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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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有劳二位了!”郑子明手下此刻也没太多人才可用,想了想,笑着点头。“记得先穿好皮裘,站在门口落落汗。等身体彻底冷下来,再出门。弟兄们出去做事前,也每人喝一碗御寒的药汁。免得对面的敌军没有病倒,咱们这边先落个伤患满营!”

“遵命!”李顺和郭信二人肃立拱手。

他们两个原本都不是郑子明的嫡系,但现在看起来,却都打心底里,把郑子明当成了自己的主公。潘美在旁边瞧着心中暗暗纳罕,却又不方面追问:郑某人到底凭借什么手段,令李、郭二位归心。只能自己躺倒,无聊地用手指在床沿上画圈儿。

好不容易熬到李、郭二人的脚步声去远,陶勇和其他几个都头也都起身告辞离开。潘美顿时再也忍耐不住,一个轱辘翻身坐起,强忍着背后伤口处的疼痛,压低了声音追问,“子明老兄,巡检大人,你,你手头是不是有药,让人吃了就对你死心塌地那种?”

“说什么呢,你?”郑子明被问得满头雾水,走上前,单手按住潘美的肩膀,“躺下,别乱动。伤口刚刚好点儿你就往起坐,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怕留下的疤瘌还不够大?”

“这,这不是有你在么?”潘美被训得脸色微红,讪讪地应付了一句,顺势缓缓躺倒。两只眼睛望着郑子明,目光当中充满了好奇,“你给他们俩灌迷魂汤了?还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特别是郭信,前天还故意跟你对着干!”

“哪有什么迷魂汤,将心比心而已!”郑子明这才知道,潘美想问自己什么事情。笑了笑,轻轻摇头。“他们两个又不是什么坏人,大伙在一起共事久了,自然就会彼此迁就适应。况且眼下大敌当前,有劲儿当然更要往一处使!”

“就这些?”潘美眉头轻皱,将信将疑。

已经一起共事了小半年,然而在他眼里,郑子明身上却依旧充满了谜团。做事的方式,谋事的本领,待人接物的习惯,还有那离奇的身世。吸引着他不停地去挖掘探索,越挖越觉得郑子明与众不同。

而潘某人最初之所以答应替姓郑的做事,却是为了向陶三春证明自己比姓郑的强!忽然间,想起一些前尘过往,潘美禁不住微微一愣,旋即,又笑了笑,眼睛里浮现了几分了然。

连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把郑子明当成了知交。李顺和郭信两个,又怎么可能再三心二意?如此强的亲和力,也算是郑某人的家学渊源吧!终究他是在皇宫里住过的,祖父和父亲,都做过一国之君。

“你笑什么?”郑子明却不知道潘美思路如此广阔。见对方笑得神秘,忍不住低声问道。

“当然是笑你。”潘美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为对方心折,晃了晃脑袋,故意歪着嘴巴说道:“笑你拿着救命的本事,却做起了杀人的勾当。先利用韩家哥俩的畏惧之心,让他们带着大队人马冒着风寒出来赴约,还没忘记朝他们肚子里塞满了羊肉,用篝火烤得他们一身大汗。待把他们折腾病了,然后再利用病人产生的疫气,去祸害韩匡美所带来的援军。巡检大人,你这身本事都是哪学来的?我怎么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这,这不算是新本事吧!”郑子明终于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讪笑着做出回应,“你读书时读得不仔细而已。早在前汉,匈奴人作战时,就喜欢朝对方营地附近乱丢牲畜的尸体。一旦造成瘟疫,就会杀人于无形。跟真正瘟疫比起来,区区伤风,才从哪到哪?”

“啊——?”潘美听得又是微微一愣,脑海里,依稀能想起,自己先前读过的典籍里头,的确有匈奴人用病死的牲口祸害敌军的先例。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用手拍打床沿:“奶奶的,都说医者慈悲心肠!敢情你读书时,读得却是如何杀人!”

