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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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符彦卿被问得微微一愣,两只眼睛里头,随即迸射出咄咄精光。

无欲则刚,这怎么可能?郑子明是石重贵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只是做一个四品防御使就心满意足。换了自己在此子同样年纪,也只是表面上依从大哥放弃了李姓,内心深处,却时刻无法忘记李氏一脉曾经的辉煌。(注1)

“阿姊,你是说郑子明根本就没想过做一方诸侯。至少,他没想过以沧州为根基做一方诸侯!天,这样,就全都解释得通了,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年少,一生下来就已经姓符,肚子里也没老一辈那么多成见。符昭信一蹦老高,三步两步蹿到了屋子门口。

“呼——”望着门口笑语盈盈的女儿和欢呼雀跃的儿子,符彦卿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真实年龄,笑了笑,对着天花板长长吐气。

大女儿符赢的想法没错,郑子明,的确没有拿沧州当作基业的打算。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也许是他早已认清了石氏不得人心的现实,或者也许他像二哥彦饶一样,生性恬淡,喜欢不喜争竞和冒险。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能在不到弱冠的年纪,内心清醒如斯,都足以令诸多前辈宿老汗颜。

“不是他本人聪明,阿爷别忘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背后的常节度和郭枢密。而赵匡胤和韩重赟两个,这些日子又始终在他身边替他出谋划策。”符赢非常了解自家父亲的脾气和秉性,笑了笑,盈盈上前几步,躬身施礼。“好了,您老就别为外人的事情操心了。天太晚了,女儿煮了莲子羹,您跟虎头两个赶紧趁热分了喝!”

说罢,不由符彦卿和符昭信父子两个推辞,转过身,从跟在背后的两名侍女手里,接过陶罐、瓷盏和银勺子,亲手在书案上布置好,然后又亲手替父子二人盛好了羹汤。

“你啊,就是个不得闲的!”符彦卿的心脏,立刻被父女之情填满。叹了口气,望着女儿素色衣衫和白色簪花说道。

“谢谢阿姊,好吃。咱们整个符家,数阿姊的手艺最好!”符昭信人小鬼大,怕父亲提起姐姐年少孀居的茬儿,故意用勺子将瓷碗碰得叮当作响。

“嘴巴像抹过蜜一般,将来若是成了年,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女儿会为你神魂颠倒!”符赢抬起手,在自己的弟弟头顶轻轻摸了一把,满脸慈爱。

姐弟两个差了十几岁,在出嫁之前,她也的确给了这个弟弟许多母亲一般的关爱。所以,被摸了头的符昭信非但不生气,反而非常享受地眯缝起了眼睛,“阿姊,我已经成年了,我都能帮着阿爷执掌衙内亲军了。好多叔叔伯伯都夸我行止有度!”

“那是看父敬子!”符赢曲起手指,轻轻在额头上敲了一记,低声提醒。“你听听就算了,切莫以为自己真的很有本事。事实上,你的本事现在连阿爷的一成都比不上。”

“呜!”符昭信苦着脸装痛,却没给自己换回更多的怜爱。姐姐符赢笑着把手拿开,目光又转向了二人共同的父亲符彦卿:“阿爷,您与其小心提防家门口的郑子明,倒不如多留意一下身后。最近,汴梁那边,恐怕不会太安稳。”

“此话怎么说?”几个孩子之间,符彦卿最欣赏的,其实就是自家这个大女儿,一直可惜符赢不是男儿身。此刻听她说的认真,立刻打起了精神,正色追问。

“还不简单么,小皇帝翅膀渐渐硬了!”符赢摇了摇头,笑容一点点变冷。“刘知远临终委任了五个顾命,早就把史弘肇等人算计了进去。如今我公公和王崇景等人相继蒙难,最大的一伙外患已除,那个杀兄夺位的小皇帝,恐怕该想着一鸣惊人了!”

注1: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是李克用的养子。生前一直姓李。符彦超接替父亲掌管家族之后,为了避嫌朝廷怀疑自己,又改回了原姓。

第四章 虎狼(三)

一鸣惊人,典故源于楚庄王。本是个褒义词,只是,此刻从符赢嘴里说出来,却带上了一股隐隐的幽寒!

