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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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条石背面铭刻着燕王朱棣今年春天在斡难河畔大会蒙古女直诸部时的盟约,字数不多,语言也极为简洁,内容和当初辽阳会盟一样,约定了各方的权力与义务。核心内容即“以蒙古法治蒙古人,以汉法治汉人”,各族百姓平等相待,蒙古人和汉人在交往中起了纠纷,蒙古人由其部族长老处理,汉人由当地汉人官员处理。如果冲突中发生死伤,则杀人者偿命,任何人不得庇护。条石正面,刻着当日誓言,“愿意和我们一同征服世界的,我们是兄弟,阻挡我们前进道路的,我们从他的尸体上踏出一条路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守卫城堡大门的士兵看着黑石上那狰狞的几个大字,叹了口气,依次轻轻地摇起吊桥,关闭堡垒大门。“布鲁屯部完了,这片草原上此后不会有布鲁屯部蒙古人”。

斡难河会盟之后,大明皇帝朱元璋给与会的大小族长全部赐了王爷封爵,草原上王爷大印满天飞。所有的部落都拥有了和大明自由互市的权利,牧民的日常生活质量很快就上了一个台阶,这可是原来打多少仗都换不来的好处。王爷们的帐篷里也很快被交换来的奢侈品摆满,女人的衣服花花绿绿,不断变幻着颜色,娱乐着贵族老爷们的眼睛。唯一让老爷们不满的是,他们永久失去了对过往商队肆意收税和掠夺的权利,因为这些商队是汉人,受大明律法和斡难河之约保护,如果不与他们公平买卖,震北军镇抚使苏策宇很快就会上门来理论,这个让人听了就胆寒的鞭子极其护短,麾下那个黄翼和杨铁柱算盘又打得精明,和他交涉一般讨不了好处。有些部落就存了暗中把商队干掉吞没财产的心思,结果很快案件告破,杀人的部落依约要交出与被袭杀者同样数目的族人给驻扎在最近城堡中的靖远师处理。靖远师是震北军的协从部队,由震北军因伤退役军官和大宁一战剩下来的士兵组成,都是阎罗殿里上过堂的,不知道什么叫仁慈,送到那里边的人当然是有去无回。

震北军防线逐渐西移动后,有一两个贫穷小部落的王爷慢慢地恢复了胆色,私下里打起商队的主意。在他们印象里,汉人对草原的政策一直是怀柔为主,长辈口传下的故事中,杀了商队,抢了货物,只要死不认帐,基本都能逃过惩罚。实在不行了,就宣布叛乱,然后派使者接受招安,随便杀几个老弱病残顶罪,肯定能恢复原来的日子。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几千年了就是这样对付统治者,每次叛和降都能弄到一些好处,草原上不少部落都精通此道。

这种事情今年夏天发生了好几次,布鲁屯部落不是第一个,也未必是最后一个。班超堡的看门人悲悯地看着远方,一场杀戮又要开始了,对于叛乱者,燕王殿下不识得怜悯二字。上次叛乱那个部落被李尧将军率一个师踏平,据参加平叛的兄弟们回来说,战后没给部落留一个男人。部落中的做着再次招安美梦的贵族和军官当即被拉出来枪杀。女人、领地、财产全部被前来协助平叛的临近部落瓜分,壮年男子则被押往辽东服苦役,刑期无限,直到有人愿意替他们出赎金赎罪为止,赎金也“不多”,仅仅二十匹战马而已。

“其实这里是他们世代生长的土地,我们没必要留在这”,看门人悒郁的计算着下次发饷日期,默默地想。他是职业军人,朝廷养军令下,军户制度随之取消,大明的士兵经淘汰后大多变成了这种职业兵身份,作战能力强的编入野战六军中,作战能力弱的作为地方部队维护治安。野战部队薪饷高,并且可以因战争获胜得到奖励和战利品,地方防御部队的士兵虽然单纯靠薪饷过日子,收入也比务农高出不少。但并不是所有士兵都喜欢刀头舔血,军队中像他这样喜欢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人很多,若不是老家那里地方官员太贪,守门人早就拿着这些年混来的积蓄退役回家做小本生意了,好过天天在草原上数星星。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这里距离中原,可能比玉门关还远些吧。不知那些新兵蛋子怎么想的,就那么爱打仗。

“砰”,一个绚丽的烟花在远方炸响,正是骑兵们前去的方向,远近十里都能看见缤纷的落英。

“敌袭”!守门人打了个冷战,扯着嗓子大喊几声。抓起腰间的号角,拼命地吹了起来。

城堡的主塔上“腾”地升起一团大火,冒着浓烟冲向刚才还寂静如画的星空。没多久,五十里外的君集堡,一团火焰也跟着升起。紧跟着,玄策堡,药师堡,仁贵堡…烽火慢慢接连成串,号角在各堡垒中凄厉地响起,惊醒整个草原。

“布鲁屯部、也思部、亦特伦部叛乱,协裹牧民十七万余众西进,璞英都督率部阻截,遇伏战没,燕王殿下命末将带震北军第二师平叛,请求安东军策应……”。朱元璋的御书房内,武安国静静的看着王正浩从前线发回来的搬兵信。邵质、费震、吴沉,几个内阁大臣围在他身边,一言不发。朱元璋则铁青着脸,焦躁地在房间内踱步。

将璞英坚守大宁的部队编成靖远师是朱元璋的决策。草原上大片新占领的土地需要守卫,震北军和安东军之间也需要一支直属于朝廷的部队维持平衡。所以在大宁战役结束,漠南众蒙古归降后,璞英所部立刻奉命撤到热河一带修整换装,今年秋初刚整编完毕从震北军手里接收了所有城堡的防卫。按朱元璋的估计,以璞英身经百战的经验和大宁守军将士的超强实力,对付草原上的小规模叛乱绰绰有余,谁料打了半辈子仗的璞英不小心着了叛乱队伍的道儿,几个部落串通好了埋伏在其前往平叛的必经之路上截杀,黑暗中,靖远独立师分不清敌人多少,混战一夜,待第二天早上敌军退去,大都督璞英已经长眠在塞外的秋草之中。好在神箭季二当机力断,对外隐瞒的璞英阵亡的消息,命璞英的义子花鹏带着大部队撤离,自己亲率一个团人马断后,才使这支队伍安全退入斡难河畔乞儿古力部的领地。

“陛下不必担心,想那叛乱的三个部落人数虽众,能征惯战的武士却不会太多,毕竟北和林会战过去不久,他们的实力不会恢复的那么快,璞英将军想必是一时大意才中了他们的埋伏”。内阁大学士邵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朱元璋的脸色,低声安慰道。

“臣以为邵大人所言极是,震北军大军一到,这三部还不是望风而逃。万岁且放宽心,臣以为朝廷还是先安抚靖远师,免得将士们伤心璞英之死,生出什么事端来”。吴沉顺着邵质的分析给朱元璋出主意,眼光不时的瞟上武安国一眼,心道:“养军,养军这么久,这么仗却打得这么窝囊”。

