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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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长缨(三)

“恭喜枢密使,帐下有如此少年,他日壮志必酬,九州必为一统!”王峻忽然灵机一动,忽然躬身行礼,大声道贺。

“恭喜枢密使,后继有人,壮志必酬!”郑仁诲、王殷、李洪义、郭崇等文武,也紧跟着躬身道贺,仿佛忽然看到了未来的金光大道一般。

虽然明白众文武是在变着法子哄自己宽心,但是看着柴荣、郑子明和赵匡胤等人年青且纯净的面孔,郭威依旧觉得老怀大慰。也迅速收起腹内的诸多感慨,手拍桌案,大声说道:“秀峰兄说得是,郭某这一代壮志未酬,但君贵他们却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才能更胜郭某。咱们中原英雄一代比一代更强,早晚有一天,能封狼居胥,将契丹狗贼打得匹马不敢南下!”

“父亲大人过誉,儿惶恐莫名!”

“枢密使大人过奖了,末将不及大人分毫!”

“枢密使大人,我等不敢愧领……”

……

柴荣、郑子明、赵匡胤、高怀德和符昭序闻听,赶紧躬下身体表示谦虚。

“不是过誉,老夫像尔等这般年纪的时候,的确与尔等相去甚远!”郭威大手轻摆,笑着补充,“好了,刚才是老夫想多了,大兄,你立刻带着这几个晚辈去清点兵马,准备辎重。明天一早,咱们分头处罚,一北一南,老夫下月这时,在汴梁城外静候大兄的佳音!”

几句话,说得慷慨豪迈,且条理分明,一改先前颓废姿态。郑仁诲听了,心中的担忧顿时减轻了一大半儿,带着柴荣、郑子明和赵匡胤等人齐齐躬身施礼,然后告退而去。

既然后路已经有了具体人手去看顾,郭威也就不再犹豫,立刻抖擞精神,将调兵遣将的命令流水般的传了下去,整顿大军,准备踏上征程。

众文武纷纷上前接令,然后相继告退。不多时,中军帐内,就剩下了几个当值的卫士,和宣徽北院使王峻。郭威知道后者迟迟不肯离去,肯定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便冲着卫士挥挥手,笑着吩咐,“你们去给老夫和秀峰兄弄两份茶点来,人老了,气血一天不如一天,这肚皮,却一天比一天见大,稍微干点儿活就饿得难受。”

“是!”众亲卫追随郭威日久,知道他是在给王峻递台阶儿,齐齐答应一声,转身快步出帐。

“行了,秀峰兄,你今日有何高见教我?!”目送众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郭威冲着王峻微微一笑,低声询问。

“俗话说,将乃一军之胆。这个时候,文仲可不能有丝毫的颓废!”王峻也跟他不客气,自己搬着胡凳上前,往郭威的对面一摆,抬腿坐上去,大声说道。

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番好心,郭威赶紧坐直了身体,拱手受教,“秀峰兄所言甚是,郭某刚才失态了,今后必全力改之!”

“你明白就好,从独领一军之日起,你肩上所承担的,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王某,郑兄,还有今天在场近半儿文武,既然唯你马首是瞻,便等同于把身家性命和前程都交到你的手上。你若平步青云,我等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你若被人所擒,我等也俱死无葬身之地!”王峻向来以魏征自居,板着脸用力拍打桌案,继续厉声提醒。

“秀峰兄说得是,郭某改之,改之!”二人之间距离不到两尺,郭威被喷了满脸的吐沫星子,却没有勇气抬手去擦。继续抱拳于胸前,连连谢罪。

“你妻儿俱被昏君所害,心神一时失常,也在所难免!唉——”王峻的脸色,这才终于缓和了一些。叹了口气,冷笑着补充,“但今日除了无端地自怨自艾,还有一事,文仲你太欠考虑了。亏得高怀德和那符家无赖子也跳了出来搀和,才幸运地避免了大错铸成。”

“大错?”郭威愣了愣,觉得自己有些追不上王峻的思路。当着那么多文武,特别是并不完全对自己忠心的藩镇面前,突然流露出了软弱的一面,自己今天的有些举动确非常不该。可在用兵的安排上,自己却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怎么差一点就铸成了大错?

