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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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撒罕拔腿追了几步,看看追随塞弗丁东去的武士,再看看贾樯与约翰戒备的目光,只好停住了脚步。塞弗丁猜得不错,他是帖木儿特意安排在榜葛刺内应,负责监视这个国家的一举一动。现在身份被王子拆穿,撒罕并不觉得羞愧,来自德里的老师与来自东方的老师都擅长格斗,“东方人,你不说对大明非常失望才离开故园的吗,怎么现在又动员王子去自己的国家”?走在队伍末尾的约翰小声向贾樯嘀咕。

“我现在对它依然很失望,只是今天下午看到了希望所在”!今天攻打榜葛刺的舰队不隶属于大明,即将赶来的平南军也不归皇家直属。但他们都是中国人的军队,贾樯有充分理由为他们的强大实力而骄傲。

“我看未必,在我们那里,一个国家内部矛盾难以化解的时候,狡猾的政客们总试图将矛盾向外部转移。”传教士约翰对贾樯的回答不满意,狠狠地泼了瓢冷水。

“至少它开始学着向外部转移矛盾,而不是牺牲自己的利益。这就是希望”。贾樯诧异地看了一眼约翰,停下了脚步。“你对大明好像了解很多,你真是个传教士吗”?

传教士约翰笑了笑,又习惯性地在胸口画十字,半边衣服已经丢失,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胸口上浓密的软毛。“你们东方人开始向西探索时,我们西方人也在向东探索。大家中间隔着个阿拉伯世界,彼此之间才一无所知。”

“哼”,贾樯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行。大家彼此之间说的话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哪句是真的。但眼前这个世界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强者们正在向彼此靠近,开始碰撞。这些情况必须汇报给总参知道,必须让故国做好准备。尽管被敌情司派出国境后,十多年没有人向他传递过消息,也没有人命令他采取什么行动。

?“贾,实际上我们西方不比你们东方差,我们是一棵大树上的两个分支,方向不同,结出的果实也不同。我们并不是化外蛮夷”。传教士约翰快走几步,在贾樯耳边说道。

“那依你之见,眼下不算帖木儿,东西方到底谁更强大些”!老夫子贾樯嘴角向上翘了翘,带着挑衅的口吻询问。

“我看差不多。但将来,要看东西方彼此之间谁对谁了解得更透彻,更清醒”!传教士约翰不服气地回应。

“苟-咯-咯-咯”,被众人脚步惊飞的夜枭在山谷中发出恐怖的叫声,叫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酒徒注:作品即将出版,感谢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出版后更新速度不会变慢。

希望“。贾樯诧异地看了一眼约翰,停下了脚步。”你对大明好像了解很多,你真是个传教士吗“?

传教士约翰笑了笑,又习惯性地在胸口画十字,半边衣服已经丢失,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胸口上浓密的软毛。“你们东方人开始向西探索时,我们西方人也在向东探索。大家中间隔着个阿拉伯世界,彼此之间才一无所知。”

“哼”,贾樯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行。大家彼此之间说的话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哪句是真的。但眼前这个世界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的事情是,强者们正在向彼此靠近,开始碰撞。这些情况必须汇报给总参知道,必须让故国做好准备。尽管被敌情司派出国境后,十多年没有人向他传递过消息,也没有人命令他采取什么行动。

?“贾,实际上我们西方不比你们东方差,我们是一棵大树上的两个分支,方向不同,结出的果实也不同。我们并不是化外蛮夷”。传教士约翰快走几步,在贾樯耳边说道。

“那依你之见,眼下不算帖木儿,东西方到底谁更强大些”!老夫子贾樯嘴角向上翘了翘,带着挑衅的口吻询问。

“我看差不多。但将来,要看东西方彼此之间谁对谁了解得更透彻,更清醒”!传教士约翰不服气地回应。

“苟-咯-咯-咯”,被众人脚步惊飞的夜枭在山谷中发出恐怖的叫声,叫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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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家(一)