费震狠狠地瞪了吴沉一眼,对朱元璋建议道“依臣之见,兵部应立刻下令安东军从侧后方断掉这三部的退路,免得他们在草原上乱窜。同时万岁传旨给各部番王,不得收留叛匪,违者与叛乱同罪”。

朱元璋鼻子里硬硬地哼了一声,打断几个臣子私下的钩心斗角。几个番王的背叛固然让他恼火,但朱元璋心里清楚这几个小小的王爷折腾不出什么大气候,最不济就是剿灭不净,让草原上多出几路马贼来。到时候让苏策宇这马贼头出面,肯定能扫平。让他心烦的是整个草原上现在只有一只震北军在往来冲杀,顾得了平叛就腾不出手来进攻脱古思帖木儿,安东军和威北军战斗力照着震北军差一大截,并且军火补给主要从京城和天津运送,远远没有震北军从北平和辽东运送那么方便。

见朱元璋不高兴,几个内阁大学士不敢再乱发表高见,屋子里慢慢沉寂下来,只听见灯花在玻璃罩子里突突的跳跃。

“你们哑巴了吗,难道就没人能想到一个让人朕省心的办法出来,内阁大学士,哼,一群蠢材,枉朕那么高的俸禄养着你们”。朱元璋见众人不吭声,更是恼火,若是李善长在,哪用自己费这么多心思,太师早把得失利害分析得清清楚楚。惜哉善长,痛哉善长。

“臣等该死”!几个大学士扑通一声,整整齐齐地跪到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臣等不能料敌机先,让陛下深夜操劳,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整个御书房内只剩下两个人站立着,朱元璋看看不知所措的众大学士,看看傻乎乎对着烛光发愣的武安国,先长叹一声,接茬骂道:“都滚起来,杀了你们能换回璞英不死吗。真是废物,不需要你们出主意的时刻,整天在朕耳朵边上噪扯,需要你们的时候,全都成了哑巴”。

武安国听见朱元璋的斥责,知道他不满自己半天没给他出主意,上前一步说道:“万岁,臣倒有一个办法,刚刚想到,未必妥帖,还请陛下斟酌,诸位大臣思量”。

“讲”,朱元璋脸色稍微缓了缓,武安国给他出的主意,可行性都比较强。这个家伙虽然有些愣头愣脑,但处理起具体问题来确实聪明。

“几个部落造反,的确不关什么大事。璞英将军殉国,朝廷也的确应该有所表示。但是臣以为,目前当务之急不在这里,而是解决北方各军不能协同作战问题”。武安国抓起一支毛笔,倒着拎了,慢慢引领着朱元璋的目光看向如画江山图。几个大学士从地上爬起来,轻手轻脚站在地图两侧。现在不是互相拆台的时候,吴沉等人只能听着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武安国指点江山。

“目前我朝有四路大军在北,皆由朝廷统一运筹,但京城距草原太远,一旦前线发生变故,消息传到朝廷来再做具体布置已经延误战机,依臣之见,不如在前线派一得力将领,统一率领各军协同作战”。武安国在震北、威北、安东三军主力所在地各自虚画了一个圈,用手指丈量各部之间的距离。“比如这次靖远师前去平叛,其实叛匪位置距离安东军很近,若安东军与靖远师协同,叛匪未必敢弄半路设伏这个险着!现在王正浩将军需要安东军配合,而安东军无万岁之命不能擅动,待朝廷旨意到达,队伍已经展开,还是跟不上战局变化”!

朱元璋看了看武安国,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即问道:“依卿之见,可是要朕把这对付蒙古之事交给一人,朝廷从此不再插手”?

武安国笑了笑,心里知道朱元璋不放心把几支新军全部交给燕王,这帝王家心思,这几年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点。摇摇头答道:“并非全部如此,只是临敌机变时交给一个将领统一指挥,具体作战目标,军官任命,部队补给,还是由陛下在朝中决策,不过这决策时给陛下出谋画策者,却要变上一变,臣等文臣,的确不是这块参与军事的材料”。

‘我们本来就不是武将,问我们打仗的事情,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嘛’。大学士吴沉委屈地想,此刻他终于感受到武安国的一点儿好处,却忘记了自己这些文臣如何在朱元璋面前进言,把兵部尚书一职抓到文官队伍手中的。

“陛下当年打天下时麾下几大名将现在都在指挥学院任职,臣想若让几位老将军重新上阵杀敌,未免太不体谅他们的身体,若让他们替陛下出谋画策,却是强过臣等许多…”,武安国把设立总参谋部的构想慢慢地说了出来,这个提议当年他也向朱元璋提及,可是一直没落到实处。在他所知道的历史中,中国是全世界最早实行文官制度的国家,为此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内乱,也造成了军队指挥无方,对外屡战屡败。如果把那些交出兵权的老将军组织起来,成立总参谋部,今后对外作战时,至少可以减少很多战略上的失误。

“臣等以为武大人所言甚有道理”!费震赶快趁热打铁,今天这种难题千万别来第二次,谁知道下次出不来好主意皇上会怎么收拾自己这帮子谋臣。“臣以为,徐老将军、傅老将军还有冯老将军皆身经百战,陛下若问治理国家之事,臣等可替陛下分忧,而问军前之事,臣等之才不及老将军甚远矣”。

你们倒溜得快,朱远璋笑了笑,不理会几个内阁大学士的锦上添花之语。看了武安国一眼,心道此番决策又便宜了燕王朱棣,这武安国倒是和老四有缘,出了主意总是让棣儿得到些好处。当即让邵质拟旨,把前方指挥权力统一交给燕王朱棣管理,务必在今年冬天之前平定叛乱,对南和林形成夹击之事。然后又下旨在六部一司之外成立总参谋部,仿照震北军参谋部规矩,让赋闲和军校任职的老将军们随时听宣到总参谋部待命。

中秋过后,大明国总参谋部成立,每天一大堆从军界退下来的老头子热热闹闹地在朝廷专门辟出来的大院子里发挥余热,前线上挠头之事自然难不住这些打了一辈子老军人,还没到冬天,蒙古三部的叛乱就被平定了下去。为了防止叛乱再次发生,朱元璋索性在锦衣卫中分出一伙人来,交给总参谋部的参谋总长冯胜调遣,收集各地番王动向及蒙古局势。武安国趁着朱元璋高兴,怂恿老将军冯胜上本请求朝廷鼓励在山西、陕西一带民间开办冶金工业,就近解决威北军的部分军需,朱元璋将提案交大臣们庭议后也答应了。恰巧吏部尚书启奏说四省布政使郭璞即将任满,按惯例明春需要升迁或平调,建议朱元璋表彰郭璞治理北平功绩,赐其爵位,并决定是否更换北平、辽宁、渤海、碎叶四省布政使。武安国知道是郭璞暗中运作此事,庭议时尽力回避了,几个没什么权势的京官表现倒是极为卖力,大声鼓吹郭璞功绩。内阁大学士邵质和费震也建议皇帝扩大新政实施范围,免得北方多山之地觉得朝廷厚此薄彼,朱元璋仔细考虑后,略一沉吟,赐了郭璞个一等定北伯的爵位,着令他来年开春交接政务,就任山西、陕西二省布政使。原北平知府许浩达积功,按秩擢为北平布政使。辽宁、渤海、碎叶三省人少,仍然只设一布政使司衙门,调两广布政使徐辉祖就任。