据说当年楚庄王即位之后,国政被权臣把持,于是他便装作贪图享乐模样,终日不务正业。如此暗中积蓄力量足足两年半,直到有一位重臣气愤不过,跑到皇宫里拿不飞不鸣的野鸟来讽喻,“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算是什么鸟?”他长笑做答,“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又过了半年后,楚庄王联合自己的支持者突然发难,诛杀把持朝政的五个大臣,清洗其所有余党,楚国因此而大治,称雄天下。

“啪!”书案上的烛花炸开,火星四溅。

一枚火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落向了符彦卿的手背,百战老将却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两眼发直,面孔僵硬如石块儿。直到有剧痛传入心扉,他才猛地将手缩了缩,强笑叹息:“呼——!这么快就要开始了么?为父我还以为至少也得等到两年之后呢!”

“如果刘承佑是个能耐住性子的,当年就不会明知道他哥哥病入膏肓,还要送他哥哥一程了!”符赢冷笑,看向父亲的眼睛,如同夜空里的星星一般明亮。

“那倒也是,就是不知道他有几成胜算!”符彦卿轻轻点头,不知不觉间,脸上竟隐隐露出了几分期盼。

在自家儿女面前,他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事实上,即便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符家这些年来一直在积蓄实力,甚至有时候故意以弱示人,可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当前的一亩三分地儿。符家上下,至少有包括他符彦卿自己在内的一大半儿男丁,依旧记得自己曾经姓李,祖父曾经像李世民一样被封为秦王,有资格继承整个大唐帝国。(注1)

“咳咳,咳咳,咳咳……”符昭序好像被莲子羹给呛到了,红着脸,不停地咳嗽。

“小鬼头!”符赢的目光又被吸引了过去,抬起手在弟弟头上摸了摸,脸上的慈爱愈发浓郁。

老狼符彦卿的脸上,却带出了几分不自然。想了想,忽然鼓起全身的勇气,低声说道:“小鹰子,抱歉。你上次归宁,为父,为父本该把你们两口子多留些时日。只是,只是为父怕他们李家多心……”

“阿爷,你说什么呢,我可是符家的长女啊!”符赢轻轻地回过头,温婉一笑。刹那间,竟若一朵绽放的寒梅。

符彦卿见此,心中顿时像被捅了一刀,愈发痛彻心扉。

女儿太懂事了,不用他多说,就明白他想表达的全部意思。可越是这样,他内心深处,越觉得负疚。

当初与李守贞联姻,原本就是为了符家。事实上,那个李家儿子,根本就不是一个良配!站在符赢身侧,就像一头掉了毛的野狗与乳虎为伴。这一点,非但符彦卿自己心知肚明,符家上下很多人也洞若观火,其中也包括符赢自己。

如果当初符赢自己大声说一句不愿意,符彦卿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会尽最大可能推掉这桩亲事。然而,符赢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绣好了嫁衣。

那一年,耶律德光挥师灭晋,刘知远在太原起兵。符彦卿既不能确定耶律德光会不会突然向符家痛下杀手,也不能保证刘知远获胜之后会不会趁势削藩,多一个盟友,就多一分自保的希望。

上次符赢携婿来归,符家通过各种手段,也早已探听出李守贞造反在即。如果符赢当时向娘家提出避风头的请求,符彦卿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不会拒绝。那样的话,李守贞即便造反失败,朝廷的兵马,也不敢打到符家门口来,追索李守贞的长子,符赢的丈夫,符家的大女婿。

然而,符赢依旧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收拾好行礼,在李氏起兵之前,跟丈夫一道,星夜兼程返回了河中……

“崇训他不可能留下的!”仿佛能看穿自家父亲的心底,符赢摇摇头,非常平静地补充,“他虽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儿,对我公公却是孝顺得很。哪怕明知道我公公起事没有多少胜算,也会回去助自家父亲一臂之力。所以,阿爷,您不必过于自责。女儿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如果不是借了您的名头,河中李氏满门被诛,我这个长子媳妇怎么可能平安脱身?”