盛大的入城仪式让黔国公沐冕永生难忘,事实上,自从做了沐氏家族的新一代掌门人后,就再没有一件事情让他如此激动过。虽然与沐家的势力范围相比,榜葛刺只能算弹丸之地。这片贫瘠且多洪水的土地自古就引不起中原各朝代的兴趣,在农耕为主的时代,吞并它的确得不偿失。但现在世道变化了,海船强大的运输能力使港口的作用日趋凸显,达卡城在周边国家的眼中也慢慢成为一块肥肉。

取下达卡,沐家的控制范围就可以延伸到孟加拉湾。进可向西拓展到果阿等粮食产地,退可凭借缅甸、暹罗等大明藩属之国作为战略缓冲。令沐冕最为高兴的是,除了领土外,他还通过战争检验了平南军的战斗力,并且再次感受到了麾下这支队伍旺盛的士气。久未经战阵的平南军将士一个个兴高采烈,将那份兴奋与满足都写到了脸上。沐冕能看出来,部下的笑容是发自内心深处。此笑容比他们剿灭地方叛乱得胜班师时要真诚的多,也灿烂得多。

此次军事行动出奇顺利,听到要收拾榜葛刺湾匪徒,各部将士擦拳抹掌,以最快速度做好的战前准备。特别是沐家舰队的官兵,本来就整装待发准备与南洋豪杰来一场火并。正当大伙心中为屠戮同胞难受之机,听到主帅临时改变主意与南洋豪杰联手对付外敌,兴奋得嗷嗷直叫,请战书如雪片般送到了沐冕所在的中军大帐。

邵云飞比沐冕更能沉住气,与叶家的大公子叶青扬亲自赶到马六甲与沐冕制订作战方案,沟通了双方配合步骤与战后利益分配问题,将一些容易发生的隔阂事先都以条文的形式写出来,让双方决策者签署。直到粮草、器械和战争配合等条件都万无一失后,才与沐冕携手发起了这次攻势。南巫里舰队从水上直扑达卡城,而沐家舰队紧随其后,在外海埋伏,将赶来支援达卡城的加里咯答海盗一举消灭在大洋中。

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平南军与缅甸、暹罗、南越等土王的仆从军队势如破竹,一路上根本没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榜葛刺各地守军毫无准备,大多数城市在第一波攻击中就被拿下。也有个别土酋凭借地形节节抵抗,无奈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平南军本身就属于在山地中锤打出来的部队,来自缅甸、暹罗、南越的部族武士也属于丛林战高手,往往是两三个时辰,顽抗的榜葛刺部族首领就不得不面对战败的现实。

唯一让沐冕有些遗憾的是达卡城在邵氏舰队的持续炮击下没坚持到平南军的到来就宣布投降。而投降者的理由也很充分,榜葛刺本来就仰慕天朝文化,先前做出的种种对不起大明之事皆因为国师勾结帖木儿,劫持了国王所为。现在国王与国师同归于尽,王室的继承人塞弗丁不知去向,朝臣和卫戍部队自然要为百姓安危做出最恰当的选择。这种软弱的举动让平南军的胜利成果大打折扣,事先安排好的种种战略全部落空,如重锤砸到了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力气。尽管黔国公沐冕所在的中路大军采用不与对手纠缠的战术直扑达卡城下,还是比邵云飞入城晚了三天。好在合作双方之间事先有分赃协议,独臂海盗邵云飞为自家舰队取足了赔偿后,爽快地按照协议将达卡城移交给了沐家。

南洋好汉首领叶风随是个细心的汉子,为了不给沐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参与此次行动的南洋舰队并没有打海盗共和国的旗号,而是跟随邵云飞的联合船队,统一采用了烈焰凤凰旗,船只上的标识也统一改为“炎黄”两字。这两个字在战争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本来与南洋豪杰们有些芥蒂的沐家水军将士在战斗中奋勇争先,唯恐让对方拔了头筹,将自己的威风比了下去。

