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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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场大病,可真来得邪门儿,来得太不应该!

“啪啪,啪啪,啪啪……”一阵雨打荷叶声,敲碎了郭威纷乱的思绪。

秋风秋雨,愁煞人!

第九章 暗流(三)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又过去了整整三天,郭威在杨淑妃细心的照顾下,身体才慢慢有些好转,但是,他的精神头,却远不如从前充足了。每天只要坐上小半个时辰,就又开始昏昏欲睡。吃东西时的胃口,也越来越差。

太医们也不敢给皇帝用太猛的药,只是劝他多餐少食。换句话说,就是有精神有胃口的时候,就吃几口,不想吃的时候,也别勉强。如此一来,让原本已经有些消瘦的郭威,愈发显得形销骨立。

“淑妃,最近些时日,连累你也一块受苦了。”醒来之后第四天下午,郭威喝了一碗参汤。歪在床榻上,看着鬓角突然漏出白发的杨淑妃,忽然低低地感慨。

“皇上,你说这是什么话?臣妾为你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么?即便换在民间,也没有自家男人生了病,妻子不闻不问的道理?”杨淑妃拉了拉郭威的手,笑容里充满了疲倦和担忧,“现在臣妾就只盼着,皇上你能尽快恢复起来。尽快出门去见见太阳。那样,臣妾即便再苦再累,心里也更踏实!”

“是呀,我们也算老夫老妻了。”郭威今天睡了有大半日,此刻,总算被参汤给吊起了几分精神。笑了笑,低声说道。“唉,日子过得真快!就好像一眨眼般,多少年就过去了。”

曾几何时,自己在军中和一群老兄弟喝酒,三五坛子完全不在话下,就算是醉了,第二天照样能够披坚执锐,冲锋陷阵。而现在,一次过量就让他在床上躺了数天。

“陛下整天忙于政务,当然日子过得就快了。”杨淑妃听到郭威话语里的不甘心之意,唯恐他又想起全家被屠的往事,赶紧顾左右而言他,“若是在民间,日子就慢多了。当年臣妾在家中的时候,春天收完了蚕丝,就一天天盼着立秋时收谷子。等谷子入了仓,就又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添置新衣服,新鞋子,遇到大人心情好,或者年景不错,还能给买个对镯子或者簪子!虽然都是锡的,只是在表面镀了一层铜水,但看看上去金光闪闪的,也觉得好生快活。”

“看你说的,你们家又不是寻常百姓,哪就缺你一对金镯子了?还拿锡的糊弄!”郭威听到有杨贵妃说得有趣,忍不住笑着摇头。

“那不一样,我是女儿。天生是外姓,家里的钱要留给哥哥和弟弟。所以,嫂子进了门,可以给添置金镯子。而我是注定要赔钱的货,所以有幅锡镯子镀上铜水,就不错了!”纯粹想要分散郭威的注意力,杨贵妃故意装出满脸羡慕模样,缓缓补充。“直到后来我哥哥和嫂子实在觉得内疚,才趁着爷娘不注意,偷偷塞给我一幅金的。结果我还不敢戴,只能藏在箱子底下,晚上没人的时候才拿出来摸上一摸。”

“越说越惨了,小心我那泰山大人进宫来找你算账!”不忍辜负妻子的一番苦心,郭威故意装出一幅被逗乐的模样,撇着嘴摇头。“不过,令兄的确是个厚道人。他最近如何?好像好久没到汴梁来了!”

“臣妾也不知道他最近如何了,他那个人,粗心的很,也不知道派人给臣妾送封信来!”杨淑妃摇摇头,有些沮丧地抱怨,“可能也是公务繁忙吧,他那个人,根本不是当官的料。陛下当初就不该破格提拔他。”

“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算什么破格?”郭威伸手拉住杨淑妃的手,拍了拍,笑着说道,“大兄能力未必强,但难得的是认真肯干。你不用替他担心,以他的性格,在地方上,绝不会仗着身份去做一些狐假虎威的事情,让你到最后下不了台!”

“但愿吧!”杨淑妃握着郭威的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即便做了,也不会弄到无法收拾。”见她有些神不守舍,郭威笑着安慰,“放心好了,常克功那厮表面看起来迷迷糊糊,做事精细着呢。你哥在他手下,想犯错都不容易!”