大宁、热河、北和林等新拓之地经庭议以西拉沐伦河为界,分为热河与靖远二省,布政之职就交给了李文忠的次子,太子朱标的好友李增枝,所需大小官员,皆由太子自命。安东军的军饷依然由朝廷供给,军械却交给了天津及热河、靖远三地自筹,各项优惠政策参照北平,并着令大臣抓紧筹备明春科举之事,为新拓之地输送人才。燕王朱棣接到朝廷命令,心中郁闷,但眼下作为补偿,他得到了整个北方军队的前线调度权,对蒙古作战优势大增,也没心思和父亲与哥哥计较,只是加快了在军中提拔北平书院和辽东军校毕业生的速度,加大炮兵部队建设,期待有一天能挥师打过大漠,将西域一带的蒙古诸王扫灭干净了,看那时父亲如何对待自己。

都督璞英战死,朝廷表其战功,谥号武烈,将靖远师增为靖远军,交由文忠长子李景隆掌管,统一负责新拓之地治安。

一番忙碌,到了年关临近,终于大体定下了北方之地推行新政的基调,在此过程中朝内有些重臣本拟出言反对,却见新派往北方的李增枝、李景隆、徐辉祖三人皆为太子密友,当即闭嘴。就连这武安国不通政治之人,笨头笨脑也看出了期间的平衡二字,这些老狐狸如何不知,涉及到太子根基问题,为了将来着想,大伙还是闷声发财为妙。眼巴巴的看着新政在北方各地风声水起,实行得热热闹闹。

入冬,正当四省布政郭璞正在忙着卸任交接事宜之时,威北军催促军火的信使再次来到北平,这次常茂终于如愿以偿,一个月后,大批军火在地方部队的护送下运到前线。高兴之余,威北军主帅常茂选了一匣子礼物,说是名贵战利品,着人快马加鞭送到北平。郭璞打开礼物,却看到匣子内空无一物,中间只放了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郭挫子,你玩阴谋玩到老常头上,来了山西,老子定要你好看”!

郭璞微微一笑,赏了来使十两银子,提笔写了封信,交由信使带回,常茂接信,却见郭璞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写到:“将军今年本无北进之意,焉能怪郭某怠慢。君子行事,贵在志同道合,问心无愧,此乃阳谋,与阴谋无干”!

生命(五)

生命(五)

眼瞅着到了腊月,街市上愈发热闹。京城里大小店铺摆满了自各地贩来的年货,从极北之地的雪狐皮到渤泥国运来的瓜果,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这一年除了物价上涨让贫困人家有些透不过气,整个大明国各地都过得平平安安,春天有几个地方遭受小规模灾荒,地方官员有了去年救灾经验和拖延的教训,花了十分心思去应付,也没酿成什么大事。内政清明,对外作战更是胜利不断,北边拓地千里,海上倭患根除,这些战绩提起来就让国人觉得扬眉吐气。特别是行走海上的商人,只要船上打着大明日月旗,那就是护身符,大小海盗统统要绕着走。他们不避让一下行吗,据说最大的海盗支持者日本足利将军都接受了大明的册封,受封的时候还亲自到海边跪接印信,这样的大鲨鱼都做了缩起头来,剩下的小鱼小虾岂敢再捋龙须。

中原之地过年讲究个吉利,大小报纸也就尽拣好听的说,一向严肃的北平春秋总结一年朝野得失,也大大方方的说了句“太平盛事、旷古未闻”之语。那个北平第一笔杆子伯辰伯文渊还在评论版上专门写了文章,评论一年内政得失,博得朝野一片赞誉之声。其中“执政在朝,行政于野,善政还需良吏,恶法必无好官”之论被朱元璋看见,心有所感,专门派了辆银装马车到北平征辟他为官。那伯辰也端的有几分名士风骨,三言两语把钦差就给打发回来,让全北平的读书人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让所有人更惊诧不已的事还在后边,洪武皇帝朱元璋非但没有责怪伯文渊失礼,还特赐他一个荣爵,允许他直接写折子入宫。直到最后《两江新闻》通过特别关系弄到了伯辰给朱元璋的答谢信,大家才明白其中关键。

“盛世民风,不可不察,昔尧舜之世,皆有在野之臣……臣愿做民间采风之人,四时送民意以达天听……”。

“看人家这马屁拍的,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啧啧,既表明了自己的志向,又让皇上开心,大儒就是大儒,这就是水平”,后世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在带学生朗读这篇范文时赞叹道。

比伯辰的文章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大明科学院新推出的农用机械-犁耧。得到朱元璋重点关注的科学院博士们体察圣意,在年关口推出了这种既能开沟又能播种的新鲜农具。熟知稼穑艰难的朱元璋看到样机后立刻赏了发明者凌昆和马可 卡瓦尼两人各三千两白银。满朝文武为之大吃一惊,待看了样机,也只能点头称赞,因为这钢家伙的确值这个价。犁耧由一匹马牵引,前边有一个可调节长短的犁,后边是一架中式马车,车上有一个装种子的耧箱,有孔,可同时播种3行种子,并带了一个蜂窝孔状圆筒和弹簧装置来调节播种量。车尾部还有一个挂耙,可以在播种后顺势把种子埋好。(原发明者为詹姆斯·史蒂斯,现代播种机雏形)。

耧本是西汉武帝(公元前140─前86年)时都尉赵过发明,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畜力播种机。由耧架、耧斗、耧腿等几部分组成。耧架木制,可人扶牛牵; 斗是盛种的木箱,分大小两格,大格放种,小格与播种调节门相通,可均匀送种;耧腿是兼有开线沟作用的小型犁头,由于播种面积差别,后逐渐演变为一腿耧,二腿耧、三腿耧等。其中以三腿耧最善,它一次能完成开沟、播种等多项作业,一天能种100亩地。而西方的原始播种机是一辆两轮车,由行走时产生的震动使种子箱内的种子播入土中,再由播种机牵挂耙将种子埋住。武安国主持的科学院近两年资金充足,网罗了海内外很多奇异之士,威尼斯传教士马可卡尼瓦随着商队来到东方传教,怎奈东方古国不接受他那怪力乱神,穷困潦倒,无奈之下经人介绍到科学院当翻译混饭吃。这个卡尼瓦祖辈原为农夫,见大明皇帝重视农桑,索性改行专门“盗版”故国的农具,以期能赚笔回家的路费。可惜当时西方农业技术照东方差距审远,他的发财美梦一直不得实现。一日看到凌昆摆替农牧科的耧,灵机一动,立刻平跑去将故乡的播种车画了出来。二人一拍即合,经仔细研究,终于造出这结合东西方之长的犁耧来。

