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酒徒作品乱世宏图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正是!”陶大春对他说法十分赞同,笑着附和。目光落在潘美缴获的战马之上,却又轻轻皱起了眉头,“这里边有一匹应该是将领的坐骑?官儿还不小?你抓到此人了,还是割了他的首级?”

“没!”潘美愣了愣,用力摇头,“我只是看到这匹马长相不错,就顺手牵了过来。至于其主人?应该死在乱军当中了吧,或者被郑子明给杀了。毕竟是他第一个冲过来的。哎?奇怪!郑子明呢?他哪里去了!”

“子明呢?刚才不是跟你在一起么?”陶大春顿时脸色巨变,一边低声追问,一边抬起头四下寻找。

此刻战场已经被夜幕给笼罩,即便有人点起了火把,视野依旧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陶大春目光所及处,众堡主、寨主和乡勇们陆续闪现,一个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唯独看不见郑子明,仿佛凭空蒸发了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注1:汉尺,每尺大约为现在的23厘米上下。根据出土骨骼考证,辽马骨架远比蒙古马高大,负载能力和冲刺能力也强于后者。但后来因为辽国灭亡等诸多原因,逐渐被蒙古马所同化。

第六章 疾风(六)

打了胜仗却丢了自家主帅,这样胜利,纵使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当即,陶大春和潘美两个都心惊肉跳,将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了战马丢在了一边,拎着兵器在战场上开始掘地三尺。

偏偏为了军心和士气考虑,他们还不能公开对弟兄们说,巡检大人不见了,需要大伙一起来找。只敢像两只没头苍蝇一般,东一圈,西一圈四下里乱转。碰到好奇心重的,还得煞有介事地解释一句:天黑,雪厚,怕契丹人藏在雪底下装死,必须防患于未然。

“二,二位大人,你们,你们不是在找巡检大人吧?”越怕什么,偏偏越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动追上前,结结巴巴地试探。

“你,你胡说!”潘美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扭过头,果断地呵斥,“我找巡检大人干什么?他武艺那么高,又不是个小孩子了!你别信口雌黄!顺子?是你?你刚才看到巡检大人了?”

“是,是!我瞎说,我信口雌黄!”李顺儿先是被吓得连连后退,后来又听到了潘美的追问,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补充,“是我,是我!我,我刚才看见巡检大人,往东北方向追去了。那边,那边好像有两个敌兵,跑,跑得比谁都快。大人看到你们都在忙,就自己提着钢鞭追了下去!”

“你,你怎么不早说!”潘美又气又急,举起枪杆朝着李顺儿身上乱抽。后者根本没有勇气抵抗,双手抱住脑袋,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喊冤,“你,你们没,没问我啊!我,我刚才追了你们好一会儿,才追上。我,我接连问了好几次你们两个在找啥,你,你和大春哥都没搭理我!”

“那,那你也该早点知会我们!”潘美自知理亏,把长枪戳在地上,气急败坏地报怨。“天这么黑,雪这么厚,万一大人有个闪失,你,你百死莫赎!”

“怎么可能?大人武艺高强,一个打他们十个!”李顺咧了下嘴,对郑子明的身手极为推崇。“再者说了,对周边的地形,谁能比咱家大人还熟悉?方圆三百里,有哪个地方他没亲自用脚踩过点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逼疯狗入穷巷你懂么?大人虽然武艺高强,对方却是非生即死!”潘美见他居然还敢顶嘴,抄起枪杆又要抽打。

陶大春却比他先一步恢复了冷静,用兵器架了一下,低声提醒:“别打了,这会儿你把他打死能有什么用?赶紧跟我一起去追,免得子明真的一时粗心大意,被溃兵掉头反噬!”

“你留在这儿指挥弟兄们打扫战场,我去追!”潘美顿时回过了神,感激地看了陶大春一眼,低声商量,“不能让大伙失了主心骨儿,大春哥,你留在这里坐镇。让顺子跟我一起去就行,他知道郑子明往哪方向去了!刚才顺子也说过,对手只有两个人。就算翻上一倍,子明跟我也能对付得来!”