“炎黄”二字也是这次军事行动的代号,按计划,下一步沐家军将以达卡为中心,以武力威逼尼泊尔与不丹等小国脱离帖木儿控制,在即将到来的双方决战中保持中立。而邵氏舰队、部分南洋豪杰与沐家水师将联手进攻加尔各答、翠屿嘴、俞里等孟加拉湾沿岸港口,在阿拉伯舰队到来之前先将孟加拉湾诸国的水师与海盗船只清理干净。

“还是这种仗打起来过瘾”,黔国公沐冕懒洋洋地从太师椅站起来伸手接过榜葛刺留守大臣奉上的榜葛刺地图与户籍,志得意满。他可以预见到此次行动结束后,沐家的声望与实力又要上升一大截。在局势越来越不清晰的大明朝,实力与声望就代表家族荣华富贵的延续。为了家族,沐氏两代人在西南耗尽心血,与北方六省民间自发的新政不同,沐家领地内各项政策的推广凭借的是沐氏兄弟和柳、方、苏、白四大家族手中的权势。在沐英在世时,西南诸侯参照朝廷和北方六省的治政得失独辟蹊径,创造出这种强势推广工商业,兴办教育、修整公共设施的铁腕政策。虽然这种政策在推广过程中由于官员的徇私及地方豪强的抵制引发了不少腥风血雨,但经过近二十年的高压执行后,成效非常明显。眼下沐氏及四大家族的主要收入来源已经完全从赋税转向工商业,而云贵地区的新兴实业和桥梁道路建设也具备了一定规模。多山地区,农业本身就不是云贵的强项,经历了最初的血腥后,百姓逐渐从沐家的政策中得到好处,从敌视慢慢转向歌颂。而朝廷派来的官员经过几个家族的甄选、厚禄和严刑威慑,也逐渐由贪婪走向廉洁。放眼大明,比起北方六省新政的无序和朝廷控制中心地区的腐败,云贵地区反而显得和谐与安宁。

虽然这次出兵有可能引起朝廷的猜忌,但相比于将来独自承受帖木儿大军在南线的进攻,沐冕还是理智的选择了前者。在出兵之前他已经给朝廷发了长长的一封“讨伐榜葛刺为大明国民复仇”的奏折,并且吩咐传递奏折的信使骑八百里快马慢慢走,一定要等平南军进入榜葛刺后再到达京城。至于使者编出什么理由去向朝廷解释路上耽搁的原因,就不用黔国公操心了,沐家门下士若是没这点撒谎的本事,也不用在沐家混饭吃。

来自叶家的人质兼联络员叶清扬就坐在沐冕身边,作为盟友的代表,他有权力一同享受这份受降的荣誉。这次双方合作协议的达成叶清扬居功至伟,“如果阿拉伯诸国联军挥师来攻,不会因为婆罗州与大明互不统属而放过南洋,亦不会因为沐家与朝廷而绕过滇南,他们看不到我们之间的分歧,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有一个名字,中国”。小家伙舌战沐王府众谋士的所做的陈词至今还在沐冕脑海里回荡。

看看受降台上各位将军眉开眼笑的模样和身后士兵以及前来观礼的榜葛刺华侨那幅扬眉吐气的样子,黔国公沐冕心中约略有些感动。事实上,关于沐家今后如何发展一直是他的心病,与朝廷搞好关系,大树底下好乘凉是沐家的祖宗规矩。但这个大树眼看着被虫子侵蚀成了空心,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危险,此时再坐于树下,就有几分坐以待毙的味道了。拥兵割据,像燕王所在的北方六省那样形成一个国中之国也是个办法,但这样做沐冕不知道底下的军队能有多大忠诚度,并且国内那些报纸的骂声也会让平南军军心涣散。家族利益,忠义思想,时时刻刻在他脑子里打着架,让他不知道何去何从。这种情况下,此次联合军事行动所选择的口号就有些触动他的心,炎黄,这两个字如同有魔法搬将人们的目光深深吸引,比大明,比忠君报国,比驱逐鞑虏更令人热血沸腾。一路上,年过半百的沐家嫡系将领高乐山就挥舞着这样一面大旗往来督战,将手下那些扛着炮弹箱的军士撵得比兔子还快。