那京城周围的商户这几年没少借科学院的新发明捞钱,这大明南有科学院,北有北平书院,两大钱眼无人不知。见了犁耧问世,不待朝廷号召,立刻有商人买了图纸赶工。马鞍山冶炼厂的钢材作枪炮不是最佳选择,做这些农具却是绰绰有余,没等开春,已经有犁耧摆到江淮一带大街上叫卖。进城赶集的农户见了,围着左三圈又三圈,赞赏不已。不少大户人家买了去,春天播种时效率立竿见影,节省了不少雇短工费用。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武安国感受着周围世界的变化,也感受着收获的喜悦。大明朝严令禁止土地兼并,没有权势的小地主从土地上赚了钱只能存起来,或者是投入到武安国等人开创的工商业中。全国唯一不限制购买土地的地方就是辽东,几百年未曾开发的黑土无意间受到这种政策的优惠照顾,日益热闹。大明朝矿山管制疏松,北平等地的工商阶层就是凭借这个政策迈出了第一步。于无中生出有来,于不可能变出可能,这时代每一条政策只要稍稍变通,就有希望走出一片新天地。通过这些年零敲碎打,通过改变一个螺钉,一根枕木的细微调整,终于看到了历史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整个冬天,京城最开心人就是武安国,怀着即将初为人父的欣喜,同时也听着新兴工商阶层,这个历史新生婴儿清脆宏亮的啼哭,怎能不醉。。

眼前的一切繁荣,看似于自己无关,但一切亦因自己而起,武安国是播种者,亦是灌溉者,还是历史的记录者,正因为熟悉于原来的历史,因此才比别人更强烈的体味到看见历史发生改变的喜悦。我来了,我经历了,我看见了,没人的时候,武安国对着空旷的屋子强忍住发自内心的呼喊。

这个国家其实并不难改变,因为经历百年屈辱后社会各阶层的有识者都在对历史进行着反思。每个人的思维中,也许认定的强国道路不同,但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着国家的富强。作为先行者,武安国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和他共同奋战的有郭璞、张五、曹振,还有数不清渐渐觉醒渴望在蓝天下直立行走的人。

这次郭璞升迁问题上,大家的配合堪称经典。四省布政使郭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没给人招架的机会。武安国一直记着内阁大学士吴沉在第二天上朝时那两眼乌青的样子,这老先生一定是对着地图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东北三省加上北平、山西、陕西,新拓的热河、靖远,虽然都是边远之地,但也是民风最开放,最容易接受新政的地方,老吴沉只要有全局观就能发现,大明朝的四分之一江山已经落入新政支持者手中。这个亏他吃大了,带着一堆重臣瞪大眼睛盯了三年武安国,却万万没料到率先发起反击的是郭璞。

有勃勃生机,也有沉沉黑夜,有胜利的欢歌,也有失败的眼泪,这一年就在悲喜交杂中临近尾声,年关快到了,收帐的收帐,打算盘的打算盘,做计划的做计划。历史总是以螺旋方式发展,或者螺旋前进,或者螺旋向下。

腊月的 秦淮河上画舫如梭,寒冷的天气无法阻挡游人的雅兴,年底朝中公务不忙,辛苦了一年的京官们都喜欢到河上聚一聚,踏雪寻花,在读书人眼里别有一番滋味。况且城中来往,人多眼杂,哪如河面上宽阔平静,不必担心隔墙之耳。

一艘装饰典雅的画舫缓缓的驶离河案,伴着浆声灯影进入如画梦境。今天是东家的东家请客,负责招呼客人的大伙计王双喜分外卖力。这画舫上的领班跑堂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但从衣着上就能看出客人的家底来。无论是攒了半年钱充回大爷的穷酸书生还是钓着金勺子出生的花花大少,只要用眼睛的余光扫上一眼,都能把其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今天这坐位上可都不是凡人,若大个画舫就被他们给包了,单从他们看人的眼神和微微发驮的脊背来看,这伙人官职恐怕都不小”。王双喜一边吩咐厨子好生伺候,一边端着点心盘向顶层高间走去。也难怪他对自己的判断这么有把握,这京城除了这些官儿,有谁每天磕头虫一样跪着,以致脖子看起来都有点下弯啊!

“爷,需要叫凌波阁的姑娘前来献一曲吗,那里新来的头牌弹一手好琵琶,号称这秦淮河上第一大家呢”,见这几个大老爷面前的海外瓜果都没动,王双喜怕伺候不好客人遭掌柜的怪罪,点头哈腰地提议。

“出去吧,我们要什么自然会叫你,没事别进来”。靠进舱口的一个满脸晦气的官员不高兴的斥责道。

“是,爷,您慢用,不打扰您清净”。王双喜一边点头一边半躬着身子退出舱门,没来由吃了一顿呵斥,满肚子气无处发泄,转过脸对着黑漆漆的河水嘀咕道:“不就是请客送礼跑路子要官么,装什么君子,你们哪个不是嘴巴上说一套,暗地里做一套。这种人我见多了,嗤!”

“你在嘟囔些什么”!低沉的声音如河水般冰冷地钻入他的耳朵。

王双喜回头一看,有两个老爷的跟班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舱口,赶紧上前陪着笑脸说道:“二位大爷什么时候出来的,这儿冷,您别冻着,下边那个客舱的酒菜不对胃口还是伙计们伺候不周,您二位先回去坐,我一定让伙计们把几位爷伺候好喽”

“油嘴滑舌”?跟班的低声骂了一句,打狗也得看主人,这画舫是户部尚书郭恒的弟弟的妻子的表兄开的,明知伙计在背地诋毁自家大人,他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上下扫了小二几眼,冷冷地问道: “你知道里边的几个老爷都是谁吗”?