“小鹰子——”符彦卿纵使再虎狼心肠,也终于承受不住。低低叫了一声自家女儿的闺名,双目含泪,“是阿爷对不住你,是阿爷对不住你!你放心,阿爷发誓,早晚会替你报了此仇!”

“不要!”符赢忽然大惊失色,猛地上前抓住父亲的手臂,厉声尖叫,“阿爷,不要!您千万别想给女儿报仇的事情。女儿跟夫家,跟李家的恩义没有那么深!咱们符家,咱们符家,也不该为此去冒灭族之险!如果,如果您坚持不放弃,到那一日,女儿,女儿只有以死相谏!”

说罢,松开手,接连后退数步,凝望着自家父亲的眼睛,满脸决然之色。

从来没见过自家女儿如此失态,符彦卿被吓了大跳,心中的伤痛与怜惜,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要?小鹰,你别急,你说不要就不要!阿爷听你的,阿爷保证听你的!小鹰儿,你怎么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阿爷,您以为,女儿我劝你关注身后,仅仅是担心刘承佑自毁长城么?”符赢流着泪,用力摇头,脸色如同雪中的羊脂玉一样苍白,“阿爷,您错了,女儿我想提醒您关注的是郭家雀儿,还有他的养子柴荣!若是刘承佑赢了,也许咱们符家还真有希望重现祖上辉煌之机。可若是,若是郭家雀儿赢了,咱们符家稍有不甚,就,就会像河中李氏一样万劫不复!”

“什么?”符彦卿手按刀柄,皱纹交错的面孔上,写满了警觉。“小鹰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莫非看到了什么?郭威手里到底藏着什么杀招,怎么,怎么会让你害怕成这般模样?”

符赢是江门虎女,不是寻常村妇,弓马娴熟,且熟读兵书。如果换做男儿身,符彦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做自己的继承人。可越是如此,从刚才从符赢嘴里说出来的话,才越令符彦卿觉得紧张。

在符彦卿原本的谋划里,无论刘承佑成功铲除了五个顾命大臣,或者五个顾命大臣联手废黜了刘承佑,符家都可以趁机起兵,直捣汴梁!那是百年一遇的良机,符彦卿这辈子都不可能等来第二回!为了这个机会,他几乎卧薪尝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坠入万劫不复?!!

“阿爷,二弟!”符赢看了一眼满脸戒备的老父,又扭头看了一眼被吓得站了起来,双拳紧握的符昭信,惨笑着摇头,“你们,你们太小瞧天下英雄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河中节度使衙门被攻破时,我家公公手头还有多少人马?五千,整整五千生力军。可攻进来的郭家军呢,你们知道不知道数量是多少?四百出头,四百出头啊,阿爷,连一个指挥都不到!”

“多少?”饶是身经百战,符彦卿也被惊诧得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威用疲兵之计拖垮了李守贞,整个过程他都一清二楚。但关于李守贞临死之前的最后挣扎,他却所知寥寥。

首先,城破之时,各军争相劫掠,杀得满城百姓血流成河,符家的细作根本没机会靠近李守贞的“皇宫”,去记录最后的战斗过程。

其次,城门被进攻方夺取,就意味着大局已定。最后的挣扎无论多激烈,从用兵角度,都无关紧要。

最后,则是作为父亲,符彦卿实在不忍再朝亲生女儿的心窝上捅刀子。所以,在符赢回来之前,就抢先一步给家中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在女儿面前打听城破后李家所发生的事情。

事实证明,自家女儿的心脏,远比他预想的要强大。他刻意不准家人去打听的,则正是女儿急着要告诉他知晓的。“四百出头,不足一个指挥!”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符赢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公公和他麾下的五千死士,非但没有挡住对方的进攻,甚至,甚至连预先谋划好的,将女儿我杀掉,替他们李家殉葬都没来得及!”

