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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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满全身的力气,却没等出拳,对手忽然凭空消失。这滋味,比用铁锤去砸棉花包还难受百倍。而无论这当口心里头多难受,多失落,他还都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也未必有人听得懂!

“郭家雀儿是十天之前,心力憔悴而死。伪齐王高行周、魏王符彦卿、泽潞节度使常思、瀛公冯道、太尉白文珂等贼,拥立其义子郭荣即位。逆贼郑子明被封为辅国大将军,归德侯。逆贼赵匡胤被封为殿前军都指挥使、怀义将军、陈留侯。逆贼高怀德……”枢密副使赵华非常尽责,将细作们冒死送回来的情报,一一向刘崇以及在场文武说明。

“一群乳臭味干的毛孩子罢了,除了符老狼和高白马两个之外,其他人都不必关注!”大将张俊上前数步,不耐烦地打断。“陛下,末将愿领三万兵马,一探伪周虚实!”

“常克功领兵去救郭威的小命儿,泽潞两州正好空虚。此刻,的确是南下的最好时候!”大将胡得功也上前一步,主动请缨。“末将愿令一万兵马做前锋,替陛下夺了潞州!毁了常思的老巢!”

“儿臣也愿意领一哨兵马,去取赵州!”三皇子刘镐早就忘记了当年所吃的亏,也叫嚣着上前凑热闹。

“取赵州不如取府州,趁机将折家连根拔了,可断伪周一臂!”四皇子刘锴不甘居于刘镐身后,跳出来大声嚷嚷。

“陛下,伐丧,不祥!”右相卫融处事谨慎,听武将们越说越轻松,赶紧上前半步,冲着刘崇深深施礼,“况且马上就是冬天,城外不可久居。泽潞两州的守军,只要闭门不出,就能令王师徒劳而返!”

“什么伐丧不祥?那郭家雀乃谋反篡逆之辈,老天爷收了他,是因为他恶贯满盈!岂可真的拿他当作一国之君?”兵部尚书马原素来跟卫融不睦,出言针锋相对。

“陛下,那郭家雀儿虽然得国不正,却有遗恩于中原之民。我等岂能因为私仇,就小瞧了他在中原文武和百姓之间的威信?万一引得中原军民同仇敌忾,我军即便有雄师百万,恐怕也难过黄河半步!”翰林学士郭无为见状,立刻出马给卫融帮腔。

“不过黄河,至少能拿下整个河东?”

“拿下地盘,拿不下人心,地盘又怎么可能保得住?”

“敢暗通敌国者,族诛!”

“这些年,几位杀的人还少么?百姓们还不是一瞅到机会,就拖家带口往难免逃?”

……

转眼间,文臣和武将们就争执了起来。吵得房梁上簌簌土落!

“够了,有完没完!尔等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刘崇被吵得头大如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声断喝。“”

争执声戛然而止,文臣们都红了脸,讪讪地退回原位。以张元徵为首的武将们,也觉得好生无趣。齐齐向刘崇抱了下拳,口中说道,“末将知错,请陛下息怒”然后也低着头重新站在了御书案两旁。

刘崇默默地等众人都站直站稳,手扶桌案,喘息着补充,“朕不在乎什么伐丧不伐丧,朕也不在乎能不能得民心。朕只在乎,能不能给朕的长子报仇。所以,这兵,一定要出。只是今年冬天出,还是开了春之后再出而已!”

他,原本就没想过当皇帝,更没想过当一个圣明天子。是四年前,郭威篡夺了他侄儿的皇位,又骗走了他的儿子,才让他不得不自立为帝。他之所以当皇帝,是为了复家国之仇,不是为了拯救万民,更不是为了一统九州。所以,只要能报仇,他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

“冬日发兵,士卒手脚都容易生冻疮,亦容易得伤风。当年幽州韩氏就是因此而吃了败仗,平白成就了姓郑的竖子之名!”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枢密副使赵华的想法,其实跟卫融等文官差不多。但表达方式和话语所起到的效果,却跟卫融等人先前截然相反。

当年幽州韩氏的数万大军,被郑子明带着几千乡勇拖垮的例子,北汉君臣都不止一次揣摩过,当然明白其中最关键处在哪。当即,刘崇眼睛的红色,快速消退。将目光转向武将之首张元徵,沉声询问:“张枢密,你以为如何?今冬发兵,有必胜的把握么?”

