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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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在下明天就去办,明天就去办”,高德勇现在对郭璞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一概应承。

郭璞看看他那狂喜的样子,知道此人基本上已经不会再出玩什么花样,转过目光对叶风随说道,“你想装备你的船,也未尝不可。但是战船上远程火炮太多,北平拿不出那么多给你。这样吧,我先答应你二十门舰炮,和高先生的数目一样,以免你觉得我厚此薄彼。待此间事情一了,我修书给靖海侯,让他派支小舰队帮你到莽角奴儿(今印度西海岸的门格洛尔)、古里、祖法儿转转,顺便把端了大食海盗的老窝,灭一下你仇家的威风,不过沿途费用你们叶家要承担。还有,不要再打大明船只的主意,除了星级舰,靖海侯里还有月级和日级,如果逼得他用来杀汉人后裔,那就不太好看了”。

“在下先替家父和大宋遗脉谢谢布政大人”!叶风随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重新给郭璞施了个礼,爽快地答应道:“晚辈这次在北平玩股票赚的银子,索性全还给大人,天津港外海有叶家从祖法儿运来的一船粗金,明天晚辈就派人调过来,充当火炮订金和舰队补给费用。粮食我也参照高先生的办法,直接原价卖还给百姓就是,日后行走南洋,有谁敢打大明商船的主意,我叶家第一个不放过他”。

“爽快,叶老弟不愧是英雄的后人,此间无酒,郭某以此茶替大明商船谢谢你家大小寨主了。那泊泥国现在还奉蒙古号令,国王也是蒙古后裔,你叶家在泊泥呆了那么久,难道当个海盗头子就满意了吗?依郭某看,不如自己来当国王痛快,好歹你祖上也是中原人,在皇上那里总比鞑子看着顺眼”!

“谢布政大人”!叶风随焉能听不出这话中涵义,有了这位四省布政背后支持,明里暗里稍微提供些新式火铳弹药,凭借叶家的实力,甭说泊泥国,就是南洋上那些小国,哪个不是手到擒来。仿佛看倒大宋的旗帜在南洋各个岛屿上飘扬,叶风随对郭璞心悦诚服,被软禁了二十余日的委屈顷刻间一扫而光。

高德勇见叶风随的事情差不多谈完了,思量了一下,从袖袋中掏出一串东西,递到郭璞面前,陪着笑脸道:“有劳布政大人,在下叨扰多日,未曾感谢教诲之恩,这点礼物,还望大人笑纳”。

东西一掏出来,立刻映得满厅幽绿,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串翡翠链子,一头挂着个翡翠葫芦。难得的是这链子竟和葫芦一般颜色,不沾半点尘杂,分明是一整块翡翠雕刻而成。有道是“黄金有价翠无价”,饶是叶家纵横南洋这么多年,收藏珍宝不计其数。叶风随还第一次见到如此夺目之物。

郭璞摇摇头,没有接高德勇的礼物,叹了口气说道,“二位和郭某交往了这么多日子,难道还不知郭某想买你们的是什么吗”?

“这……”,二人俱是一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高德勇的翡翠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尴尬地悬在半空晃来晃去。

郭璞哼了一声,脸上浮现了一缕阴云:“要不是看在高先生事发之前曾经提醒过李侯爷,叶公子出事当晚尽力相救的分上,郭某岂能容你们在这里住这多天!要知道郭某这里是布政衙门,只能讲百姓生死,国家安危,不能念江湖意气。况且你二人今天把粮食吐出来,已经得罪了人,还妄想左右逢源吗”?

“这……”高德勇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怎地布政使大人说翻脸就翻脸,脸色居然变得比自己这经商者还快,正琢磨着如何答复,那边叶风随已经抢先给出答案。

“禀大人,李侯爷到了哪里,晚辈真的不知道。但那天晚上劫持李先生的是三帮人,一伙为倭寇,一伙是蒙古鞑子,一伙是汉人,晚辈听他们自称为汉家正统,既然大人把话说出来了,晚辈早晚给大人一个交代便是”!

高德勇知道今天已经到了不得不站队的关键时刻,收起翡翠,规规矩矩地答道:“回布政大人话,倒卖粮食和打压股票的,除了混水摸鱼的小商小贩,主要是汪、谢、徐、余、狄、白几家商号,当然我和叶老弟也插了一腿。那汪家和谢家是天生的汉奸坯子,勾结了倭寇和蒙古,大人不必对他们留情。徐家和徐记票号没什么关系,那个徐金儒虽然曾在国学里当过几天博士,但是个给奶就叫娘的王八蛋,余硅和他狼狈为奸,也是个无赖文人,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只有狄、白两家来历比较蹊跷,好像是有官府背景,我猜是一些看北平新政不顺眼的官员在趁机捣乱”。

反正已经卖了,不如卖得干净,高、叶二人不再犹豫,把自己所知情况一一道来。

“叶家曾帮助他们运过粮食,听狄老板说,他家主人不但是为了赚些银子,而是因为当今圣上爱惜百姓,一旦把粮价涨起来,四野出现饿莩,皇上自然会意识到新政的坏处。用他们的话说,这叫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晚辈派人摸过他们的底,他们藏粮食的地方,大人尽管派人跟着我的手下去搜就是。但股市上赚的银子就不知他们转到哪里去了,那几个家伙一直没告诉我他们主人是谁,但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的主人官职好像大得很”!

