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酒徒作品明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如果能争出个结果来,应该比较能让大家信服,毕竟是他们自己制订的,错了也怪不到别人”。齐泰仔细想了想,坦诚的回答。

“坏处呢”?

“坏处很多,刚才白师叔说过一些”,黄子澄被郭璞刚才的表情吓了一跳,看齐泰回答完第一个问题,郭璞并没有发作,小心翼翼的说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最大的坏处是移风易俗,让百姓为了蝇头小利争来争去,失去了揖让之风。当年孔融让梨……”。

“别扯太远,说第二条吧,否则伯辰兄又要反驳你了”。武安国微笑着打断了黄子澄的发挥。

“第二,就是没完没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规则定下来,浪费很多功夫”。

“那你是等他们争论完了,共同制订个大家都遵守的规则好呢,还是立刻拍板,以后让他们在不断捣乱,弄得股市无法继续下去好呢”?武安国请二人自己选择答案。

“当然是争论完了,共同制订规则好,不过这也太慢了些”!二人想了一会,齐声回答。

“慢不要紧,慢到最后,股市依然存在,他们就有赚钱的机会,好过一下子崩溃了,局面无法收拾。不光是股市,好多事情都是这样,慢慢进行,总有达到目标的一天,要是不考虑周全图一时之快,最后极可能收到相反的效果”。武安国非常认真的开导着几个年青人。在他自己那个时代,为了所谓的效率牺牲掉太多的东西,到后来发现恰恰是这些被牺牲掉的东西,成为社会前进的瓶颈。

“不过晚辈还是觉得股市不存在的好,虽然震北军最初通过股市交易税得到了很多军饷,但后来的股市风波也让很多百姓一贫如洗。并且这种争竞之风不可听之任之”?见武安国不是个蛮横之人,黄子澄把刚才伯辰和白正辩论的话题又提了出来。

“我倒是欣赏这种据理力争的方式,虽然一时半会弄不明白,但是最后双方总会妥协,彼此都后退半步,留出一份缓冲的空间来。子澄,其实只要有利益,必然有矛盾。做为官员首要的是让矛盾找个宣泄口,而不是硬压下去,捂着盖着。否则总有一天会捂不住,到那时恐怕造成的祸乱就大了。这钱多钱少的,看重的利益本来就不同。让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等吵累了,他们最后还会互相做个揖,叫声兄弟。如果连吵闹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可能最后他们动了刀子,彼此视若仇敌,谁也劝不回了”。武安国的话有些不着边际,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侯爷,您刚才说这些好像与股市关系不大,至于民风,白某以为可以用圣人之道教化之,关键在于官府要严格对待害群之马”。白正把武安国的话品味了半天,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顺着刚才黄子澄的思路提出自己的见解。

“教化,白兄,你能举出一地教化成功的先例吗,如果没有官府强行压制,真有人能在利益面前相敬如宾吗?至于这个股市,你可以把他看成股市,也可以把他看成北平,这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利益争执和大厅里面其实是一样的。我读的书不多,但我知道的历史记载中只有礼仪崩坏的时代,没见过圣人之世真的到来。并且这个利益崩坏,国破家亡的时代每隔两三百年就要重来一次,这是为什么?白兄大才,请不要用天命来搪塞我”?

“这”?饱学的白正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黑大个面前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他是名士,自然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内心里白正也知道,书上说的圣人之世,确实不可考证之处居多。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又听武安国自言自语般说道:“新政最后发展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我想在座的都不知道,其实它到现在为止,都不能叫做新政,因为它连自己的策略、方法和主张都没有。我们大家都不能肯定未来是什么,会怎样。但我们却都知道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已经给蒙古人做过一回奴隶,我想没有人希望再给色目人、日本人、或者这世界上任一个民族再做一回奴隶,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子弟被人欺凌,被人侮辱。所以武某恳求大家,看到不顺眼或不正确的地方,可以指责它,批驳他,想办法制约或者教化它,却千万不要想去毁了它,因为毁了它后,我们坠入的将是和以前同样一个轮回,说不定万劫不复”。

除了郭璞,谁都没想到武安国最后说出如此一番道理来,蒙古人撤离中原还不到二十年,坐中的人都经历过当四等人生命朝夕不保的日子,大伙一时都有些痴了。联想到武安国最近所作所为,明明可以轻松地把江南几家财团打翻在地,还是勉强和对方握手言欢,原来其所谋远非一城一地,一家一姓之福址,而是一个国家与民族的兴衰存亡。

白正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热流在滚动,喃喃地说:“侯爷,白某不满新政,也是为了国家和百姓,不是为了我白某的名声。前朝要肯奉圣人之道,君臣齐心,力行仁政,外寇未必有可乘之机……”。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武安国说得好,你能拿出个成功的先例吗?

……

“我们不能肯定未来是什么,但我们都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并且不愿意其再发生,兄弟,我真服了你,说出这么高深的话来”。武安国府,忙碌了一天的郭璞和武安国秉烛夜谈,议论股票规则得失以及白天的辩论。“当时我那位师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一向自诩忧国忧民,没想到你的境界必他还高出许多。今天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一定把你引为知音,拉你结拜了”。

“其实大家目标都一样,只是道路不同。我倒希望他们和我们能像股市上的商人一样,坐下来一同讨论一个大家都认为可行的规则,而不是彼此视作仇敌”。

“我那个师兄虽然固执了些,倒不至于采用非常手段,倒是其身后那个年青人,做事激烈,恐怕不会如你的意”。郭璞对黄子澄印象不佳,顺口说道。

“岂止他一个人,恐怕身后还有整个江南儒林呢,郭兄,你为难的日子还在后边”。武安国思考着回应。

郭璞微微一愣,旋即领悟到武安国话中叮嘱之意,相处这么久,二人之间也算心有灵犀。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贤弟”!