“天天摆弄药方,杀人手段,当然也会学到一些!”郑子明好像忽然被这几句话触动了心事。抬起自己的手……

第十一章 磐石(二)

“装,装,捡着便宜卖乖!”实在受不了郑子明体内忽然爆发出来的深沉感觉,潘美摇着头用力撇嘴,“就好像谁拿刀子逼着你一般。”

郑子明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

从瓦岗山白马寺中那个忘却前尘的少年,到后来的失国皇子,再到如今的三州巡检。他的头上,可不正是始终悬着一把钢刀?然而,值得骄傲的是,刀锋处所透出来的刺骨杀气,始终未能压垮他,未能让他闭目等死。相反,他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地强壮,一天比一天适应身边这个世界,适应这世界中的历史与现实。

“就算你能如愿让韩匡美的军营内爆发一场时疫,终究不是解决之道。”见自己的言语对郑子明造不成任何打击,潘美神色微沮,想了想,又寻去回到了先前的话题,“起初咱们只想赶走前来打草谷小股幽州军,结果干翻了韩氏兄弟,就来了马延煦。现在,好不容易干翻了马延煦,结果竟然又把辽国的南枢密院知事韩匡美也给……”

“那就先跟韩匡美也做上一场再说!”没等他把劝告的话说完,郑子明笑着打断。

“打完之后呢?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仗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即便你侥幸把韩匡美和他麾下的两万大军也给击溃,下一次,说不定敌军会来得更多!”潘美愣了愣,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促。

弟兄们现在士气很旺盛,这一点他非常清楚。郑子明本人因为出乎意料地击溃了马延煦,眼下心气儿很高,这一点,潘美也非常理解。然而,他眼下的想给郑子明出的主意却是,见好就收。

见好就收,对巡检司,对郑子明本人,也许都是最恰当的选择。如果韩匡美麾下的大军当中果真爆发了时疫,趁着这个机会,郑子明恰好可以带领大家伙一走了之。只要这支连一千人都不到的队伍遁入了太行山,幽州军再想找到他们,就难如大海里捞针。

为郑子明的面子考虑,潘美尽量把话说得婉转。然而,他的意思,却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他相信以郑子明的头脑,很容易就能理解自己此刻真正想表达内容。并且,能够理智地做出最后抉择。

然而,郑子明的表现,却非常令人失望。反复斟酌了潘美的话,他居然得意地摇了摇头,傲然而笑,“毕竟咱们捋了辽军虎须了不是?只是区区一个军寨,却逼得辽国南枢密院拿出一小半儿兵马来对付,被人看重到如此地步,咱们无论最后输赢,都了无遗憾。”

潘美顿时被他忘乎所以的模样,气得直翻白眼儿,“遗憾不遗憾只是活人的感受,死人可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谁说一定要死?最后谁死,还不一定呢!”郑子明看了他一眼,依旧一幅淡然处之模样,“我就不信,幽州军舍得把兵力,全耗在咱们这儿,别的事情都不准备干了。我更不信,偌大的个河北,只有咱们李家寨一处,有胆子挡在辽人的马前!”

“你不信,可改变不了事实。临近拒马河的三个节度使降了俩,剩下那个还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潘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连连撇嘴。

平心而论,郑子明现在所做的事情,很有男人味,很痛快,很过瘾。驻地靠近拒马河的三个节度使降了两个,剩下的那个连箭都没敢放一支就逃之夭夭。而区区不到八百兵勇的巡检司,却挡了幽州兵马小半个月,并且几度重创数倍于己的敌军。

这战绩,这行为,已经足够寻常人炫耀一辈子。然而,无论是作为李家寨的军师,还是作为郑子明的好兄弟,潘美都不能只贪图一时痛快过瘾。他必须尽可能地想办法,帮助郑子明把手头这支有生力量保存下来。保存下来这群可以同生共死的好男儿,以图在即将到来的新一轮大混乱中,发展,壮大,积蓄力量,最后一飞冲霄。

“别人是别人,咱们既然看不起他们,又何必学他们的模样?”郑子明却好像被接连的胜利彻底冲昏了头脑,无论潘美怎么劝,都是油盐不进。

“你……”潘美被问的气结,用手狠狠拍了下床板,大声补充,“不想学他们,总不能螳臂当车!”

“不挡一下,怎么知道挡得住挡不住?”郑子明微微一笑,胡搅蛮缠。

“你,你非得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么?”

“如果头够硬,撞了也不用回,直接穿墙而过便是!”