“荒唐”!郭璞愤怒的把茶杯掷到了桌子上,吓得二人一齐闭嘴。半晌,郭璞缓过神来,疲惫地问道:“难道他们不知道没了北平新政,他们再也没地方赚钱吗”?

“在下曾劝过他们别涸泽而渔”,高德勇小心地答道,但是他们说了一句让我听了都打冷战的话,他们说“任由新政发展下去,才是大家的末日,至于现在百姓死活,不过是户部的一个数字而已,与他们根本无干”。

“够了”,郭璞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士大夫无耻,是为国耻。南宋才亡了这么一会,新的士大夫已经忘了南宋是因何而亡。百姓死活与你无干,你的死活怎能奢求百姓负责。“宋张弘范灭宋于此”,刻在崖山那几个鲜红的大字不知是讽刺张弘范多些,还是讽刺南宋朝廷多些。

端起面前的茶壶,郭璞对嘴着嘴灌咕咚咕咚狂灌两口,叹息着说:“他们利用规则疏漏把钱从北平夺了去,不算违法,郭某奈何不得他们。但如果郭某按规则把钱夺回来,谁又能奈郭某何。二位如有胆量,不妨陪郭某赌一把,看谁笑到最后”?

高德勇和叶风随对视一眼,心道:“现在我们还有选择么?这赌博么,无非是比谁的本钱足而已”。当下一齐站起来,躬身施礼。

“愿听大人调遣”!二十多天来,二人第一次说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一只不知名野鸟吓得从竹梢上飞起来,呼啦啦向天空中飞去,晚霞已经烧红了半空,明天,不知是晴,还是雨?

“如此,多多仰仗二位”,郭璞看看二人那幅豁出去的样子,心情稍稍好转了些,站起来,挺直腰杆说:“也不单单让你二人去冒险,北平几大商团都站在我们这边,武大财神手里还有足够买下半个北平的银子,这仗我们获胜的可能十有八九”。

“大人运筹帷幄,我们尽力一拼就是,他奶奶的,老高好久没做这种风险大的买卖了,今天再过他一次瘾”。高德勇笑嘻嘻回答,脸上上下抖动的肥肉看起来也变得可爱了一些。

又商议了一下具体细节,见天色已晚,叶、高二人不好知道布政大人公务繁忙,各自散去。郭璞慢慢地想着心事回到内宅。饭菜已经摆好,郭枫照例是和一帮同窗好友出去玩耍未归,郭夫人一个人对着桌子上的蜡烛发呆,以致郭璞进来也没有发觉。

“蔓儿,想什么呢,是又想起扬州来了吗”。郭璞轻轻的扶住夫人的肩膀,温柔地问。自己从多年游宦在外,直到做了布政使才把妻子接到身边,对于家人,郭璞心中一直觉得有所愧疚。

“没有,老爷,我今天听到你们交易之事了,我在核计你把火炮卖给他们,皇上和大臣们知道了会怎样说你”!郭夫人把手搭在丈夫的大手上,缓缓地摩娑,这么多年过去了,二人的手和心都不再柔软。

郭璞感觉到夫人手中的冰凉,心中一阵温暖。“我只答应给他们说项,卖与不卖,那要武侯或皇上自己做主,大不了事后北平商家把钱还给他们而已。蔓儿,刚才躲在竹从后边的人是你”?

夫人回眸望了郭璞一眼,点点头。“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就带了几个人端着火铳在旁边候着,如果他们敢动你一下,我就先把他们先打成筛子”!

“傻丫头,本大人有那么蠢么,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会和他们谈判”!郭璞把双臂紧了紧,抱住夫人柔若无骨的双肩。数十年风雨一同走过,这双肩膀承担了太多的压力,太多的忧愁。

“老爷,都老夫老妻了,让下人们看见不好”,郭夫人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你说皇上会卖么,如果不成,会不会损害您的名声”!

“以后未必卖,现在八成会,能在蒙古人背后放把火,再高的代价皇上都会支持。至于名声,行事与国与民有益,虚名与我何加”!

“老爷”郭夫人神情的回眸相望,“可现在你要对付这些人都是有武功的呀”!

“什么武功,哼”,郭璞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还武林高手呢,不过是泥捏的剑客,狗屁吹的大侠,真有武功,蒙古人入侵那会儿子他们干什么去了,整天算计小老百姓兜里那几个钱,和街头流氓混混有什么区别!别侮辱这个侠字了!吃饭,吃饭,!蔓儿,你也别太多为我担心,为夫自有分寸!”