“后天吧,明天我和张五他们告个别,后天一早走。我这钦差大人奉命北巡,也不能总窝在北平不动弹。先前还有为燕王稳定后方的借口,现在,大宁收复了,北和林被震北军铲平,蒙古此次南征的东路军在汤和和常茂前后夹击下已经全军覆没,西路蒙古人也被蓝玉打得丢盔卸甲,明年开了春,估计中路也快完蛋了,我再不走,估计大家会有麻烦”。武安国无奈的回答,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留在北平。

“明天设宴给你饯行,怪不得你今天和我师兄说了那么多没来由的话”,郭璞心中万分不舍,“凡事慎重,不要树敌过多,有些不像话的官,皇上自己会来管他”。

“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武安国心里充满离愁别绪,“这次李兄留给我的资金,我明天准备把他转交给北平书院,让穆罕默德他们拿去再开几所学校,郭兄也尽量鼓励商人们向各地发展,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屋子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燕王可以和蒙古人握手言欢,曹振可以和高丽人携手作战,可那些身上血脉相连的人,却要相互仇恨,不共戴天。什么时候大家能从冲动和误解中冷静下来,拍拍肩膀彼此称一声兄弟?布政使郭璞在灯下郁闷地想。

窗外,北风肆虐的刮着。

第十三章 路(一)

第十三章 路

第三天,武安国在一干侍卫的前呼后拥之下南返,郭璞、张五等人照例是送出十里。沿途百姓夹道相送,几度将侍卫队伍冲垮,众人知道武大人性情,并不着力替其维持官威严,自古以来,这百姓是最知道人情冷暖的,每个侍卫连带着怀里都被塞进了不少特产。

武安国在军中的坐骑奔雷自从回京平乱起就被留在了安东,月前被安东守将千里迢迢的送了回来。几年未纵情驰骋,奔雷终于又得机会撒一撒野,一离开送别的人群,立刻张开四蹄,远远的把侍卫们的马抛在后边,跑了半个时辰方才尽兴,找了个高处回头四望,一人一马顾盼生姿。此次南返,武安国自知没机会再回北平,心里却不如上次离开那般不舍。北平的新兴势力经历此番打击,已经慢慢开始成熟,武安国从张五、詹氏兄弟和郭璞的身上能清晰的看到这种变化。虽然这种势力和他心目中的理想相去甚远,但是,有谁能知道哪条路一定是正确的,即使是在他原来生活的社会,也没有一种社会模式能尽善尽美,况且那些模式还都建立在其历史与社会基础之上。与其花费太多的时间去争议或定义,不如从技术层面上付出努力,避免那些已经发生和已知的悲剧再度发生。作为工科学生,武安国做事并不拘泥于形式。在郭璞问及他心目中的理想方式是什么而他无言以对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心结解开。

一旦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模式和北平的现实妥协,武安国脑海反而没有那么多焦急和无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参与者而不是圣人的位置上,当不再用数百年后的眼光而是尽力用这个时代人的眼光看北平,武安国霍然发现所有的黑暗之处都隐含着光明,看似有通路的地方实际闭塞,看似闭塞的地方却隐约有通路的存在。经过自己这个偶发事件一搅和,北平已经不是原来的北平,大明也未必是原来的大明,甚至世界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发展到目前这个阶段,恐怕任谁都无法让历史退到原来的老路上去,任谁都不能否认北平新生活方式的存在。无论其喜欢不喜欢,大明朝的工业和经济命脉在这里,大明朝最强大的军队出自这里。

北平有郭璞等人支撑,张五等人已经懂得谨慎地维护自身权利。这些进步让武安国对新政的未来充满信心。军事方面,他更认为自己无需担心太多,震北军有燕王朱棣率领,这个日渐成熟的小政治家居然能想出参拜成吉思汗衣冠冢认亲这种办法来拉拢蒙古人,可以预见,用不了五年,东部蒙古必定定会在他的旗帜下得到统一。而在更遥远的海上,曹振率大明水师杀入日本,逼迫对手签订城下之盟,完成了一代天骄忽必烈都没完成的目标,如今太子朱标的声望如日中天,如果自己再能避免朱标的早死,说不定连靖难之祸都可以避免。

位卑未敢忘忧国,来到古代,武安国的地位变了,人生轨迹变了,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却丝毫未减。他不是圣人,揭示不了社会发展的必然轨迹,但是他却知道这片土地上在探求革新之路中曾经发生的悲剧,知道那些被人强加在这片土地上的耻辱,并且永远不希望其重演。他那个原来的时代积累了无数次教训才制度完善的制度,武安国不希望大明朝付出同样的代价。更进一步,纵使平等的梦想再遥远,再不被世人接受,武安国亦希望让这个世界能接受平等的准则,不能因为不平等现象的存在而放弃了对平等理念的认同。因为如果那样,冲突永无止境。自认为高高在上者不会尊重他们眼中下位着的生命和尊严,被践踏者一旦起来反抗,要么玉石俱焚,要么同样将原来的上位者踏于脚下,开始新一次轮回。