“二位大爷,瞧您说的,小人一个端盘子的见过什么市面,只要有人赏脸来我这里,我们都得叫爷。也不瞒您,待会儿您下了船,下次大街上见了,小的也认不出您来,更没胆子上前打招呼,您是什么辈分,小的是什么辈分啊”!听对方语气不善,王双喜连连鞠躬,一个劲保证自己老眼昏花。

“你下去吧,离大人们远一点儿,国家大事,岂是你这些小百姓能知道的”跟班的对这番说辞还算满意,看样子郭大人的画舫安全不错。点点头让大伙计离开。

王双喜郁闷的走到厨房,把收拾下的垃圾装到纸袋中,顺手又扔进两块从煤炭中拣出的石头,掂掂分量,嘴巴依旧抱怨着走向船尾,四下看看无人,扬手把垃圾扔进了河里。

站在顶舱监视的大汉见到伙计乱丢垃圾,啐了一口,知道这是画舫入夜后处理废物的最常见做法,转过头不予理会。

画舫渐渐划远,渐渐溶入黑暗。河面上突然有灯火一闪,一艘捞田螺的小划子顺着水波帖到了原来画舫停留之处。船老大伸出撑蒿向下一搅,复向上一钩,一个泡囊了的纸袋子便顺着篙杆甩到了船上。几个黑衣人麻利地从垃圾里寻出一个小油布包,拨开层层油布,拿出一个写满字的布条来。

“头,收到,是船大鱼”,黑衣人低呼。

“走,回岸,皇上早晚有收网的时候”。领头的首领低声吩咐,身躯微挺,露出外套里边的锦衣。

生命 (六)

生命 (六)

“这伙天杀的蠹贼”,朱元璋“啪”地一下,重重的把锦衣卫的密报拍在书案上,喝了一半的参汤一下子溅起老高,没等汤落回,装参汤的茶碗已经骨碌碌从书案头滚下,掉在地上粉身碎骨。

“万岁,万岁惜怒”,老太监王公公带着一伙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御书房,七手八脚将碎茶碗捡起来,兜在怀中收走。擅长揣摩皇帝心思的王公公把书案上的奏折一一归拢,用干净抹布擦去上面的参汤,然后挥手命令几个小太监退下,低声问道:“万岁,谁惹您生气了,要不要老奴拿把火铳来,伺候您到花园中打两枪”。

对着靶子射击是朱元璋最近的两年喜欢的发泄方式,纵是开国之君,也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郁闷的时候打烂一张靶子,肚子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处理事情也会冷静许多。

“算了,你也退下吧”。朱元璋重重地把自己摔进龙椅,满脸掩饰不住的落寞。“这就是朕依赖治国的名士么”?望着锦衣卫送来的密折,他陷入了沉思。

内阁大学士吴沉等人画舫密议,朱元璋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谋划些什么。布政使郭璞前些日子乱拳打到老师傅,让反对新政的几个大臣吃了哑巴亏,作为这些人的领袖,大学士吴沉能咽下这口气才怪。朱元璋并不怕支持新政与反对新政的人内斗,因为最后决定权掌握在他手里,有矛盾和斗争,他这个皇帝才好驾驭。就像这次处理郭璞调任一事,朱元璋早就看出陕西和山西的官员对推行新政跃跃欲试,也早就想派一个得力且有经验的官员过去,把两地的制造业发展起来,把威北、定西二军的军火供应问题解决掉。所以才痛快的做出了对郭璞的奖励与任命的决定,吴沉等人对任命不满,自然会找机会挑郭璞的毛病,做为皇帝,他正好可以借机敲打新政的铁杆支持着,让他们时刻感受到天威的存在。问题是几个大学士到哪里商议对策不好,偏偏跑到了郭恒的亲戚开的画舫,那是锦衣卫盯了三个多月的窝点。御史章严弹劾户部亏空钱粮之事,朱元璋表面上不欲追究,仅仅听从武安国的建议更改了记帐方法,暗地里却想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贫民出身的他最恨贪官,在蒙古贪官污吏的压榨下四处讨饭的日子永远都是个梦魇。经得力干将的察访,贪污的焦点就集中在郭恒等几个户部和工部官员身上。吴沉等内阁大臣为了党同伐异,居然和郭恒勾结,让朱元璋对这些儒林名士倍感失望。

他们曾经说得多冠冕堂皇啊,忠君,爱国,体贴百姓,廉洁奉公,但这些名士们真的有人两袖清风吗,朱元璋看不出来。当年大明立国,宋濂、高廉等名儒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大明朝法律和很多政策也是以宋代理学为基础。国君统治百官,儒林提供官吏,官吏约束百姓。这是当时多么完美的一种设计,朱元璋曾以为这种治国方式可以确保他朱家江山万年。谁料到自己所倚仗儒林的蜕变这么快,建国才十几年,已经蜕化到和蒙古人的帮凶色目师爷一样黑心肠。

怎么办呢,朱元璋提起笔,奏折上批示了几个字,复又把批示划掉,掷笔于案。仅仅凭一次聚会就治他们的罪,文武百官都会觉得不公平,况且治了他们的罪,朝廷的平衡怎么维持?谁来制约武安国、郭璞、费震等支持新政的大臣?帝王之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一种平衡之术,朱元璋必须在新旧两派间找平衡,在太子和燕王之间维持平衡,在中央和地方直间维持平衡。如今表面上朝中支持新政和反对新政的大臣之间界限划分并不明显,有很多人像大学士邵质这样左右摇摆,实际上,由于利益所在不同,他们早已分成了两大阵营。每天坐在龙椅上朱元璋对底下发生的很多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作为一个绝代帝王,他更清楚新政和原来的治国方法对国家的影响。在富国强兵这一点上,新政的确做得很出色,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帝能用这么少的兵直捣黄龙。短短几年间,他朱元璋就从一个修建京师城墙都要到处募捐的乞丐变成整天为国库中存银如何花掉犯愁的大富翁。但在维持江山稳固方面,旧的方法可能更有效,更直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被土地束缚住的人无论多高的才华,一个地方官吏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让他失去全部家当,包括财产和尊严。而新兴的工商阶层则不同,他们随时可以离开故土,并且不在乎流浪。江南不能容纳他们,他们可以到塞北。塞北没有他们的生长空间,他们可以走到西域,甚至更远。并且他们在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时,比地主和佃农更积极主动,更具危险性。用吴沉等人攻击北平新兴工商阶层的话来形容就是,“谋利目无尊卑,争利不则手段,无君无父”。

难啊,朱元璋悒郁地想。和很多迷茫的大臣一样,他亦不知道如何取舍。他不是武安国,没有几百年后的经验和智慧。如果他能像后世的史学家一样跳出来,从半空中用与己无关的平常心去看当年的这种迷茫,他就会发现,此时此刻和后来的很多时候,他实际上是在执政阶层利益和国家民族利益之间做取舍。而这种选择,对一个执政者来说,真的很难。

快过年了,明年春天朝廷上就会补充满新的血液,眼前的事先放一放,等科举结束再说吧。长长的出了口气,朱元璋唤进秉笔太监,“派人传朕的口谕,让驸马李琪和公主回京城看看,这别守制了,朕和皇后这里需要他们夫妻两个。你顺便让邵质拟份圣旨给驸马,夺情那种,要说得漂亮”。