“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刚才差一点儿就干了什么蠢事?”见他满脸茫然模样,王峻肚子里头刚刚落下的火头,腾地一下又跳上了脑门,“我来问你,若是高怀德和符家子不主动请缨,你将以谁为主帅抵御辽军?”

“当然是沧州防御使郑子明了?他去年凭着区区数千乡勇,就将韩氏兄弟拖在了定州,数月无法寸进。今日危急关头,他又主动请缨。无论是为了用其才,还是嘉其勇,老夫都没有让他给君贵和元朗做副贰的道理。”郭威被王峻的怒火烧得莫名其妙,侧开脸朝旁边躲了躲,笑着解释。

“你莫非忘记了,那郑子明是谁的儿子?”王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吐沫星子喷得太远太密集了些,抬手在嘴上擦了擦,继续大声逼问。

“怎么可能,他当初可是老夫一手护下来的。改姓为郑,不过是为了让,让姓刘的小兔崽子安心!”郭威愣了愣,叹息着摇头。

他不好滥杀无辜,更相信有自己在,石重贵的后人便威胁不到大汉的江山社稷。所以当初才逆着刘承佑的性子,与常思两个联手保住了郑子明的性命。然而,他当初却万万未料到,改了姓氏的石延宝,的确没有对大汉江山造成威胁,而自己,有朝一日却要挥师直向汴梁。

“他昔日在定州力抗韩氏兄弟,已经打出了赫赫威名。如今又为主帅去抵抗辽寇入侵。若是败了,大军后路便被辽寇所抄,士气一落千丈,你我必将无处容身。若是侥幸获胜,或者勉强维持个不胜不败,文仲,不知道你打算以何酬其功?”

“当然,当然是兑现先前承诺,河北各镇,任其挑选。或者直接让他坐镇邺都,顶了老夫的天雄军节度使!”郭威为人光明磊落,崇倡言而有信。笑了笑,大声回应。

王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右手愤怒地拍打桌案,“二十岁不到,就得授天雄军节度使。到他四十岁时,你将其置身何处?若是君贵的名声不如他,本领也不如他,万一有朝一日你驾鹤西去,君贵如何驾驭得了如此百战名将?届时,姓郑的改姓归宗,然后振臂一呼,你我穴中骸骨,又如何得以安生?!”

第九章 长缨(四)

“秀峰,秀峰兄,你且坐!且坐,待我想想,待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几天,我心里实在太乱,实在太乱了!”天气虽然已经很冷了,郭威额头上却汗珠乱冒,抬起手来胡乱抹了两把,红着眼睛回应。

王峻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以郑子明目前的职位、实力和成长速度,用不了二十年,必成一方强藩。而那时,自己、郑仁诲和王秀峰等人估计早已老去,万一郑子明忽然生了异志,凭借他前朝皇子的身份和在军中的影响力,天下谁人制之?

而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却不是由于郭威的刻意疏忽。就在大半个月之前,他还有两个亲生儿子,可以传承家业。再加上养子郭荣另立一门户为郭氏的辅助,兄弟齐心,二三十年内,足以面对任何威胁。

就在大半个月之前,他还是刘汉国的臣子,不需要考虑皇位的延续,也没有什么立嗣问题。

然而,刘承佑的一场血腥屠戮,却把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他的两个妾室,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被开封府尹刘铢所杀。养子郭荣突然就变成了他的唯一继承人。起兵清君侧之后,如果他要代汉自立,就必须考虑江山如何一代代传递。郑子明的怪异身世,他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君贵的确文武双全,然而才能比起他的两个结义兄弟来说,终究还是差了一些!”王峻的声音继续传来,就像寒冬腊月里的白毛风,将冷气一直送入人的骨髓。“他对郑子明又言听计从,倚重极甚。若是你不早早替他做出防范,等到他自己想起来时,恐怕已经是有心无力!”

