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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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武安国的影响,朱元璋现在每当议事前,总喜欢把议事要达到的目标说清楚,免得大臣们说话词不达意。在朝堂上这样试过几次,效果还不错。所以在御书房决策时,朱元璋基本就采用了这种谈话方式。为了让几个大学士更清楚当前情况,朱元璋特地吩咐人把最近的几个奏折和番邦来信取了来,一字排开在桌面上。那是河中地区帖木儿的称臣信,日本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保证书,还有郭璞和曹振等人的建议。

自从内阁中逐退了王本等人,众学士知道皇上做事唯利,不愿意受一些礼义上约束,所以也不再提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反正内阁议定某事的处理意见后,自有臣子能找出一个符合春秋大义的理由。况且现在是在御书房,不是朝堂之上,更不用避讳什么是否违背圣人之道。国家利益面前,根本没有道义公理可言。众人一一将桌子上的奏折、文案以及辅助资料翻阅了一遍,各自心中有了计较。

“万岁”,文渊阁大学士吴伯宗拱手施礼,欠着身子率先说出了自己对日本请求大明水师撤离的意见,“那日本国人行事一向欺软怕硬,反复无常,是以汉朝以来,中原称其为倭,乃取其卑鄙龌龊之义。现在看到我方势大,所以百依百顺,但水师撤离之后,恐怕就要背地里搞些阴暗勾当。万岁且看他这保证信,向万岁称臣并保证日本再不支持倭寇犯境的是大将军足利义满,而不是两个僭王中的任意一个,早就给将来反悔留下了伏笔。等其日后有了实力,来一个奉其僭王之命,立刻可以毁约。还有,他们表面服软,向我大明开放沿海城市,实际上打足了交换我大明财物的算盘,占得利益恐怕比没战败之前还多,这购买火铳之请更是包藏祸心,恐怕得了火铳,首先用来对付的不是海盗,而是我大明将士……”。

“嘿”,朱元璋听到这里,鼻子里闷哼了一声,吓得吴伯宗一哆嗦,看看皇帝的脸色,知道怒气针对的不是自己,赶紧加快对日本狼子野心的分析,说出自己的建议不退兵的理由“臣以为,陛下可下令威海等地聚集更多甲士,即日东渡,他日本南北分治,彼此不服,我中华理当帮他们立一个国王出来,不然听凭他们这些臣国内乱,显得我上国有失监督之责”。

那日本早些时候倚仗海面宽阔,飓风无常,曾经在回复朱元璋的国书中有“日出之国皇帝致书日落之国皇帝之言语”,朱元璋本来就耿耿于怀,若不是太子朱标曾有本章,认为‘日本仓促难服,必须以其国之官吏,治理其国之民众’,根本不会考虑足利义满的请求。此刻听得吴伯宗如此分析,怒火又被勾了起来,压着嗓子问道:“你们几个呢,是否认为朕应增派军队,帮助曹卿家追捕海盗”?

“微臣以为,太子殿下的意见甚有道理,方才陛下亦有留其秋后算帐之意,眼前我大明主敌在北而不在东,同时两方作战,不但军械难以供给,百姓亦难负粮秣之重”。大学士费震看朱元璋要意气用事,赶紧出来对吴伯宗的建议表示反对。“依臣之见,既然日本去年已经对倭寇之事做出赔偿,并且追捕了大批‘海盗’以示诚意,我大明不妨先显示些大国之风,有条件的将水师撤回。经此一战,足利幕府实力大损,威名已失,南方新降大名未必肯继续听命,龟山天皇如果再肯出来配合一下要求日本百姓奉剑、镜、玉之名驱逐幕府,废除足利将军和我们签订的丧权辱国之条约,到时候恐怕南北之间又有一番好戏,我大明只要适度对幕府支持一下,这仗就足够打到我们收拾完蒙古的时候。到那时我们垂怜日本国民遭受战乱之苦,受邀平乱,不但名正言顺,那挨了打的也要感谢陛下之恩德”!

这条计策够毒,朱江岩给皇帝的本章上也有类似的建议,只不过没说这么透彻,朱元璋盘算这费震所献计策,心中怒火渐渐平息。嘉许地对费震点点头,有些犹豫地说道:“朕闻北朝的今川贞世是个了不起的名将,过海以来,各地诸侯纷纷投降,九州已经大半落入其手。这次曹振将军打的都是京都附近的势力,九州军队没伤及分毫,南朝那个不成器的龟山未必能如费卿所愿支持得几天。真要让日本南北统一了我朝再对其用兵,只怕未必如这次般顺手”。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日本国民忍耐力惊人,各地大名征税往往征到全年收成的一半还多。比起中原的十中抽一,高出足足五倍。而日本百姓偏偏能忍受这么高的赋税而不反抗,所以其国幕府可以短期内聚敛起大笔财富应对战事。如果日本统一,足利幕府的实力将大大增强,各地大名私兵聚集起来,恐怕水师再难顺利攻到对付腹地。几个大学士俱不知兵,一时答不出下文,把眼睛一同转向武安国,在座的臣子中,只有他是上过阵打过仗的,最有发言权。

武安国笑了笑,把刚才被费震那句“挨了打还要感谢陛下恩德”逗出了笑意终于找个机会宣泄出来,联想到日本在后世的所作所为,费震的形容不可谓不贴切。他可没有其他大臣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忍得肚子直发酸。众人莫名其妙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听这个御前也没臣子形象的平辽侯笑着说道:“巴掌大的地方,一场仗却打了这么些年,还好意思自己吹是绝世名将,也就是日本人会这么干。如果他们中间真能出一个陛下这样的主帅,恐怕日本早就统一了,还用等到我们出马”。这句话倒不完全是拍朱元璋马屁,武安国年青时正值中日友好,看了不少日本人写的传记和漫画,对那些战国前后的所谓名将楠木正成、今川贞世和后来的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也曾甚为推崇。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霍然发觉,这世界上有一伙人写的历史是最不能相信的,心里对他们所谓的英雄也产生了怀疑。等后来到了大明,了解了元末时期义军在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人带领下拿着简陋兵器对抗蒙古骑兵的手段,方知道那些所谓的日本名将和这些真正的用兵高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玩尿泥。中原随便一场战役,参战的双方加起来也要超过十万,其中各部之间配合,后勤补给,地形掌握,难度和日本战国那几千人就算大战的打法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世无英雄,乃使竖子成名”!邵质恰到好处的点出武安国所说原意。