甭看先前跟卫融等文官吵得凶,到了该认真的时候,张元徵却立刻谨慎了起来。斟酌再三,出列向刘崇拱手,“冬天出兵的话,拿下潞州,问题不大。全取泽潞两州,恐怕会有些困难。至于攻入汴梁,陛下,请恕末将直言,光凭我大汉一国之力,即便把出兵的时间拖到明年春天,依旧没有丝毫可能!”

“那你……”刘崇气得两眼一瞪,本能地就想质问张元徵先前跟文官们针锋相对时,怎么气焰那么旺盛?但话到了嘴边上,却又忽然失去了质问兴趣,摇摇头,叹息着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干脆直说吧,没必要跟朕绕弯子!朕不想抢谁的地盘,朕只想尽早将郭威从坟里扒出来,挫骨扬灰!”

“连横!”张元徵虽然是武将出身,心思却比许多文官还灵活。咬了咬牙,大声回应,“此前末将等人所提的先取潞州或者府州,然后再一步步寻机向南蚕食,乃是最稳妥的办法。既然陛下等不及,那就趁着郭荣小儿刚刚登上皇位,无暇他顾之机,派遣使节,联合大辽、孟蜀、南唐和幽州韩氏,明年开春,四家共伐伪周!”

第十一章 三生(二)

“臣附议,五家伐周,定可将郭氏一族连根诛灭!”枢密副使赵华眼神一亮,果断在张元徵身后表示赞同。顺势,还隐隐点明了张元徵不识数的事实。

张元徵也不计较,笑了笑,低声补充道:“幽州韩氏乃辽国养的一头恶犬,当然不能单独算一家。只要大辽皇帝愿意出兵,幽州韩氏愿意出兵得出,不愿意出兵也得出!”

“还是单独派人跟韩匡嗣打声招呼为好,否则,其难免会出工不出力!”赵华脸色微微一红,笑着提议。

他二人分别是武将和文臣之首,既然意见已经基本上达成了一致,其他文武心中纵有疑虑,也不方便当众再说出来了。于是乎,今日的廷议很快就定了调,冬天时暂且按兵不动,积聚力量,同时派遣使节连横各国。力争在明年开春时,无路大军多头并进,攻入汴梁,分了“伪周”的如画江山。

这个策略可行性很高,然而执行起来,却颇费力气。

首先,北汉只与另外四家当中的辽国、幽州接壤,想要跟西蜀、南唐联络,必须绕过大周的地盘。

其次,眼下辽国的内乱虽然已经结束,天顺皇帝耶律璟,却没有任何实权。大辽的内政外交,全掌握在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之手。而那耶律屋质害怕自己成为史弘肇第二,轻易不敢离开驻地半步。所以,辽国即使出兵,可供派遣的兵马数量也非常有限,想重来一次耶律德光入汴,短时间内绝无可能。

再次,就是保密问题了。大辽国的高官里头,有很多都是游牧部落酋长,心中压根儿不存在保密这个概念。而这几年沧州跟辽国各部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任何事情只要部落头领们知道了,用不了几天,沧州那边就会知道,消息传得比奔马都快!

五家相约伐周的消息既然传到了沧州,就不可能不在最短时间被送往汴梁。大周皇帝柴荣闻听,勃然大怒。立刻就将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请入皇宫,共同商量应对方略。

他虽然在登基之时,得到了符彦卿、高行周、常思、冯道、白文珂等一干老臣的联手拥戴,但毕竟才只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威信还远远没有竖立得起来,更无法做到像传说中那样一言九鼎。因此,情况刚刚由张永德介绍完毕,底下的文武官员,立刻就分成了水火不容的两大派。

符彦卿和高行周都已经返回各自的封地,武将自然由资格最老的常思为首,擦拳磨掌,要与来犯各路敌军决一死战。只要大周能将五家入侵者一一击败,就可以趁势发起反攻,北上燕云,南下吴越,西入巴蜀。即便再不济,也能逆势攻入太原,彻底解决掉刘崇父子这一路隐患!