“我想想,秀峰,你别逼我太紧。”感觉头顶的帐篷在迅速旋转,郭威闭上眼,脸上的冷汗流得更急。

“不是我逼你,而是形势逼你。除非,除非你清完君侧后,再学周公,把皇位继续交给刘家。”王秀峰却丝毫不肯顾忌他的感受,继续挥舞着胳膊补充,“否则,君贵若是做了皇帝,姓郑却未必像你和史弘肇两个先前那般,明知道钢刀已经悬在了头顶上,却依旧心存侥幸,逆来顺受!”

“够了,秀峰,闭嘴!我请你闭嘴!”郭威猛地一捶帅案,随即,两腿一软扑在了上面,颤抖得宛若雨中残荷。

江山、亲情、惜才之心、全家被杀之痛,刹那间,无数矛盾且激烈的思绪在他心头翻滚,冲突,宛若匕首一样戳着他的五腑六脏,折磨着他大脑与灵魂,令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畔金鼓齐鸣,原本魁梧健壮的身躯,像虾米一样缩了起来,缩了起来,趴在帅案上缩成了紧紧一团。

“你……”王峻觉得自己好生委屈,拍打着桌案准备继续直言相谏。猛然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郭威的痛苦反应,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已经到了嘴边的咆哮,瞬间变成了惊呼,“文仲,文仲,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快点儿坐起来,坐起来,这件事咱们俩以后再商量。来人啊,赶紧去叫郎中……”

“大帅,大帅怎么了!”帐外警戒的侍卫们听到叫喊,纷纷冲了进来,随即,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以前从没见到过,自家主帅如此孱弱模样。即便是当初全家被杀的消息从汴梁传来,大帅郭威在众人面前,也只是流着泪呆坐了片刻,随即便宣布起兵“清君侧”,腰杆始终未曾弯下去分毫!

而现在,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英雄,那个可以单手擎起半壁江山的豪杰,却变得和寻常上了年纪的老叟一样,赢弱而又无助。如果这幅模样被外边那些首鼠两端的诸侯们看见,恐怕大军未渡黄河,兵马已经逃散过半。

“关上帐门,不要让任何人再进来!”王峻也瞬间意思到,自己在惶急之下,做了一个最糟糕的应对。赶紧挥了下衣袖,厉声吩咐。

“是!”亲卫们迅速关好了中军帐们,然后又围拢在帅案前,一个个满脸惶恐。

目光迅速从众侍卫脸上扫过,王峻尽可能地记下每一个人的模样,“从现在起,一直到大军抵达汴梁城下,尔等全都在中军旁单独设帐安置。谁也不准……”

“行了,俊峰,没必要弄得如此神秘。”郭威忽然振作了起来,挥挥手,打断了王峻的部署。

“你,文仲,你,你好了?”王峻又惊又喜,流着泪询问。

如果郭威一病不起,大军必然不战而溃。到那时,恐怕死得不只是郭威一个,他王峻的全家,以及郑仁诲、王殷、李洪义、郭崇等人,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悲愤过度,心痛病犯了而已!”郭威缓缓坐直了身体,轻描淡写地补充。“老夫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对举家被戮的惨祸无动于衷?把中军帐的门打开,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如果有人探听,也如实回答便好。有些事,让人看见,远比藏着掖着强。”

“是!”众亲卫如蒙大赦,抬手擦了把冷汗,踉跄而去。

如果大帅不及时阻止,依照王峻的性子,恐怕不仅仅将所有当值侍卫都圈养在一个帐篷里那么简单。恐怕用不多久,待人心稍稍安定,他就会将知情者都杀人灭口。

众亲卫了解王峻以往的作为,所以才在庆幸的同时,对自家大帅万分感激。而王峻本人,也从郭威对同一件事情的处置上,看到了他自己的不足,不待众亲卫身影去远,就讪笑着说道:“文仲的心胸气度,王某望尘莫及。有些事,你只要有自己的安排就好。刚才是我太急了,不该如此逼你!”