贴切的马屁拍的朱元璋有些飘飘然,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说道:“朕当年也是全凭将士用命,天佑华夏而已。那今川贞世能完成别人数十年难以完成之事,也未必真如武卿所言浪得虚名,你们还是给朕提议提议,如果让南朝别这么快亡国才是正经”。

众人见朱元璋倾向于同意水师撤军,挑拨日本南北两朝自相残杀,知道撤军之事已成定局,就不再探讨是否该撤军,把问题焦点转到如和利用日本国内矛盾上。费震建议,既然日本人在来信上做文字游戏,那大明也有来有往,把条约的弹性留大一些。吴伯宗则建议再敲诈一笔,至少要把所下之地搬空了才能走。朱元璋命人一一记下了,交给相关部门讨论具体细节。至于如果让南方能苟延残喘,大家对日本了解甚少,拿不出具体建议,又把目光踢到武安国头上。

“武卿,你有办法别藏着,说出来给朕听听”,朱元璋意识到有好半天没听见武安国言语,命令他尽快表达自己的意见。武安国从沉思中回过神,歉意的笑了笑,低声道:“臣刚才考虑为何日本国先前南北对峙,南方拥有神器却越来越不济,北方名不正言不顺却越来越强。这恐怕和我大明的兴起有关,我们在这方面需要做些表面文章”。

“你且说来”!朱元璋被武安国的新颖说法勾起了兴趣。

“我大明立国之后,陛下下令剿灭海盗,那南国诸侯多少都和海盗有些瓜葛,自然心里害怕得很。偏偏蒙古人几次进攻日本都是在九州登陆,南朝没了海上掠夺生意,还要一边对付北方进攻,一边提防我大明水师登陆,自然是力不从心。诸侯们纷纷投靠北方,恐怕也有大明兵临时避祸的打算。实际上我朝水师在前些年征剿倭寇时,打的全是南朝的战舰,无形中帮了足利义满大忙。如今陛下欲想暗中扶植南朝,恐怕先得给南朝诸侯吃个定心丸…”。武安国站起来走到地图边,比着海面上那几个小岛,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首先,臣建议陛下发一道圣旨,着水师撤军,同时再次宣布日本为无罪不征之国,让南方诸侯不必担心大明水师出现在他们的领地上”。

朱元璋也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几个大臣见状纷纷起立,一同站到了武安国背后。

“其次,足利义满这次将沿海各地港口都对大明船只开放,交换条件仅仅是要我们卖给他火铳,说明日本人对火铳威力非常迷信,陛下不妨命令使臣答应他们,把定价能开多高开多高。然后让沿海的刘秉珑他们想办法和尽快和南朝接触,以地方走私商人名义大量供应火器给南朝,让他们互相之间打个痛快”。

朱元璋捋着胡须不住点头,李善长的推举没错,这武安国的确有些门道,心机够用,只是对付朝中这些大臣则外行了些。看来是心思在官场上用的少之缘故。自己如果好好培养,必要时再作些天威难测之事,让太子亲政后启用此人,不难让收复他让其成为太子的臂膀。

“最后,既然两国往来书信皆是足利将军执笔,陛下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假做不知真相,封足利将军为日本国王,一个国家出了三个国王,陛下就等着他们的笑话好了”!

“啊糗”,足利义满在花御所内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侍从跑过来,帮他批了件明朝进口的毛毯,心中纳闷,都快立夏了,怎么京都的天气还这么冷?

酒徒注;关于书中日本当时情况,包括赤松家美少年,日本国王,神器等,是查过一些资料的,日本的一些史书似乎并不回避这些事情。

注2;初到澳洲,不太适应,恍惚间忘记更新公众区,请大家勿怪。

路 (四)

路(四)

坏消息并没让足利义满等多久,很快他派出的使节就传回了大明朝准备撤军的通知,与此同时,信使还告诉他,大明朝准备封他为日本国王,赐印信。

足利义满不是傻子,虽然他挟国王号令诸侯的手段天下皆知,但有小松天皇在上,他就有号令各地大名的招牌,如今朱元璋把他妄图统治日本的心思给挑明了,等于直接把他放到了火山口上烤。有心不接吧,看明朝使节朱江岩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孔,傻瓜都知道不接的后果是什么。权衡再三,义满派出僧人入宫向小松天皇解释清楚,再聚齐手下大名,表明这一切都源于明朝皇帝的误会,然后扭扭捏捏地选定了接待明朝来使的地点-兵库县(神户)。

与日本将军足利义满的尴尬不同,西察合台汗国的摄政瘸狼帖木儿的使者喜出望外,大明帝国的皇帝不但答应了帖木儿增加军火供给的要求,并且还给了帖木儿一个正式的封号,沙希布·吉兰。

“为了征服,无论他个人付出什么代价,他要为公众的利益而牺牲”。依靠杀戮背叛和谎言写成的英雄史诗在此添上了凝重的一笔,沙希布·吉兰,众星相会之主,天知道帖木儿为了这个称号的名正言顺肯求了多少个蒙古国王,但没有人理会这个突厥后代。虽然河中地区的歌者一再信誓旦旦地证明帖木尔继承的成吉思汗血统多么纯正,蒙古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瘸子,统治了河中地区却要树立一个叫哈比勒·沙的笨蛋为王,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也里牙思火者(伊犁地区的蒙古人)承认。比足利义满优越之处在于,帖木儿可以随时处死他曾宣誓效忠的可汗,只要他觉得有这么做的必要。