西南境外打得热火朝天,让中原大地如猛然喝了口烈酒般,兴奋不已。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着几千里之外的那场战争,一些小商小贩和街头文人可能连榜葛刺在哪里,有多大面积都分不清楚,但这些并不影响他们关注战争的兴致。时隔这么多年,这个令人绝望的朝廷终于肯把枪口对外一次,这才是让人开心的理由。

皇宫内,建文皇帝和他的内阁大学士士们却不这样想。沐冕这手玩得漂亮,让他们有苦说不出。边将在敌情紧急时有独断之权,所以沐冕明请圣旨暗出兵的手法并不违反大明律法。在打下达卡城后,平南军将功劳全部归功给内阁运筹帷幄,皇帝高瞻远瞩上,亦给朝廷争足了面子。但允文与黄子澄心里明白,这次军事行动代表着又一个地方政权从朝廷分离出去,不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同时,各家报纸有意无意间透露出武安国是这次行动的主要幕后策划者,更让皇帝头疼。成也安国,败也安国,这个灾星般的名字每次出现,都让建文皇帝寝食难安。如果不是他偷偷溜到了南巫里,建文皇帝可以肯定沐家掌门人不会弃朱标与沐英的交情而不顾,不去收拾南洋海盗反而和盗贼们联手。那些盗贼们说得好听,他们都是炎黄子孙,可他们何时向朝廷供奉过一分赋税!

“万岁,其实沐公爷率领平南军与帖木尔决战境外,是天下百姓之福”,侍讲博士方孝儒不停地给允文喂着宽心丸儿,“这样兵火不会烧到大明本土,即使沐公爷支持不住,大明还有充分的时间调集其他的地方的军队”。

“只怕帖木尔本来没有进攻大明之意,被武安国这么一逼,也不得不进攻了。齐学士危矣!”兵部侍郎周崇文唯恐皇帝不生气,气哼哼地随后补充。“倒是黔国公和定辽公二人的个人声望,又借机升了几分,现在天下百姓眼中,只有武安国与沐冕,哪里还记得万岁您”。

刹那间朱允文脸色变得铁青,周崇文的话明显是在挑拨,建文皇帝对此心知肚明。可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书案上的奏折又成了出气筒,被皇帝大手一挥,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皇上息怒,沐公爷一时受小人迷惑,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想起万岁的好处来。眼下不如嘉奖前线将士,让天下百姓知道万岁并非一个的守成之主,而是具有带领大明争雄宇内的资格,借此争取天下民心”!大学士黄子澄躬下身子,将地上的奏折拣起来,规规矩矩地在书案上放端正。这些日子潜心研究武安国的做事方法,黄子澄多少有了些感悟。为什么一些事情在武安国手里做得就比自己好,为什么每次为难时刻武安国都能逢凶化吉。黄子澄认为其中主要原因是武安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正视已经发生了的变故,并从中找到最有利的应对方法。眼下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来自外界的任何压力都足以加速朝廷崩溃的过程。但充分利用外部压力,将其转化成动力,反而能使王朝中兴。

“等,除了等,你还教朕做了什么。朕继位以来,并无一事负沐家,可沐家居然负朕如斯”!建文皇帝愤怒地打断的黄子澄的建议。他知道自己没法对付沐冕,此时如果下旨申饬,恐怕西南诸侯更是一去不回头。可作为皇帝,被臣下这么玩弄,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方孝儒迂腐,周崇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黄子澄又拿不出好办法,李齐只会派马屁,望着纸糊人偶般的众内阁,朱允文感到一阵阵心寒。“臣已经着手布置,这次绝对能让支持新政的北方吃个大亏,又怪不到陛下分毫”。黄子澄躬着身子说道。说这话时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觉得辜负了圣恩心中有愧还是因为暗中采用的一些极端手段。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些事不太能讲良心。

“无论做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忘了一个读书人的良知”,北平义学里,大儒白德馨放下手中报纸,语重心长。自诩为铁肩担道义的他二十年来以骂闻名,自从老对手伯辰死后,他的笔锋愈发犀利,大事小情,凡落入白正笔下的,通常结局都是被剖析得粉身碎骨。