话音落下,他忽然又想到已经好久没听见老兄弟常思的音讯。忍不住皱皱眉,低声询问,“最近常思可有奏折送过来,他的驻地紧邻着伪汉,可别让刘崇得了机会!”

“没,每天送进宫里的折子,就那几份。臣妾都给皇上摆在床头上了!”杨淑妃想了想,笑着努嘴。

顺着她的示意扭头,郭威果然在床榻旁的小几上,看到了十几份奏折。其中有一大半儿都是他这几天批阅过的,居然还没有及时送回枢密院和尚书省。还有几份,则是在他今天睡觉时新送进宫里的,看上去又轻又薄,很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值得关心的内容。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想再荒废光阴。努力将身体坐直了些,低声命令。“帮我拿过来,朕趁着今天清醒,好歹也应付一下差事!”

“嗯!”杨淑妃柔声答应,起身将没批阅的奏折双手捧到了床头,“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否则,枢密院和尚书省那边,都会专门做出标记!”

“没事情就好!”郭威抓起奏折,一一快速翻阅。在生病之前,他每天累死累活,政务都处理不完。忽然间奏折只剩下了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让他着实难以适应。

果然没什么大事,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一片太平。吉兆在全国各地陆续出现,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辽国人好像也突然转了性子,从入秋到现在,匹马未过界河。

若是换了刘承佑见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当场龙颜大悦,然后吩咐在宫中设宴相庆。然而,郭威毕竟是做过数任地方节度使的老江湖,稍一认真,就感觉到了情况很不对劲。皱了皱眉,笑着问道:“就这些么?好像朕一生病,就国泰民安了。早知如此,朕真该多病上几场!”

“陛下千万不可这么说!”杨贵妃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捂郭威的嘴。手伸到一半儿,却又想起对方是大周天子,跟自己不是寻常民间夫妻。顿时,身体僵了僵,含着泪低声补充,“陛下,陛下怎么能如此诅咒自己。奏折少,是枢密院担心您龙体欠安,故意没往皇宫里送而已。陛下,陛下您怎么……”

“行了,朕知道了。是谁做的决定,把奏折截留不送给朕御览的?”郭威心里猛地一抽,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臣妾,臣妾不太清楚。”杨贵妃原本胆子就小,见他好像动了真怒,愈发前言不搭后语,“臣妾向来没心思过问这些,臣妾也知道陛下不喜欢臣妾过问这些。所以,所以外边送进来多少,臣妾就只能替陛下收下多少。”

“行了,朕知道了!”闻听此言,郭威心里更加不踏实,不耐烦地摆摆手,低声吩咐,“你不用哭,朕不怪你。朕一直没想到会突然病得如此沉重。这几天你也累坏了,下去休息一会儿吧。顺便,顺便把李福给朕喊进来。”

“是,臣妾遵命!”杨贵妃抬手擦了把眼泪,缓缓起身。却不肯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又低下头,用非常小的声音回禀,“陛下,李福已经被逐出宫了!新选来伺候您的太监头领姓林,是原来的御马监官事。”

郭威的眉头迅速挑了起来,就像两把倒竖的钢刀。“什么?李福被逐出宫了,谁把他逐出去的,朕怎么不知道?”

“是,是王枢密。”杨贵妃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将头垂得更低,嘴唇几乎贴上了郭威的耳朵,“臣妾也不愿意,想等陛下醒来之后再说。但陛下昏倒的当夜,王枢密得知是李福给陛下添的酒,就命人把他逐出了皇宫。臣妾曾经劝阻,但王枢密说,事关陛下安危,此乃国事,他有权利做主!”

“哦,这样啊!”郭威脸色,忽然又变得晴朗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先前那样犀利。只是双目当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光芒,却带上了一抹刺骨的冰寒。“那就算了。秀峰的话,也有道理。对了,抱一和重进他们俩最近没闹什么矛盾吧?”