回京之路就在思考和观察中渡过,与北来时路线不同,作为钦差大臣,武安国不得不到未巡视过的地方兜上一圈。而河北、山东等地的官员早就派人“深入学习”了河南经验,知道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武大人的确是官场上的菜鸟,在他们的用心糊弄之下,沿途也的确看不到太多的深层东西。其时已是隆冬,夏天周无忧在庭议时所献依赖民间力量南粮北运,以食盐经营权力换粮食的策略已经初见效果,加上沐英从安南等地掠夺来的粮食和一次秋收的弥补,市面上的粮价已经回落到人们基本可以接受的水平线,随着日本赔偿的“靖海粮”到港,离海岸近的地区基本已经看不出曾经饥荒的痕迹。百姓的要求是非常简单的,你让他在生活中忍受痛苦,至少心理上也能让他偶尔感受一下大国子民的虚荣。不能让他食不果腹还天天听到朝廷对外委曲求全的消息。北方和海上的大捷极大地鼓舞了民间士气,人们谈论着这两场战争,仰慕着英雄,慢慢淡忘了夏天的饥饿,刚刚入腊,大街小巷已经开始飘出年的味道。

迤逦来到长江北岸,码头更加繁华。北方的精美工业制品成箱地摆在岸边,被油布和苇席遮好,等待装船。赶着回京城过年的游子熙熙攘攘,盼望着下一班渡船的来临。乘官船过了江,郡主刘凌已经在江边望眼欲穿,夫妻二人欢欢喜喜到皇宫门口报个平安,朱元璋心情正好,着人传令武安国先回家休息,明日早朝后单独进宫问对。

小别胜新婚,虽然一直有家书往来,夫妻二人还是絮絮叨叨把几个月的经历重复梳理一遍。待怀中玉人熟睡时,帘外已经隐隐看到天光。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上朝,施礼,陈述此番北巡经过,武安国肚子暗骂发明了跪奏的礼部官员,这不是变着法折腾人玩吗,怪不得这时代的官员奏折都写得言简意赅,若是真如让他们跪在地上长篇大论,还真得跪残废了不可。沿途和北平的发生的事情朱元璋早就从驸马李祺和武安国的奏章上知道了,朝堂上汇报不过是走过场。虽然有些大臣很想挑刺,但大明朝在战场上的接连胜利,平定倭寇和蒙古的策略都与武安国有着莫大关系,朝臣们纵使看武安国再不顺眼也不敢这时候跳出来煞风景,在众人齐声赞扬声中,武安国又收到到朱元璋近万两赏银。如今国库充实了,朱元璋给大臣们的赏银也大方了许多,动辄就是千两规模。很多得了赏银的臣子念念不忘这是太子主理海关给他们带来的实惠。

“无事散朝,平辽侯武安国御书房问话”。太监拉着长音宣布一天的庭议结束。

“退朝,今日所论之事明日早朝再议,大学士费震、驸马武安国御书房议事”。在众臣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里,武安国垂头丧气地走向御书房,北巡归来,不知为什么自己在朱元璋眼中的地位陡然升高,连科学院的事情几乎都没时间过问,原来不必天天上朝的闲人,现在却被每天通知早朝必须到场,将大好春光浪费在大臣们的毫无味道的以议论中。

……

“散朝,驸马武安国御书房留对”。武安国苦笑着尾随在皇帝的身后,今天答应刘凌下午出门踏春的 计划又泡汤了,自打洪武十五年北巡归来已经三个多月,窗外已经有早春的梅花悄然绽放。自己现在成了朱元璋的不带大学士头衔的职业顾问,书房伺候的机会越来越多,每天回家也越来越晚。

站在一个无须仰视的角度,武安国有时候很同情朱元璋,后者花了无数心思和力气废除三省,把所有国家权力抓在皇帝一人的手中,并且妄图以一人之力管理整个天下事务。在收集不到足够的信息和没有任何反馈的情况下,完全凭借直觉和经验评判大臣们的提议,的确非常辛苦。即使把自己摆在同样的位置,武安国也不认为能比老朱干得更好。按刘凌从宫中收集的小道消息来分析,老太师临终前的遗言给朱元璋冲击很大,他的确无法保证子孙后代能在治理国家上和他本人一样辛苦,但又不甘心亲手建立的大明帝国将来重蹈历朝历代走向灭亡的覆辙,因此,在不危及皇家安全的情况下,他也在努力的做各种尝试,寻找着各种出路。没有兵权的但看问题甚有远见的武安国再次受到重用显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放眼朝野,没有一人能如他一样,一策平辽,一策靖海,不事杀戮而摆平江南北平两大利益集团在北平的冲突,让他们能短时间和平共处。

“没有兵权,他也不必天天防着你,现在,燕王、太子、甚至常冒和蓝玉的声望都比你高,暂时咱们还能落个平安吧”。刘凌在茶余饭后帮丈夫分析着最近“得宠”的原因。夫妻两个在平时小心翼翼,努力实施着武安国的理想。大明朝的图书馆在人们眼皮底下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在郭璞的鼓励与支持下,一些大商号悄悄在新年计划中把触角伸向山东、河南及新安定的西北等地。据报纸新闻介绍,几个山西富商赚了大钱返乡,在故乡平遥筹备了一个类似北平书院的学校,没等开课,已经有不少赞助商踏破门坎。

表面平静的大明王朝就这样走过了洪武十五年。所有人都在探索,所有人都在尝试,所有人不知道路在哪里,有人在剧烈的社会底层结构变化中彻底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武卿,今天庭议,御史弹劾户部和工部亏空国库,浪费民财之事,你看如何”?洪武十六年春天,正当朱元璋为科学院改良占城稻种成功的喜讯而宣布大赦天下时,御史章严的一道奏折震动朝野,奏折中力数户部几个官员私下购置豪宅良田,工部主持的兴建的几个桥梁花费费超过实际需要,完工日期一拖再拖之事,恳请朱元璋裁夺。户部和工部官员则大呼冤枉,指责御史章严目无尊长,为了个人立名诬告忠臣。这次大臣们难得没分成文武新旧各派,老成持重些的大多认为御史所奏存在凭空推测的成分,不足成为弹劾官员的凭据,但念在皇上要求广开言路的前提上,不予追究双方责任。年轻一些的官员,特别是一些新近科举出身的,则力挺御史章严,认为户部个别官员的确行为不检,生活奢侈,国库充盈情况下看不出这些举动的危害,但一旦形成习惯,恐怕上行下效,危害国家根基。朱元璋平素最恨官员贪污,李祺北巡时抓来的几个贪官都落到了剥皮实草的下场。但是,以洪武十三年处置胡维庸案形成的惯例,在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朝廷轻易不杀死官员,为此大臣争论了半天也没争出结果。