这几天白正破了例,毫不吝啬地在《北平春秋》上发表文章将云南沐家的军事行动大夸特夸,以至于学生们看到了报纸后奇怪地跑来,询问是不是有人冒充了老师的名字。也难怪学生们有此疑问,自打从来到北平,从女人们不缠足骂到官府中无长幼尊卑。从商人们黑心贩卖人口骂到辽蒙联号不守国家法度劫掠他国。再从朝廷纵容贪官祸害百姓,到内阁坐地分赃。无论是北六省的新政还是南方的理学,皆被白德馨挥动大笔戳了个体无完肤。伯辰去后,一些御用文人瞅准机会挥师向北,又被白正仗剑狙击,从对方的私人品德问候到学术漏洞,打得报纸上处处烽烟。

“如果哪天白某不骂了,说明白某对这个国家已经彻底绝望”,私下里,白正曾经对自己的门生这样说。所以他此番破例才引发了比骂街更大的震动。小小的书房内,此刻挤满了人,有些是投到义学,向白正学习写文章,准备应科举的士子。有些是从这里结业,后来经过北平书院深造,走入北方新兴产业的高徒。大伙好奇地聚集在书房内,只为听白正一句合理的解释。

“圣人所言正心,并不是让你们闭着眼睛,凭借个人感知胡来。而是让大家看着眼前的事实,拷问自己的良知”,白正站起身,打开书房的窗子。他买下的这个寓所是武安国的故居,书房设在二楼,打开窗子,刚好能看到街头的景色。深秋是收获季节,北平的街头热闹异常。这里是北方六省的钱袋子,每年秋天各地的富豪都会赶来大肆采购各色商品。由于年终结算在即,经历了二十多年折腾而日益成熟的北平股市也会在秋末时来一次大井喷,让持股者小小的发一笔。走在北平的街道上,经常可以见到一些手中拥有大把土地却想转变为工厂主的退役老兵或蒙古小王爷们拿着出卖粮食皮毛木材等物品换取的收入涌进鸣镝楼,用一年的积蓄换取一个希望。

自从朝廷控制地区开始向北六省产品征收额外的销售税后,一些针对寻常百姓家的日常用品销量就大幅度下滑。工厂调整方向,生产高利润的奢侈品需要资金,所以一些新发行的股票价值很低,正是建仓吃进的大好时机。站在书房窗口,白正每天都可以看到股市旁等待其开门的长队。

没有人愿意打仗,虽然朝廷对北方六省的逼迫越来越紧。但工厂主们宁愿降低成本或冒险走私,也不愿意看到南北双方打起来。虽然现在赚得少了些,但打起来意味着商路中断,血本无归。

而眼下能让全国各方势力放弃成见,谋求共识只有对外倾泻压力一途。一个强大的帖木儿在侧,让各个番王和朝廷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虽然安东军的前锋依然驻扎在济南、开封一线,各个卫所的非野战部队也在磨刀嚯嚯。但强敌入侵在即,哪方势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抢先动手。只要没打起来,分歧就有化解的希望。一个民族内部纷争,妥协才是最佳选择。比如北方六省采用向朝廷多纳供奉方式换取朝廷撤销或降低针对北方的额外税收,就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比流血要好得多。

窗外的繁华令人心动,白正学的是治世之学,不是闭门之术。他知道这繁华的来源,虽然不满意于其种种缺陷,却不欲它在战争中被毁灭。事实上,除了急于杀人求功的疯子,没有一个成年人喜欢战争,特别是用枪口对着自己的同胞。这几天令白正感触最深的就是邵云飞的那面烈焰凤凰旗,还有南洋舰队船头涂的那炎黄二字。他一直怀疑这两个字是不是出自武安国的手笔,白正觉得只有那个黑大个才能想出这么出人意料的好词来。白正痛恨新政的无情,却不愿意它被彻底毁灭,痛恨南方朝廷的无耻,却不愿意看到南朝葬身于一场内战。问了一辈子心的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用这样复杂的想法。直到看到报纸上大肆渲染的炎黄二字时才霍然开朗。