“你……”

胳膊忽然发软,潘美上半身跌回床板上,气喘吁吁。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对方就是不听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出手将其拿下,然后用刀子逼着他下令现在放弃李家寨,遁入深山?这种事情潘某人做不了,更关键的是,单挑的话,潘某人好像也打姓郑的不过!

正气得欲仙欲死之时,议事堂外,忽然又传来了李顺儿那极具特色的声音,“大人,巡检大人,军师,呼延,呼延琮那老孬种来了!从西边绕路过来的,在山谷那边的入口,请求入寨。”

“呼延琮?他怎么会来这里?”顿时,潘美顾不上再跟郑子明置气,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孬种两个字,用来形容呼延琮最恰当不过!前脚欠了郑子明的救命之恩,后脚又求着郑子明帮忙安置他麾下的绿林好汉,前前后后欠了这边偌大人情,结果幽州军一来,几个村落的绿林好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非但没有人主动过来给李家寨助战,并且走的时候,居然连声招呼没勇气打!

“不,不清楚,他没说!”李顺解答不了潘美的困惑,却能够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相告,“他只说,只是说要来给巡检大人助战。带着自己的儿子呼延赞,还有好几百喽啰。好多战马,还,还有好多辆大车。”

“助战?”潘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深处,更是疑虑丛生。

前门拒虎,已经非常不易。若是再把呼延琮这昧良心的老狼放进来,巡检司众人,这回可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无论先前争执得多厉害,被气得怎么火冒三丈。关键时候,他却忍不住又将目光投向了郑子明。期待着,后者能够帮自己推测一下呼延琮的真实来意,并且在自己的协助下,做出最稳妥的决断。

“没错,他肯定是来助战的!”这回,郑子明没有辜负潘美的期待。想了想,认真地点头。“如果人数不到一千,就肯定是前来助战的。顺子,你先去陪着他说话,告诉他,待郑某换过衣服,就亲自去门口迎接他们!”

第十一章 磐石(三)

“你说什么?是不是来助战,怎么还跟人数扯上了关系?”潘美却听了个满头雾水,眨巴着一对丹凤眼低声追问。

话说出了口,他的脸色瞬间又是一红。随即,不待郑子明解释,就摇着头感慨,“他哪里是个绿林大豪,这份心思,简直做个刺史都屈才了!呵呵,呵呵……”

“若是心思简单了,怎么可能做了那么多年的北方绿林道总瓢把子的?早就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郑子明笑了笑,整理好衣服,快步走出了议事堂大门。

潘美虽然足智多谋,但年龄和阅历终究差了些,不能在第一时间,就猜到别人肚子里的弯弯绕。而郑子明自己,却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品尝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对呼延琮只带很少兵马前来助战的原因,不猜便知。

巡检司刚刚建立没多久,李家寨更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寨子里的乡勇,全都加起来才八百挂零,将将凑满两个营。而呼延琮现在,却是河东节度使刘崇帐下的都指挥使,有资格单独指挥一军。无论官职级别,还是麾下编制规模,都远远把一个区区地方巡检甩出十几条街。

所以,呼延琮带着不到一千弟兄来援,恰恰表明了自身的诚意。如果他带来的将士超过了一千,并且还多为百战精锐,则其真正目的到底是想帮忙,还是想借机将李家寨一口吞下,就很难说了。至少,接下来的战事归谁指挥,就会成为问题。

然而,有诚意归有诚意,如果呼延琮说他自己此番前来单纯就是为了助战,郑子明肯定也是一百二十不信。正所谓无利不起早,以前几次跟呼延大当家打交道的经验,已经重分证明了此人的品格。他会跟你讲义气,他懂得知恩图报,但指望他单方面的付出却不顺手捞点便宜走,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老子这边还有什么可以给他捞的?”一边冒着凛冽的寒风朝寨子东门走,郑子明一边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前朝皇子的身份肯定是没有用的,对郑子明自己来说都是累赘,更不可能给别人带来好处。而泒水两岸那些无主村落和土地,呼延大当家想拿随时都可以再拿回去,犯不着看郑某人这个小小的巡检脸色。至于通过郑某人交好郭威,那更没有任何可能!首先郑某人只是柴荣的朋友,对郭家而言仅仅能算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其次,眼下河东节度使刘崇的实力和影响力,并不比郭威小多少。呼延琮好不容易才通过杨重贵的推荐搭上了刘崇的马车,犯不着再轻易改换门庭……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间,就出了军寨的大门。还没等郑子明抬头看清楚周围情况,对面不远处,已经响起了呼延琮那粗豪的问候声,“子明老弟,你总算出来了。老哥我都快冻出清鼻涕来了!你这李家寨弄得,可真够齐整的,比起传说中的细柳营,估计也差不了多少!”(注1)