而大多数文官,则以冯道为首,坚定地认为,先主郭威刚刚逝世,王峻和王殷的叛乱也刚刚平息,大周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仓促与多路敌军交战,实乃下下之策。最好的选择是,分头送给辽国、孟蜀、南唐一些好处,令伪汉的谋划彻底落空。然后花费数年卧薪尝胆,积蓄实力,待国内百业俱兴之后,才可出兵先灭北汉,再图南唐、孟蜀;待将腹背之敌挨个消灭干净之后,再起倾国之兵,与契丹决一死战!

当然,也有个别文官如范质、吕余庆等,想法更倾向于常思。但与冯道、魏仁浦等老臣比起来,他们毕竟人微言轻,起不到任何作用。

同时,也有一些武将中的异类,如曹彬、李汉琼、郭进等,也认为冯道的提议更为稳妥。但是,与范质、吕庆余等文官一样,他们几个在常思面前,也属于小字辈。意见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双方的说法都有道理,彼此不能妥协。争论来争论去,话语中就带上了烟火味道。其中以杨光义的话,听起来尤为刺耳。“那刘崇老贼为了讨好契丹,以区区十州之地,每年就要向契丹人上供绢二十万匹,粮草生铁无数。逢年过节和契丹贼酋的生日,还得再额外增加一笔孝敬。我大周的疆域是伪汉的七倍有余,想让收买契丹人不出兵,岂不是得花费上百万贯才行?诸君口口声声说许以好处,许以好处,这上百万绢,谁又肯自家掏?还不是要搜刮民脂民膏!”

“可不是么?给契丹百万,给孟蜀、南唐、幽州一家二三十万,再加上沿途损耗,差不多就得两百万计。”大将王全斌也是个暴脾气,冲着冯道及其身边的人,一边笑一边撇嘴,“呵呵,从自家百姓头上刮来,再转手送将出去。这一进一出,恐怕有些人会吃得满嘴流油!”

这下,可是揭了太多人的短。自打后唐明宗以来,各朝各代,文臣武将,就很少有两袖清风者。包括大周,立国时间虽然短,太祖皇帝郭威虽然简朴到最后以纸衣瓦棺入葬,众文武大臣的宅院,却一个修得比一个富丽堂皇。特别是前枢密使王峻和枢密副使冯道的私邸,简直都是小一号的皇宫。内部陈设,甚至比皇宫里面还要奢华!

当即,吏部尚书,郑国公张昭就站了起来,颤抖着雪白的胡子,大声断喝:“竖子,岂能如此血口喷人?各部经手钱粮,都有账册,先皇在位时,每年也会派遣专人复核,不敢说每一笔进出都清清楚楚,至少其中九成九,都经得起查验!”

“是啊,做假账么,谁不会?”王全斌火气上来,才不在乎张昭的胡须是白色还是黑色,撇撇嘴,冷笑着还击,“不信咱们就核实各位的家产,谁家的田产宅院及库中所藏,如果也能进出有账,清清楚楚,并且总额低于十年俸禄之和,就当我刚才是在放屁!”

此话,比先前那句还要过分,顿时,如同滚油中落入了一滴冷水,掀起了剧烈的反应。非但绝大多数文官忍无可忍,甚至连一些武将,也都对王全斌怒目而视。

而那王全斌,却毫无自觉,继续冷笑着补充,“怎么,我说错了么,诸君谁的家产,都是清清白白而来?百姓供着尔等吃穿,供着尔等挥霍无度,先皇对尔等监守自盗,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敌当前,尔等却不思拼将一死报效国家,却仍然琢磨着如何从老百姓头上搜刮更多的钱粮,然后截留好处自肥。尔等对外卑躬屈膝,拿钱不当钱。对内则残忍凶暴,敲骨吸髓。如此一群忘恩负义之辈,国家养尔等何用?还不如喂几条狗,好歹贼人来了,也能张开嘴巴汪汪几声!”