听到郭威又自动转换了话题,杨淑妃赶紧擦了下眼睛,笑着摇头:“这两孩子,总是爱胡闹,最近到是没听到什么他们二人对着干。哦,今天中午抱一还来看过皇上,下午参汤中所用老山参,也是他所献。不过皇上那会儿还在睡觉,臣妾就没敢叫醒您。”

“哦!”郭威笑了笑,轻轻点头。

抱一是他的四女婿,殿前都虞侯张永德的表字。此人既然还能出入皇宫,就说明殿前军还没有完全被别人所掌控。他和杨贵妃二人的安全,暂时也不会出现问题。

但是,眼下的情况,显然比三天前又严峻了许多。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不等他病好,大局就已经彻底被王峻等人掌控了。可现在就爬起来跟王峻等人针锋相对,他又有心无力。

老兄弟们都不是善茬,想要不着痕迹地把所有权力收回来,且不激起对方的反弹,尺度就必须严格把握。失之分毫,恐怕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甚至让汴梁城内血流漂杵。

作为一个开国皇帝,郭威的直觉,已经让他心中警讯长鸣。

贴身伺候的太监,居然没经过他同意,就被逐出了皇宫。送入宫中的奏折,已经少到不足正常时候的一成。作为后宫的半个主人,杨贵妃居然亲口去替自己品尝饭菜和所有汤水,亲手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卧病这么多天,入宫来探望他的,居然只有王峻、李重进、张永德等聊聊几人,其他文臣武将居然毫不知情,或者对他这个皇帝的生死不闻不问!

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恐怕随时会遇到危险的话,他这半辈子,可就白活了。但老兄弟们,究竟准备到了什么地步?究竟是打算将他这个皇帝架空,还是不顾多年并肩作战的情义,准备对他痛下杀手?他却没法做出准确判断。更无法判断,在自己昏迷和卧病的这些天里,汴梁内外,又有多少文臣武将倒向了王峻?自己现在就出手的话,能挽回多少人的心,胜算能有几何?

早知道这样,前几天刚刚醒来时,就该听杨妃的劝,火速调太子和郑子明返回汴梁!平生第一次,郭威开始后悔自己的决断。太子和郑子明二人手中的兵马虽然不到五千,但好歹也是一支绝对信得过的力量。而禁军和皇宫侍卫当中,郭威却不知道,眼下自己是否还能调得动一半儿!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卧床不起了。否则,相当于是坐以待毙!猛地抬手拍了下床沿,郭威挣扎着跳下床。正准备命杨妃帮自己穿好常服,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启禀皇上,赢国公,枢密副使冯道,恳请皇上赐见!”

第九章 暗流(四)

“长乐老?”郭威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摸清外边的情况,没想到关键时刻,冯道居然主动送上门来。立刻抬起头,冲着门卫外高声吩咐,“请,速请长乐老,请瀛国公进来。”

“是,皇上。”新上任的太监头领林清答应了一声,弯下腰接连倒退了五六步,然后转身快速离去。

“原来是他!”郭威立刻从背影上,想起了此人的履历。皱了皱眉,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虽然是个武将出身,喜欢收集天下名马。但登基后却厉行节俭,食不重荤,衣不重素,御马监里,也只养了五六匹坐骑,根本不需要太多人照顾。所以,御马监的管事太监,听起来名头不小,实际上却只相当于一个普通马夫,地位在皇宫里根本排不上号。

然而,这个林管事,当初却是依靠王峻的说情,才被留用的。所以现在替谁做事,也就不问便知了!可笑的是,王秀峰自己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却偏偏忘记了他郭威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认真读过书,留意过的人,从来都不会在记忆里遗失。

“皇上,你也别太劳累了,这身子骨才见起色,可经不起折腾。”见郭威的病情刚刚好转了一些,就要挣扎着接见大臣,杨淑妃忍了又忍,最后终究没忍住。向前凑了凑,低声劝告。

“好了,淑妃放心,朕的身体自己知道。”郭威装出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笑着安慰,“你也下去休息吧,免得冯道见了你,又怪朕内外不分!”

“是,臣妾告退!”杨淑妃叹了口气,起身往后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抬手擦泪。

“唉!”望着杨贵妃单薄的背影,郭威忍不住低声叹气。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禁不起任何折腾?刚刚休生养息了没几天的大周朝,也经不起任何剧烈动荡?然而,如今日渐浑浊的局势,让他怎么可能平心静气起去慢慢梳理问题。老兄弟王峻等人,都把手直接伸到皇宫大内了,又岂会给他更多的准备时间?

正无奈地感慨着,多朝元老,大周瀛国公,枢密副使冯道在两个太监的引领下,缓缓而入。见到郭威的额头上隐隐冒着虚汗,赶紧快走了两步,上前伸手搀扶,“陛下,陛下不必起来。老臣,老臣今天只是过来看看陛下,并无要事启奏!”