“秀峰兄也是出于一番公心!”郭威笑了笑,并不打算将刚才自己的失态,归咎于他人。“此番既然已经把主将印信交给了大兄,便不算出错。至于今后,我会跟君贵当面协商一下,问问他的想法。”

王峻闻言,立刻又变了脸色。手扶着帅案,居高临下地说道:“君贵能有什么想法,他一向拿郑子明当亲兄弟,连陪着对方去辽东找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们是兄弟,一如先皇与郭某当初!”郭威叹了口气,满脸疲倦地补充。

“兄弟之情,怎么比得上如画江山?”王峻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立刻梗着脖子反问,“纵使他们兄弟俩有始有终,万一又像先皇跟你一样,君贵比姓郑的早……”

一句丧气话没等说完,中军帐外,却猛地传来柴荣爽朗的问候声,“张直,我父亲还在忙着处理公务么?麻烦你替我通禀一下,就说我得了一件征战利器,要当面呈给他看!”

第九章 长缨(五)

“在,大帅正在跟王宣徽探讨军务!”刚刚从中军帐内“逃”出去的亲卫队长张直像久旱的禾苗盼到了甘霖般,用颤抖的声音回应。

“不用通禀了,进来吧,我隔着这么远都听见你的声音了!”郭威冲着王峻摇头而笑,随即朝门外大声吩咐。

王峻虽然不高兴自己在跟郭威探讨事关将来的大计之时被人打断。但是也没有办法阻止柴荣来拜见自家养父,只能讪笑着向郭威拱了下手,然后宣布告辞。

“王伯父也在,正好,我这里有一件利器,劳烦您老也帮忙给点校一二!”柴荣拎着一把半人高的木制器具大步入内,恰恰跟王峻迎面碰了个正着,连忙躬了下身,笑着挽留。

“不看了,君贵请自便。王某是文官,不干涉武事。”王峻却没有任何心情再浪费自己的时间,摇摇头,笑着加快了脚步。

柴荣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狂傲,也不为怪。非常礼貌地停在了原地,先目送此人的身影出了中军帐,然后才有走向郭威,笑着将手里的木制器具摆在了帅案上,“恭喜父帅,大军未抵汴梁,途中又得一征战利器。”

“这是何物?莫非,莫非……是连,连弩?”郭威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紧紧盯着柴荣所献的木器,声音以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只见此物以白蜡木为身,檀木为弰,铁为登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鹿筋扎丝为弦。长四尺两寸余,宽近两尺。正中央横着一个木板,上刻四个凹槽。凹槽末端外部,则用烙铁轻轻地烫了几个数字,六十、七十、八十、一百。

凭着经验,他可以判断出,自家养子所献,应该是一把弩弓。然而军中即便最轻便的擎张弩,也远比眼前之物笨重,且一次只能一发。眼前之物,却有四个深浅不同的凹槽,很显然,可以同时填四根弩箭就位。

“此为武侯弩,五胡乱华时便已经失传。子明在沧州却根据书中所载的只言片语,又给做了出来!”早就料到会让自家义父见猎心喜,柴荣用手在弩弦上探了探,带着几分炫耀回应,“可以一次安放四支弩箭,然后选择单发或者四支齐发。最远可达二百步,有效射程大概是六十到一百二十步。”

“图在哪里?可,可否让工匠赶制?”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一方朝着敌军万箭齐发的场景,郭威站起身,继续哑着嗓子追问。

“在这儿!”柴荣后退半步,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鲸鱼皮小包,连同里边的图纸,用双手递到了郭威面前。“据子明说,造价在朱漆弓的二十倍之上。但好在材料都可以直接拿来用,不必像造角弓那样,花费三年时间养材!”