“大敌当前,疏忽不得。弟兄们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呼延将军勿怪!”郑子明笑了笑,拱起手解释。对呼延琮话语里的抱怨,权当做是山风过耳。

“不怪,不怪,自家兄弟,岂能挑自家兄弟的礼!”呼延琮大咧咧地走上前,身手揽住郑子明的肩膀,“听说你这边跟幽州兵交上了手,我就立刻想赶过来帮忙。然而兄弟你也知道,老哥我现在身不由己。光是想办法跟刘节度讨要将令,就费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等过了刘节度那关,走到半路上又遇到了大雪。所以紧赶慢赶,还是只赶了个尾巴!不过你放心,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交给老哥哥我。幽州兵来多少,老哥我帮你杀多少,绝不让从你这里讨任何便宜走!”

“那我就多谢呼延将军了!”郑子明闻听,赶紧后退两步,躬身向对方真诚致谢。

“谢什么谢,前些日子若是没有你,老哥哥我连性命没了,哪有可能活到现在?老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遇到了麻烦,我做哥哥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呼延琮被郑子明的动作吓了一跳,将身体侧开半步,连连摆手。

“无论如何,将军高义,郑某日后绝不敢忘!”郑子明却又郑重其是地给呼延琮行了第二个礼,然后在直起腰,笑着发出邀请,“天太冷,别让弟兄们冻着,呼延将军,请带领兵马随我进寨!”

“那当然,来都来了,当然要进去说话,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呼延琮又大咧咧地挥了下胳膊,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呼延赞和呼延云,“正长,士龙,过来见过郑家叔父。他可是你老子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妙手回春,你们的老子我早就埋到地下去了!”

“见过……见过……郑……”呼延赞和呼延云二人,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嘴巴濡嗫半晌,却始终无法把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家伙称做叔父。

呼延琮见状,心中立刻有了气。抡起胳膊,朝着两个儿子的后脑勺儿处一人给了一下,“大声点儿,没吃饱饭啊。他是你老子的救命恩人,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叫声叔父又怎么了!”

“见过叔父!”延赞和呼延云哥俩,拿自家的荒唐父亲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红着脸再度躬身施礼。

郑子明哪肯硬充别人的长辈,抢身上前,一手拉住一个腕子,大声阻止。“二位少将军切莫多礼,咱们三个,兄弟,兄弟,兄弟……!”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声音却突然结巴了起来。右手如同被针扎了般迅速松开,藏在背后,五根手指不停地曲曲伸伸。“咱们三个,兄弟相称就好。我跟呼延将军,单独再论,再论。”

“哈哈哈哈……”呼延琮如同占了多大便宜般一般,得意忘形,“那老哥哥我,可就要做你的长辈了。乖侄儿,赶紧头前带路。叔叔我一直惦记着你这里的烈酒,馋虫都快自己从嗓子眼儿里爬出来了!”

“呼延将军请!两位呼延兄弟也请!”大冷天,郑子明却是额头见汗,侧身让开道路,同时再度向呼延琮父子三人伸手相邀。

呼延琮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抬着头,翘着下巴往里走。呼延赞则向郑子明投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带领亲兵紧随自家父亲之后。剩下一个呼延云,脸孔就像被开水刚刚烫过般,红中透紫,既不敢说客气话也不敢做任何抱怨,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夺路飞奔。

对方不抬头,郑子明想解释几句都无从解释。将闯了祸的右手从背后拿出来,对着日光看了又看。

没错,刚才就是这只手,不小心握住了呼延士龙的手腕子。掌心处,到现在还留着一股绵软。如果自己的判断没错,呼延士龙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初次见面就被自己给抓了腕子,这,这唐突失礼之处,可是叫郑某人该怎么样赔罪才好?