“行!”陶大春想了想,果断点头。

敌军早已彻底崩溃,短时间被重新组织起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要郑子明自己不大意,零星两三个溃兵,的确在他手底下就是开胃小菜。如果再有潘美这个机灵鬼于旁边掠阵的话,基本上,郑子明就彻底没有了阴沟翻船的可能。

二人意见达成了一致后,立刻采取了行动。陶大春从李顺手里接管了整个队伍的指挥权,迅速开始收拢人马,打扫战场。潘美则跟李顺儿两个则取了短兵器和弓箭在手,以最快速度朝郑子明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黑,四下里目光所能搜索的范围,也越来越窄。好在地上的积雪足够厚,荒山野岭又难得有人迹出现,所以根据雪野中遗留的脚印儿,潘美和李顺两个,还不至于追丢了目标。但是,想要立刻跟郑子明汇合到一起,也基本没有可能。没过小腿儿深的积雪,令二人根本提不起奔跑的速度。稍不留神,脚底打滑,就会摔个满眼金星!

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更不知道追了多长时间。在二人感觉到四肢已经被冻得麻木,随时都可能倒下变成一具僵尸之前,他们终于在一块凸起的巨石后,看到了郑子明孤独的身影。

蹲在巨石之后,他像被冻僵般,一动不动。微弱的星光从云彩的缝隙里洒下来,将他的面孔照出隐隐的轮廓,从侧面看去,棱角硬如刀砍斧剁。“嘘——”没等潘美和李顺儿两个嘴里发出欢呼,他已经抢先一步回过头,手指竖在嘴边,低声吩咐,“小声,他们在下面!”

“我的老天爷,可真有你的!”潘美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哑着嗓子低声抱怨,“叫我这一通找,要不是顺子眼睛尖,告诉了我们你的去向。今晚非得军心大乱不可!”

“怪我,怪我!我本以为也就是半炷香时间的事儿!”郑子明脸色微红,拱起手,用极低的声音赔罪。“大家伙都好吧,弟兄们今天伤亡大不大?”

“这会儿你终于想起自己是谁来了!”潘美又气又恨,瞪圆了眼睛继续小声抗议。“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大春儿哥在清理战场。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连两个溃兵都收拾不了!”

“这……”郑子明被问得微微一愣,脸上瞬间涌现了一抹凄凉。但是很快,他就把这抹凄凉藏了起来,摇了摇头,用蚊蚋般的声音解释道:“不是收拾不了,而是我在考虑,该不该放他们离开。如果一个都没逃回去的话,光是损失几百兵卒,对幽州那边而言,简直无关痛痒!”

“这……?”潘美愣了愣,脸上瞬间露出了几分犹豫。今天这场战斗,对巡检司来说,无疑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然而对于辽国这头庞然大物来说,几百兵卒的失踪,根本不值得一提。即便没有战斗,每年光是稀里糊涂逃走或者死于军队内部倾轧中的辽国兵卒,全部加起来也得数以千计。更何况今天被消灭的那一营契丹人还曾经是耶律留哥的麾下,原本在辽国内部,就属于需要尽快被清洗的对象。

“可,可他们俩,好像都是当官的啊!”李顺儿的思维,不像郑子明和潘美两个那般复杂,从巨石后探出去朝着下面的避风山沟里望了一眼,哑着嗓子强调。

这个条件,立刻影响到了潘美的判断。也从巨石头探出半个脑袋,他迅速朝下面张望。只见一堆孱弱的篝火旁,两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辽国人正在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其中一个穿着契丹将领的家伙,已经昏昏欲睡。另外一个身着幽州军服色的家伙,则一只手按着刀柄,另外一只手用捡来的树枝,不停地挑动篝火里的木柴,以免这最后一点火光,也被冻僵在入夜后的寒风当中。