“好,好,好!”郭威双手将图纸和皮包接了过去,雪白的胡须,在胸前上下颤抖。

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造一把合格的角弓,前后耗时高达三年。虽然可以大批量养材,不断轮替,但其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始终是个庞大的数字,令地方藩镇个个望而却步。

所以自打李唐覆亡以来,军中所用的角弓就一代不如一代。唐末官制的朱漆弓已经成了大将专用的重宝,而普通弓箭手,则多是用桑木弓对付,威力小不说,射程和精度也非常令人头疼。

忽然有了一种射程高达两百步,可以连发,并且可以大批量赶制的连弩摆在面前,半生戎马,熟知作战窍要的郭威,怎么可能不感觉喜出望外?虽然时间和财力,都不允许他在短时间内,将此物大量装备到麾下军队,但至少让他感觉到自己距离年少时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越行越远。

“除了造连弩的图样之外,包里还有一件的东西,比图样要重要百倍。孩儿刚才没有说,父帅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柴荣却得意地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郭威又愣了愣,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唯恐给老夫的惊喜不够多。”

养子这些天来,千方百计安慰自己的举动,他都刻在了心里。所以哪怕接下来看到的东西,不如武侯连弩远甚,他也会努力做出一幅老怀大慰的模样。无他,在汴梁那场惨祸中,柴荣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也被刘承佑的爪牙杀害。如今他们父子两个,都是孤苦伶仃,货真价实的相依为命。

皮包轻轻地被他信手打开,一叠标记清晰的图样,从里边露了出来。每一个相关部件都画得极为齐整,旁边还用细笔写出了具体数据和尺寸,只要工匠头目能识字,肯定可以将连弩完美地批量打造出来。

图样之下,还有另外一叠淡青色桑皮纸。已经被装订成了一本书模样,看上是极为精致。郭威信手翻了翻,当目光与书的封面相遇,又是微微一愣,“练兵纪要?郑子明写的?”

“正是!”柴荣笑着点头,“前几天会操,孩儿见父帅对三弟麾下士卒的军容颇为赞赏。便要他抓紧时间去把练兵的心得和具体过程都写下来。好在他动作够快,赶在明天开拔之前,恰恰完成了最后一段。”

“好,好,没等出征,他就接连给老夫献上了两件军国重器。其心可嘉,可嘉。老夫向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这……”郭威心里愈发感觉高兴,手指敲打桌案,斟酌着夸奖。

乱世当中,哪个领兵的武夫,没有一些独门绝技?拿了他们的这些绝技,就等于摸清楚了他们的命脉罩门,最差情况,也能照葫芦画瓢,让他们无法继续凭着此技在世间称雄。

所以光凭着献弩之功,一个三品将军的职位就是跑不了的。再加上一份更为珍贵的《练兵纪要》,郑子明的沧州防御使,也应该往上再升一到两格。防御使之上便是节度使,沧州原本隶属横海军,横海军之上……

猛然想起王峻先前的警告,郭威眉头微微一动,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僵硬,“出征在即,也来不及给他升官了。这样,等此战结束,老夫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不急,不急,我们三兄弟之间,原本也不分什么彼此!”柴荣对自家养父郭威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本能地就察觉到对方的反应有些古怪,笑了笑,低声宽慰,“况且当初他练兵之时,我就跟他说过,全力支持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新军。而若有所成,则可以交给父帅全力推行。”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今后……”郭威本能地,就想提醒自家养子,现在与当初情况已经完全不同。然而,话说了一半儿,看看柴荣那纯净的面孔,竟不由地心中一疼。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言辞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自己跟刘氏父子之间的恩怨纠葛,折磨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荣儿还年青,未来的路还很长。

“是王伯父,刚才跟您这里胡说了些什么吧!”柴荣的心脏,也是瞬间微微一痛,笑了笑,低声道,“这个鼠目寸光的家伙,自己心里头一团漆黑,就容不得别人眼睛里有半点儿光明。”

第九章 长缨(六)