正尴尬的想把自己的手剁掉之时,呼延琮却又悠哉悠哉地,从军寨里走了回来。先站在郑子明身边喝令麾下的弟兄注意保持秩序,不准给自己丢人现眼。吹胡子瞪眼,好不威风。待麾下的弟兄们都进了军寨大门,又带着几分得意转过头,大声说道:“实不相瞒,老哥哥我这次远道而来,不光是为了给你助战,自己也有一件事情,需要让你帮忙!”

“什么事情?呼延将军尽管吩咐!只要郑某力所能及,绝不敢辞。”郑子明心里头发虚,当即,毫不犹豫地答应。

“呵呵,呵呵,兄弟你就是痛快!老哥我没看错人!”呼延琮又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压根不在乎自家女儿刚刚被人给占了便宜,“你也知道,老哥我原本是做山大王的,手下一大堆人指望着我吃饭。如今虽然改行做了朝廷的将军,可手下的空缺却非常有限,无法给每个人安排下好前程,一双儿女更是成了老哥我的心病。所以听闻你这边仗越打越大,老哥我就想啊,是不是机会来了?万一能给正长这孩子,抢下个州县来管管,不是什么麻烦都彻底解决了么?”

“抢个县城,你要从谁的手里抢?”这回,郑子明可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心中的尴尬不翼而飞。

“当然,谁有从谁手里抢啊!辽国人手里,大汉国地方上那几个窝囊废手里,都行,老哥我可不挑肥拣瘦!”呼延琮举目四望,老神在在地回应。

“你……”郑子明又是一愣,随即,咬着牙咒骂,“你这老匹夫!就不怕活活撑死!”

辽国和刘汉国之间的这场边境冲突,如今明显是在朝着彻底失控的方向发展。当战争打到一定规模,必然有人会战没,有人会因为丧城失地遭受处罚。而他们空出来的职位和地盘,就会成为“秃鹫”的盘中餐。呼延琮不才,恰恰是秃鹫中的一只。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呼延琮既然敢做,就不怕人骂。撇撇嘴,理直气壮地回应,“我还没到走你这呢,就听说,三个节度使投降了两个,还有一个已经逃过了黄河!仗打完之后,与其让他们继续在边境上尸位素餐,还不如把地盘归了你我两个。好歹,辽国人南下之时,你我两个敢顶在前面!”

注1:细柳营,汉朝名将周亚夫的军队,因驻扎于细柳而得名。汉文帝亲自去劳军,没有将令却进不去军营。回来后非但没有治周亚夫的罪,反而认为周亚夫的队伍令行禁止,不可战胜。

第十一章 磐石(四)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自己趁着两国开战之机乱抢地盘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郑子明闻听,本能地就想出言反驳。然而搜肠刮肚,却始终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只能叹息着摇头。

首先,拥有守土之责的节度使们降得降,逃得逃,没向大举入寇的辽军发一箭一矢。而呼延琮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兵逆流而上,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替前者出头。其次,呼延琮身为刘汉国的将军,替国家收复旧土,乃天经地义。即便有抢地盘的嫌疑,也是从辽军手里抢,不会胡乱对河北各地的汉军发起攻击。最后,谁地盘大,谁手里兵多,谁就封茅裂土,此乃晚唐以来的传统。边塞上的各路诸侯,包括杨重贵的父亲杨信,都是用同样的手段获封节度使。呼延琮现在不过是想借鉴一下前辈们旧例,谁也无法指摘。

“叹什么气?这年头,怎么可能老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不努力,靠墙墙倒,靠山山塌!”敏感地察觉到郑子明叹息声里的异常味道,呼延琮把两只牛铃铛大眼一瞪,义正词严的质问。“你不会这辈子就想靠着郭大官人吧?他可是原本姓柴,那枢密副使郭威,可是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何况,汴梁那边早有消息传出来,小皇帝跟五顾命之间势同水火……”

“现在哪有空说这些!辽兵已经打到我家门口了!”郑子明听得心中一抽,迅速转头扫视四周。

呼延琮所说的情况,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具体该如何应对,他却至今还没拿定主意。并且他自问跟呼延琮的交情,也远没到可以一同谋划将来的地步。眼下说得越多,日后所面临的麻烦也许就越大。