“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们可以把自己分为北方六省人,西北人,南方人,西南人,可在外敌眼中,我们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老白正的内心有些激动,话语也带着些慷慨激昂。“实际上我们不属于朝廷,不属于哪个王爷,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家,只有疯子才动不动想着把它砸烂了。所以我才赞赏沐公与武公御敌国门之外的行为”。

“可南边那帮疯子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们”,学生中,一个小工厂主的儿子低声反驳。他父亲的工厂最近因为朝廷的额外征税举措蒙受了很大损失,眼看着家道中落,小家伙对朝廷很是不满。

“慢慢会好的,詹毅大人不是去朝廷活动了吗,况且南方也不可能不用我们的东西。大家各退一步,都会有好处,朝廷不会看不出其中厉害。”一个在知府衙门里当幕僚的年青人笑着说,“其实他们也喜欢一致对外,不信大家看看这几天南方来的报纸,还不和我们这边一样,大声为沐家叫好”!

“此言非虚,毕竟大家都是轩辕黄帝的后人”,白正笑着翻开一迭南方来的报纸。弟子们有这番见识让他高兴。他当了一辈子骂手,现在老了,反而希望后辈们生活的时代越来越完善,不再有人和他一样天天持笔为刀。

与北平的报纸一样,南方的报纸上亦充满了对平南军的赞誉。这些话题已经勾不起白正更多兴趣,快速翻动中,一行藏在末版的文章标题突然跃入他的眼帘。这个标题字不大,却如晴天霹雳般令人震惊。

“姑苏朱二是汉奸”!七个字,打得白正魂飞魄散。

第六章 家(二)

姑苏朱二是汉奸。只身说服沿海数十家盗匪来归,寸舌击破高丽与日本最后一道防线,在谈判桌上为大明争来无数利益的姑苏朱二是汉奸,这年秋天,大儒白正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然而,他却笑不出来。

手中这份盗版报纸是《江南新闻》,与朝廷走得最密切的一家报纸,作为方向灯,它引领着京城清议的潮流。呆呆地看着白正手指下那行小字,书房内众人仿佛听到了儒林中那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不用问,接下来的日子,绝对有无数有心无心的“爱国者”枉顾事实,从各个角度对朱二的人格与功绩进行攻击。

白正的心一点点变凉,在他眼里,这几行字,每个字背后都有一双阴狠的眼睛。是黄子澄和周崇文那伙人,或者说你他们那个利益团伙干的,这是白正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的答案。新政在旧体制下挣扎了二十多年,双方领军人物伯文渊和白德馨互相之间的笔仗也打了二十多年,随着时光的推移,很多道理已经不证自明。特别是在伯文渊被朝廷设圈套杀死后,旧的等级制度与道德理论在人们眼中已经轰然倒塌,包括白正自己,都知道世界变了,所谓千秋正学,也需要随着时代进行一些变革,坚持那些教条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出路。

变革并不可怕,圣人说过,吾一日三省吾身。圣人本身也不认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完全正确,值得后人步亦步,趋亦趋的效仿。后人最需要坚持的不是圣人那些言论,需要效仿的是圣人那肯于学习,肯于完善自己的治学态度。亲眼目睹了北平和国家的变化后,白正自己得出了以上结论。老朋友伯文渊西去,世间再无人做辩论对手,反而让白正有了充裕的时间本着一个儒者的良心对这二十年的历史做一些反思。反思过后,他看到了一个无奈却充满希望的结局。

当年儒者们的预见没错,北平新政从一开始就动摇了原有秩序的根基。现在明帝国的分崩离析皆因新政而起。然而,在这重重危机之下,却可以看到一片勃勃生机。如果能找到一条恰当的路,顺利走出当前的困局,大明,不,炎黄将是一个全新的炎黄,正如邵氏舰队旗帜上那只浴火腾飞的凤凰一样,永远再不会坠入一乱一治的宿命轮回。