在混乱的河中地区,背叛和残忍是成功的前提,出生在突厥贵族之家的帖木儿的成功就是这句真理的见证。他的经历足够单独写一本传记,很难有人能评价他的作为。因为每次在他投降敌人,背叛盟友,从背后杀死敌人,再从正面拥抱并杀死盟友的关键时刻,他都能从《古兰经》中找到真主的相关号召。在“圣战”的号召下,他“砍掉树木,使菜园枯死,让可贵的涓涓细水流入沼泽之地,耕地成为沙漠”并乐此不疲。在相继处死了昔日的敌人和昔日的盟友被其倔强的亲兵“误杀”后,帖木儿树立了自己在河中地区独一无二的地位,让他头痛的哈比勒·沙汗也不小心被食物噎死,锁咬儿哈的米失汗哆嗦着继承王位。现在帖木儿需要的是承认他的地位和一个不了解他过去的盟友,前提是这个盟友千万别离他太近,阻碍他的征服大业。远在东方的大明朝正好满足了他这种要求,因为大明朝不知道他的所有“光辉”事迹,还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帖木儿的远征对象是天山北麓的蒙古人,大明朝的宿敌也是蒙古人。在昔日的救命恩人高德勇依约派人给他送来了火器后并劝他接受大明朝册封后,帖木儿敏锐地看到了这里边的蕴涵的机会。“称臣无所谓,称子都可以,只要他们肯承认我对河中地区的统治并提供帮助”。帖木儿如此叮嘱他派往大明的使节。

使节到达大明后,没有前往京城,而是首先拜访了北平的高德勇,在高胖子的指点下写了一篇卑躬屈膝的国书,称赞朱元璋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帝王,并且请求其册封,请求万国之主大明准许帖木儿为其管理河中地区。这篇熟悉大明外交运作手段的国书当然受到了大明礼部官员的一致好评,朱元璋下旨亲自招待了使节。跟着晴儿学习了二十多天跪拜礼节的使臣一进大殿立刻用生硬的汉语高呼万岁,行三扣九拜之礼,并将呈上帖木儿的礼品单。事先已经和大臣们商议过如何应对,朱元璋痛快地收下了礼物,准许了使者替帖木儿申请的封号,沙希布·吉兰,并颁发了金质的印信。

表面上,大明朝和帖木儿都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这个盟友看起来如此忠诚可靠,因为他已经对察合台汗过进行了五次进攻,双方的签订的条约中,帖木儿将在使节回国后最短的时间内发动第六次东征,旌旗直指西路蒙古军背后。大明朝的各家大小报纸记载了这个条约的详细内容,并在有心人的帮助下迅速流传到玉门一带。

玉门,一个商队乘着骆驼穿越大明和蒙古之间的缓冲带,看看周围已经没有蓝玉将军派出巡逻的士兵,商队中几个色目人从队伍里牵出骏马,迅速脱离,向北疾驰而去。

“他奶奶的,老子知道你们就不是好鸟”,山坡上,一个军官模样的大明斥候收起望远镜,骂骂咧咧地走向坐骑,带着属下奔回关内。

马蹄带起的尘沙一路逆风飞扬,送信的锦衣卫接力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直线,直奔京城。与此同时,北边大漠,也有接力疾驰的士兵划出一条直线,奔向京城。沿途的百姓们已经熟悉了这种场景,自从明蒙战争开始,各地的官道上这种疾驰的身影就没间断过。

入夜,一个锦衣卫牵着坐骑弃舟登岸,飞身上马,飞快地向锦衣卫衙门奔去。与此同时,另一艘官船卸下一人一马,骑士跳上马背,双腿一磕马镫,向城内疾驰,边跑,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腰牌挂在脖子上。巡夜的士兵见是锦衣卫的玉牌,赶紧让开道路。

锦衣卫使司衙门的大门一直敞开着,黑夜中,如同一张大口吞下所有秘密。

“报,西北路锦衣卫已经成功将帖木儿和大明议和的消息交由对方奸细带出玉门,西路蒙古人不日将晓得他们腹背受敌的消息”。先到的锦衣卫信使伏地向上级禀报,房间内的阴影里,一个声音不冷不热地回答:“知道了,你下去歇着,赏你十两银子”!谢赏的声音过后,衙门中恢复了宁静。

“报”,第二个到达的锦衣卫直接冲进屋子,边施礼边把一个密报举过头顶,“燕王殿下在斡难河畔大会蒙古诸部,歃血为盟,发誓要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

“哗啦”,屋子中传出茶杯掉到地上的声音,一会,屋子内的官员与信使一同出门上马,慢慢向皇宫赶。

“大人,这么晚了,咱们能进宫吗”?送信的锦衣卫有些忐忑不安。按京城官场规矩,无紧急之事,戌时后任何人不得求见皇帝。通常情况下,除了朱元璋传令特别召见的官员,申时过后,很少有人斗胆靠近皇宫大门。

“他奶奶的,天知道这算不算紧急之事”!当值的锦衣卫副指挥使低声抱怨了一句,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半空中划过一条紫色的闪电,吓得他一缩脖子,赶紧闭嘴?

他错了,如果九天之上真有神明,恐怕神明也看不明白半个月前斡难河畔那一幕演出,因为那演出实在精彩。

洪武十六年春,燕王朱棣传徼漠东草原,请草原蒙古众部落长无论大小到斡难河畔一会。受到邀请的部族长们不敢怠慢,匆忙动身前行。震北军横扫漠东的威势他们见过,东路蒙古十余万人马转瞬间就灰飞烟灭,如今东部草原群龙无首,有谁敢跳出来和燕王做对?