“你,你该死!”郑国公张昭被数落得眼前阵阵发黑,手指王全斌,哆哆嗦嗦地反击,“文官屁股底下不干净,尔等就干净了。论家产之厚,谁比得上你的老上司常克功?!”

“老匹夫无耻!”作为常思的心腹和弟子,杨光义怒不可遏。一个箭步跳到张昭面前,拳头高高举起,“我师父的家财,都是放钱吃利息而来,比你等清白得多。”

“郑公,请慎言!”唯恐杨光义当着柴荣的面儿殴打大臣,犯下不恕之罪,韩重赟赶紧闪身挡在了两人之间,大声断喝。

紧跟着,原本准备最近就离开汴梁的郑子明也站了起来,将杨光义强行拉回武将行列。临回头之时,却冲着张昭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郑国公张昭这才想起来,常思的两个女婿都是谁?顿时脊背处就是一凉。赶紧收起肚子里的委屈,斟酌该如何去补救。还没等他把说辞编好,却见常思长身而起,走到柴荣的御案前,大声说道:“陛下,臣常思,在泽潞两州放贷图利,多年来,得利息数十万,除去养兵和筑城的花销,还能折银十万。今日愿将本钱和利息一并捐献于陛下,以充抵御外辱之资!”

“这……”话音落下,非但张昭本人,先前跟着他一道对常思含沙射影的众文官们,也全都目瞪口呆。紧跟着,就纷纷低下了头,脸孔红得如同猴子屁股。

泽潞节度使常思有钱,会赚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常思当年以五百亲兵平定泽潞两州,以高利贷逼迫地方豪强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创举,也是得到了刘知远的默许,并且令很多文官表示叹服。今天张昭被王全斌挤兑狠了,情急之下去翻常思的旧账,原本做得就有些亏心。而常思毅然将高利贷的本钱和利息都交给国家的举动,更令许多人自惭形秽!

唯独瀛国公冯道,此刻依旧气定神闲。见众文官纷纷低头看地,笑了笑,朝着唐国公常思轻轻拱手,“唐公,好手段,用十万钱息和百万不可能收得上来的旧债,逼满朝文武三缄其口,这笔买卖,绝对合算。”

说罢,也不管常思如何反应,将身体又迅速转向柴荣,郑重躬身行礼,“陛下,老臣家底儿虽然没有唐公丰厚,也捐捐出良田三千顷,汴梁城内商铺十二间,连同货物,本钱,大概也能凑出十万贯上下。不做抵御外辱之资,只做收买敌国权臣之本,令其想方设法阻止各自的国主出兵,避免我大周四面受敌!”

“微臣愿捐资两万,收买敌国!”

“微臣家底单薄,愿捐资一万贯,换取我大周百姓休生养息!”

“微臣愿意捐资……”

“微臣……”

无论任何时候,文官的头脑都比武将灵活,纷纷跟在冯道身后,郑重表态。

捐出部分家产虽然令人肉痛,可是跟让主战派的意见占据上风比起来,这点痛楚就可以直接忽略了。况且以前太祖皇帝念旧情,不追究大伙损公肥私,新皇帝却未必有如此“雅量”。捐出部分家财换取对以往的贪污行为不予追究,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

“够了,诸位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事关国家生死的廷议,竟然变成了募捐大会,柴荣被气得脸色铁青。用手拍了下桌案,大声吩咐,“陈留侯何在?替朕把众爱卿刚才的捐献数额记录在案,择日将捐献收齐,充实国库!”

“臣遵命!”赵匡胤大步上前施礼,然后接过太监送上了纸笔,就开始动手“记账!”

“真收啊?”众官员肉疼地偷偷咧嘴,却没胆子当场耍赖,只好低下头,默默地盘算,自己家里那些产业可以让出,哪些地方可以挪些钱财来,以弥补今天因为一时冲动所造成的亏空。

将众人脸上的表情看在了眼里,柴荣叹了口气,将目光再度转向常思,“唐公,当年你在泽潞两地放债之举,乃是为了逼迫地方豪强们就范的权宜之计。朕听先皇不止一次说过,先皇对此事也颇为赞同。然而,事情已经过去四、五年了,泽潞两州的城防都已经整饬完毕,地方豪强们也没有力气继续残民自肥,所以,钱息朕收下,至于本金的债条,你回到任上之后,就一把火全烧了吧!”