“长乐老不必为朕担心,朕是武夫,这点儿小病不妨事!”轻轻推开冯道的胳膊,郭威笑着挥手,“来人,赐座!给瀛国公搬一把椅子来,就摆在朕对面。”

“是!”两名太监不敢怠慢,小跑着去书桌旁,搬来椅子。郭威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吩咐冯道落座。然后又挥了下胳膊,沉声吩咐,“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下去准备些茶点,朕要跟瀛国公边吃边聊。”

“奴婢遵命!”两名太监互相看了看,犹豫着退出了门外。

郭威先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开,随即转过头,冲着冯道低声询问,“瀛公,难得你来一趟。荆楚那边的事情,可曾了结了?朝堂上拿出了什么章程!”

“此事,说来惭愧!”冯道拱了拱手,苦笑着摇头,“荆楚已经完蛋了,咱们根本来不及相救。老臣跟王枢密商量过后,只能想办法让人把马氏的子嗣偷偷送到汴梁,给与一份闲职养起来,也算对马氏当年的借粮之恩有了交待。其他,只能静待将来了!”

“噢!”郭威想了想,叹息着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咱们刚刚解决了水患,根本没力气马上跟南唐开战。将士们,也不熟悉水战,贸然出兵,恐怕必吃大亏!”

“陛下圣明!”冯道拱拱手,笑着夸赞。“不过,陛下也不用过于担心,那南唐实际上没捞到什么便宜。唐军虽然擒杀了马氏父子,却在潭州城外,被楚将周行逢杀了个丢盔卸甲。如今,周行逢已经又竖起了楚国旗号,只是不想再侍奉马氏遗孤而已。”

“原来是个见死不救的佞臣!”郭威的政治经验,是何等之老到。稍加琢磨,就猜出了荆楚覆灭的前因后果,“恐怕如果当初不是周行逢按兵不动,马氏父子也不会连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吧?姓周的这厮,绝非一个善类。”

“老臣和王枢密也认为如此。但南唐和荆楚打得越热闹,对咱们大周越有利。所以,就让他们继续打去吧,咱们坐山观虎斗就好!”冯道笑了笑,轻轻点头。

“哈哈,长乐老倒是跟朕心有灵犀”郭威摸着胡子,装作非常得意的模样,仰天大笑。接着,好像很随意地问了一句,“瀛国公,最近可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跟朕商量着处理?”

冯道拱了拱手,道:“陛下,现今黄河水患消除,举国大庆,边界更无战事。所以,老臣难得清闲了几天,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请陛下决断。只是希望,陛下能早点好起来,别再让老臣提心吊胆!”

“嗯!”郭威听到了“提心吊胆”四个字,便明白了冯道尚未彻底倒向王峻。笑了笑,轻轻点头。

“陛下,就现今状况,老臣有一偏方,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一听?”见郭威能一点就透,冯道心里顿时舒服许多。壮起胆子,继续低声补充。

“长乐老有何高见?”郭威心下,愈发一片通明。顺着对方的意思,笑着追问。

“呵呵,高见谈不上。”冯道笑着捋了捋胡须,继续补充,“当年,臣出镇同州,途中偶感风寒,得一山间老者点拨,不出几天,身体就恢复如初。其实,老者的偏方就五个字,多动多透气。”

“瀛国公的偏方就是这个呀,哈哈,朕还以为什么失传了绝技呢。”郭威原本以为冯道能说出什么厉害的方子,没成想,却是早年间自己家贫买不起药,硬抗疾病的故伎,根本没任何新鲜之处。

“是呀,多动多透气。多出去走走,四处看看,总好过闷在皇宫里。”冯道却对郭威讥笑毫不介意,低声又重复了一次,然后再度对着郭威拱手。

郭威心中猛的一惊,立刻明白此老话中有话。以冯道从不树敌的“稳健”,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因此,他立刻笑了笑,大声回应,“好吧,朕就试试。来人,把寝宫的窗户,给朕打开几扇。朕现在就想透透气!”