“苏…苏合老爷,您知道燕王找咱们干什么吗”,三星脱部的首领拍拍跨下骏马,急行两步,追到翁牛特部新推举的首领身边,低声询问。

三星脱部是个小部落,一直依附在翁牛特部庇羽翼下,在外人看来,他们都属于翁牛特诸部,实际上彼此之间有很大差别。去年冬天东路蒙古军覆灭后,翁牛特部首领战死,部落归降大明,苏合是新任部落首领,没有蒙古皇帝钦赐的封号,所以三星脱部的首领牧仁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只能叫他老爷。

“我怎么知道,我这里也小心着呢”,翁牛特部首领苏合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回头看看跟在身后那一百多名部族勇士。整个部落现在能战的勇士剩下的也不到千人,大宁城外之战太惨了,十多万蒙古人围攻孤城半年,抛下两万多具尸体,就是没能跨上城头。去年十一月听说北和林被人家从背后抄了,当即将士们就散了心。捏却来将军偏偏要强撑着,结果被常茂从背后切断退路,数万汉人从热河那边说扑过来就扑过来,那炮弹就像乌鸦一般遮天蔽日,血肉之躯怎么能跟炸子较劲,那血,凝在地上结的冰老厚老厚,闭上眼睛苏合就能看见武士们残破的身体。

燕王让大家去斡南河畔能安好心吗,这个说是半个蒙古人的家伙是不是像老首领一样狠,况且咱们这些部落做了那么多对不起璞英的事?苏合十分害怕自己去了就回不来,把部落中还能打仗的人挑了百十来个,救自己出来估计不可能,但怎么着也得回来个报信的。十来万口子老弱伤残等着决定是西迁还是守着世代相传的土地过日子呢。

“苏合老爷,苏合老爷”,一个叫哈斯额尔敦小部落首领也赶了上来,气喘吁吁,“我听说金山部那帮家伙全发了大财,他们的女人和孩子现在穿戴可好了,满身都是珍珠玛瑙,家里放的全是玻璃碗”!

“哼,老鹰不当老鹰,偏偏学麻雀在草地上找虫子吃”,苏合老爷鼻子哼了一声,打断了哈斯额尔敦的话。

“可咱们流血流汗,还不就是为了女人孩子的笑脸吗”,哈斯额尔敦有些羡慕的说,他妹妹嫁到了金山部,春天带信回来,介绍了那边的变化,告诉他原来蒙古人随便丢弃的东西,都能从汉人手中换回很多日用品,现在双方互市,比当年杀来杀去日子好过很多。随信还有给他的一瓶子酒,用玻璃瓶子装着,围在绸缎里,舍不得喝,每天拿出来看看看就让人解馋。

没有了封号,大家称呼起来都觉得尴尬。推测了一会燕王朱棣此举的本意也推测不出什么结果,沉闷地走向目的地。被马蹄践踏战火焚烧过的草原上渐渐有新绿吐出,无论这片土地上洒过多少血,只要春天一来,大地依然要焕发出勃勃生机,年复一年,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出乎漠南蒙古诸部的预料,聚会的事情没有如他们想像那样布满杀机,燕王殿下只是说请诸位来喝喝酒,欣赏欣赏斡难河畔的春色。几天下来,诸部首领都坐不住了。从最早归降的金山部诸首领所带的女人身上的服侍上看,大家就知道漠东蒙古起了什么变化。那些女人身上的奢侈品,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以前要牺牲很多勇士的性命才能抢回的。而从金山诸部的口中,他们知道,原来不值钱用来赶毡子的羊毛,还能卖到那么高的价格,那酒席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居然几张羊皮就能换来。那削铁如泥的马刀,不过是一头小牛的价钱。

“去年这仗,咱们白打了”。苏合老爷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后悔的感觉,那么多勇士,多好的孩子啊,他们家中的牛羊,能交换多少财物。即使打赢了,能分到那么多吗?有些问题他不敢扪心自问。

所以当燕王朱棣提出与诸部结盟之议,大家谁都没有表示反对,有一两个心怀不满者看看外边震北军那雄壮的军威,叹着气低下了头。

清晨,斡难河畔,按蒙古人习惯,燕王朱棣用刀刺破左臂,将血挤进酒碗里。

“愿意和我大明结盟的,其部落无论大小,都请上来喝一杯酒,此后你们无论原来爵位高低,都是我朱棣的兄弟,我会向父皇申请,赐你们为异性王爵。当年,我和你们共同的先辈曾经说过,是英雄就不要在窝里自相残杀,这世间有我们征服不完的女人和土地”!

刀尖指向半空,料峭的春风吹过,血珠在刀刃上发出妖异的寒光。

几个稍大些的部落看着手里震北军发下的地图,想象着通事所介绍的群山那边的欧洲,那随手可以拣到宝石流着奶和蜜的土地,心头一阵激荡。

“好小子,舅舅没看错你”金山部首领老观童走上前来,颤抖着用双手端起碗血酒,一口喝干。同样解开蒙古袍,用刀刺破左臂,把血滴进燕王朱棣面前的碗中。两滴血慢慢融合在一起。

“那仁托娅,你看到吗,这是你的儿子”,观童拉起朱棣的手,冲着东边的初升的太阳忘情呼喊。

周围的人群沸腾了,几个大部落首领纷纷走上前,喝酒,刺血,朱棣面前的血酒越来越浓。

“西进,喝了这碗酒,原意和我们一同征服世界的,我们是兄弟,阻挡我们脚步的,让我们从他的尸体上踏出一条路来”!

长生天中,一群大雁嘎嘎叫着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路(五)

路(五)

“好小子,这才是我朱元璋的儿子”,接到锦衣卫的密报,皇帝朱元璋并没有像锦衣卫副指挥使所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微笑来,让两个锦衣卫百思不解。

有幸一睹天颜,又得了百两银子的奖励,还听皇帝亲口宣布即将对北方各道上锦衣卫进行嘉奖,信使千恩万谢地与自己的长官退出了宫门,回味着浩荡皇恩,身上的骨头也轻了几分。目光之外,突然发现上司的脸色阴情不定,连忙把刚才收到的宝钞从怀里掏出来,点出五张十两的,恭恭敬敬举到锦衣卫副使面前:“肖大人,亏得肖大人栽培,属下得以目睹天颜,这点小意思,还请大人笑纳”!