“老臣已经将其献给了陛下,陛下说烧,老臣绝无二话!”常思早就想好了自己该怎么办,再度站起身,肃立拱手。

“唐公坐,朕绝不辜负您老的一番苦心!”柴荣虚按了一下手臂,示意常思落座。随即,又大声吩咐,“来人,替朕拟旨,唐公常思,有大功于国,晋中书令,唐王。赐汴梁城外庄园一所,良田一千亩,以嘉其忠!”

“谢陛下!”常思第三次起身,恭恭敬敬给柴荣行礼。

君臣之间如此做作,武将们焉能还转不过弯子来。也学着先前的文臣们那样,纷纷表态要捐钱捐物,替国家筹备军资,以御外寇。

柴荣对武将与文官们一视同仁,照先前的办法,让赵匡胤负责把大伙答应捐献的钱财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又勉励了武将们几句,笑着说道:“父皇刚刚龙驽归天,伪汉就敢联合诸国伐周,实在辱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用钱纵使能买来一时平安,却易令我大周上下心生懈怠。今后凡有外敌入侵,无论打得过,打不过,首先想到的就是花钱消灾。长此以往,日削月割,我大周亡国无日矣!”

“陛下,即便大唐太宗刚刚即位之时,亦有渭水之耻。可短短几年之后,便令突厥灰飞烟灭!”冯道越听越不对劲儿,赶紧起身行礼,大声打断。

“朕不是唐太宗!”柴荣心里微怒,皱了皱眉,低声回应。

“大唐太宗,当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几朝几代就只知道顺着国君意思说话的冯道,今天却突然一反常态,又躬了下身,大声补充,“但陛下却可以大唐太宗为楷模。此生甭说与其比肩,只要达到其一半,则天下幸甚!”

“你,你……”柴荣即便再尊老敬贤,也被气得脸色铁青。忍了又忍,咬着牙道,“瀛国公说得是,朕开春之后,就效仿唐太宗,御驾亲征太原!”

明知柴荣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冯道却丝毫不做收敛,摇摇头,冷笑着提醒。“陛下慎重,当心做了石重贵第二,丧师辱国!”

“住口,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朕,朕麾下有子明,有元朗,有诸位将军,定然如泰山压卵!”

“陛下不是泰山!”

“你……”柴荣终于忍无可忍,拔出宝剑,对着御书案狠狠劈下,“休要胡说!朕意已决,亲征太原。群臣如敢再出言慢我军心者,有如此案!”

“喀嚓!”书案从中央应声而断。柴荣扭过头,提剑不顾而去!

第十一章 三生(三)

以前郭威做皇帝的时候,可从未当众发过如此大的火。一时间,众文武大惊失色,齐齐将目光转向惹恼了柴荣的冯道。谁料数朝元老冯道却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冲着柴荣的背影躬身喊了一声,“臣等告退”,随即施施然离开了皇宫。

一路上,不停地有主和派的官员从身后追上来,跟冯道请教下一步群臣该如何动作?冯道却不给大伙指明方向,只顾笑着摇头。待回到家,他的几个儿子对老父亲今天当众让皇帝下不了台的举动,也甚为不解,却又不能指责自家父亲莽撞。只好先命厨房政治了一桌冯道平素爱吃的菜肴,然后坐下来举杯哄老人家开心。

“既然想喝酒,就喝痛快一点儿?这么小的杯子,怎么可能解得了酒瘾?”以冯道的聪明,岂能感觉不出家中的气氛怪异。坐下之后,不待任何人劝,先将面前酒盏一口干掉,紧跟着就大声吩咐人换大杯。

“阿爷,小心,小心喝得太急!”右拾遗冯平,秘书正字冯吉,工部员外郎冯可,国子监祭酒冯正齐声劝告,然后互相苦笑着摇头。

“不怕,不怕,老夫今天难得高兴。你们没看见么,陛下被老夫气得,连都青里透黑了!”冯道却不肯听,如同刚刚偷了糖吃的小孩子般,左顾右盼,得意洋洋。

冯家四兄弟无言以对,只能吩咐仆人去取大号酒盏。然后互相看了看,继续苦笑着摇头。

子曰:人到七十而随心所欲!自家老父今年已经七十有四,当然可以由着性子胡闹。反正以柴荣的性子,除非冯家密谋造反,否则,绝不会拿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怎么样!