“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大儒,所以我也不拖你的后腿,但是如果谁要伤害到你,我自然和他拼命,别笑我傻,这是我做妻子的责任”!

烛光摇曳,将两个紧紧相拥的身躯映在屋内的石灰墙上,此刻的夜色,是那样的宁静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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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复出(六)

复出(六)

这是一笔交易,不过是一笔交易。武安国在众亲随的护卫下,策马沿着官道向北方疾驰,俏丫鬟晴儿跨一匹桃花骢跟在队伍稍稍靠后的位置,身上那股子不同于中原女子的野性在风中弥漫,如同夏日里的盛开的虞美人花。

晴儿不知道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甚至不太记得自己的年龄和故乡的样子,大约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家乡被信奉真主的蒙古人攻破,她和母亲、姐姐被士兵挑出来分别卖给了人不同的贩子。随后那个城市在他们身后变成了一股孤烟。没有人再问及家中的男性,城破,高于车轮的男子只有一个结局。

然后就是千里贩卖,被人像货物一样从一个城市拉到另一个城市,少女是抢手货,成年的女子也比较容易出手,幼小的女孩干不得活,也不能伺候男人欢心,所以一直“积压”在货主手里,每天靠一碗馊饭,几口清水捱日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边的伙伴或者被买走,或者夭折被扔到野地里,当奴隶队伍中里只剩下最后三个女孩时,老板终于做出了甩货的决定。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女孩子被叫了出去,赏给打手们娱乐,女孩凄厉的叫声响了一个晚上,直到很多年后还响在晴儿的恶梦里。晴儿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准备,当城破时,那些士兵冲进她的家中,同样的事情曾经发生在她的姐姐和母亲身上。当第二天早上看到自己一夜未归同伴的眼神时,晴儿还是被惊呆了,那双眼睛永远失去了生命的眼色,一夜,只是一夜间,所有生命的痕迹在那双眼睛中消失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在认不出任何人,独自缩坐在角落里玩尿泥巴。

如果不想被老板赏给打手们而重复同伴的命运,晴儿的只能祈祷万能的主让自己尽快被人买走,哪怕买下她的人是撒旦也好。在第二天下午散集之前,她扑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前来挑选成年女奴买主的双腿,哭诉着一个小女孩能干的一切工作推销自己。也许万能的主听到了他的祈祷,那个买主用一小块碎银子买下了她,从此她有了一个汉人名字叫晴儿。她的主人是个汉人,叫高德勇。

这个吝啬的胖子在带她回家的路上喋喋不休地和属下抱怨了一路,抱怨这个女孩年龄太小还不会干活,抱怨自己倒霉被这个女孩弄脏了新衣服。直到第二天晴儿梳洗完毕拿着洗衣服用的木盆敲开主人的房门时,他还在抱怨自己不该违背祖训发善心做赔钱买卖。

蹲下身子,胖子用手抬起晴儿的下巴仔细看了看货色,那双明澈的眼睛让他决定了收回成本的方式。第二天,晴儿被通知不必做家务,狡猾的胖子请了教师来教晴儿唱歌、跳舞、汉人的语言,教琴、棋、书、画,教汉人女儿该学的一切。晴儿也明确知道胖子给自己选的路,做一个青楼名妓,要比胖子故乡所有的胡姬都大红大紫的名妓。高德勇每次说起故乡的时候,眼中都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夹杂着淡淡的骄傲,晴儿后来知道,主人那个不远万里的家,原来蒙古人统治下,汉人是四等人。后来汉人恢复了河山,可商人依然是四等人。无论他多有钱,在自己的故乡,主人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胖子。

此后高德勇走南闯北,总不忘了回撒马尔罕的家中看看,监督一下晴儿的学业,叮嘱晴儿,他那半两银子本钱不能白费,要成千上万倍地赚回。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四年,离回收投入资金的时刻非常接近的时,偶然间胖子发现了晴儿的计算能力,于是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算盘,教她商业知识。此后晴儿的人生目标被胖子定成了扬州大户人家的妾室,可以帮助丈夫兼主人打理买卖的妾室。关于妾室,晴儿从学过的汉语中明白,那是大户人家的女佣兼妻子,和女佣的区别是干活不用支付工钱。不到两年的时间,晴儿就成了高德勇的左右手,给高德勇赚回的银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那半两的投资以及这些年在高家的教师费用。于是,高德勇又开始重金聘请教师教晴儿各种礼仪,东方、西方、穆斯林、蒙古人、波斯人、汉人,与一切商队走过地方的居上位者间交往的礼仪。

来到北平时的晴儿已经如同褪去了绒毛的小天鹅般美丽,东方于西方文化的交互熏陶使她身边的男人无不为其倾倒,惟独她的主人没有。在主人眼中,她始终是一堆银子,即使这堆银子堆得再高依然是银子。贪婪的主人对她命运的安排是,要把她作为一件最贵重的礼物送给下次西行所过国家的某个贵族,以取得在那个贵族领地上终生免税经商的特权。晴儿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在这样的贵族出现之前,她已经暗自选择好了自己的道路。