“你,你胡说些什么?你,你王伯父气量虽然差了些,料事却向来极准。对你老子我,向来也忠心耿耿。”瞬间就听明白了柴荣话语所指,郭威双眉倒竖,虎眼圆睁,红着脸大声呵斥。

然而,他是一个优秀的统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至少,现在还不是。因此这番勃然作色,不觉透着三分底虚。没等柴荣出言辩驳,就自行将目光挪开,侧着脸,大声补充:“你王伯父,还不是为了你打算!那郑子明不到二十岁就手握重兵,万一将来……”

“孩儿不需要王伯父为孩儿打算!”柴荣缓缓后退了半步,铁青着脸摇头,“父帅,您春秋鼎盛,且有大恩于天下黎庶,待给娘亲和几个兄弟姐妹报完了仇,再娶两房妻子,不愁老天不赐下子嗣。孩儿作为兄长,今后也足以为弟弟在外边遮风挡雨。犯不着这么早就忌惮别人,免得寒了天下壮士之心。”

“胡说!老夫已经年近半百,又曾经多处受伤,气血早就不再充盈!”感觉到义子心里头流淌着一片赤诚,郭威收起怒容,轻轻摇头,“况且人到七十古来稀,即便为父能再养下孩子,也看顾不了他长大成人。因此,为父手里这点儿家底,你看得上也好,看不上也罢,都必须交给你。否则,日后主幼臣强……”

“父帅!”柴荣大声打断,心中感动得无以名状。“孩儿可以发誓,此生不会对家业有窥探之心!如有违背,五雷轰顶而死!”

他虽然不是郭威亲生,并且在刘承佑发难之前,郭威膝下也有自己的嫡亲骨肉。但对他这个过继来的孩子,郭威却与亲生别无二致。所以,无论出于报恩角度,还是出于年轻人心中那股子骄傲,柴荣都没想过染指郭氏家业的继承权,哪怕眼看着郭威就要成为一国之君。

然而,听了他的誓言之后,郭威却喟然长叹,“唉——!你这孩子,让为父怎么说你。为父一手把你带大,怎么可能信不过你的人品?但为父,为父却无法保证自己将来的孩子,也跟你一样正直啊!!老夫两年前可曾想过,要夺了刘知远的天下。可,可最后呢?最后却被刘氏子将全家杀了个精光,不得不起兵杀向汴梁!”

说到自己的悲惨遭遇,他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而那柴荣,虽然也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却迅速抬手在脸上抹了两把,低声说道:“将来如何,谁又能算得清楚。岂能因为担心他不成器,就把还没出生的弟兄都当贼防着?若人人都做如此想,那天下父母岂不是都只能生养一个,其后再有别的子嗣,生下来就直接溺死!”

“这……”郭威被说得无言以对,也抬起手在脸上迅速抹了两把,苦笑着说道:“为父之言,听起来的确有些荒谬。可为父这辈子,看够了主弱臣强的惨祸。为父管不了别人,至少从自己这儿开始,绝不会传位给不懂事的黄口小儿。”

“父帅您春秋鼎盛,传位的事情,咱们父子至少要等十年后再说!”柴荣不想再惹郭威伤心,笑了笑,果断选择了逃避。

“你这孩子!”郭威知道,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显得父子之间生分了。嗔怪了一句,继续苦笑着摇头,“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也罢,此事老夫暂且不提。但你王伯父今天……”

“孩儿还是那句话,不劳王伯父操心!”事关兄弟之间的友谊,柴荣不敢轻易退让。拱了下手,大声抗辩,“子明和元朗当初跟我结拜之时,可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可相识以来,子明所做之事,没有一件让孩儿失望过。孩儿在他身上花的每一文钱,也都收到了十倍以上的回报。”

这些都是事实,因此说起来理直气壮,“此番孩儿家中蒙难,他闻讯之后,未待孩儿相邀,便立刻带兵赶了过来。这些日子里,也是他和元朗两个日夜陪同孩儿练兵,演武,吃饭、闲谈,唯恐孩儿有了空闲,躲在军帐里独自伤怀。这样的兄弟,孩儿自问这辈子找不到第三个。”