“正因为辽兵打到了你家门口,才好跟你说这些!”呼延琮却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言深交浅,挥了下蒲扇般的大手,继续低声嚷嚷,“不用看,我刚才看过,你手下的人都很懂规矩,不会靠咱俩太近。至于我手下,他们跟不会偷听,也听不懂。老哥我可是跟你说啊,你自己也许还不知道。你跟你手下的这群乡勇,最近可是出足了风头。连河东那边,都有人听说过你的威名。这一仗,无论你能不能撑到最后,只要没战死,朝廷就不可能对你的功劳视而不见。到那时,往哪里高升,怎么升,都是学问!你若是现在不未雨绸缪,将来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真的?我区区一个地方巡检,能有什么威名?虽然跟幽州军打了两仗,可前后不过才歼敌千把人而已,根本不足为夸!”郑子明听得微微一愣,侧转头看着呼延琮,满脸难以置信。

“问题是,别人连一支羽箭都没敢放呐!”呼延琮狠狠朝郑子明剜了几眼,恨不得拿斧子将此人的脑袋砍开,看看里边是不是装得全为浆糊。“我的好兄弟!你以为这是当年平定泽潞两州呢,动不动就灭敌逾万?连老哥我,都着了你的道,被你们几个小混蛋打得抱鞍吐血?这是国战,你懂么?大汉国和契丹的国战呐!根本不是平常的小打小闹!而那些职位实力都远过于你的节度使们至今连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你却带着几百乡勇顶了幽州军这么多天。两厢比较一下,你怎么有可能不出名?”

“这,这倒也是!”郑子明恍然大悟,苦笑着点头。

自己一直身在局中,所以听不到局外的动静。而呼延琮却是旁观者,自然能把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照着此人所描述的情况,硬顶住了数倍于己辽军的李家寨乡勇,想不引人注目都难。而身为这支队伍主将,自己的名头当然在不知不觉中一飞冲天。

只是,以自己的身世,名声突然变得响亮,真的是好事情么?恐怕,朝堂之中,有人又要辗转反侧了吧?!而在自己名声不怎么响亮,看起来也没什么威胁之时,耐着柴荣的颜面,郭威能将自己护在羽翼之下。当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大,并且身份再度被暴露出来,郭威到底护不护得住自己,愿意不愿意相护,又怎可预知?!

“所以,咱们老哥俩联手,才是最佳选择!”呼延琮好像早就把郑子明的尴尬情况,看了个通透。缓缓向前跨了半步,压低声音继续提议。“老哥我是个山大王,向来不愿意把自身安危寄希望于别人。而你,论出身比老哥我高贵百倍,论情况,恐怕也没比老哥我好到哪去!更何况,你要别人帮你,总得有值得帮的地方。你实力越强,郭威也更方便替你说话。无论是出于情面,还是为了他郭家!”

“嗯,呼——!”郑子明先是低声沉吟,随即,嘴里吐出一道长长的白烟。

呼延琮虽然粗鄙,可今天有几句话,却说得丝毫不差。自己能于李家寨站稳脚跟,郭家在背后的扶持功不可没。然而,这种单方面的付出,却不可能永无止境。柴荣跟自己交情再深,终究不是郭威本人。如果在被牵连的风险与日俱增的情况下,还想获得郭家的继续支持,自己这边就必须展现出,足够辉煌的回报前景,让郭家的每一笔投入,都觉得物有所值。

“怎么样,我女儿的手腕子,还挺柔软吧?”唯恐自己先前的话说服力不够,呼延琮想了想,忽然抛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语。

“啊……”郑子明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瞬间又被打了个粉碎。愤怒地望着眼前这个没人品的老不正经,额头上,有汗珠一滴滴快速往外渗。

“江湖女儿,抓就抓了,你刚才是不小心的,老哥我看得很清楚。”呼延琮却越说越来劲,笑了笑,非常大度地表示不予追究。“但男大当婚,老哥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自家女儿也不错,要不,你就派媒人上门提亲算了?放心,彩礼我绝不会多要,嫁妆却绝对会对得起自家女儿!”