在庭议时武安国没参与双方论战若有所思的样子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按李善长的临终前的建议,驸马武安国算是皇帝的自家人,并且为人正直,不爱钱财,体贴百姓,这种关于棘手的问题找他问问可能会有答案。所以退了朝,朱元璋直接把这个问题推给了他。

“臣,臣这一次还真不好说”。武安国也有些为难。“从今天庭议时户部官员列举的帐目上来看,应该没有任何纰漏。章御史弹劾的那几个人的确非常有钱,但如果他们的家人也从事北平辽东等地的新兴行业,短时间积累这么多财富不无可能”。若说这些官员不贪污,武安国打死都不信,在这片土地上与经商比较,做贪官是风险最小而收益最快的方式。自古以来黄河清易官清难,但是在没有一个好的制度前提下,清理一批官员不过是打扫了屋角的灰尘,用不了多长时间,那里肮脏依旧。

“是啊,朕亦派人查过户部的帐,钱多了,开销乱,难免有些出入,但损耗甚小。这两年银子越来越不值钱,工部开销大些未必是他们的责任,朕亦不愿意无端冤枉了他们,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朱元璋有些无奈,前些日子有言官建议他礼天下贤士,不可因小民之利而惩罚士子,因为天子治理天下凭借的是读书人而不是百姓,气得他当场发怒把这个言官给乱棍打了出去。但他内心也知道言官说得是事实,皇权虽高,政令的具体实施还得依靠读书人和官员。现实中的种种制约有时让他这当皇帝的也感到力不从心。

“依臣之见,明日早朝陛下不妨褒奖章严直言敢谏,因为给监察百官是御史的责任,真的委屈了他,恐怕将来别的御史遇到类似事情不敢出来说话。户部和工部那边,也不能过分追究,把那几个过分奢侈的略做薄惩,罚些俸禄,让他们回家自省一段时间。章严所说之事的确有些捕风捉影,估计是读书人脑意气,陛下不和他们较真,让他们自己知道没趣就算了”。大学士费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吞吞吐吐地建议。户部是他的起家之地,户部真的出了事,他面上也不好看,弄不好牵连进去落个失察之罪,这辈子官运就到头了。

“武卿,你呢?你有什么良策,朕就不明白,北平那边商人雇的伙计,贪老板点钱没有掉脑袋的风险,却鲜闻哪个伙计手脚不干净。偌大个股市几年下来,千万两银子进出也有了,我也没见郭璞把哪个掌柜的抓进去。怎么到了朕这里,那么多剖皮实草的例子摆着,就有人前仆后继”!朱元璋不大听得进费震的“和稀泥”意见,这种处置方式等于没处置,过些日子肯定有人旧事重提,大家还得吵一整天。朝堂上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吵这些事,日本人议和;脱古思贴木尔再度上表称臣,请求双方罢兵;河东的帖木儿遣使感谢大明提供火炮支援,要求购买更多的火炮并请求大明对其进行册封的奏折还压在案头上,这里边随便哪一件事不比吵架玩重要?

见朱元璋想借鉴北平的经验,武安国想了想,低声启奏。 “万岁,据臣所知,户部会计一直沿用始于宋朝的‘四柱’记法,分旧管或元管(酒徒注:上期结存),新收(本期收入),开除或已支(本期支出),实在或见在(本期结存)四个部分,实难记亏营,适于官府而不适于民间商家。北平的商家都是自负盈亏的买卖,所以记帐办法也与官府不同,另外,账本的监察也不同于朝庭…”。做了几个月顾问,武安国说话大有长进,今天朝堂之上他就想提出采用新式记帐方法和财务监察制度,但那时候提出来,估计争端的双方肯定把矛头对准他,两边不讨好。到了御书房他的话题就一直向账本上引,现在朱元璋终于顺着他的思路走了,心里高兴,脸上还不能带出来。

“北平商家用的是四脚帐,不知是谁先倡导的,后来大家看着好用,就都跟着用了,忠烈侯李大人还专门写过一本关于记帐和查帐的书,叫‘四脚帐记法与第三人核查’,北平那里又叫天地合帐,臣记得其记帐规矩是: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此帐法凡收(来)方记录位于帐簿上半部分,被称为‘天’;而付(去)方内容则列于帐下半部分,被称为"地"。待结帐时,帐单上下两部分的总计数额应相等,即"天"与"地"相符,表明帐务处理正确;否则,说明帐务处理有误该帐法关键在于"天","地"相合,故而北平那边的商人称该帐法为天地合帐。”提起李善平,武安国心里又有些黯然,李善平才华盖世,却没有留下半点儿可以传世的东西,只有那根节,被固定在北平书院图书馆玻璃柜内。如果能让他总结的四脚帐经朝廷认可刊刻天下,武安国也算为朋友尽了一点力 (注1)。