“顺子,我对付清醒的那个,你去杀了睡着的那个!子明,你替我们俩掠阵就行!”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潘美压低了嗓子,开始策划接下来的攻击。

郑子明好像被惊吓到了般,迅速扭头看了他一眼,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李顺则低低的答应了一嗓子,缓缓从腰间抽出了横刀。

“先搓几根绳子绑在靴子底儿上,以免滑倒!”潘美冲着李顺点点头,继续低声布置。从始至终,没向郑子明再多看一眼。

郑子明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心软。潘美隐约能感觉到,先前郑子明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就是由于他忽然又开始“抽风”。但是,潘美不想戳破。只打算不动声色地替对方把问题解决掉。这是他作为朋友的职责,也是作为心腹幕僚的义务!

他和李顺两个麻利地割掉衣服下摆,搓成绳子,在靴子面儿和靴子底上来回缠绕。同时,迅速用目光测量自己与对手之间的距离。

从大伙藏身巨石到下面篝火堆儿,大概有二十六七步远。雪有点儿厚,为了不在中途摔跤,并且在敌将没做出足够反应之前结束战斗,他必须预先做好充足准备,务求一击必中。

郑子明扭过头,默默地看着二人,依旧没有说话。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或者知道自己不该说什么。潘美现在的决定没有错,他自己先前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他知道,但是,他却说服不了自己。

火堆旁,那个年青的幽州军指挥使,全然没有感觉到大难即将临头。依旧小心翼翼地挑动着篝火,尽量让火苗距离自己的哥哥身边近一些,哪怕他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染满了白霜。

他们是兄弟,即便一个做契丹人打扮,一个做汉人打扮,也依旧是兄弟。他们彼此之间血脉相连,除了死亡之外,任何外力都无法切断。

忽然,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一只手拎着烧火棍,另外一只手快速抽出了腰刀。潘美同时扑了下去,踩着厚厚的积雪,动作迅捷如扑食的虎豹。李顺儿手持横刀紧随其后,两条大腿在沿途带起滚滚雪沫。

只是短短一个刹那,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年青幽州军指挥使持刀的右臂,被潘美砍出了一道口子,瞬间血流如注。其左手中的烧火棍,也被冲上前的李顺一刀砍做了两段。

这当口,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将右手中的腰刀交到左手,且战且逃。然而,令潘美和李顺儿两个猝不及防的是,此人却忽然斜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沉睡中的契丹将领,“饶命——!”一边奋力将腰刀举过头顶,抵抗潘美的攻击,他一边大声乞怜,年青的面孔上,写满了求肯:“别杀我哥!求求你们!别杀我哥!杀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是南院枢密使韩匡嗣的侄儿韩德馨,他从小就被送给了外人,死了也不值钱!”

“别杀他,杀我,我是他哥。我的脑袋比他值钱!”火堆旁,身穿契丹袍服的那个,也跳了起来,双臂张开,将韩德馨牢牢挡住,“杀我,别杀他,留着他要赎金。无论多少钱他家都拿得出!杀我,我是契丹人,他是汉人,跟你们一样!”

“想得美!老子来时路上,可曾放过一个汉人?”李顺儿狞笑着,高高举起了横刀。

对方是兄弟,死在对方手里的人,也不都是没有父母兄弟的孤儿!老天有眼,血债必须由血来偿还!

他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恐惧和绝望,横刀下剁,心中畅快无比。然而,耳畔却忽然传来“当!”“当!”两声脆响,虎口一麻,横刀伴着潘美劈下来另外一把的横刀,相继飞上了天空。

“你干什么——?”李顺儿和潘美异口同声的指责。

“让他们走!”郑子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篝火旁,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手中钢鞭挡住了两名俘虏的身体,上面,两道刀痕忽隐忽现。

“你疯了?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潘美愤怒地大叫,李顺则目瞪口呆。两名俘虏死里逃生,双双变成了一对“冰雕”,眼睛睁得滚圆,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让他们走!”郑子明两眼通红,满脸是泪,手臂颤抖,身体和大腿也不停地颤抖。“滚,赶紧滚,这辈子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别杀他,杀我,我是他哥!”冥冥中,他仿佛看到有一个胖胖的家伙,用身体挡在了急冲而至的战马前,双臂张开,宛若一座巍峨的高山。