“老奴这就去办”,秉笔太监王公公答应一声,正准备派小太监分头执行,却听见朱元璋换了种语气,关心的问道:“皇后的病好些了吗,陈士泰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皇后说她感觉好多了,只是这几个月吃药吃的腻了,闻到药味就恶心”。王老太监小心翼翼的答道。他不敢对皇后的病情说出自己的看法。“皇上且放宽心,皇后吉人天相,一定会得到老天保佑。况且那邓州陈士泰的确有些门道,老奴看这京城太医那么多,就没一个像敢做敢说,不避讳病情的”。

秋天的时候,邓州陈士泰带着震北军女医官吴娃星夜赶到京城,连口气都没歇就被朱元璋招进皇宫。陈士泰没有像太医那样悬红诊脉,他直接告诉朱元璋所谓悬红诊脉无异于拿病人开玩笑,他不敢对一国之母如此不尊敬。作为折中办法,陈士泰远远地问了马皇后几句病情,然后由女医官吴娃完成后边的望、闻、切及贴身诊断工作。不避讳病发部位和个人名声,陈士泰直接告诉朱元璋,这病自己没见过,古今医书上记载也很少。估计是当年马皇后为朱元璋藏饼的伤口处理不善落下的根。加上随军争战休息无规律,这病根已经深入骨髓,自己能做的仅仅是把病用药石逼住,具体能否康复还要看马皇后今后的日子里是否开心,是否劳累。

“古之华佗,以刀切除病发肌肉,臣及女医吴娃或可为之,但皇后病体缠绵太久,施术时须以麻沸散相佐,否则病根未除,人恐怕已耐不住痛。然麻沸散早已失传,臣多年寻找,尝草逾万亦未能配之。况且女人血虚,一旦血流不止,臣恐怕救人之术反成杀人之术”。

陈士泰提出的第二个方法未免惊世骇俗,当年华佗提议给曹操开颅,反被曹操所杀,陈士泰敢对着朱元璋提出割皇后之乳,这种胆气就让王老太监佩服。更让王老太监佩服的是朱元璋,他听了陈士泰的建议非但不怒,居然让陈士泰到科学院武安国手下设立医学科,专门研究麻沸散,和伤口止血课题,所花费用由内孥支付。

“吉人天相,真的有神灵保佑就好了,朕倒宁愿这如画江山来换”,朱元璋叹着气说道:“王公公,你岁数大,知道除了遍请名医外,朕还能做些什么”?

“老奴不敢”,王公公欲言又止,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咬着牙说道:“万岁,臣不敢干政,但臣愿意为皇后肝脑涂地。前朝的时候,皇家有人病了,通常是杀牲口祭天,然后大赦天下。年关将至,万岁斟酌”,说罢,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你起来吧,这也不算干政”,朱元璋感动地吩咐。祭天这个法子他不敢肯定,司天监现在用了大号望远镜,夜空已经和传说中的不一样。九天之上是否有神明,朱元璋本身就有些怀疑。然而此刻除了祈求上苍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妻子做什么?

“传朕的旨,为庆贺倭国归顺,蒙古远逃,年底大赦天下”。

“是,老奴等替天下罪民谢皇上”。

“且慢,再补上一句,让刑部记下了”,朱元璋犹豫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贪污受贿之徒,不在大赦之列”!

生命(七)

生命(七)

天下大赦,不赦贪官,想起年根底下朱元璋所下的这道旨意,大学士吴沉脖子后就直发凉,老天偏偏爱和他开玩笑,年三十居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在屋子里点着水炉子还冻得他骨头发紧。好不容易放了晴天,吴大学士不顾路滑,赶紧打发大儿子和妻子替自己到茅山天王殿进香,求神仙保佑自己新的一年官运恒通。

这京城里的官儿,无论是否出身于科举,对于仙道之学向来不拒绝。您想啊,每天钩心斗角,干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情,说了那么多昧良心的话,肚子里边能踏实么? 所以逢年过节,距京城百余里的茅山道观香烟几十里外都能看见,那道观据说还真有些灵验,一些贪官污吏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并且官儿越当越大。至于夫子说的那些大义微言,那些于民为善,就像道士们每天挂在嘴边的无量天尊,骗骗善男信女可以,放在自己头上,是万万不信的。

以他的身份,这吴大学士倒不算一个贪官,老实说还有些清名,家宅门前仅可旋马。不同于分不清做官和做贼的那些同行,在大学士这个职位上,吴沉一直干得兢兢业业,很少收别人贿赂。即使家里人背着他收了珍玩玉器,吴沉知道后也责令退回,弄得送礼之人好不尴尬。本来像他这样清廉的人,武安国很愿意和他交朋友,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吴大学士对于新政从头到脚都看不顺眼,所以和平辽侯等人交情甚浅,和户部尚书郭恒等人关系反而近些。

“皇上这道圣旨到底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皇后祈福么”,凭着多年做官的警醒,吴沉本能地想到这圣旨的言外之音。托那个姓武的小子福,皇上自从胡维庸案后倒很少杀官员了,难道这次又存了杀心不成。越想,大学士心里越不踏实,家里人大部分陪着夫人和公子上香未回,整个院子冷冷清清,新春来临这几天照例是不上朝的,私下走动多有不便,和同僚交流仅凭底下人传递信息,信息的不通畅导致吴沉非常忐忑不安地从那篇圣旨上揣摩皇帝本意。

“乒”,外边一声爆竹吓得吴大学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把半杯茶水差点没洒在怀里。“臭小子,到我家门口放炮,难道你家人没叫你分清长幼尊卑么”?吴沉肚子里暗骂了几句。今年的烟花爆竹放得特别凶,吵得人夜夜睡不安稳。这些爆竹还特别讲究,越是有钱人家越要买高品质的,仿佛这样才能衬托身份。北平奇女子陈青黛奉了马皇后旨意进京面圣,给皇后带的礼物就是两船焰火。除夕那晚上朱元璋曾命人在玄武湖上放了一船,万紫千红,刹是好看。难得的是这陈家大姑娘体察皇帝心思,那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打出的多是福和寿字。当晚京城里万人空巷,一直闹到丑时过了才安静下来。第二天陈家又有几船烟花到京,没等卸货,就被京城官员和百姓抢购一空。中国人讲究过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过了正月十五才算过了一半,苦就苦了吴大学士这种喜欢清净的,终日被爆竹声吵得头像炸开般的痛。

“吴福,把师爷给我请到书房来”,掸了掸溅在新衣服上面的水珠,吴沉低声吩咐。有道是绍兴的师爷,北平的帐房,这年头京城的达官贵人离不开这两条拐棍。皇上被武安国灌了迷魂汤,庭议上喜欢刨根究底,一些事情要求做到数字精确,大概、可能、估计这些话最好别在奏折里出现。去年夏天一个御史弹劾四省布政使郭璞封山育林,不准百姓砍伐三十度山坡以上的树木,导致穷困百姓无柴生火。不小心被皇帝问了一句,“三十度以上山坡具体有多陡”,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于百官面前闹了个灰头土脸。那个黑心肝的武安国又趁机煽风点火,说“树木是土地之皮毛,树之十年,毁于一斧。北平百姓,以煤为柴,因不准砍树而吃不上饭的不及万分之一”,还请那个御史列举夏天北平共有多少家百姓无柴生火。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御史被发到北平调查具体数据,直到过年还没回京城。有了这一次惨痛教训,每个大臣家中都雇了帐房帮忙审核奏折漏洞,其中最好用的,就是曾经在北平书院读过几天书,毕业后不喜欢经商又没被选中为官的秀才。