“李卿家忠心耿耿,可惜了”!朱元璋见武安国脸色黯然,知道他又想起故友,在放下手中的奏折,惋惜地长叹一声。李善平在阵前舍身取义气,朱元璋闻之,曾亲赐其忠烈二字,有诗人把李善平在和林城头那一跃写成短剧在京城传唱,每奏此曲,歌者以铜鼓铁瑟相伴,座下无人不泪满春衫。“你叫科学院把李卿家的记帐法刊刻发行了吧,朕自内孥里给他拨银子,李卿家建议施行的,一定是好的,可惜朕没早日把他调到朝堂之上”。

早春的屋子里约略有些寒意,大学士费震微微缩了缩脖子,旋即把脊背挺得笔直,那出戏他也曾经看过,记得名字叫“孤城雪”。正在心中感慨间,听见武安国又建议道:“万岁,那本书的下部说的是查帐,北平军械制造分工精细,各作坊之间货物来往烦杂,忠烈侯怕出纰漏,专门设立了个核查科,和选购材料,出售成械的三科分立,互不统属。每过半年,单独核查帐务,查完后把结论直接向忠烈侯汇报。按北平规矩,凡手脚不干净的,将逐出工厂,各行各业永不录用。所以轻易没人敢干偷鸡摸狗之事,否则他一辈子不可能再找到饭碗…”

武安国慢慢地向朱元璋解释着李善平的发明,回到京城后,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渗透。在他的信念里,北平商人走多远,北平的新政就能走多远。北平的各种技术和规范被这个时代的人们接受越多,越有更多的人理解北平,当这个社会的基层为变革做好准备,官僚机构也好,上层建筑也罢,早晚一天要审时度势跟着改变。自己和伙伴们曾经给这片土地撒下了种子,现在需要的就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它,看着它慢慢长大,慢慢地在中国这片的土地上蔓延,慢慢成荫。他看得到希望,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去灌溉,去守护,去等。

酒徒注:1、四脚记帐法,是出现在我国的一种复式记帐法,比西方复式记帐法略粗陋。

路(二)

路(二)

北国还是万里寒冰,江南此际已经进入莺飞草长季节,各色花尽情绽放着,试图挽留匆匆而逝的春天。武安国站在阳台上凭栏远望,东边苍茫的牛首山送来诗般清凉。作为不挂名的内阁成员几个月了,他依然无法适应这种高级顾问的角色。大明朝在洪武十六年春天颁发的几个重要号令皆出自他的设想,只是这些经朱元璋和大臣们之手后,往往变得似是全非。

“总好过没有吧”!有时他不得不这样宽慰自己。在什么位置都要利用这个位置上的机会,点点滴滴改变社会的根据,北巡归来后,武安国的内心更加坚定。科学院基本已经能够脱离他的指导独立运作,从各地网罗来的人才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新鲜事物的研发当中。其中收效最明显的是农业,去年灾荒的阴影让农业的研究得到最大的资金倾斜,改良的占城稻种就是这种银子堆出来的产物。这项研究本来在科学院成立之初就已经启动,按武安国的经验,一个优良品种的实际推广必须经过几年的试验方能避免风险,但是,朱元璋等不及了,看到博士们送上的稻穗后立刻决定一个月前,李善平的遗著《四脚帐记法与第三人核查》顺利刊刻出版,朱元璋亲自为书题写了跋,由于李善平本人为壮烈殉国,一向对北平新生事物挑三拣四的江南儒林这次刻意保持了沉默。在儒家经义里,忠臣孝子最值得尊敬。只有武安国知道,李善平也罢、李陵也好,还有那个引发了无数争议的王飞雨,他们忠心的,恐怕都不是这个朱家王朝,这个王朝也未必值得他们尽忠尽孝。他们忠心的,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世代生存的人。

原来的记帐方式充分体现了对人的信任,而新的记帐法则表述了对人性的怀疑,独立的核查方出现更是否决了人性本善这个原则。一些有远见的学者看到这点,却没有力量和勇气去反对,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反对。这种记帐方法在民间已经从北向南流传,一向精于算计的江南商人早就悄悄开始施行这种办法,只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明目张胆地为此记帐方法叫好。这次朝廷出面,商人们立刻抓住机会大力推行,不到一个月,这本《四脚帐记法与第三人核查》已经摆到了京城各掌柜的案头上,连武安国本人都没料到这种原始的复式记帐法能如此轻易地深入人心。

相对书本的发行,独立审计机构的建立颇费周折,六部一司(海事司)除了吏部和刑部都和国库支出能搭上关系,将核查机构放在谁的名下都不合适。如果把审计机构放到吏部,则和吏部的一些职能重合,听闻那么多底下官员贪脏枉法的消息,朱元璋对吏部考核官员的基本职能早就失去了信心,坚定地否决了这一提议。放到刑部的建议则遭到武安国为首的大臣极力反对,他们认为这样很容易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弄成正式罪名,刑部一直以严苛著称,构建莫须有的罪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吵来吵去最后吵得朱元璋烦了,干脆采纳周无忧的谏言单独成立了一个审计司,专门核实国库支出,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

“这锦衣卫和审计司就是朕的手和耳朵,看谁敢在朕眼皮底下作死”?闲谈时,朱元璋对自己的创举不无得意。

在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父子兄弟都不可相信,何况臣子,最是无情帝王家。

幼年朱棣怯生生地站在比自己高出大半截的黄膘马下,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擦破多处,开口的地方渗出丝丝血痕。嘶鸣的黄膘马扬蹄荡起的沙尘落满了发冠。

“上马”,全身披挂的朱元璋端坐马上大声呵斥,皮鞭直指着朱棣的前额,目光中没有半点温情。

“父皇,我上不去”!朱棣小声说,满脸委屈的伸出小手抹了抹脸上血与汗水混成的泥巴。

“上马”!皮鞭重重地抽打在朱棣身边的草地上,弥漫起的沙尘中最清晰的只有铁甲银色的寒光,“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不用想也知道,面甲后边那张脸一定是如钢铁般冰冷。

“陛下,他还是个孩子啊”。马皇后心疼地跳下马背,怜惜地抱住朱棣,温柔的大手拍去孩子身上的泥土。

“啪”,皮鞭清脆地甩向半空,朱元璋用鞭梢指着马皇后怒斥道:“让开,让他上马,谁让他是我朱元璋的儿子”!