可老人怎么折腾都不会受制裁,兄弟几个却无法保证不会遭到池鱼之殃。尤其是在今天这种父亲主动挑衅在先,又恶意诅咒于后的情况下,柴荣肚子里的邪火无处散发,难免今后要对冯家几兄弟另眼相看!

“怎么,担心了,怕为父得罪狠了陛下,陛下拿你们几个出气是不是?”几个孩子肚肠,在冯道这种老狐狸眼中,几乎完全透明。不用废任何力气,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没必要,以为父的看人眼光,陛下虽然脾气略显急躁,肚量却丝毫不比先帝小。绝不会以为老夫当面顶撞了他几句,就拿你们怎么着!”

“没,孩儿不敢!”

“父亲您多心了,这点儿小事,孩儿怎么可能放在心里!”

“陛下亲征的决定,下得太仓促。您老也是尽忠臣之职而已!”

冯平,冯可,冯正三个,争相表态。唯恐说得慢了,让自家父亲难过。

“您老哪里是顶撞了几句啊,您老那是指着鼻子骂人好不好。先说陛下这辈子达不到唐太宗的一半儿,又说陛下要做石重贵第二”秘书正字冯吉苦笑着在心中嘀咕,嘴上所说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套,“阿爷,看您说的?我们几个胆子也没那么小。况且您老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担心陛下贸然出兵会吃败仗!”

“这话,为父爱听!”冯道莞尔一笑,先吃了口菜,又举起酒盏抿了抿。然后忽然叹了口气,摇着头补充,“但是,却未免亏心。老夫这辈子所作所为,真的没几件是为了江山社稷。这次,更不可能是!”

虽然早已习惯了自家父亲的厚黑,但毕竟终日读的都是圣贤书,兄弟四人多少还有些不适应。红着脸,轻轻点头,“是,是,父亲您说过,生于乱世,自保第一。”

“错,大错特错!”冯道却一点儿都不领情,用筷子狠狠敲了下桌案,大声强调:“乱世,乱世快结束了,也该结束了。最长十年,短则不过五年。你们几个如果连这些都看不到,这辈子,官位也就到此为止了。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或者追上为父,难比登天!”

“您老的睿智,天下有几个人比得上!”

“孩儿可不敢跟您老比,能在您老余荫下混个闲职,已经知足了!”

“您老说得是,孩儿看得浅了!”

冯平,冯可,冯正相继点头,努力顺着老人家的意思说话,唯恐让老人不开心。

唯独冯道的次子冯吉,先低着头沉吟了片刻,然后忽然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家父亲的眼睛问道:“阿爷,阿爷您是说,此番北征胜算其实很大?我们兄弟四个将来有机会在朝堂上大展身手?”

“嗯!”冯道脸上瞬间露出了几分嘉许,微笑着点头。“是啊,胜算极大。你们兄弟四个都是文官,没本事趁机建功立业。但乱世结束,百废待兴,却正是文官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那您今天……”冯平,冯可,冯正哥仨顿时如坠云雾,齐齐望着自家老父,满脸困惑。

“唉——”冯道对孩子们的表略感失望,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们想问,老夫为何明知道此番北征胜算极大,却非要带头主和,并且还故意跟陛下对着干是吧?老夫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图什么?还不是图个身后虚名,图能让你等将来抬着头做官?”

