牙,连声答应向外走去。在出门的刹那,他的目光却快速朝聚义厅上的牌匾处扫了过去。

夕阳下,“替天行道”四个字,被照得格外分明。

注1:针石、火齐,出自《韩非子》中名篇,又名《扁鹊见蔡桓公》,“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

第一章 初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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