“的确,的确如此。可,可老夫当年……”郭威也曾经亲眼看到,在柴荣最痛苦的时候,是谁日夜陪伴在他身边。因为没有力气反驳,只能带着几分愧疚,讲述自己的前车之鉴。

然而一句话未说完,却又被柴荣大声打断:“父帅,将来怎么样,谁也不能预知。过去子明如何,孩儿却历历在目。所以,孩儿绝不会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就把过去的已经发生的事情,都直接忘个精光。更不会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去猜忌自家手足。那绝非交友之道,也绝非英雄豪杰所为!”

“你,你这孩子。”郭威被说得顿时又如坐针毡,红着脸,低声数落,“王秀峰所谋,的确有失光明。可,可他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完全秉公行事,郑子明二十岁不到,就得受封节度使,并且得出镇上州。待他四十岁时,你拿什么位置来封他?一旦封无可封……”

“那是二十年后的事情!”柴荣笑了笑,自信地摇头,“孩儿不认为现在就需要为之烦心。否则,孩儿以后再用人,就必须遵行两个标准。第一,本事不能比孩儿强。第二,年龄不能比孩儿小。而父帅您,现在第一个要杀掉的是王伯父,因为他比您多谋。第二个要杀掉的是李洪义,因为他比您少壮且武艺高强。然后,从郑伯父开始,咱们爷俩一个个杀下去,直到最后做一对儿孤家寡人?”

“这……”郭威再度被说得无言以对,红着脸,在座位上来回扭动。

平心而论,他本人绝不是个嫉贤妒能之辈。否则,也不会从一个大头兵做到枢密副使。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得到全国一大半儿武将的真心拥戴。然而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还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孩子,他难免会一时被王峻的话所迷,失去了原本的磊落与包容。

所以,当听到柴荣总结出了的那两条荒谬的用人标准之后,理智顿时就又回到了郭威的身体之内。令他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好生龌龊,简直跟自己以前看不起的那些蠢货别无二致。只是,让他现在就亲口承认自己刚才的行为很蠢很低劣,又太强人所难。毕竟老人家好歹也是一国枢密副使,在十数万大军当中一言九鼎。

“父帅先前说过,咱们中原英雄要一代比一代更强。”体谅郭威的尴尬,柴荣笑了笑,迅速将话题岔开,“孩儿虽然不才,却愿以此言自勉。”

“好,好!”郭威又被触及的心事,咧了下嘴,手掌轻轻拍打桌案。“我儿理当如此!子明的武侯图样和《练兵纪要》,为父肯定不会白拿。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老夫也不会再多置喙。你王伯父,你王伯父和为父,终究还是老了。我儿今日之言行,其实已经强过为父甚多!”

第九章 长缨(七)

他素来言而有信,第二天去给郑仁诲壮行之时,就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儿,将郑子明所献的武侯连弩和练兵纪要亮了出来。随即,宣布自己会向朝廷上书,举荐郑子明为横海军节度使,云麾将军,捡校兵部尚书。

“大帅威武!”

“郑节度威武!”

刹那间,叫喊声响成了一片。所有武将,无论官职高低,都感觉到兴奋莫名。无他,军中向来凭本事论高低,郑子明年初的战绩和最近会操时的表现,早就都落在了众人的眼里。被授予一个实权节度使职位,理所当然。

而连郑子明这种身世来历不清不楚的人,都可以凭着本事坐上实权节度使之位。大家伙儿还用担心什么有功不酬?只要在收拾护圣军那群根本没上过战场的雏儿时,使足了力气,就不愁过后没有充足的回报可拿。

“哼!”一片兴高采烈的面孔中,只有宣徽北院使王峻,气得满脸铁青。在他看来,很显然,自己昨天的一番好心,被郭威父子给当成了驴肝肺。非但未能阻挡得住郑子明加官晋爵的脚步,反倒直将此人送上了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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