杀掉家中所有女眷和孩子殉葬,是她那个想当那个皇帝想疯了的公公,对家人的最后安排。当时,她对一切都已经绝望,甚至主动换上出嫁前的一身白衣,坐在后院荷塘旁的石头凳子上,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只要自家那个孝子丈夫李崇训冲过来一挥刀,就会夺走她的性命。虽然她有能力反抗,但是她没有任何心思那样做。

死就死了,这世界上,原本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

她准备用最美丽的模样,去迎接丈夫手中的刀刃。像一个走上沙场的将军那样,平静去迎接死亡。她甚至已经计算好了自己倒下时的角度,正好能落进荷塘里。那样的话,流经荷塘的活水,就能趁着混乱,将自己的尸体带走,悄无声息地,带离这个疯狂的庭院,疯狂的人间。

然而,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家丈夫的钢刀。

她等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身材不管高大,相貌不算英俊,却在千军万马中,也无法被遮挡的人。

只用了短短半炷香时间,那个人就从李家的府门口儿,一路杀进了后院。满院子的死士疯狂地上前阻挡,却被那个人一一砍倒。

没等她想好是拿起刀来抹脖子,还是投水自尽,那个的男人已经杀到了她面前,浑身上下都是血浆,能看出原来颜色的只剩下眼睛。

“想必你是魏国公的女儿吧?”那个男人的眼睛很亮,说话时,露出一口瓷器般的牙齿“你安全了,从现在起,没有任何人能敢碰你一下!”

那一刻,天上地下,洒满了阳光。

1:符彦卿心中念念不忘的大唐,指的是后唐。符彦卿的父亲李存审,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义子。死后追封秦王。

第四章 虎狼(四)

凄凉、绝望,恐惧、惊诧、欣喜,甚至还有一点点发自内心的崇拜。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几种不同的表情,陆续在符赢脸上呈现,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晚春的桃花般,绚丽中透出勃勃生机。

自打二人的亲生娘亲过世之后,符昭信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姐脸上的表情如此生动。刹那间,竟然有些目眩神摇。

二人的父亲符彦卿,此时此刻,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殉葬”两个字上,手按刀柄,额头上的青筋根根迸现,“他,怎么敢尔?疯子,他们李家从上到下全都是疯子!鹰儿,是阿爷害了你,阿爷真的对你不住!对你……”

“阿爷,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符赢微微一笑,满脸温柔。“我公公全家都死绝了,你也没必要再恨他们了。从此之后,咱们符家跟他们李家再无瓜葛!”

“好,好,阿爷听你的,听你的,咱们符家跟他们李家从此再无瓜葛!”符彦卿心中又是疼痛,又是负疚,含着泪连连点头。

李守贞造反失败,全家被杀。唯独嫁给了李守贞长子的符赢被郭威派兵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娘家。外界都传说是朝廷畏惧符家的实力,才对李家长媳网开一面。符彦卿也一直骄傲地认为,女儿能平安脱险至少有自己一大半儿功劳。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我陶醉。原来,自己只差一点儿,就永远失去了这个女儿!

“那,那四百精兵,是不是每个人都穿着瘊子甲,拿着削铁如泥的宝刀?”符昭信忽然冲到了父女两个之间,拉着符赢的手,满脸羡慕地问道。(注1)

终究是个半大孩子,他心中,暂时还体会不到差一点儿失去亲人的恐慌。因此醒过神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自己的判断。

“怎么可能?”符赢被自家弟弟的幼稚想法逗得莞尔,摇摇头,柔声回应,“四百件儿瘊子甲,郭家挖出一座金山来都不够用!那些人不是家丁,只能算行伍中的精锐。穿的只是普通牛皮甲,拿的也是常见兵器,表面看上去跟咱们符家军的兵卒没什么两样。”

顿了顿,她的脸上露出了如假包换的欣赏,“但是,但是他们却个个都勇悍绝伦,跟在主将身边寸步不落,死不旋踵。李氏家丁虽然人数众多,并且有高墙为凭,在他们面前,却如同一群土鸡瓦狗。”

“这,这,这得精锐到何等地步?这怎么可能?”符昭信的大眼睛等得溜圆,稚嫩的面孔上,写满了拒绝。

他无法想象,一群拿着普通兵器,穿着普通铠甲的士卒,能在转眼之间,将十倍于己的李氏家丁,打得落花流水!以他大半年来在衙内亲军中获得的经验,主帅身边的家丁,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与寻常士卒交手,个个能以一当十。而那郭家军的一个指挥,却更胜李氏家丁十倍,如此推算,当他们遇到李家的普通士卒,岂不是要以一当百,以百破万?