马皇后横了朱元璋一眼,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让开了。二哥、三哥兴高采烈地从三人周围跑来跑去,背对着朱元璋,调皮地冲朱棣做鬼脸,吐舌头。

太子朱标策马上前,俯身微笑,探手拉住朱棣,“四弟,马背上很好玩,你再试试,再试试,我拉着你”。

朱棣无助的四下张望,推开哥哥的手,拉住黄骠马的缰绳,认蹬,爬上马背,小腿一软,从另一侧掉了下去,黄骠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来回踏动。

“起来,上马”!督促声催命般响起。

矮小的身子爬起来,走到马的左侧,认蹬,上爬,掉下。

再次认蹬,再次掉下。

……

“上马,记住,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

“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不带温情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你是朱元璋的儿子”!

“孩子,孩子,你是我的巴特儿,英雄应该做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母亲温柔的目光让人永生难忘,那目光让人感到暖和。

山头那边突然喧嚣起来,一群蒙古人的马队迅雷般杀至。朱棣拔出奋力佩刀将冲向自己的大块头砍翻。一队骑兵,又一队骑兵跑过来了,山谷里到处都是蒙古人。刀光,惨呼,弓弦响,血管被割开在风中喷出丝丝的声音,身边已经没有侍卫,从小一同长大的朱七跌在泥土里,红色的热气喷起老高。

“小子,投降吧”一个满脸横肉的蒙古大汉狞笑着冲过来,把朱棣的佩刀打落在地上。

“我是朱元璋的儿子,我是朱元璋的儿子”。朱棣大叫着,呐喊着,用手去抓对方的刀刃。

“殿下,醒醒。殿下,醒醒”,谁在喊我?救命的声音及时在耳边响起,睁开眼睛,是近卫旅长张正心那英俊的脸。

朱棣看着自己最亲近的部下,拼命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压回胸腔。半晌,无力的问道:“正心,几点了”。

“早上七点,这里的七点比北平黑,咱们没用日晷对过当地时间,用的还是北平的数”。张正心小声回答,叫过朱棣的贴身太监,让他替朱棣擦干额头上的冷汗。

“殿下,你又做恶梦了吧,如果您觉得太累,我就通知大伙儿今天歇歇,把上午的议事取消了”?徐增寿有些心疼地问,这些日子,燕王殿下太难了。

“不用,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守仁,帮我穿衣服”,朱棣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小太监伺候他更衣,洗漱。

张正心走到毡帐的窗子前,拉开窗帘,让草原早春的阳光照进来,这里已是三月,冰雪还没消融干净,远方光突突的树林泛出淡淡的青烟,那是即将长出的叶子。近处炊烟袅袅,将士们的出操声整齐地打破春日的宁静。

“徐将军,你说我是汉人吗”?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朱棣仿佛自言自语般不安地问。

“是,殿下是不折不扣的汉人,谁要是污蔑殿下,我冲上去和他拼命”!徐增寿坦诚地回答。

“你呢”?朱棣把脸转向张正心。

张正心上前几步,不顾身份差异,把手按在朱棣刚刚发育成熟的肩头,“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们的殿下,风里火里,我们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随军太监出去搬了张餐桌,麻利地摆出三双碗筷,伙房送上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碟江南小菜。

朱棣招呼徐增寿和张正心坐下,三人一同用餐。照进帐篷里的阳光渐亮,晃得窗子对面的地图树影斑驳。地图上,一条蓝线和一条红线剪刀般从南方和北方割裂蒙古草原,震北军从辽东插到草原背后,组成一条利刃,安东军,威北军在草原南边组成利刃的另一条。双刃正对的,是应昌到南和林之间的万里旷野。

三人心情沉重的吃着早餐,眼睛随着朱棣的脑袋在地图上移动。

“当年术赤将军也是不得成吉思汗的宠爱,但他的马蹄征服了雪山的另一端”。徐增寿摇了摇头,晃掉心中危险的想法。这些日子,朝廷的种种举动,的确让燕王寒心。

去年秋天武安国大人稳定了北平,得到充足供应的震北军越过金山部驻地西下,势如破竹,一路攻破蒙古人十余城,俘获王公贵族无数,直到严冬来临才停住脚步,退回到北和林附近休整。挟百战声威,大将常茂率一个整编师南下,配合汤和与璞英大破蒙古东路军,生擒捏怯来,解除了蒙古人对大宁热河一带的威胁。按当年北伐前朱元璋对儿子们“谁征服的土地归谁做封地”的承诺,东部蒙古地区本来应该俱归燕王,怎料就因为汤和那数万人马的参与,大宁一带就全归了宁王管辖,而这个宁王才五岁,用马桶都得叫人帮忙给解裤带。