这两年国库充盈,朝廷逐渐回收宝钞,新钞发行量和贬值幅度都得到一定抑制,信誉也比以前好了。偶尔传来大胜消息,宝钞在民间市值还会有小幅度反弹,现今于民间虽然比不得银票和现银兑换比例那样一两换一两,也能大约能抵到六钱以上。其时官员俸禄低廉,五十两已经抵得锦衣卫一般军官半年收入,不可谓之不重。

姓肖的副指挥使看了属下一眼,摇摇头说道:“你自己收好了吧,我现在还不十分需要这东西”。

“大人”,信使面色一窘,以为长官嫌少,哆哆嗦嗦又从怀里再掏两张宝钞,犹豫一下,咬着牙又从仅剩的三张宝钞中抽出一张来,捏了捏,咽了口吐沫,再次举到上司面前。“大人别见外,大人对属下爱护有加,属下对大人孝敬一点是应该的”。

肖副指挥使轻轻的把信使的手推开,笑道:“命换来的银子,你以为容易么,好好自己收着吧,你家大人我银子多着呢,再从自己弟兄身上刮,也太没义气”!

信使讪讪地把宝钞收起,不知自己是哪里犯了错,他入行不久,还没见过当官不爱钱的。锦衣卫独立于国家军队之外,官吏自成体系,等级森严,如果不小心得罪上司,一辈子不得升迁不说,搞不好专门被派出执行些去得归不得的任务,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如果能在京城锦衣卫使司巴结得一个大官替自己说话,则顶头上司找自己麻烦时也会留些情面。万一打点得当,升官也会迅速。耷拉着脑袋思量一会,轻轻带了带马头,让自己的坐骑慢上几步,屁颠屁颠地跟在上司马后,讨好地问道:“大人,您几点交班,属下不着急回去,明日在河上高攀做个东道,请大人听琴,不知大人喜欢的是哪家的画舫”。

画舫听琴,是近几年京城流行的斯文勾当,当京官的不方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公然收受下面好处,通常会指定一个画舫、酒楼或古董店做代理,送礼的人摆着请客听琴或观赏字画之类的名号,把客人或者客人的亲信请到画舫、酒楼或古董店,吃一餐小则纹银十两,大到上黄金上千不等。其中利润,隔一段日子以分红名义悄悄转回受贿者口袋,收者受者彼此都心照不宣。万一被御使弹劾了,官员们还可以把罪过推到远房亲戚头上,说自己一概不知。那远房亲戚下狱或杀头在所难免,受贿赂的正主却顶多领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只要不让朱元璋本人动了怒,通常贬上几级避避风头,慢慢还能坐回原位。信使显然是此道的外行,真心想请客,也不能当面打听人家的巢穴,打赏京官们远房亲戚些铜子儿,那些亲戚自然会指点你去哪家门脸,若是需要当面会谈,还能巧妙的安排双方“偶遇”。

“算了”,姓肖的副指挥使显然心中有事,好言拒绝了信使的提议,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年头不比先前,上边看得紧,锦衣卫虽说是替皇上办事儿,也不能作得太欢,你还是抓紧回去复命吧”。不在其位,不知其危,站在他这个位置,每天和天下皇帝的耳目打交道,知道的东西自然比一般官员和地方上的密探多些。皇上发现户部和工部帐目不对,已经暗中下令锦衣卫严查官员行贿和舞弊行为。这当口上收受贿赂,秦淮河上赏花,不是找死么。朝廷上明着有审计司,暗中有锦衣卫,怎就那么容易躲过去。话说回来,出了事,那些有实力有人担待的大员还可能蒙混过关,自己这一个小小锦衣卫的副使,真被抓到了还不是午门外剥皮,给做了儆猴的鸡儿。

对面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叩打水泥路面的响动,一哨人马簇拥着辆马车疾驰而来。肖副指挥使看见回避招牌,赶紧带着属下闪开主路。几十个利落汉子带着风从二人面前晃过,押在队末的人看了他们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是旧识,极其轻微地点点头,算作招呼。

拉车的四匹挽马品种极为罕见,刷洗得干干净净栗色鬃毛,不见半点杂纹,步伐急促而不失均匀,如舞蹈般优雅。马车装饰简单中透出华丽,几只白铜打造的仙鹤嬉闹于车箱之侧,星光下振翅欲飞。信使自北方来,看过北平富商商那出行的阵仗,也算识货之人,低声向上司打听道:“肖大人,这是哪家驸马的仪仗,看样子是去皇宫的,这么晚了,皇上还要召见女婿吗”。

肖副指挥使收回羡慕的眼光,又叹了一声说道:“哪家,还不是平辽侯武大人的,不但是皇帝召见,我估计是皇上要召见武大人,皇后就捎带着把干女儿也叫进宫了。嗨,都是武将,靠拳脚吃饭的,人家武大人的命就这么好,年轻轻地就扬名塞外。哪像咱们,整天躲在阴影里见不得人,还得看对主子,一旦站错了队,挨刀都没有给喊冤的”。

“站队”?信使心里一阵迷惑,难道尽心给皇上卖命还有错吗。想想上司说的‘命换来的银子’之语,背上渐渐冒出一阵冷汗来,在初夏的热风里阵阵发冷。自己这拨子人是奉皇上密令监视蒙古新取之地官员和军队的,燕王早就知道自己这一伙人的存在,并默许了锦衣卫们的种种做为。现在朝野都知道太子功劳大,夺嫡之事应该不会发生吧。但帝王家的是非,谁能说得清楚,以后说不定哪天皇上高兴了,让燕王做了天下,自己这些监视过燕王的人,会留全尸么?

“大人,小的想求您件事情”,想到今后下场,信使假做突然想起来般随口说道。

“讲”!

“小的家中老母身体一直不好,这次事完了,小的想让请您知会我们王长官一声,允许小的回家在老母身边尽几年孝”。

“知道了,我看着办”,念在这个属下刚才恭谨的态度上,肖副指挥使低声允诺。心中暗自遗憾,你小子小兵一个,想溜就溜,我能跑哪去。现在天下最富庶的北平是燕王封地,辽东辽北三省只有一个辽王还归燕王节制。天下之刃震北军受燕王调遣,前几天朝廷又把威北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原震北军大将常茂,那大嗓门老常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太子燕王交情都不错,谁知他心里向着哪个多些。天下六军,太子有安东靖海两军,燕王占了震北威北两军,真打起来,平南、定西二军还不一定帮谁。咱这些做鹰犬的,只能自求天下不乱,神明保佑,祖宗有灵吧!