“有可能,老夫当年我就见过这样的精锐!”符彦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替自家女儿作证。“银枪效节军!当年杨师厚麾下的银枪效节军便可如此。虽然最多时不过几千人,冲锋陷阵,却如同摧枯拉朽。好个郭家雀儿,好个郭家雀儿,老夫以为他久围河中却迟迟不肯破城,只是心慈手软,舍不得麾下子弟牺牲。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借着这个机会,用朝廷的粮草和辎重,偷偷打造了一支新的银枪效节军!”

银枪效节军,是晚唐以来战斗力最强的队伍,虽然已经被毁掉了多年,行伍之中,却依旧传诵着他们昔日的辉煌。稍微有些阅历的为将者,几乎无不对银枪效节军的战绩如数家珍。

只是,这样一支无敌精锐,打造起来却极为艰难。除了充足的粮草、辎重、军饷之外,还要求其主帅,有远超常人的勇武和令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否则,非但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稍有不慎,便会被疯犬反噬。

换个一种相对便于理解的说法,打造银枪效节军,钱粮、勇士和盖世良将,是三个最基本条件,缺一不可。特别是对第三项的要求,简直苛刻到了极端。寻常庸才,即便侥幸掌控了银枪军的帅印,也发挥不出这支队伍的一半儿威力,只能徒劳地消耗勇士们的性命、激情和鲜血。而真正的良将,却可以成为银枪军的灵魂。令银枪效节军的威力翻倍,在战场上出其不意,给敌军致命一击。

“阿爷,咱们也能,咱们也打造一支银枪效节军出来!”符昭信从不怀疑自家老父的话,却坚信自己的本事不属于任何人,从震惊中再度回过神来之后,便拉着符彦卿的衣袖,用力摇晃。“咱们现在就动手,郭家能,咱们符家也一定能!”

“呵呵,谈何容易!”符彦卿咧了下嘴,苦笑着长叹。

同样的想法,他也曾有过,并且曾经全力去尝试。然而,尝试的结果,却是令人倍感绝望。

他符彦卿算是个智将,良将,年青时也曾勇冠三军。却距离盖世两个字,相距遥遥。而符家的其他成年男子,包括他的几个弟弟和亲生儿子符昭序,连良将的边都摸不着,更做不了银枪效节军的灵魂。

事实上,银枪效节军从诞生到毁灭,真正能作为其灵魂者,只有杨师厚一个。所以,在杨师厚病死之后,银枪效节军就迅速走了下坡路。落到李存勖这个马上皇帝手里,偶尔还能重现一回锋芒,落到了李嗣源手中,则彻底变得平庸,并且令后者时时感觉芒刺在背。

所以,李嗣源恼羞成怒,干脆联合银枪效节军的名义主帅赵在礼,用毒计毁掉了这支队伍,将全军将士连同随军家属屠戮殆尽。当时,永济渠为之变赤,银枪精锐,从此成为绝响。随即,契丹皮室,再无中原儿郎可以力敌。

注1:瘊子甲,青塘冷锻甲,由吐蕃工匠冷锻精铁打造。因为冶炼温度低,并且燃料为含硫量较少的木炭,所以硬度和韧性都极为出色。但同样因为打造艰难,冶炼耗时耗力,价格奇高无比。

第四章 虎狼(五)

也许是因为年龄渐老,容易怀旧。也许是因为被上一次契丹大军压境,逼迫过狠。回忆起银枪效节军曾经的辉煌战绩和最后的凄惨结局,符彦卿心里竟是五味陈杂。

仰着头独自唏嘘了好一阵儿,才又将目光转向满脸惊诧的儿子和眉间含笑的女儿,低声问道:“那个,那个率部杀入李守贞府中救下你的将军,你问过他的名姓没有?郭家雀儿命好啊,居然能找到如此虎将襄助!”