第七章 劲草(一)

“此举绝非英雄所为!”潘美跟在郑子明身边,大声斥责。

“嗯!”回答他的,只是短短的一个字。自打放了两个辽国败将离开,郑子明就一直这般模样。没精打采,神不守舍。

“郑巡检,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潘美被对方的迷糊模样,惹得火往上撞,伸手用力拉扯郑子明的衣袖。

“哦!”回答他的,依旧是短短一个字。

郑子明不肯与他的目光相接,也不去努力挣脱他的拉扯,仿佛自知理亏般,任由他肆意发泄心中的不满。

“姓郑的,你这样,你这样怎么可能成得了大事?”喋喋不休半晌却始终得不到一句正经回应,潘美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直烧得眼睛发红,鼻孔和嘴巴里白烟滚滚。

“潘,潘军师,这,这几句话前些日子那个契丹人也说过!”郑子明还是不肯接茬儿,倒是李顺儿,觉得潘美有些小题大作,壮着胆子走到二人之间,结结巴巴地做起了和事佬。

“滚,关你屁事!契丹人说过的话,老子怎么就不能说了!”潘美的怒火立刻找到了发泄对像,虎目圆睁,双眉倒竖,咆哮宛若晴天里的响雷。

李顺儿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些许胆气,瞬间漏得一干二净。将身体一缩,迅速藏到了郑子明背后。随即又探出半个脑袋,结结巴巴地分辩,“我,我不是怕你,怕你累么!况且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如果不开心的护啊,光成就大事有什么意思?”

“你,你……”潘美闻听,原本就已经开始发红的眼睛愈发红得厉害,手指李顺儿,捎带上挡在他身前的郑子明,“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与你这等燕雀同列,潘某真是瞎了眼睛,倒霉透顶!你,你们……”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一肚子话被憋在嗓子眼处却说不出来。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灰暗。

数月前,本以为乱世即将结束,自己携两三好友出山,恰可成就一番功业。封妻荫子,史册留名。却不料所倾心相交的,却是个是非不分,优柔寡断的烂好人。如此时局,烂好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出人头地?只可惜自己先前一番心血,全都自己泼入了泥坑!

正气得直打哆嗦之时,却看见郑子明忽然朝自己拱了拱手,非常客气地说道:“仲询大才,在某这里原本就属屈就。郑某早已写了一封荐书,原本想等到开春之后,便荐你去我义兄那里一展所长。今日既然辽兵已退,回去之后,仲询便可以取了它,星夜南下。若是路上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平定李守贞等贼的战事。想必以仲询的本事,只要时机恰当,功名唾手可得!”

一番话,声音虽然不高,听在潘美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你,你赶我走?你,你自己犯了错,居然还要赶我走?你,你……”

毕竟只有十六岁年纪,怎能受到了此等委屈,顿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你,你这刚愎自用的匹夫,自己有错居然还不让人说!你,你,你居然卸磨杀驴。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不会去而复来?你今天放了那两个人走,焉知他们不是两头白眼儿狼?万一他们纠集了大军前来报复,我,我倒要看,他们会不会也放你这烂好人一条生路!”

“仲询误会了,我真的早就写好了谏书,不信你回去之后,就寸步不离跟着我。看我是因为几句言语不合就设法赶你走,还是早就有打算将你推荐给义兄!”郑子明被潘美数落得好生尴尬,拱拱手,柔声细气地解释。

自己不是英雄,自己这种性格难成大事!类似的话,不止潘美一个人说过。就连数日前被俘的那个契丹武士,被处死之前也曾经用类似的话语大声嘲笑。

可人这辈子,难道就非当英雄不可么?如果成大事就是把七情六欲全部割舍殆尽,就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这种大事,不成也罢!