门外想起悉悉嗦嗦的脚步声,绍兴师爷在帘外通禀过后,推门走进屋子。一股冷风跟着刮进来,刺得大学士吴沉连连皱眉。师爷却不在意东家的不快,几步走到檀木雕的暖气隔窗旁,把冻得通红的手捂在上面来回摩擦。

“崇文,外边很冷吗”,大学士吴沉脸色有些难看,对着师爷的背影说道。这个师爷姓周,出身,少年得志,乡试取过童子试头名,因家人卷入胡维庸案较深,受了牵连不能参加乡试,只好跑到北平书院谋取出身,本指望着能被选入海关走终南捷径,偏偏等他学成,海关的缺也满了。仕途路断,他又看不起商团的差事,只好凭亲戚引荐投身到吴府做幕僚。此人为人放旷了些,但出言必中,不到半年声名雀起,升任吴府的师爷兼帐房,领首席谋士的薪水。吴沉需要借助他的头脑,所以平素并不刻意要求他的举止。

“吴公,外边可是狗不伸舌头的天气,京城里几十年都没这么冷过,不信您出去试试,好多早开的寒梅都给冻死了,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周崇文回过头,笑容里露出几分诡秘。这人生得白白净净,身高用北平米来量大概一米八十左右,比吴沉高了半头。鼻直口方,凤目蚕眉,若不是眼神中不时露出几分酸楚与轻狂,倒是幅难得的好相貌。

大学士吴沉微微一愣,这周师爷就如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连自己想问什么都清清楚楚。收敛脾气,打着哈哈说道:“是啊,说冷就冷,连个招呼都没有”。

“不过冻死的都是些根子浅却不知死活非要争春的,这根深枝粗的老树却不妨事,待雪过了,说不定还大放异彩,赢得万众瞩目呢”。周师爷嘴巴上好像漫不经心地继续这个天气的话题,手却麻利的从衣袖中掏出一份报纸,轻轻地放到书案上,“让晚辈且猜上一猜,吴公找晚辈来,莫不是为了这个”。

报纸是年前的旧闻,《北平春秋》头版头条就是这“天下大赦,不赦贪官”八字。写评论的人文笔犀利,字里行间连讽刺带挖苦,把古今贪官的丑行及下场一一列举,比他们做城狐社鼠、裤裆里的虱子,肚子里的蛔虫,令读者拍案叫绝。

吴沉笑了笑,吩咐仆人上茶。待宾主都落座后才回答道:“崇文真不愧为公谨之后,连智慧都不逊先人半分,我这次找你来,可不就是为了这道旨意,这里边恐怕不仅仅是大赦这么简单。吴某觉得,比起大赦,好像“不赦”的意味更重,皇上现在被几个后生小辈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根本听不进老成谋国之谏。本官两袖清风,不在这“不赦”之令,却不愿眼睁睁看着朝中同僚不明不白地陷入别人的局中,望崇文念在吴某坦诚相待多年的份上,出言相教”。

老狐狸,你若真没干过半点亏心事,又何必理会这些贪官。周崇文肚子里骂了东家一句,淡淡的笑着说道:“吴公不必烦恼,若是圣上真狠得下反贪的心来,也不会下这不赦贪官之旨,想必是事先警告一下,让大家行事小心些。像吴公这种素有清名之人,原是不必惊慌的。说不定借此反贪之机,还能博得当今万岁更多的信任”。

吴沉苦笑一下,知道师爷在敷衍自己,叹了口气,说出朝中的实情:“崇文,若是单单反贪,老夫有何惧哉。怕是反贪过后,朝中人事大变,让那姓武的得了势,官员皆出北平一系,弄得满朝都是铜臭之气,恐怕我辈苦心读书之人,永无翻身之机”。

周崇文在北平书院毕业却没混得官职,对新政不无怨恨。吴沉用他为师爷,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目前洪武朝廷六大学士,那费震是铁杆支持新政的,邵质目前在慢慢向新政支持者方向摇摆。剩下三个大学士和吴沉对北平推行的那一套深恶痛绝。本来是吴沉这一方实力大大占优,对方凭借那个半红不青的武安国死力顶着,才能在朝堂守住一角残局。最近以郭璞为首的地方势力突然卷了进来,一通乱拳打得吴沉等人眼冒金星,局势登时急转直下。此机如果再有自己这方官员出了差错,恐怕这新政从此就畅通无阻,大行天下了。

“吴公真是当局者迷,反贪这柄刀,难道吴公以为只是砍向己方么。那支持新政之人,恐怕此刻内心亦不轻松。依周某之见,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只要大人握住刀柄,最后砍了谁还很难说”。周崇文考虑了一会,轻轻地说。

“刀柄”?吴沉有些不解。支持新政的官员不少收受商人贿赂不假,但大都做得隐秘。有的干脆是自己办了产业或者做了北平一些工厂的股东。真正能被捉到把柄的人没几个。倒是自己这边的一些官员,靠着俸禄过不体面,全靠收些地方官员的孝敬支持开销。

“就是刀柄。大人请想,如果御史们借题发挥,肯定追的是去年悬而未决的户部工部亏空案。那户部尚书原来是费震老家伙的窝底,如果查出问题来,他还有颜面在内阁立足么?只要我们做得妥帖,武安国就又少了一个支持者,邵大人在为人软弱,肯定会倒回吴公这边。去了这两个人,武安国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我们再从那新颁五策实施上找出点儿错来,还不又是前年那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他的局面”!

“这”?吴沉有些犹豫,若在户部亏空案上做文章,牵掣的人实在太多,自己和前任几个大学士多少和此案都有关系。那三百多万两银子并不是郭恒一个人贪污,而是在几个大学士的授意下利用费震刚刚调离的机会,挪用出来对付北平股市而损失掉的。其中少部分被经手的官员和商人分红,大部分都被武安国用计给套牢在股市里。去年御史章严发难,自己和诸位大学士绞尽脑汁把查账之事拖延住,暗中却吩咐在江南各地的旧下属从府库中挪了钱来弥补。其中细节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关键点就在郭恒身上。

本以为户部换了新式记帐法后,原来的案子会自然抹平,没人提起。地方上的亏空也可以缓缓从百姓身上找回来。年底这个大赦令一下,鼻子比狗还灵敏的御史们过完年肯定会旧事重提,一旦皇上的锦衣卫找到蛛丝马迹,或者户部有官员口风不紧,恐怕到时候死的人不止一个。

周崇文见吴沉犹豫不绝,知道他担心受到牵连。户部的亏空,自己这些干师爷的互相之间多少有些沟通,具小道消息,户部的帐面上虽然平了,但有笔银子肯定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沉吟了一下,低声向吴沉说道:“吴公,有句官场格言叫做帮人不能连累自己,这当口上,您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来。依晚生推断,皇上已经查到了此案的一些线索。估计今年春天会试一结束,就会下重手。大人要不采取主动,一旦让人把您牵扯进去,一世英名也就毁了。如果舍弃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和支持新政者拼个两败俱伤。会试上来的进士们可都是读圣贤书,做一手好八股的,同样补到官位上,支持我们的人也比支持新政的人多,对大人这边未必是损失”?