在一个春日的夜晚,晴儿走进了主人的房间,证明了自己确实比送作为礼物送人更有价值。那以后,她就是高德勇身边最贴心的帮手,但吝啬鬼没有收晴儿为第十房小妾,理由是,按照汉人规矩,收了晴儿为妾,就不能带着晴儿到处走,还要再卖丫鬟伺候晴儿。晴儿也不在乎,她崇拜高德勇精于算计的头脑,只要在高德勇身边,她不在乎汉人女子要求的名分,但是此后她为高德勇做事必须有报酬,逐年增加,少一文也不可以。

当高德勇被布政使郭璞请到府中饮酒十多天没回来,九个夫人乱成一团时,管理一切生意的是晴儿这个丫鬟;当高德勇千方百计送出信来让派人去京城把事情弄大,以免郭璞下黑手的时,乔装躲开差役监视混出北平的也是晴儿这个丫鬟;在去京城的路上晴儿遇到了一个姓詹的生意人,他指点说去京城的路不安全,去河南更近些,那个钦差武侯爷铁面无私,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即使武钦差不愿意秉公处理,晴儿也有绝对的自信让他“秉公处理”,只要这个人比郭璞权力大,她不管此人是谁。在她学习的课程里,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已经为高德勇付出了这么多,她不在乎再多一点儿。而以高德勇的精明自然会明白,这是交易,不过是一笔交易。他会还晴儿一个合适价钱,一笔能让晴儿和他都满意的价钱。

自从出了洛阳城,晴儿就展现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如同一树茶花般在武安国面前尽情绽放,光彩照人。通过讨好她的河南府差役的口中,晴儿已经知道了武安国和郭璞的关系,但是她依然相信自己会赢,只要是男人,不可能不心动于她的美丽。

有几次她认为自己已经接近于成功,武安国看向她的眼神突然发亮,但仅仅是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欣赏盆景般欣赏了她一下,旋即转向别处,不再有一丝留恋。这让她的自尊心很受挫折,训练了这么多年,只有两个男人能无视她的美丽,一个是高德勇,一个是武安国。前者眼睛中只能看到利益,后者,她看不出那双眼睛里有什么,只觉得目光后仿佛承担着千斤之重,让人看了心里发软,发沉。

“如果你希望帮我做些事,请在路上好好照顾麻哈麻”,仿佛看出了晴儿的心思,武安国微笑着吩咐。

麻哈麻是沐英送给武安国的礼物,驸马府中需要太监做些粗活,这个差点儿被达里麻卖到德里的小回子长得比较周正,沐英认为他适合在驸马府内宅女眷面前行走。武安国收到这份礼物后,没有像以往一样给他银两让其自谋生路,而是让他作为弟子留在了身边。这次赈灾,恰好可以把这个孩子顺路送到北平书院学习。

武安国是在受理了晴儿的状子后第三天离开洛阳的。驸马李祺承诺替武安国打理进行山东、河北等地的赈灾工作,朱元璋的圣旨中,原本也没划分二人的职责,包含有让他们酌情处理的意思。河南府的官员们对武安国依依不舍。在传说中,大驸马李祺是谦谦君子,武安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而实际情况恰巧相反,现在官员们最希望的是武安国留下,李祺快快离开,越远越好。无论传说多么可怕,至少在官场上,武侯爷比李祺好糊弄。

临行前的晚上,李祺把目前北平可能的形势给武安国做了仔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晴儿不是一个简单的丫鬟,他的主人高德勇绝非等闲人物。而郭璞煞费苦心把这个丫鬟引到河南来,只说明一个问题,北平确实有事需要武安国去帮忙。

“赈灾的事我先替你盯着,北平的事情处理完了你尽快抽身,万岁原意不是让你这么早去北平,他也未必喜欢你插手太多震北军的事,做臣子的要掌握分寸,才能有更多的机会。你为官经验太少,做事全凭一腔热血,这样反而会把事情弄乱,……”在这些共处的日子里,大驸马李祺几乎是把做官的经验倾囊相授,有些准则需要时间去理解,有些准则旁观李祺处理事务的方法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精妙。关于自己的当官能力,武安国还是比较清楚的,所以学习起来格外卖力气,慢慢地在头脑中有了一些清晰的脉络,虽然于李祺的期望还相差甚远,但是武安国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一些门道,至少处事比原来多了一份选择。李祺说得好,正因为自己的见解和别人不同,自己才比别人更需要机会,一切可以把握的机会。既然出来了,就千方百计避免再被收藏起来,忍辱负重也好,曲意逢迎也罢,此时自己没有权利去选择手段。为了等待自己这次复出,北平付出的代价已经太高,太高,高到几乎无法承受第二次等待。