朱元璋招武安国进宫倒不是为了燕王大会蒙古诸部之事,他知道如果武安国在震北军中,也会赞同燕王的做法,这小子和燕王关系非同一般,朱元璋才不会相信他不帮助燕王说好话。有鬼精灵一般的刘凌在背后,武安国这御前顾问做得越来越圆滑了,前几天自己拿燕王领地太大是否要分割一事情问他,他沉默了半天,居然憋出一句,“这是万岁家事,都是万岁的儿子,臣无权干涉”,语调怎么听怎么像李善长那个老油条。

斡难河畔之盟,对于大明只有好处没坏处。朱元璋心里雪亮,看着锦衣卫密报上来那六十多个参与会盟的蒙古大小部落首领的名字,朱元璋哑然失笑。“他奶奶的,要朕一下子封这么多王,这大明朝的番王可是烂大街了”。想着从此后各个蒙古部落回归成吉思汗统一以前的互不统属状态,朱元璋认为这大把的王爷帽子封出去甚是值得。从今往后,无论土地和治下牧民多寡,你也是王爷,我也是王爷,我干什么你管不着,你干什么我不参与,到时候大明朝顺便在各王爷之间的飞地上筑上几座城,用路穿起来,这草原从此就消停多了。没料到自李唐以来北方问题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法,朱元璋越琢磨越开心,口中不知不觉哼起凤阳小曲来。

“万岁,武大人到了”,老王太监低声回禀。

“让他进来吧,别通报了,自己找个凳子坐”,朱元璋把手中的御笔停了停,顺口吩咐。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武安国蹑手蹑脚溜了进来,在侧对着龙案不远处站好,等了一会,看披阅奏折的朱元璋闲下来,才低声启奏道:“臣武安国奉旨入觐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今天就咱们翁婿二人,你自己搬凳子坐”!朱元璋今天心情大好,赐座的语气带着几分高兴。

“微臣谢座”,武安国念了句背得滚瓜乱熟的台词,这套过场如演习般天天重复,已经做得不再觉别扭。搬了凳子坐下,等待朱元璋的问话。

“朕今天半夜找你来没什么大事,朕晚上核对户部帐目,发现大明国库内的银子算上未花完的高丽、迭罗和日本等国赔款,现在总量在已经是五年前的四倍,今年还在发疯了似的增长。朕琢磨着,这几年民间的周转的银子可能增长更多,这样下去,百姓手中的银两不是毛了吗。当年朕没钱时多发些宝钞,宝钞还要跌价,真要是跌了价,百姓的日子能不受影响么,还不得背地里天天骂朕”。

武安国最欣赏的就是朱元璋这个皇帝还能把百姓生活挂在心上,无论其出于什么目的,在封建君王中能做到这点的找不出几个。现在听到皇帝问自己白银和物价问题,马上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除自己之外,整个大明没有人能给出答案。这个问题在朝廷决定开海禁时,他已经思考过一些,并且在当时凭借上学时的模糊记忆,提出了以控制黄金外流和以黄金替换白银作为钱币的建议,可惜朱元璋只采纳建议的前一半。

看看摆在眼前的厚厚的一摞账本,武安国不敢乱出主意,低声回答:“万岁,此事非同小可,请容臣想想,以免考虑不周,坏了陛下大事”。

朱元璋足够聪明,这几天亲检查对户部帐目,发现国库存银增长过快。遇到问题后他立刻就想起武安国当年的建议,联系武安国于北平的财神之名,下旨把他给宣了来。现在看到这问题一下子把武安国难住了,知道自己所料没错,即使大明朝现在还没出现物价飞涨情况,以后肯定要面对这个棘手问题。当即招太监给武安国端来一碗参汤,命他边喝边慢慢想,然后低声提醒道:“下午朕问费震,他建议朕把国库的银子封起来一部分,裁撤工部开销,说这样朝廷花出去的钱少了,百姓手中的钱也会少。可是朕琢磨着,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朕总不能天天让人盖库藏银吧,百姓手里的银子朕也不能强逼着他们不花啊”!

史书上记载某个朝代的明君在位,总喜欢说其公库中穿铜钱的绳子都烂掉。朱元璋在国库入不敷出时曾非常羡慕这些有钱的帝王,现在才明白那满库的钱财是怎么一回事。开国之初,蒙古人卷了天下的银子北逃,整个大明穷的叮当响,不得以他下令发行宝钞,禁用金银交易。过分贬值的宝钞遭到朝野很多人诟病,小商小贩干脆采用联合抵制方式阻挠宝钞的流通,民间关于宝钞一日一价的讥讽之声也没少传入他的耳朵。为此,朱元璋在洪武九年曾向百姓妥协,把宝钞面值改为按现银的两数计算,上印“当银某两”,还曾把乱发钞票的大臣抄家以平民愤。这几年国库充实了,他下旨民间可以钞银兼使,命户部分批用现银收回大量宝钞销毁,勉强给宝钞找回了发行当初的价值,维持了朝廷的脸面。经历这样一折腾,朱元璋对金、银、制钱、宝钞之间的关系多少有点模糊的认识,所以才能凭直觉意识到货币贬值。也亏了他指使户部这么一折腾,大明朝经济才没被北平新政和海洋贸易冲击崩溃。大量宝钞的回收与销毁,无形中起到了稳定币值作用。

武安国去年在北平折腾粮食和股票时发现大明朝现在的银子购买力已经大不如前,也对货币贬值问题有所关注。当时他绞尽脑汁回忆上学时学到的那点儿可怜的金融知识,和高德勇等人互相提醒研究了几天,才醒悟到货币流通总量与市面上可供消费商品总量之间的可能存在某种直接的联系。如果市面上银子多了而货物总量没跟上去,银子自然就跌价。反观只能由国家铸造的铜钱,因为其面额固定,看上去倒比白银稳定。可买大宗货物的商家哪个肯拉一车沉甸甸面值一文的铜子去交易。