“当然是郭威的养子柴荣了,阿爷,难道您老对河中的战事,一点都没关注过么?”符赢被问得微微一愣,带着几分诧异反问。

作为老父曾经的掌上明珠,她对符家的实力非常了解。光是常年分散在外边执行人物的细作和斥候,恐怕就不下五百人。若是哪里有大事发生,则派往该处斥候的细作会更为密集。

像郭威剪灭李守贞这种恶战,按常理,符家的斥候应该将整个过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才对,怎么可能到现在,身为家主的老父居然还不知道最后一刻率军攻入李守贞府邸的人姓是名谁?

“咳咳!咳咳,咳咳!”符彦卿被问得老脸微红,连忙咳嗽了数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原来是郭荣啊!他真的身先士卒攻入了李家?鹰儿,你亲眼看到他冲杀在最前头?”

柴荣是郭威的侄儿,也是郭威的养子,素受郭威器重。而以假子领兵,是从太祖李克用那时留下的来传统,丝毫不足为怪。但别的假子如果做到柴荣那个位置上,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再亲自提刀上阵。毕竟战场上刀箭无眼,有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根流矢,就能夺走黄忠、张颌一类的勇将性命。而主将身死,再辉煌的胜利也顿失颜色。

所以,当在细作送回来密报上看到最后给了李家致命一击的领军者为郭荣之时,符彦卿本能地以为,柴荣只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临阵指挥。却万万没有料到,那个做了好些年商贩的小家伙儿,非但眼光精准,头脑出色,居然还是个如假包换的万人敌!

“女儿当然看清楚了!”不知道为何,符赢的脸上,也忽然涌现了几丝红晕。低下头,话语里带着几分轻微的战栗,“女儿亲眼看到李家留下来准备拉我殉葬的死士,被他一刀一个,从后院门口一直杀到了荷塘边上。女儿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上,却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居然确定了女儿身份之后,立刻派人将女儿保护了起来,然后又一路护到了郭威身边。”

“你安全了,从现在起,没有任何人能敢碰你一下!”从始至终,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在符赢眼里,整个世界,都为之而明亮。如果自己能和此人早相遇三年,自己的生命,绝不会像现在一样黯淡无光。

不过,现在相遇,依旧不算晚。

“鹰儿,那,那个柴荣,在郭家军中,地位如何?”终于注意到了自家女儿的神态古怪,符彦卿的心脏猛地一抽,紧跟着,便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

有万夫不当之勇,有运筹帷幄之才,还能令麾下兄弟们争相效死,如此百年难遇的良将,重现银枪效节军于世间,丝毫不足为怪。大头兵出身的郭家雀儿,运气也的确好得没了边儿。不过,假子终究是假子,不是郭威的亲生。而符家却有女儿,长得倾国倾城。

“地位?阿爷……”一丝寒意忽然从脚底涌起,直冲头顶。符赢愣了愣,心中彩色梦幻瞬间四分五裂。“阿爷,女儿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怎么可能知道他在郭家军中地位究竟如何?不过,女儿却听人说过,他的姑姑,当年不嫌郭威贫贱,委身下嫁。而在他姑姑过世之前,郭威居然未曾纳过妾,对送上门的美姬,亦不假辞色。”

柴荣的姑姑柴妫,原本是唐庄宗的妃子。唐庄宗死于兵变之后,各地手握重兵的诸侯们,纷纷欲迎娶皇帝的女人以尝新鲜。失去了依仗的前朝妃嫔们,也愿意在这些“人中之龙”身侧寻求庇护。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例外的只有柴妫,竟然主动托人说媒,将她自己嫁给了在乱军中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光棍汉郭威。而那时的郭威,年龄已经三十好几,官衔才混到一个区区的指挥使,连诸侯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消息传开,前朝的妃嫔和他们的新婚丈夫们,无不觉得柴妫瞎了眼睛。然而,多年之后,他们却都不得不承认,当时真正瞎了眼睛的人,正是自己。

娶了柴妫的郭威,瞬间脱胎换骨,一步一个脚印向上走,迅速从指挥使,都指挥使、兵马使,一路升到了刘知远帐下第二大将位置,进而又做到了节度使和大汉国的副枢密使,权倾朝野。