“大人,有个人在追我们,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押后亲兵策马追到队伍前面,向武安国请示。

前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驿站,武安国吩咐众人到驿站歇息,顺便让亲兵把来人带到近前。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追赶自己的人,刚出洛阳时,“司鼓官儿”梅老爹就死乞白赖的跟到了后边,说是仰慕自己的威名,愿意终生给自己牵马坠蹬。在被几次严辞拒绝后,这个梅老爹终于吐了句实话,前日因没看好府衙前面的鼓而惊动了钦差大人,让牛知府非常难堪。他怕两位钦差走了之后,牛知府找自己清算旧帐,所以想归附到武侯门下寻求庇护。当武安国担心的问起梅老爹他这样会不会连累在洛阳的家人时,梅老爹感动之余终于说了句大实话:“宰相府的门房四品官儿,主子多大奴多大,我要是给侯爷当了差,牛知府巴结我还唯恐不及,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找我家人的麻烦”!

纵使习惯了河南官员的荒唐,武安国还是被梅老爹的坦诚告白吓了一跳。看来整个河南官府的确需要整理一下,问题是官场如同屋子角落的蛛网,打扫干净了,很快又会有新的蛛网在原来的地方出现。底下的差役们已经形成习惯,新的官员在他们的唆使下很快就会犯同样的罪行。朱元璋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杀戮,穷自己毕生精力能不能找出一个比杀戮更好的办法,武安国没有把握。这次回到北平,他希望能有一点时间和郭璞等人探讨一下,当年的目标不错,但如何去一点点的接近这个目标,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比自己更了解这个时代,也更有可能想出可行的方案来。

歇息了一会,亲兵把追赶队伍的壮汉押到了驿站里边。是蒙古人,武安国认识那种看东西总是像了望远方的眼神。亲兵们也都发现了这一点,手铳就顶在来人的后背上。

那人也是个汉子,在黑洞洞的枪口下面色丝毫不改,慢吞吞拱手施礼道:“蒙古人胡和鲁(汉语意为青龙),北平天行商行老板陈天行参见武侯爷,有人托我给侯爷带一份东西,请侯爷过目”。

说罢,身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交给了亲兵,亲兵推开赶上前讨巧的梅老爹,捏了捏布包里边的东西,把它拿到武安国面前的桌子上缓缓打开。

深蓝色的北平产毛料上,平放着的是一截手指长短的木棍,木棍的一头缠了条明显是从衣服上面撕下来的布,布条上面,密密地打着疙瘩,疙瘩中间,是一簌簌带血的羊毛。

武安国的脸抽动了一下,伸出大手把木棍紧紧握住,如同握着稀世珍宝一般,身体因为紧张而不住地颤抖。亲兵们都被武安国的样子吓坏,团团把陈天行围到了中间,准备一声令下,立刻把此人就地正法。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武安国盯着来人,每个字都从丹田中吐出,震得驿站的纸窗嗡嗡做响。

“我到关外做羊毛生意,回来时碰上几个族人,他们赶着勒勒车向正北方走,大家凑到一块儿吃干粮,攀谈了几句,他们就让我见了车里边的人,那个人身有有残疾,托我把这东西带给你,我那几个族人都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所以也没阻拦”。

来人所言不尽是实,他分明认识劫持李善平的人,蒙古人也不可能随便允许一个商人带东西给敌国高官。武安国脑子里飞快的考虑着此人的言词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异常,梅老爹看出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此人身份应该是蒙古贵族,否则也不会在言谈中自称为“我”而不是商人们见了官员常用的“在下”。恢复了冷静的武安国目中透出深邃的光芒,慢慢地问道:“兄台千里迢迢而来,单单是为了替我的朋友捎一份东西吗”?

“当然不是”,陈天行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是装出来的,依然让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不少。“我想和武侯爷单独谈谈,做笔生意。千里迢迢,我没带任何帮手,所以也不希望武侯身边还有别人。至于这个小东西,只是个见面礼。别人想用来威胁武侯,我却只想成全武侯朋友的拳拳之心”。

亲兵在武安国的暗示下退了出去,轻轻地掩上了屋门。管驿站的官员小心地躲到马棚,监督手下给马匹添料。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晴儿假做随意走过,尽力把耳朵转向窗口,在被亲兵赶走之前,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个字“燕王…交易……”。耐不住好奇,她远远地绕着屋子周围转了一圈,不甘心的拉住的躲在一边梅老爹问道:“老伯,那个拴着布条的木棍是什么东西啊,用来做鞭子吗”。

逢人便笑的梅老爹一反常态,没有给她半分笑容。看着她的碧蓝的眼睛,一字一顿,“丫头,那不是鞭子,我们中原管那东西叫节”。

第九章 复出(七)

复出(七)

“节是什么东西”?一个侍卫好奇地问道。

他脑门立刻上吃了个刨凿,侍卫长边敲边说:“呆得一屁掉糟,当年苏武出使匈奴,手里持的就是这个东西,匈奴人把他从壮年关到白头都没能逼得他投降。这节就是咱中原男人的脊梁骨”!