书房里的烛光跳动,不时爆出一个烛花,提示着时间流逝。冥思苦想了一个多时辰,摆在朱元璋书案上待批奏折被老王太监换了好几次,武安国心里才对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有了些眉目,额头上冷汗也随着渗了出来。心道:好险,若不是朱元璋爱面子动用国库大肆回购宝钞,明朝的脆弱金融体系早就毁于自己之手。经历去年灾荒和北平股市崩盘教训,武安国心里已经明白自己那个时代的很多先进东西根本不能与这个社会基础相适应,特别是社会和经济方面,自己好心设立的制度,执行起来往往适得其反。倒是经郭璞等人篡改走了形的东西,基本上维护了自己的本意。回京城后在刘凌的指导下仔细学习明朝的各项典章制度,发现一些被后世学者抨击的东西,放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有着难以比拟的合理于严密,稍微动一动都要牵扯很多问题。所以现在武安国轻易不敢提建议,特别是这种从上层向下执行的建议。这种不顾不问的态度正好符合了朱元璋除了皇帝需要不想让其多管闲事的要求,也正是因为这种缘由,在朱元璋眼中,武安国才一点点变红,逐渐发紫。

抿了口参汤润了润嗓子,武安国低声启奏:“万岁,臣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我朝十二年攻破高丽,收得大量赔款。十四年光复云南,民间银矿出产大增,后又得迭罗,日本等国陪偿,所以才造成今日银两积压的局面。费大学士所言,治标不治本。国库存银可以不动,但百姓手里有了银子,自然要购买财货。财货增长少而银两增长多,财货自然越来越贵。那些没办法赚钱的小民,日子就越发难过,倘若积弊过久,可能会伤及国本。仓促之际,可暂且以费大人之策应急,长远之策,其一是以国家之力,促进财物增长,让小民也能找到赚钱机会。二是让百姓尽量银子花到虚处。其三是依当初臣所奏,逐步以金代银。此三步缺一不可,但具体实施细节臣也想不清楚,需要回科学院找人商量,或许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朱元璋从奏折堆里抬起头,静听武安国献策。武安国每说一条,朱元璋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一些。待听到武安国说具体细节要到科学院找帮手,朱元璋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团。以手叩额,无奈的叹道:“朕就是现在下令每个大臣之家都开十个作坊,也未必来得及应对当务之急啊。让银子花到虚处最好,武卿能不能临时替朕献个计策。朕亦准你回科学院找人商讨之议,要人给你调人,要银子给你拨银子”。

“要是蒙古的地像辽东一样可以卖给百姓就好了”,武安国第一反映就是卖地换钱之策,想起给震北军出此建议的李陵,心中一阵黯然。先前在北平遇到问题,总有人帮忙在旁边出主意。现在科学院号称网络天下人才,实际上可用之人却没几个,大多时候自己是在唱独角戏。低头又想了片刻,苦笑了一下,建议道:“万岁,现在让百姓把钱花到虚处的便捷办法就拿银子换爵位,反正大明的爵禄早已分开,陛下不妨多设虚爵以待有‘财’之士”。武安国故意把财字说得很重,逗得朱元璋眉头渐松。

“第二个方法就是把钱花到一时看不到受益的地方,比如科学院。万岁先前拨银两给科学院让其改善稻种,就是个好办法。万岁不如再多拨些银两给科学院,一则增加各科费用,二则广招贤才。凡献策于国有利者,皆重奖之”

“第三,万岁欲得长远之策,需容臣调几个人来,这几人都是管钱的好手,自然可解万岁心头之惑”。

“讲,朕派人星夜把他们宣来,或你代朕三顾茅庐把他们请来”。朱元璋听武安国说有人可解决此事,心下少宽。

“也无需太多,有三人去年曾随臣在北平治理股市,立过功劳。前两个万岁曾亲赐其爵位,就是北平詹氏兄弟的老大詹臻和徐记票号的掌柜的徐志尘,这第三个人其实应算主仆两个”,武安国顿了顿,眼前闪过一个妩媚的身影,“一个是河中高德勇,另一个是他的侍女晴儿”。

酒徒注:正史上明朝的合法货币是纸币和铜钱,中期才逐渐被银两所取代。作为形式上货币,纸币本身并无价值,以现代人眼光看来,纸币发行本是先进之举,但当时却被百姓抛弃,让为于贵金属。破产不能归咎于百姓不开化,其背后具体原因是,纸币的信誉依赖于国家信誉,在封建国家,也就是依赖于皇帝个人和上层官僚的信誉。一旦那帮家伙不肯讲信誉了,纸币也就完蛋了。

第十三章 路(六)

高德勇长叹一声,把武安国给他的信放到桌案上。小美女晴儿蹑手蹑脚的走到他的身后,柔夷轻轻地在高胖子颈子后边的肥肉上舞动,胖子闭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此刻的温柔。阳光下的玻璃杯中,两杯春茶的叶子上下浮动,散发出醉人的清香。

打心眼里高德勇都不愿意到京城去。帖木儿托付给他购买火炮的事情已经顺利完成,帖木儿派来的使者也满载着大明的友谊和承诺而归。作为朋友,高德勇已经完成了已经的承诺,可以告别北平踏上巡视商号的道路了,但是这次他却迟迟下不了离开决心。商人没有国界,从北平到和林,穿越千里瀚海后再到渴石城,再押着骆驼队西行到更远的地方,天下财富是高德勇前进的动力。他不用担心自己分散在各国的商号,就像分散在大明各地的高利贷钱庄一样,每个地方都有他精心安排好的族人打理,只要每隔一两年巡视一次就已经可以掌控全局。他也可以不理圣旨,毕竟他身上还有帖木儿给他的贵族封号,可以自诩为化外之民。但是,经过和武安国等人共处,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与詹氏兄弟整理北平股市规则让北平股市得以浴火重生,高德勇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已经习惯了漂泊的他突然想安静下来,好好地看一眼自己梦中的土地。

皇帝下旨了,征召自己进京面圣。同行的还有晴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正为能见到传说中的皇帝和江南兴奋不已,这几天已经准备了无数身行头。你当这里是波斯以西么?可以由着你胡闹。这里是中原,好人家的女儿要从小关在绣楼中不能出二门的。高德勇发现自己多年来延请教师在晴儿身上花费的心血慢慢退色,青春和时光剥去了强加在小丫头身上的伪装,西方女子那大胆好动的天性一天比一天明显地在晴儿身上流露出来,让她美丽得如夏日旷野中的百合花。伴君如伴虎啊,你当进京面圣那么好玩么,中原自古以来有哪个商人能立于朝堂上而得善终的。

“高爷,您烦什么呢”?晴儿乖巧地替胖子捏完了脖子,用手掌把他的大脑袋拢在怀中,两个拇指在他的左右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京城”,胖子舒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不知道该不该去,严格地说,我不能算大明子民,可以不理这道圣旨”!