如单单是朱元璋偏袒小儿子还则罢了,十六年春天来临,本来是震北、安东二军携手进攻蒙古的大好时机,朱棣望眼欲穿等待去年分兵南下的常冒帅部归队,谁知兵部一纸调令,本该归队的一个师精锐连同主将一块被调往大同,归入威北军的建制。那可是朱棣苦心经营好些年才攒下的家底,震北军全部人马加起来,算上苏策宇的独立旅,也不过是四师三旅的规模,还得分出一个师来威慑辽东各地。常茂一走,燕王手中敢调动的部队就剩下两师三旅,其中苏策宇那个独立旅还是震北军的财源,辽蒙联号全靠这只部队照应着才能保持高效率运转,不到关键时刻不能轻动。就凭手中这点儿人马去荡平整个草原?朱棣不住对自己苦笑。

“增寿,咱们的补给还你能用多久”?对着地图发了会呆,朱棣低声询问。

徐增寿展展眉头,从容的回答到:“大概能支持一个月,去年秋天消耗掉的弹药基本补足了,粮草还差一些,北线路不太好走。早晨金山部送咱们一千五百头羊到了,只是现在瘦得能看见骨头,等到草芽芽长出来,抓上春膘才能顶饭”。物资走北线从卫青堡、去病堡运来,立春以来风大,运输队很容易走散,千里荒野上,一旦迷路就是送命的下场,所以震北军的补给遇到些困难。朱棣与徐增寿一致认为,震北军主力应该南下到大宁一带,接受辽阳、热河方向运来的物资,但是朝廷否决了这个建议。很明显,朱元璋并不希望任何一只军队强大到让朝廷不安的地步,哪怕这支军队的领袖是他的亲生儿子。调走猛将常茂也可能是出自这种考虑,但调到威北军他还能保持原来的勇猛无敌吗?当年李陵的悲剧就在眼前摆着,不是朱元璋想拆掉武安国的根基,李陵和王飞雨能惨遭横祸吗?

帝王之家,谁知道帝王之家意味着什么?这次帝王手腕用到了亲儿子身上,朱棣苦笑了一下,强压住心头的沮丧,把目光放到地图上辽阳附近。几年经营,辽阳就像北平的一个小缩影,并且各种产业已经初步具备了自己的特色,有些地方做得比北平更彻底,如果把基业迁至辽阳,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就是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准备让新封的那个辽王弟弟掌管多少地盘。不管他了,反正朝廷来的圣旨说过辽王要听受燕王节制。地图上,从北平到辽阳,一条隐隐的黑线翻山越岭,马上就接近辽阳城,那是詹氏兄弟的商号承包修筑的水泥路。如果这条路修通,大批物资可以迅速从北平用四轮马车直运辽阳,震北军的补给负担将大大减轻。留守辽阳一带的士兵也可以大幅减少,因为一旦有事,士兵可以沿马路迅速调动,将所有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用手凭空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朱棣又问道:“詹氏兄弟现在忙什么,他们不是保证说开春就开工,今年立秋前可以让马路畅通的吗”?

“马路应该没问题,修路的俘虏被高丽人赎回了不少,但曹将军用船送来一批日本海盗,都是他们本国给他们定的罪,要服苦役十年以上才能赦免”。提起马路,徐增寿有了些底气,去年高丽改名朝鲜,李成桂正式成为国主,为了拉拢人心,李成桂遣使节赎回了大批修路的高丽战俘,筑路工程一度出现人力紧张的情况。好在今年年初曹振大人逼日本签订了城下之盟,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为了让水师尽早撤兵,将九州沿海很多居民抓做倭寇充数,曹振亦不问真伪,一概发到辽东做苦役,上万口子,装了满满二十大船。徐增寿参照朱棣先前的做法,把倭寇全部租给了詹氏兄弟当修路工,为震北军赚了大笔军费。“那些日本人也真是犯贱,你好好待他,他就踩鼻子上脸,你拔刀威吓,他反而乖乖地跪在地上,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砍,还满脸光荣的样子”。徐增寿边说,边装比划出一个倭寇的熊样。

朱棣和被徐增寿的话和姿势逗笑,屋子里的气氛稍微缓和。

“那应该是他们国内的规定吧,宋挺将军来信中说那里的规矩挺怪的,武士老爷当街杀人,被杀的人要乖乖等死才叫礼貌,否则要受到大家谴责”张正心补充了一句。

“要是蒙古也这么容易被征服就好了”,三人把话题又引回到当前的局势上。成吉思汗的帝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的草原,扫荡一趟容易,一口吞下太难。搞不好前脚打下来后脚丢掉,白白为他人做了嫁时衣裳。

“殿下,还记得我们去年在辽阳的各部大会吗,时机合适,咱们是不是借助点辽东各部的力量,省得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徐增寿小心的提议。辽东各部自从高丽人被赶走之后,凭借手中的土地和物资与北平商人大做开发生意,很多部族长都富得睡到了金子堆上。各部心存感激或刻意巴结,没少给震北军提供支持。如果朱棣号召他们一同出兵蒙古,估计谁都不会拒绝,毕竟这仗怎么看都是有胜无败之仗,时间可能打得久些,最终结果却是明摆着的。

朱棣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可,那些部落的私兵,我们想削还找不到理由,哪能再给他们壮大的机会,毕竟关外新立三省各部族人口加在一起还远超过咱们汉人”。

这道理没错,辽北各势力错综复杂,轻易改变现状后果都不好预测。徐增寿意识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低头陷入了沉思。凭借震北军的力量,凭借北平和关外三省的实力,凭借…?能凭借的现在已经都凭借了,少年时壮志封狼居胥,现在真的打到了这里,才发现封完狼居胥后要达到更高的目标有多么力不从心。

“殿下,咱们能不能借助那些投靠过来的蒙古人,利用你现在的身份,反正你的身份是一潭混水,咱们不妨给他搅得更混”?张正心突然冒出了一句。

朱棣一愣,抬头不解地看着属下这个年少胆大的将军。后者无畏地对着他的目光,眼睛中的神情分明是说:“反正你已经逃不掉半个蒙古人了,不妨多多利用这个身份”。

徐增寿也被这个大胆的建议给吓了一跳,狐疑地问:“正心,说明白些,你是说让金山部勇士参战”。

张正心点点头,“不光是金山诸部,新进平定的漠东南蒙古,就是翁牛特诸部,巴林部,齐叶特部、奈曼部……”张正心如数家珍般屈指计算着被震北军强力压服的各部蒙古,“咱们用蒙古人征服蒙古人,让各部都立些战功,最好谁都不服气谁”。

“对”!徐增寿马上了解到这个建议的价值所在,兴奋地附和:“殿下,咱们再来一次斡难河大会,你和他们约为兄弟,成吉思汗说过,英雄不要在窝里掐,天下有征服不完的草原和女人”!