想到这儿,郑子明好潘美拱了拱手,继续微笑着补充:“仲询,我过去的事情,你多少应该也知道一点儿。所以这辈子恐怕都很难有什么大作为,你跟着我,肯定会耽误了自家前程。所以,所以我才想通过义兄,把你推荐到郭枢密使帐下。他那边……”

“住口!姓郑的,你把潘某当成了什么?”潘美听得两眼发直,半晌,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又羞又急。然而有李顺儿在场,他又拉不下脸来认错儿。只好通过大声咆哮,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潘某岂是那为了功名富贵,就弃友不顾之人?况且那契丹狗贼,不日便会再度杀上门来。潘某岂能,岂能在此时独自离开?”

“军,军师!”还没等郑子明接茬儿,李顺儿却又愣头愣脑,出言反驳,“那两个家伙,未必还有脸来吧?且不说大人今天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即便他们恩将仇报,各自把麾下弟兄丢了个精光,谁还敢再把兵马交到他们两个手上?”

“不懂就不要多嘴!”潘美将眼睛一瞪,顿时把李顺儿吓得又藏回了郑子明身后。“此番辽兵南下打草谷,多日来几乎未折损一兵一将。偏偏在李家寨这里两营人马全军覆没。消息传开去,那领兵的主帅岂不是颜面尽失?如果他得到消息之后不立刻兴兵报复,对军心、士气,又将是何等沉重的打击?所以,你等着瞧,辽兵非但会来,并且若来,肯定就不再是区区两、三个营头!”

“啊——”李顺听得心里头一紧,缩着脖子再也不敢胡乱开口。

郑子明却笑了笑,淡然道:“无妨,仲询,你尽管走你的。辽兵即便来了,我也有把握应付得过去。这么冷的天气,想把各支分散开劫掠的队伍重新纠集到一处,又谈何容易?况且辽兵已经过河小半个月,大汉国的朝廷做事即便再拖沓,多少也该要点儿脸面!”

“你不用说了,潘某绝不会走!”潘美把脖子一梗,横眉怒目,“至少不会现在就走。”

唯恐郑子明得意,话音未落,他自己又快速地补充,“潘家寨,就在你巡检司旁边。你若是被辽人给灭了,我家怎么可能不受池鱼之殃?潘美留下来,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我自家寨子里的父老乡亲。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糊涂,连累得他们也被辽国人当草谷给割掉!”

第七章 劲草(二)

两日后,定县东北白塔寺。

“如此说来,那李家寨,至少有正兵不下两千?”契丹军主(都指挥使)萧拔剌眉头紧锁,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不信,一个字都不相信。帐下两个自称死战脱身的家伙,从头到脚除了几处冻疮之外,其他半点儿伤痕都没发现。所以那一仗最大的可能,便是两个家伙轻敌大意,先遭到了对方的伏击。然后就被吓破了胆子,直接弃军潜逃!

但是,萧拔剌却无法将自己的判断公之于众,并命人将帐下趴着的这两个胆小鬼推出去斩首以正军法。

这两个胆小鬼虽然不争气,身体内却流淌着幽州韩氏的血脉。而那南院枢密使韩匡嗣虽然是个汉人,却是术律皇后的义子,并且自幼便跟现今大辽皇帝相交莫逆。最近还在剪除大将军耶律留哥的政斗中,居功甚伟。得罪了韩家,甭说自己这小小的军主会吃不了兜着走,即便大将军萧兀列,弄不好也得去祖州去数绵羊!(注1)

所以明知道两个胆小鬼在撒谎,萧拔剌却依旧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且还得尽量帮忙将二人的谎话补圆,以免身边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忽然跳出来揭开真相,令自己进退两难。

好在两个败军之将胆子虽然小,心思却足够活泛。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回护之意,立刻磕了个头,相继大声回应:“末将,末将在当时好像还看到了另外一支人马的旗号,带兵的将领好像是个复姓。呼,呼延……?军主恕罪,当时天色已经擦黑,末将未能看得太清楚!”