“京城有什么危险吗?皇帝有求于你,说不定还可以给您一些优惠呢,讨好了皇帝,咱们的商号在大明的做事也会多些方便”。晴儿一边给胖子按摩,一边不解地问。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高德勇的奴仆,从河南回来后,高胖子知恩图报,早已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并且还和她签了一份十分详细的合同,在胖子的所有产业中,晴儿都占有半成股份,虽然只是二十分之一,但放于普通人家已经是几十辈子花不完的财富。高胖子的几个内亲为此还差点和胖子吵起来,他们为胖子卖了几十年命,在高家的产业中所占股份也没晴儿一半多。

晴儿喜欢照顾胖子,她似乎习惯了陪伴在胖子身边的给他端茶倒水的日子,地位的改变根本没改变她的生活。

“好处大,风险也大,和极西边之地不一样,中原自古只重视读书人,咱们这些商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北平这地方是个特例”。胖子低声答复晴儿的问话。徐记票号老板徐志尘已经派人过来催过好几次,问他什么时候准备停当,胖子总是以钱庄上还有残余帐目没整理清楚推脱。好在詹臻对上京也不太热衷,詹家承揽的修筑北平到辽阳的水泥马路工程今年进入最后关头,兄弟二人一个春天的精力都花费在重整股市上,詹家的各商号业务都交给了雇来的掌柜的处理,现在夏天眼看着就过去一半,再不多费些心思,年底就要对燕王殿下和震北军食言,合同上关于拖延工期如何惩罚可是明白的写着。老二詹毅为了这个合同连股市重张的仪式都没参加,条款一通过就匆匆跑到辽东监工去了。

这次被征召进京的四个人中,除了晴儿,就数徐志尘最积极。徐记票号通南北,近年来很多官府上的银子都托票号汇兑,光厘金一项每年就有不少进帐。若再能得到皇帝的青眼,徐记票号说不定还能承担更多的官方买卖,最近入主威北军的常茂将军就在信中流露过有心在威北军中建立与震北军同样的保险业务的意思,如果其他各军也跟着效仿,或能说服朱元璋让六军统一加入保险,徐家这银子就赚大发了。所以徐志尘一再催促,高、詹二人一再拖拉,好在布政使郭璞大人没插手,胖子还能拖延几天,仔细谋划好各种可能出现问题的对策。

“可爷不是说过富贵险中求吗,我们多承担些风险,自然也会多几分收益,难道京城能比兵荒马乱的河中地区还凶险”?按在高胖子头上的手指加了些力道,晴儿用动作提醒着高胖子千万不要错过商机。

“天知道,你看看武大人的信,这里边说得问题没一个是好应付的,咱们去了,出对了主意还好,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还不知道落得什么结果呢”?高胖子轻轻拍了拍晴儿小手,表示自己对她的感谢。

晴儿早就把武安国信中内容揣摩透,手指缓缓从高德勇的头上移开,一边给他捶背,一边低低的建议道:“爷当年请来教我的先生说过,中原不怕贫,就怕不均。我去年为您进京告御状,一路上看到灾荒严重,很多人饿死,但路边的酒楼依然热热闹闹的,有钱人家照样花天酒地。我想这物价上涨了,过不下日子的还是没钱的小老百姓,富户人家才不在乎增加这点日常开销。所以我想,如果能把富人口袋中的银子掏出来向穷人口袋中分些,或者朝廷从国库里拿些前来补贴穷人,这物价上涨也构不成大碍。”

“怕的就是这个,这中原的主人可是讨饭出身,他在自己的圣旨里把身世说得很明白。一旦他存了你刚才说的这个念头,要均均贫富,还不就从有钱没权的人身上下手。京城显贵他动不得,因为那些家伙是国之栋梁。地方豪强他动不得,那些人是国之基石,得提防激起民变。最好下手的就是咱们这些没根没基的商人,别看老徐这会儿高兴,到了京城,皇帝说一句‘徐卿,朕忧心百姓生活,你能替朕出些力分分忧吗’?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高德勇拖着长音学出一段阴阳怪气的语调,嘲弄徐志尘热衷功名的愚蠢。

“不会像爷说得这么严重吧”!晴儿对着镜子吐了吐鲜红的舌头,“中原的皇帝难道不讲道理吗,别人的银子他随便拿,不就是明抢吗”?

“要是皇帝和百姓讲道理,他还是皇帝吗”?高德勇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能明着要就不错了,怕是为了谋夺你的家产,随便给你栽上些罪名,中原自古因为钱多而被满门抄斩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难道没王法吗”?晴儿被胖子的话吓了一跳,无法置信地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这里自古刑不上大夫,何况是皇上。况且皇上说出的话就是王法,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和西边的那几个基督国家不一样,杀人还得绞尽脑汁找理由”。

背上的手慢慢停止了动作,对中原的了解大部分还停止在书本中的晴儿无法想象高胖子所说的话。在她原来的设想中,江南山清水秀,国泰民安,是个有秩序,人和人之间可以如北平的众人一样公平相待的地方。现在,美景在她脑子中渐渐模糊,渐渐凝重。

拉住背后的手,轻轻地把他放在自己的肩上,高德勇叹息着补充了一句,“这里和大多数地区一样,律法只是国王们治理百姓的手段,从来没有过一部律法,曾经规定过百姓有什么权力。你的钱就是国王的,他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根本不用问你。碰上皇帝聪明讲理,百姓有福气。要是皇帝不肯讲理,谁也拿他没办法。所以我才要多加些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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