“你,你……”郑子明被说得脸红脖子粗,头顶上的滚滚汗珠被寒风一吹,立刻白烟缭绕,宛若身体内着起了大火。“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么?她可是你亲生女儿!”

“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才要给他找个靠谱的郎君嫁了。”呼延琮根本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晃了晃脑袋,大言不惭,“总不能一辈子养在家中人,让她变成一个老姑娘吧!怎么样,咱们老哥俩联手的基础有了,再来一次联姻。从此之后,翁婿二人,齐心协力……”

“联手可以!”郑子明被眼前这个老不修说得心神大乱,顾不上再仔细斟酌,迅速签订“城下之盟”,“但联姻的话,就算了吧!不是你家女儿不够好,而是你一口一个老哥自居。郑某不是禽兽,不能向自家侄女下手!”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咱们老哥俩论咱们的,你们三个年轻人再论一回自己的!”呼延琮却不肯罢休,继续乘胜追击,“我这女儿啊,武艺不在你之下,女红、学问、持家的本事,也样样了得。若非……”

“呼延老哥,你再说下去,我可就翻脸了!”郑子明被逼得无路可退,猛地一跺脚,大声威胁,“我当你是个豪杰,你就别拿我当俗胚!无论有没有女儿嫁我,郑某既然答应跟你联手,就永不相弃。除非,除非你自己哪天又改了主意!”

“哪能的事?你也太小瞧老哥哥我的人品了!”见郑子明好像动了真怒,呼延琮不敢再过分紧逼,笑了笑,讪讪地摆手。“儿女之事,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我那女儿,真的是万里挑一,你现在不动心,将来肯定会……”

“你这次来,究竟带了多少兵马?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儿?”郑子明瞪了他一眼,迅速岔开话题。

“能,当然能!”谈到正事儿,呼延琮立刻换了幅嘴脸。迅速弯下腰,用横刀在雪地勾勾画画,“除了来你这儿的一个半营,七百骑兵之外。还有两千战兵,一千多辅兵,加在一起,差不多刚好一个军!我把剩余的人藏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了。只要你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冲过来,将门口的幽州军,尽数全歼!”

“嘶,你胃口倒是不小!”郑子明微微吸了口冷气,皱着眉头说道。

他也算个久经沙场的老行伍了,粗略扫几眼,就能看出呼延琮的兵马摆放,颇为花费了一番心思。既充分利用了山区的复杂地形掩护自家行藏,又能及时策应正面战场,给敌军致命一击。唯独差的一点是,这个部署所针对的敌军规模,还停留于数日之前。即马延煦麾下的那五个营。却不知道,李家寨马上要迎战的,早已经不是区区两千多敌人,而是先前的十倍,差不多整整一个厢!

“那是,勇虎搏兔,亦得拿出十分力气。况且咱们还不可能只打这一仗!”呼延琮没听出郑子明话语里的奚落之意,权当是被夸奖,得意地挥舞起了横刀。

“只可惜,人数太少了些!”郑子明冲着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怎么会少?难道你这李家寨,还能把全幽州的汉军全给招来?”呼延琮被笑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大声反问。

“那倒不至于吧!”郑子明笑呵呵地看着呼延琮,仿佛对方脸上即将有鲜花盛开,“只招来了一小半儿而已,顶多两万出头,带兵的燕京兵马使韩匡美,老哥,老哥你怎么蹲下了?你别吓我!”

第十一章 磐石(五)

“老哥,呼延琮老哥!”再一次被呼延琮的节操给惊掉了下巴,郑子明拉了对方一把,低声呼唤。“这可是大门口儿,很多人在旁边看着……”

“别喊我,别喊我,让他们看。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个?”呼延琮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呻吟,“整整一个厢!还是韩匡美这种沙场老手统率!奶奶的,我说沿途没受到任何阻拦呢,敢情,敢情半个幽州的兵马都蹲在你这里!石小宝,我真是被猪油给蒙了心。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你这个倒霉鬼!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哥哥你一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郑子明连拉了几下,都未能将呼延琮拉起身。索性松开了手,苦笑着允诺,“不过,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把兵器和粮草给我留下,我就当你没来过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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