吴沉听周崇文说得如做文章一般轻松,心头又打了个冷战。这个年青人太狠了,此计一出,几个大学士和一些高官是保住了,户部的官员却未必有人能逃离生天。他不喜欢郭恒这种贪官,却不认为贪官可杀,这些官员们的薪俸低廉,不贪,生活水平还及不上一个中等富商。依照大明律,贪官要剥皮实草,想到今后每天一闭上眼睛就要对着数百张人皮草偶,吴沉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仔细权衡轻重,吴沉本来血色就不多的脸越发惨白,想借茶叶平复一下心情,端起茶碗来,哆哆嗦嗦半天却放不到嘴边上,碰得茶碟和碗盖叮当做响。

“大人不必为这些官员难过,只要我们做得好,损失未必会很大。此事关键在郭恒身上,如果他突然病死了,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费震是郭恒的前任,到时候给他一百张嘴巴,他也说不清楚”。周崇文阴阴地说,在他眼中,吴沉这个大学士是典型的庸才,凭着些虚名和才气方做了儒林在朝中的领袖,心不够黑,手亦不够狠。关键时刻,自己必须在身后推他一把才行。“大人若狠不下这个心来,晚辈只好求去了。这样留在大人府中,难免有一天会被抄家的锦衣卫捉走”。

“崇文莫急,待我再仔细想想,毕竟人命关天,况且朝堂上也禁不起大的折腾,北平那边攻得急,一旦谋划不周,恐怕赔了户部进去,依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吴沉依然犹豫,只要自己决定牺牲郭恒,其他几个大学士肯定会配合。把自己这边撇清后,再组织人手对支持新政者进行攻击,一番厮杀下来,数百条人命就葬送在这场阴谋里,有的是盟友,有的是政敌。

“大人此时还不下决心,难道要等着被郭恒招供出来,一同做那草人么”?周崇文阴声喝问!

吴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多天前还和郭恒在画舫上商议今年的动作,现在却要把郭恒推出去送死,也忒地没良心。但如果不这样做,恐怕自己也要成那数百人皮草偶的一员。咬咬牙,吴沉把茶碗向桌案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说道:“也罢,吴某为了名教安危,国家兴亡,只好狠心一回,你且说说,如何让那郭恒去死”。

周崇文又笑了笑,品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说:“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得住大人,不就是要他郭恒的命吗?大人只要派个心腹,趁着春节这几天人多嘴杂,悄悄的把户部的那三百万两银子曾经消失复回事情捅出去。善于捕风捉影的御史们过了正月肯定上本给皇上,要求派人彻查。倒时候郭恒必然要求大人出面替他撑腰。大人只要闭门谢客,晚生再和郭恒的师爷沟通一下,说几位大人会尽力照顾郭大人的后人,难道那郭恒分不清一人自杀和一家剥皮的区别。到时候恐怕死到临头他还要谢大人恩典呢”!

生命 (八)

生命 (八)

同样是过年,寻常人家就没那么多事端。劳累一整年了,也就是这么几天可以轻松一下,谁还愿意费心思想管朝廷上的旨意有什么深刻内涵。反正咱中原的百姓自古就没指望官员会不贪,有句话叫“黄河清易官清难”,贪污的机会太多,监察的又没有,在那个位置上,能守得住节操,真的太难为这些官儿了。老百姓有揣摩朝廷旨意的功夫,倒不如到街上赶庙会卖卖年货,寻些钱来糊口。

雪一放晴, 街道上人流立刻熙熙攘攘,买风车的,吹糖人的,扯着嗓子叫嚷得欢。夹杂着“波浪鼓”、风哨和不时响起的爆竹声,把新春的气氛越抬越高。正月初,刚好是孩子们手里有压岁钱的时候,小商小贩冲得就是孩子们手里的硬币,这硬币可是好东西,朝廷筹备了好几个月,直到年根底下才放出来,仅仅在京城和周围的几个县流通,外边的城市据说还要等到三、四个月后才能见到。这图案精美的货币朝廷规定了它们自身之间和他们与宝钞、金银等货币的暂行的兑换比率,虽然说目前和金银等重量兑换。可明眼的人谁看不出这东西比宝钞用起来放心得多,即使是真金白银都未必有这玩意好用。所以这个春节,长辈们给孩子的红包里边多的就是这种硬币,有钱人家包个金的,中等人家包个银的,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积蓄,包两个铜的也是个应景。市面上新币供应量不足,价值就高出了朝廷规定范围,本来两枚换一两银子的银币,私下里被人抄到了二十枚换十一两,带动金币和铜币都跟着看涨。

大明朝的新币研制工作动员了科学院半数以上人员参与,经几个月的反复研究,在入了腊后推出样品,年关底下小范围试用。新币分为金、银、铜三种,画面除了面值标志外基本相同。正面是大海中初生的朝阳,在波涛和云霓衬托下射出瑞彩千条。背面是万里燕山,一弯明月就静静的照在这千古石壁上,数枚星星围城一个半圆,分散在月亮的周围。和以往的制钱不同,新币没有中间那个方孔,钱币的侧面则多出了“日月不灭,永照大明”八个字,由工部侍郎周无忧书写。按朝廷规定,在流通过程中,货币正反两面凸出的云霞、星斗或侧面凹下的字迹被磨平后,硬币即作废,持有者必须拿着它到大明朝廷指定钱庄或票号视磨损程度折价兑换。

除非是刻意用刀子去刮,否则很难将货币上的花纹磨平,这新币从成色上看,无论金、银、铜币都不是纯的,金币成亮黄色,有心的太学生拿回家用学到的杂学知识测量了一下,估计出金币的含金量大约在九成二,另外的添加物应该是铜或者银,反正纯金绝对没有这么硬(現行美国纪念金币, 成分含量为%金; %铜; 3%银)。而银币的成色应该九成二五(早期英国银币标准,含银百分之九十二点五,铜百分之七点五),铜币成色最高,含铜量应该为九成七,剩下的杂质从略微发寒的颜色上看,应该是铅或者锡(耐磨青铜币,现代德国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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