“喀嚓”,天际间响起一个霹雷,洪武十六年,草原上第一场雷雨提前赶来了。

路(三)

路(三)

如果千里之外的朱元璋能知道朱棣现在的想法,他一定会和儿子一样感到非常委屈。皇家威严让父子之间无法好好沟通,裂痕一旦出现,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洪武十五年震北军在草原上势如破竹,曹振率水师横扫日本,接二连三的胜利让朱元璋和朝中大臣们对新式军队的信心膨胀到极点,所以根本没考虑到震北军现实所面临的困难。今春调常茂西去大同更无半点儿恶意,当年拆分震北军是为了分散武安国的势力,如今这种调动却是为了加大帝王家对军队的掌握。按朱元璋现在的想法,现在每从朱棣的震北军中分出一股力量出来,这股力量都可以成长为一支新式军队的主力,并且这个主力最好是掌控在自家子侄的手中。大明朝的军事力量也基本是这样划分,在几只最具战斗力的队伍中,水师的最高统帅是太子朱标,安东军归汤和指挥,名义上的主帅却是宁王。西南新军主帅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驻扎在大同一带和蒙古人隔河对峙的威北军实力稍弱,主帅冯胜自从去年贸然出击葬送了李陵和麾下半数人马后,一直负疚于心,多次上本请辞,常茂及其所率的精锐一到,威北军的指挥权自然会交到他手里。这个看似鲁莽的将军常茂接替冯胜掌管威北军是朱元璋考虑多时的一步举措,对于冯胜来说,把军队交给他自己的女婿,表现了皇家对他以往功劳的最大肯定,他必然毫无怨言。而常茂的另一个身份和沐英一样,也是朱元璋的义子,由他执掌军队,朱元璋最放心不过。

战功赫赫的太子居中,诸子侄率军拱卫于外,大明朝江山万万年。自从李善长老去之后,朱元璋也开始慢慢考虑起自己百年之后的安排。原来朱元璋还有些担心太子性格过于软弱,可是经过近几年的外出磨炼,朱标的性格中明显体现了朱元璋自己那遇事机智决断的优点,虽然还和他母亲一样有些善心泛滥,但朱元璋并不认为太子的仁慈是个致命缺点,朱元璋认为和自己打天下时不同,太平时期治理天下偶尔需要些慈悲心,经历去年日本一战,太子朱标在文臣和武将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可以预见,他将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朱元璋仔细规划着朱家王朝的未来,如画江山前,没有人比他凝望的时间更多。徐达老了,冯胜老了,常胜将军傅有德也老到只能在指挥学院中发挥余温,将来是孩子们的天下,自己必须提前为他们布好这个局。文臣方面,武安国没有野心,也没有军权,按李善长的建议,是留下辅佐太子的不二人选,有了他,至少大明朝的国库不会出现入不敷出的窘态。北平的郭璞也是一个不错的资政之才,为官多年,经验丰富,是将来打理吏部的最佳选择,只可惜他和武安国关系太近了,自己还需要花点儿时间让他们疏远。海事司大臣朱江岩是个智士,还出身于太子一系,可以入选礼部或继续主管海事司,平衡朝中权力划分…。武将方面,天下之精锐全部掌握在自己的子侄手中,可以肯定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就能看到大漠南北并入大明版图,盛唐之世朝廷实力不过如此。水路陆路并力发展,自己朱家的江山的规模肯定要超过以前任何一朝。无论世界有多大,中华注定是世界的中央,要接受四夷来朝。这不但是他朱元璋的梦,也是历朝历代帝王的梦。

“万岁,平辽侯他们来了”。秉笔太监王公公在御书房外低声通禀。

“让他们进来,叫御膳房准备今天的晚饭给送过来,今晚下午朕和他们有要事商量,叫闲杂人等没事别来打扰朕”!朱元璋头也不回地吩咐,眼前的如画江山好似一盘棋局,他要把每个子放到恰当位置,任一个子不能脱离掌控。

大学士邵质、吴伯宗、费震和平辽侯武安国通报后鱼贯而入,叩拜之后,各自找个合适的位置站好,朱元璋吩咐太监搬过几把椅子,众臣子照例走一遍推谢的过场,等皇帝再三赐座后贴着椅子坐了半个边。

“朕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几件涉及到番邦来朝的事,朕想听听你们的主意,怎样做才能不失天朝威严,又不让外人说咱们天朝大国仗势欺人,关键一点,要占据主动,防着将来大家翻脸。这两个小国都不是什么善类,咱们现在前方和蒙古人正打得激烈,不能树敌过多,先放他们一马,有些帐往后压一压,等大家都有时间时再一点点儿算”。众人落座之后,朱元璋把下午的议题摆了出来。

  如果觉得明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酒徒小说全集男儿行乱世宏图烽烟尽处指南录隋乱(家园)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