“是呼延,绝对是呼延!末将可以拿性命担保,那呼延琮狗贼派人参与了此战!”

“嗯——”军将萧拔剌手捋胡须,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长吟。

够劲儿,不愧是韩知古的孙儿,这份机灵劲儿,绝对不输于其祖父。把太行山呼延琮的势力牵扯进来,这场败仗就有情可原了。按照大辽国收集到的密报,那呼延琮可是刚刚接受了大汉国招安。为了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现,冒险到太行山东侧来打上一仗,再正常不过!

“末将听闻,那山贼呼延琮在受招安之前,曾经到过定州!如今泒水河畔还有几家不肯向我军缴纳粮秣的堡寨,里边的百姓据说也是秋天时才从太行山上下来的,平素与李家寨往来不断!”唯恐自家提供的消息还不够耸人听闻,指挥使韩德馨擦了把耳朵下的黄水儿,继续小心翼翼地补充。

“是啊,是啊!末将原本准备拿下了李家寨之后,顺手将这几个村子一鼓荡平。却不料,却不料他们居然如此阴险,互相勾结起来,打了末将一个措手不及!!”耶律赤犬虽然冻得满脸都是烂疮,嘴巴却依旧和往日一样灵光,按照预先跟自家兄弟对好的口径,哑着嗓子大声补充。

“可恶!”契丹小将军耶律红石呯地一拳砸在廊柱上,震得房梁瑟瑟土落。

“此仇不报,我等有何面目回大营缴令!”燕军指挥使孙定伯也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

临时被征用的佛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愤怒的咆哮。几乎所有契丹和燕军将领,全都瞪圆了眼睛,竖起了眉头,声言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他们当中,未必全都对韩德馨兄弟的控诉深信不疑。但是,他们跟这一路兵马的主将萧不剌一样,没心思去追究事情的真相。

一个营的契丹兵,外加一个营的幽州兵,被对方给全歼了,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至于耶律赤犬与韩德馨这哥俩兵败的具体原因,是疏忽大意,还是寡不敌众,都不重要!

“咚咚,咚咚,咚咚……”一串清楚的敲击声,从原本摆放香烛的供桌上响起,瞬间打断了众人的喧哗。

军主(都指挥使)萧拔剌倒提着马鞭,一边敲打,一边沉声吩咐:“来人,取舆图!”

“是!”几名幕僚打扮的家伙大声答应着,将一大卷羊皮扑在佛殿中央。用烙铁烫出来的山川河流之间,有一个硕大的黑点儿格外醒目。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将佐齐齐闭上了嘴巴,围拢在舆图前,眉头轻锁。

李家寨是必须拿下来的,无论里边藏着两百人,还是两千人,最终结果都是一样。但怎么去打,派谁领军去打,给领军者统带多少弟兄,诸如此类的细节,却不能不仔细斟酌。毕竟对方具备将一营契丹军和一营幽州军全歼的实力,大伙不能再对其掉以轻心。

换句话说,哪怕上一场战斗,李家寨占足的天时和地利的便宜,哪怕是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败军之将再胆小无用,此战的结果都已经证明了,只派两个营的兵马不可能荡平李家寨。而派的兵马多了,就要涉及到补给能否接济得上的问题。并且要保证速战速决,以免时间拖得太久,战事朝辽汉两国朝廷都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加速狂奔!