“遵命!”还是先前的那两名太监,端着茶水和点心快步走进来,先将茶点在郭威床侧的矮几上摆好。然后小跑着去推开了两扇朱漆菱花窗。

天已经有些凉了,傍晚的清风带着几分寒意,迅速扑进了屋内。郭威立刻被吹得打了个冷战,抬起头,凝神四望。只看见,窗外的树梢,嫣红姹紫。而一株株大树下,提着刀枪的禁卫们,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人数虽然不算多,但未经他们的准许,此刻恐怕连只苍蝇,都休想向自己的寝宫靠近。

原来,侍卫们也都被换掉了!郭威心中顿时一凛,立刻明白,冯道先前是想建议自己主动离开汴梁,到起家的老巢澶州,或者太子那边避险。然后再找机会,徐徐扳回败局。

只是,如果连侍卫都换成了王峻的人,自己想要离开汴梁,恐怕也不容易。念及此节,他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笑着吩咐,“瀛国公,朕有一件要紧的事,待会你替朕去安排一下。”

果然,最靠近窗子的几名侍卫,齐齐竖起了耳朵。门外伺候的几个太监,身体也悄悄向前靠近。一个个,如临大敌。

“你去,给杨妃的哥哥传一道口谕。”郭威笑了笑,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让杨坦进宫看看他姑姑,淑妃好久没见他们父子了,想念得很。”

“是,臣出宫就去办。”冯道是何等地聪慧,立刻知道自己想说的东西,郭威已经全部知道了。于是痛快地站起身,抱拳施礼,“若陛下没其他事情,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好的,朕也有些乏了。瀛国公请自便。”郭威挪了挪身体,半躺半靠在床头上,慢慢的闭上眼睛。

冯道不敢再打扰他,又行了个礼,缓缓退出门外。不多时,整座寝宫,就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秋风吹过,树叶从院子里的树梢上簌簌而落。树下的皇宫禁卫们,一个个如同木雕一样,纹丝不动。每个人的脸孔,都像是石头雕成的般,僵硬冰冷,看不到任何生机。

“原来,情况已经危急到如此地步了。王秀峰,你也忒心急了些!”这时候,郭威可没有真的睡着。而是眯缝着眼睛,偷偷观察外边的一草一木。

皇宫还是那座皇宫,但所有禁卫当中,居然没剩下一个,他所熟悉的面孔。冯道的提议,非常正确。但和此人以往在关键时刻的许多提议一样,正确得恰到好处,正确得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看来,老虎真的不能打盹儿。忽然笑了笑,郭威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自己这次太大意了,也太心软了,以至于彻底失去了先机。但是,自己所能调用的,又岂会只有表面上这点力量?王秀峰啊,王秀峰,你真是太自信了!

“臣,王峻叩见皇上。”

“臣,李重进叩见皇上。”

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该将隐藏的棋子,全都亮出来的时候。寝宫外,忽然又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秀峰?”郭威愣了愣,迅速抬头。

只见枢密使王峻、太尉,左右禁军都指挥使王殷,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三人,联袂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假包换的决绝!

第九章 暗流(五)

当带着警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很多蛛丝马迹,都会变成牵动天下局势的线索。

皇家如此,普通人也是如此。

距离宫墙西侧大约五百丈远的长乐坊,刚刚下了晚值的左班殿直副都知韩重赟,拖着疲惫的身体,举头四望。

最近几天汴梁城内的气氛不正常,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怪异味道。作为曾经带兵作战多年的他,几乎凭借本能,就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但是,危险到底在哪,他又说不清楚。毕竟他从泽潞虎翼军调入殿前军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年,职位在官多如牛毛的汴梁城内,也排不上号,很多机密根本接触不上。

“嘎嘎,嘎嘎,嘎嘎……”几头乌鸦拍打着翅膀,从没有任何星斗的夜空中掠过,令他更觉心惊胆颤。

乌鸦最是贪食腐肉,很多久经战阵的老兵,都说乌鸦有灵性,知道哪里会有大量的尸体即将出现。所以会提前一步赶过去等着,只待尸体倒下,就立刻扑下去吃一口热乎的。对于这传言,韩重赟向来不信。但今天,他却本能地将手按在了倒柄上,脊梁骨同时像扑食前的灵猫一样弓了起来。

没有人前来偷袭他,也没有任何想象中的流血事件。自家大门口,一匹毛色水滑的汗血宝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愤怒的呵斥声,则隔着院墙飘了出来,针一般扎向他的耳朵。

“谬种,狗眼看人低的谬种。是不是觉得老子落魄了,就管不到你头上?告诉你,老子再落魄,也是你家大人他亲爹。即便打死你这谬种,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副富贵逍遥鞍,的确是好几天前就被张虞侯借走了。小人的不知道老爷要用,所以就没急着去要回来!”