“啊?”除了冯吉满脸感动之外,剩余三兄弟愈发头昏脑涨,嘴巴个个张得老大。

“你们都没少读书,凭良心说,为父百年之后,朝野将如何评价老夫?!”轻轻看了另外三兄弟一眼,冯道循循善诱。

兄弟四个的脸上,顿时都涌起了几分潮红,低下头,不敢如实回应。

自家父亲历仕数朝,甚至连大辽的官也做过。无论侍奉哪个皇帝,都顺着对方意思办事,从没有过丝毫违拗,更甭说像今天这般直言相谏,逆触龙鳞。按照传统儒家观点,百年之后,一个佞字评价,是注定逃不了的。而作为绝世佞臣的儿孙,兄弟仕途,想必也倍加艰难。

正尴尬间,却又听冯道叹了口气,大笑着补充,“老夫做了一辈子佞臣,今天也终于直言敢谏了一回,并且谏得还可能是百年以来,成就最大,最有希望重整九州的一代雄主。哈哈,哈哈,这当直臣的味道,真叫痛快!从今日起,世人当知非老夫佞,而是以往的君王,皆不可谏也!”

第十一章 三生(四)

“这样——,也行?!”实在跟不上自家老父亲的思路,冯平,冯可,冯正哥仨以目互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只有老二冯吉,又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笑着提醒道:“阿爷,此计甚妙。但是有可能瞒得过群臣,瞒得过陛下,却未必瞒得过赵匡胤,更瞒不过郑子明的眼睛!”

“老夫今天至少帮陛下赚了一百多万贯,他们哥俩跟陛下恨不得用同一个鼻孔出气,怎么可能跳出来拆穿老夫!”冯道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

“您,你是说,今天,今天捐出那么的家财,是,是故意而为?”冯平,冯可,冯正哥仨彻底晕头,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追问。

“不完全是故意,但也差不多!老夫最初并没想捐,但那王全斌跳出来像疯狗般四下乱咬,肯定是受了人指使。而唐王常克功,恐怕更是早就跟陛下对过了说辞!只有拿他开了头,陛下才可以借机从别人手中敲出更多的钱来!所以,所以老夫,就顺势是在火上添了捆干柴!”冯道点了点头,收起笑容,脸色的表情迅速变得无比认真,“你们几个听好了,老夫接下来的话,可是关乎身家性命。历来由乱入治,都必须先整顿官场。只有将那些庸官,贪官都尽量淘汰,朝廷的命令才能不折不扣地往下推行。所以,老夫今天带头捐出部分家财,等同于跟陛下当众立约,过去的钱财无论是怎么得来的,都到此为止,朝廷不能再翻旧账。而从今往后,冯家的每一文钱,都必须来得干干净净。否则,一旦被陛下揪住杀鸡儆猴,就谁都别喊冤!”

“啊!”冯平,冯可,冯正哥仨终于明白了自家父亲的睿智和良苦用心,张开嘴巴,不停地点头。

“唉!”冯道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再度转向次子冯吉,“老二,你平素跟赵匡胤和郑子明往来多么?为父记得你当年从辽东逃归时,曾经跟他们有过一段渊源。”

“还,还行!”想起自己当年被柴荣等人俘虏时的窝囊模样,冯吉脸色微微一红,讪讪点头,“这次王峻逼宫,孩儿也派人偷偷郑子明送了信过去。虽然到达的晚了,但肯定送到了他手上,并且他前几天还亲口向孩儿表示过感谢。”

“好!好!”冯道老怀大慰,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膝下四个儿子,终于还能找出一个聪明的,冯家的富贵不至于三世而斩,“下次早朝,不,明天一早,你就去郑子明府上。跟他说,此番北征,愿意在他帐下做个账房,帮打理粮草辎重。”

“这……”放着皇帝身边的秘书正字不做,却去沧州军中做个账房先生,冯吉心中本能地产生了一股抗拒之意。但很快,他就将这股不该有的心态压了下去,冲着自家父亲郑重拱手,“孩儿明白了,孩儿明天一早就过去。”

“嗯!”冯道满意地举起酒盏,深深饮了一大口,然后对着灯光,轻轻摇晃里边的酒浆,“老夫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草木有枯有荣,四季轮回交替,老去的终归要老去,新人终归要换掉旧人,此乃天道,谁也改变不了,尔等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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