“不对吧,我听人家说大官儿都要赐节,以显其威严,李大人为皇上监制军器,当然要被赐节了”。旁听的侍卫对长官的答案表示不满,低声反驳。

“但那个东西分明是李大人自己做的”?曾经在屋子里边看到礼物的侍卫对‘节是官员身份’这个答案表示置疑。大家此刻都知道了陈天行带给武安国的是什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要依我看,肯定是李侯爷担心蒙古人以其性命要挟武侯,所以做了这个节以铭志,番帮蛮夷不知中华典故,当把它成信物带了过来”。到底是读过两天书,梅老爹的答案立刻赢得一片赞赏。

“那就不能称为节,不是皇家钦赐的东西不能称为节”!晴儿听梅老爹话中“番邦蛮夷”四个字刺耳,故意和他抬杠。‘汉时刺史以上官员赐节,以彰显其威严……’。关于节,晴儿记得很多说法,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原女子失去丈夫不能再嫁,称为守节。士大夫不肯投敌,亦称为节义。“节也不能说是中原男人的脊梁,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俗话说‘士大夫投敌争先恐后,小女子守节矢志不渝’”!

梅老爹白了她一眼,不跟这番邦女子一般见识,淡淡的说道:“这个节虽然不是皇帝钦赐,不见得皇帝亲赐的差,我中原男儿的风骨,你这番邦女子哪里有资格品评”!

债主晴儿不知道这个平素邋遢猥琐的梅老爹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说话如此尖刻,正欲发作,却听后者对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低声吟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声音抑扬顿挫,凛然生寒。

其时距宋亡不过百年,朱元璋以“驱逐鞑虏”之口号号令天下,所以文少保这首《正气歌》妇孺皆知,其中人物事迹更是耳熟能详。念及李善平既然做节铭志,肯定不会屈身事敌,众人心中钦佩铁胆书生这副傲骨,一时间俱是热血沸腾。

还是晴儿女孩子家心细,轻轻拉了拉侍卫长的官衣,低声问道:“那武大人和蒙古鞑子不是无话可谈了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出来,鞑子会不会行刺武大人,他们在西域可总是用使者来当刺客,一点儿信誉也没讲过”!

小时候她的家乡被蒙古人蹂躏,是以内心里对蒙古人极其厌恶,言谈间不知不觉就带了出来,学多少礼仪都掩饰不住。

此言一出,立刻把大家从悲壮的气氛中全拉了回来,侍卫们如同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晴儿,笑成一团。侍卫长赵凤鸣乐呵呵地说道:“刺杀,赤手空拳刺杀武大人,姑娘,你没见过武侯的身手至少也比较一下咱武侯的块头,动起手来,压都能把那个姓陈的压扁,更何况腰上还别着家伙”。

正说笑间,只听驿馆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武安国探出半个头来吩咐道:“老赵,麻烦你帮我拿付纸笔来”!

“哎”,看管行礼的老赵愉快的答应了一声,利索地找出纸笔、墨水送进屋内。他是武家雇的车夫,做事极有分寸,这次巡视四方,刘凌特安排地让跟在武安国身边服侍。

小丫头晴儿又好奇起来,老赵刚掩好门,她立刻跑到老赵身边问道:“赵大叔,我刚才听见武侯说麻烦你帮他取纸笔,你不是武侯的家人吗,他怎么对你这么客气”。

老赵看了看晴儿,笑着回答:“咱们武侯对谁都这么客气,不信你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见武侯慢待过人,武侯说过,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奴才,就没人能把你当奴才”。

吱吱喳喳了一天的小丫头终于闭上了嘴巴,碧蓝色的眼睛盯着驿馆的门陷入沉思,这武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地行事处处与众不同。本来胖子就是一个异类,和武大人比起来好像还正常许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看来和蒙古鞑子的交易很有可能达成,否则用不到纸笔签约,那他们交易什么呢?这个武大人真古怪,没有人做奴才,那中原的奴婢不是奴婢么…。

正思量间,驿馆的门又开了,陈天行志得意满,武安国眼中的忧郁好像也少了很多,客客气气的把陈天行送上马,笑着建议“陈兄,你有空不妨去看看北平书院发明的铁皮罐装肉机器,秋天快到了,草原上存不够过冬的饲料,不如把多余的牲口杀了做成罐装肉运到中原来,好过让牲口冬天时冻死,你做多少我们要多少,绝不会让你亏本”。。

“好勒,忙完手边这事我就动手,侯爷保重,各位弟兄辛苦”,陈天行痛快的答应了一声,马上哈腰抱拳,行了个江湖礼,策马绝尘而去。

武安国不说和陈天行做了什么交易,众侍卫也不敢问,一路再无插曲。出了河南,饥荒就轻了许多,越靠近北平,饥荒的影响越轻,等到了北平府辖地,根本看不出半点饥荒的痕迹,田里的百姓或者忙着收割麦子,或用水车给棉花上水,一派醉人的丰收景象。