紧跟在呵斥声的,则是一连串解释求饶声。负责平素掌管仓库的亲随韩贵,不停地祈求原谅。

“什么张虞侯?不就是张永德那厮么?他说借,你就借?他家里藏着金山银山,还能缺了一副漂亮马鞍子?分明是你偷着拿去给了别人,然后故意用张永德的名号来压老夫!”呵斥声不依不饶,非要跟韩贵掰扯个没完。

“嗯哼!”韩重赟听得心里头发堵,用力咳嗽了一声,带着两名侍卫,大步走进了侧门。

整个韩府,能有闲功夫,并且喜欢跟底下人过不去的,肯定是自家老父韩朴。不用细听,韩重赟心里头就能判断得清清楚楚。

四年前,老父的嫡系兵马跟着刘承佑的一众亲信,被郭威打了个灰飞烟灭,全靠着岳父常思的说情,才勉强保住了性命。从那时起,老父就彻底心灰意冷,每天除了喝酒赌钱,就是折腾下人。好在自己的薪俸不低,在沧州那边还白得了一份海贸干股。这几年,才不至于被老父折腾得两手空空。

“咳嗽什么,莫非想提醒老子,这个家是你做主么?”果然,他的脚刚踏过门槛,就看到了老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扫过来,目光里充满了挑衅。

“阿爷,这个家,当然应该是您老做主。但张虞侯是孩儿的顶头上司。他要借东西,孩儿这里真的不方便拒绝!”韩重赟没心思跟自家父亲针锋相对,笑了笑,低声解释。

“那,那也不该任其揉捏!”韩朴蓄势已久的挑衅,却遇到了一个“棉花包”,愣了愣,肚子里的火势迅速下降。“那小子,一看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将来肯定没好下场。你,你最好离他远一些!”

“您老放心,孩儿我跟他只是泛泛之交。”韩重赟装作非常听话的模样,躬身受教。“您老这身打扮,是要出去会朋友么?富贵逍遥鞍虽然样式好,但坐着其实未必舒服。孩儿马上那座平步青云鞍子,您老不妨先拿去用!”

“平步青云?那,也行。干脆,我骑着你的马算了,省得再换!”实在喜欢平步青云这个口彩,韩朴肚子里剩下那点儿怒火,也迅速散去。笑了笑,大声跟自家儿子商量。

韩重赟当然没有拒绝之理,于是乎,便微笑着点头,“行,您老尽管拿去用。记得身边多带几个人,最近汴梁城内未必安生!”

“用你说,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见儿子对自己依旧百依百顺,韩朴立刻眉开眼笑。摆了摆手,小跑着冲向韩重赟的坐骑。

望着自家父亲那生龙活虎的背影,韩重赟忍不住又偷偷皱眉。就在前天晚上,夫人常婉淑曾经犹豫着提醒过他,公公韩朴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当时,他自己还以为是常婉淑想多了。但现在看来,恐怕常婉淑的观察结果一点都没错。

被削职为民之后,那个情绪低落的邋遢老人不见了。现在的父亲,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杀伐果断,锐意进取的韩都指挥使。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父亲身体内又充满了斗志?韩重赟不太清楚。但是,他却知道,这种斗志,极有可能将全家人推向万劫不复。

想到这儿,他快速将目光转向管仓库的亲随韩贵。斟酌了一下,带着几分歉意低声安慰:“贵哥,委屈你了。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往心里头去,我阿爷年纪大了。人年纪大,有些脾气在所难免。”

“将军放心,我受得住!老太爷他,也不是故意要找小人麻烦。”亲随韩贵眼圈微红,哑着嗓子回应。

韩贵是韩重赟的亲随,当年在战场上为了保护韩重赟,被契丹人打下了马背。多亏了郑子明施以回春妙手,才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他却再也无法征战沙场了,只能跟在韩重赟身边做家将,混一碗安生饭吃。

感谢他的舍命相救之恩,韩重赟拿此人一直当兄弟对待。专门请了教习教此人读书识字,还要老管家韩有德指点此人处理家中杂务。按理说,对于这种被儿子当成管家培养的人,韩朴应该轻易不会为难才对。但今天,很显然韩朴已经折腾过了头,根本没考虑自家儿子的颜面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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