虽然因为身子骨弱,柴妫没等看到郭威成为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就已经亡故。但在她生前,郭威对她的感情却是有目共睹。当初那些一道逃出皇宫,随即攀上高枝的姐妹们人老珠黄,陆续做了下堂妇,她却始终都是郭威唯一的妻子。从去世后直到现在,虽然有史弘肇等老友的不断催促,郭府女主人的位置,始终空虚。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符家父女两个都是顶级聪明人,话根本不用说得太明了,彼此间就能心领神会。

既然郭威至今还念念不忘跟柴妫的夫妻之情,柴荣在郭家军的地位,当然非同寻常。将来比郭威的亲生儿子,估计会差一些。但作为郭氏的一个旁支,就像眼下符氏的一些附庸那样,将来在郭家的支持下自立门户,出任一方节度使,坐拥两三州膏腴之地,却是板上钉钉。

如此,想利用自家女儿的美色,将柴荣从郭家拉入符家,注定也是好梦一场了。哪怕符赢自己,对柴荣非常崇拜,欣赏。哪怕柴荣对符赢也曾经怦然心动,都无济于事。郭威和柴荣父子两人之间没有太多隔阂,符家能给柴荣的,郭家一样不会少!

“呼——”红着脸沉吟良久,老狼符彦卿,忽然仰起头,长长地吐息。“时也,命也,运也,郭家雀命好,老夫心中虽然不服,徒呼奈何!”

“恐怕,不仅仅是命好。”符赢这次没有出言安慰自己的父亲,而是悄悄地退开了半步,重新振作起精神,认真地反驳,“女儿总觉得,郭枢密院帐下,善战者不止是当日杀入李府那五百勇士。应该还有其他隐藏实力没有展现。女儿甚至以为,当日柴荣所部那五百人,与传说中的银枪效节军,也不是十分类似。哪怕领兵的不是柴荣,换了另外一个勇将,亦能在转眼间就杀入李府,势如破竹!”

把自己看到的真实情景告诉父亲,才是最好的办法。符赢相信自家父亲的理智,亦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经为这个家做得足够多,哪怕是父亲听完之后,依旧不肯放弃心中的雄图霸业。接下来,她依旧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绝不回头。

“不同于银枪效节军?”果然,听了她的话之后,符彦卿的脸色又是瞬息数变,最后,则换上了深深的思索。

银枪效节军不能没有灵魂人物,失去了灵魂人物,则会迅速变得平庸。而按照自家女儿的说法,柴荣在军中的位置,却可以有别的将领来取代。这,喻示着什么?喻示着郭威掌握了一种全新的领兵,或者练兵方法,威力巨大,当世几乎无人能敌。

如果那样的话,一旦小皇帝跟郭威之间起了冲突,符家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坐收渔翁之利。鹬和蚌之间的实力相差太多,鹬刚刚俯下身子,就被成了精老蚌张开壳子一口吞下。渔夫即便壮起胆子靠近,恐怕也是送到老蚌嘴里的第二餐。

“阿爷,阿姊,你们俩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符昭信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令符彦卿和符赢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随即又都堆满了笑容。

“是郭家军,不管怎么着,你姐姐的性命为他们所救,阿爷我不能没有任何表示!”

“说郭家军练兵有道,令人眼界大开!小弟,乖,不要打岔。等日后有了时间,姐姐慢慢再解释给你听!”

两个成年人的话,听在符昭信耳朵里,每个字都非常清楚。但是,作为屋子里唯一一个未成年人,他却觉得自己愈发地糊涂了。眨巴着眼睛思考了好半晌,最后,却只能沮丧地点头,“好吧,阿爷,阿姊,你们继续说,我不插嘴了,我旁边听着就好!”

“小东西!”符赢用手蹂躏弟弟的头发,笑着摇头,“本来跟你关系也不大。你还小,将来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

“是啊,咱们符家也非后继无人!老夫已经等了半辈子,老夫不在乎继续等下去!”符彦卿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儿子,也摇头而笑。“鹰儿,为父明白你的意思了。为父日后行事,会加倍小心。只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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