远远地看才到北平城轮廓,四省布政使郭璞早就带领北平官员和士绅迎出十里之外,一别三年多,兄弟故旧相逢,好不热闹。还没等见礼,就听得武安国背后“嘤咛”一声,小晴儿从马上跳下来分开人群扑进高德勇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满是肥肉的腰不肯放开,几年来辛苦学习的汉家礼节全都抛到了脑后。众目睽睽之下,窘得高德勇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多年未曾红过的老脸几乎滴出血来,一颗心亦如抱着两麻袋金子般快乐。

武安国虽然不认识这个胖子,也知道再不用理会晴儿的诉状,暗自松了一口气,拉起郭璞和诸位父老,随着人群向城门方向走去。及到了城内,偌大个北平比过年还要热闹,鞭炮锣鼓声响成一片,围观的人群挤了里三层外三层,如不是郭璞事先安排的兵丁拦在马路两边,早有乡亲冲到武安国近前问好。

街道看上去比三年前更整齐,新的楼房鳞次节比,布政大人郭璞不问僭越之事,富贵人家盖房子自然是比完了高度比花样,虽然今年经历了粮价飞涨、股市低迷的打击,北平依然比其他城市繁华。

在布政使衙门喝罢接风酒,众官员和士绅起身告辞,郭璞带着武安国、张五、杨大、张正文、徐志辰等人走进议事厅,一边喝茶,一边介绍北平最近的情况。张家、杨家、徐家、詹家、陈家等北平大商号已经决定共同进退,采取统一行动应对危机。高德勇和叶风随已经暗地里把在北平附近乡下囤积的粮食调集到了北平,就藏在怀柔官库里,由郭璞派心腹看守。郭璞把众人打探到的消息和高德勇、叶风随提供的消息对照,基本上可以分析出对手的真实实力。这几天湖北投机商人陈好不知怎么嗅到味道不对,偷偷地向官府表明了“忠心”,和他同样态度站在一旁观望的商人不少,反攻的时机基本成熟。目前差就差在无法探明对方的资金实力,朝廷大员、汉奸、倭国走私商、高丽国李家的资金加起来未必比北平这边少,那些投机商人靠不住,他们永远是趁火打劫的主,哪边赢了,自然会投靠哪边。

郭璞不想动用官府的力量,如果没有切实证据就冒然出动差役去打击对方,北平的各种规则就被北平自己打破,让不明就里的生意人寒了心,整个新政等于失败了一半。除了绑架李善平那次,对方出招都在规则之内,北平的反击当然也不能出规则之外,以免落朝廷大佬和清谈文人口实。所以武安国必须来北平,因为他本身代表着北平新兴势力的信心,加上他自己可动用的资金及皇家代言人身份,这台戏才会唱得精彩,唱得漂亮。

“形势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也不是一只孤军,我这次路上和人做了笔大买卖,如果交易成功,不但北平局势,整个朝廷和蒙古的战局都会来个大翻身,这次我们按老规矩,入股,还是那句话,谁入的股多,赢了后分红就多”。武安国听完众人的意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放到桌案上。回到北平,背后再没有朱元璋那道威严的目光,他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许多,心思转得也快了起来,身体像接触了大地的阿基里斯一样充满力量。他一直希望承担责任,规则的漏洞既然已经被对方利用,带领北平众人利用同样的漏洞把失去的财富夺回来就是武安国无法推卸的责任。

郭璞见武安国说得这么把握,拿起信。抽出信瓤才看了一半,脑门上已经渗出汗来,嘴巴不知不觉张大得可吞下一个鸡蛋。

喜怒不形于色的布政大人怎么了,张五哥耐不住好奇,轻轻地站起来走到郭璞身后。他三年前已经有了爵位在身,为了不辱没朝廷的脸面,这几年多少认了几个字。对着那拙劣的字迹快速扫了两行,张五哥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快速窜回自己的位置,抓起面前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胸口快速起伏,一个心几乎蹦出了腔子。所有传看到信的人都被上面的内容惊呆了,所有人脑子都在飞快的旋转:“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对燕王殿下不公平”!张五镇定下来之后,抢先说道。

“燕王殿下已经和我们绑到了一起,他没有选择,北平垮了,他损失会更大,只要我们不说出去,没有人会在皇上面前讨这个没趣。而一旦交易成功,燕王殿下就不仅仅是一地之王,皇上承诺过,无论是哪个王子出征,只要获胜,打下来的地方全赏给他做封地。我们的生意可以一直随着燕王殿下的脚步,他走多远我们走多远”!徐志尘从纯粹利益角度上考虑此事。

“对,震北军本来就是我们出钱弄出来的,燕王应该算欠我们的人情”