“韩德馨,你且上前来,再说一遍,你们是在哪,如何遭到的埋伏?”环顾左右,估计着气氛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萧拔剌沉声吩咐。

“遵命!”韩德馨快步走到舆图旁,拿起一根事先剥了皮的木棍儿,缓缓指点,“属下过了滱水河之后,走得是三道梁、高家集,饮马屯,准备从这里先拿下陶家庄,然后占领李家寨侧后的山梁,居高临下……”

毕竟是将门之后,得到过韩家长辈们的几分真传,三言两语,他就把自己当初的行军路线,呈现在了顶头上司和一众同僚的面前。

“为什么不走东侧,东侧的道路明显比西北侧平坦?”舆图旁,立刻有人低声质问。

“去之前,韩某曾经接到地方上的线报。李家寨至少曾经两次在寨子东侧的山谷里设伏,两次都全歼了来犯之敌。”对于跟自己平级的将校,韩德馨却没有什么“客气”话可讲,想都不想,就给出了一个硬邦邦的答案。

“嗯!”对方被噎得颇为难受,却无法再质疑他的选择。喘息了数下,又带着几分恼怒追问,“既然如此,几为何非要去打那李家寨?从滱水到李家寨之间,分明还与七八处堡寨可以讨伐!”

“若是只为了图些粮草铜钱,当然会捡容易的打!谁还不知道软柿子好吃?可此番出兵,大将军分明曾经说过,要打掉各地汉人的士气。让他们不敢再生任何反抗之心!”不待韩德馨回应,耶律赤犬扑上前,恶狠狠朝发问者叫嚷。

打了败仗,居然还有脸如此嚣张?!这下,兄弟两个可是有点儿犯了众怒。周围的将佐们纷纷竖起眉头,七嘴八舌地嘲讽道:“那耶律小将军,可是如愿把人家的士气给打掉了?”

“嗯,吃硬柿子才有种,问题是,你得有相当的牙口!”

“呵呵,我等的确光知道捞些钱粮。但比起丢光了兵马辎重,却腆着脸独自逃命,总还是稳当些吧?”

“原本不懂什么叫做送货上门,现在好像懂了一点。就是不知道送货之人跟对方,到底是什么关系,居然……”

“行了,都少说几句,军中没人买哑巴!”军主萧拔剌听大伙越说越不像话,腾地站了起来,“我等都是武将,不要学汉国文官们那些坏毛病。他们俩打了败仗,本官自然会上报南枢密院和征南大将军行辕,由大将军和南院枢密使来按律给与处罚。但眼下要紧的不是指责他们两个用兵的失误之处,而是如何才能把这口气讨还回来!”

“是,我等知错了,请军主责罚!”众将佐被吓了一大跳,齐齐拱手请罪。

“算了,下不为例!”萧拔剌看了大伙一眼,有气无力地摆手。

真的要按律处罚,他现在就该把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家伙给推出去斩首示众。而上报给新任大将军萧兀烈和南院枢密使韩匡嗣,结果必然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对此,在场众将,估计心里也都是门清。所以,既然连丧师辱国之罪都不予追究,他这个军主,又有什么脸面去计较大伙的几声喧哗?

“当日,末将走到了差不多这个位置……”韩德馨察言观色,抢在萧拔剌提醒自己之前,继续低声补充。无论是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比先前低调了许多,“距离陶家庄大概还有十五六里,遭到了对方的重兵伏击。末将和耶律将军本该死战殉国,然念及冰天雪地,消息很难及时传回,才不得不忍辱偷生,以图有朝一日能让仇人血债血偿!”

“他奶奶的,本事全长在了嘴巴上,逃命还逃出道理来了!”众将佐侧着眼睛冷笑,对韩德馨的狡辩不屑一顾。

“如果能顺利占领李家寨后山,你预计得多少人马,才能将寨子一举攻破?”萧拔剌装作没看到大伙的表情,继续沉声追问。

“末将不敢!”韩德馨吃一次亏,学一次乖。非常谦虚地拱手施礼,“末将估计,李家寨里边所藏兵马,应该不低于两千。若是算上寨子里可以临时调用的老弱,则还要再多出一倍。所以,所以末将不敢估测我军出兵多少,才有必胜的把握!”

“哼!”“胆小鬼!”“孬种!”“懦夫!”众将佐听了,顿时一个个把嘴角撇得更高,心中对韩氏兄弟,也愈发地瞧之不起。

  如果觉得乱世宏图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酒徒小说全集男儿行乱世宏图烽烟尽处指南录隋乱(家园)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