“我看对燕王没太大坏处”。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郭璞想了一会,示意众人安静,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这其实是个无稽之谈,但如果对朝廷有好处,我看皇上乐不得把它当成真的。我们顺其自然吧,其实燕王也没什么损失,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个王爷,不会是太子。况且现在太子在海上的功业这么大,又深得众臣拥戴,皇上欢心。我们尽力让燕王的功业大一些就是,你们记得当年他立志说要做拔都那样横扫天下的第一王爷吗。依我看,留下不朽功名不比当皇帝差”。

说完,郭璞把那封信小心地撕碎,就着口茶水吞进肚子里。

众人又议论了一会,觉得郭璞说得有道理,现在的局势,这笔交易是最好的选择。又问及武安国如何得到的这封信,武安国叹息了一声,从口袋中把李善平做的节掏了出来,低低的告诉了大家事情的始末。

李先生还活着,这个消息让所有人振奋,特别是张五、杨大和铁胆书生是多年的老交情,恨不得让郭璞立刻派人把李善平抢回来。转念一想漠北苦寒之地,以李先生那副身子骨,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是个未知数,再次相聚遥遥无期,都不觉黯然。

“这几天负责保护李先生宅子的士兵报告,夜里总是有人想偷偷溜进李先生府,士兵们搏斗时已经拿下了几个,但这些人嘴巴很硬,死活不肯说出谁派他们来的,什么目的”,郭璞听到武安国说李善平托人带话让他去屋子里看看,轻轻插了一句。

“看来李先生和陈天行说话时有人偷听,不如我们先把东西找出来,断了对方的想头”,杨大叔比较老成,提了先下手为强的建议。

李善平的宅子离武安国在北平的旧宅不远,小小的一处院落,简陋如北平的普通商家。他腿脚有残疾,不能上楼,前后院都是平房,在周围富人的小楼对比下更显寒酸。揭开门上的封条走进院子,庭院里的布置极为简单,几树疏竹,两条小径,半亩菊花而已。屋子里边也没什么贵重之物,出了事后,下人们都被郭璞放假回了家,很久无人擦拭的桌椅上布满了灰尘。

丛客房、厨房、卧室、书房转了几个来回,除了没有门坎儿,大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杨大是木匠出身,给人家盖了半辈子房子,虽然有没有夹皮墙一眼他就能看出,还是不甘心地东敲敲,西敲敲,来回敲了个遍。半晌,他对大家摇了摇头,示意这房子没任何机关,就在众人正失望的时候,张正文回来报告,“武师叔在书房里,请大家过去”!

李善平藏书颇多,书房里几个架子上塞得满满的,蒙古人不认识汉字,如果李善平把东西藏在书里,肯定没人有心思去翻。念及此,众人一起跑到书房,看见武安国正站在屋子中央,对着一扇木头屏风发呆。

屏风上雕了一幅农家小宴图,画面上的人衣物神态各异,刀功颇为传神。张五、杨大一见屏风,不由得老泪纵横。泪眼朦胧中又回到当年匠户营,围在一张简陋的方桌旁,武安国穿一身怪模怪样的衣服,举起一杯酒敬向铁胆书生。李善平坐在轮椅上尽力直起身子,把酒一饮而尽。

“我敬先生,并不为其他,但敬先生这不给蒙古人当狗的傲骨”。当年,正是武安国一句劝酒之言,激起了铁胆书生的斗志,让他从此追随在武安国身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年他宁可被打死也不去蒙古军营中做一个管帐先生,如今岂肯屈服在蒙古人的淫威之下,到了北国,唯死而已,根本没给自己留下任何生还的希望。

不知道详情的人听张正文低声说出了这幅屏风的来历,跟着唏嘘了一番。正要安慰武安国节哀顺便,却看见武安国眼睛直直地盯着屏风蹲到了地上。

“师叔,您怎么了”,张正文跟着蹲到武安国身旁,轻轻地问。

“我记得第一次和你师父喝酒时,还没给他做轮椅”。武安国喃喃地说。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样说来,李善平让武安国到他家中看看的答案,就隐藏在这屏风之上。好个聪明的铁胆书生,其他人不知道武、李二人的故事,即使翻遍屋子,也不会注意到轮椅当年是否被“发明”的细节。

杨大叔俯下身子,把屏风上的轮椅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摸了摸缝隙,小心翼翼地转动轮椅的车轮。

“咯吱吱”,墙角的一块地板随着轮子的转动慢慢降下,露出一层通往地底的楼梯。

众人一阵欢呼,由武安国带队,打着火折子走了下去。地下室不大,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个箱子,每个箱子上都贴着封条,写着日期和箱子里边东西的明细和来历。

“怀柔义学周围买卖房屋,得武弟赠银一千两,房契四张”。门口的第一个箱子上面封条上字迹已经褪色,想必距封条粘上的时间很长。

“矿山股份及历年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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