如今的白正已经不是当年的白正,在与伯文渊的辩论中,他充分理解了对方理论的精华。虽然秉性固执,但一代真儒那勇于承认事实的本性让他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进行思考。北平新政不是横空出世怪物,现在它身上汲取得更多是西方诸子、老庄精神与儒家的一些对新政自身发展有利的概念,以现在白正的眼光来看,新政的支柱,伯文渊的平等论,更像是结合了西方诸子与儒家精髓的一个怪胎,虽然无法容于正统儒者之眼,但却更能适应变化后的中国。经历近二十年的发展,新政和理学的差异在白正这种大家眼里清清楚楚。白正看到,所谓新政,更多情况下不过是大伙给北平为首的北方各省强加的标识。从开始,北方就只有探索,没有具体目的,即使到了现在,北方六省新兴儒者提出也只有一个平等原则,没有最终目标。他们,包括这一切的始做蛹者武安国,似乎都不知道目标在哪里,新政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人生而平等,纵使他因为出身的差异而导致自身资质和财富的不同,但是他们拥有同样的权力”,这就是郭璞领军的北方新政坚持的原则。在此时的白正眼中,这个原则更像是一条商业协议,不过是为了保证每个人都有凭本事赚钱改变自身生活的机会。这个原则下面没有一个周礼那样描述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大同时代,也没有一个非常崇高的目标。所以北方六省的百姓散漫而自行其是。相比于北方新学,白正知道自己一直所为之奋斗的千秋正学从开始目标就明确得多,方孝儒等人倡导的周礼、井田、三代之治,曾经也让自己为之精神振奋,并愿意为其舍身证道。

然而现实却如此让人心冷,北方的无序与散漫经历了这么多年,渐渐地围绕平等原则妥协各方利益形成了一些公认的规则。并且制订规则的人们都尽力在避免破坏这个共同的协定。特别是前前前前……大理寺正卿,“御赐金枪”吴思焓退出江湖后,埋头钻研律法,不断地协助爵士会将使各项制度变得完善,变得更难钻漏洞。可以预见,将来即使一个五毒俱全的恶棍,在如此严密的律法下也有可能变成一个普通人。与此相比,南方的理学开始目标要比北方崇高的多,对道德的要求也严格的多,到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谎言。儒士们满口道德文章,满口周礼大同,私下里的手却伸得比盗贼还肮脏。一边明目张胆地打劫着百姓的财产,一边将反对者插上各种牌子处死。那些所谓的周礼,所谓的道德文章,不过是拿来说说,实际上官场运行的,正如吴思焓所言,是另一套潜规则。凭借这套潜规则,他们轻而易举地让安泰皇帝杀了伯文渊,并且是在他们痛哭流涕为之求情,“诸臣皆动容”情况下毒杀。在圣旨下达之前,黄子澄已经知道伯文渊会在“要么写书悔过,要么服毒自尽”二者之间做出怎样的选择。如今,这伙人的刀又向着姑苏朱二挥去。坚持言者无罪的姑苏朱二不可能自食其言,为了报纸上的流言而动用手中的权力反击。而谈判桌上那一套规则,又完全不适合与流言抗争。此际《江南新闻》开了头,肯定有无数家报纸沿着汉奸这个罪名将姑苏朱二平生功业进行分析,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思考,直接将罪名坐实。大明朝刚刚在西南获得一次军事胜利,高涨的热情下,必然有无数无知小民跟在报纸后,充当为国除奸的“勇士”!

白正不敢再往下想,黄子澄算是后辈弟子,周崇文亦做过他的门生。自己一辈子坚守读书人的节操,却教出了这样的学生,不得不说是老天对自己的嘲弄。推开众人,提起笔,白正开始为文替姑苏朱二抗辩。

“老师,你要写什么”,一个晚辈弟子见白正突然发呆,又突然从沉默中奋起,诧异地凑过脑袋。

文人多怪僻,还有写文章前要蒙头大睡的人呢,发发呆算什么。一个深知白正习惯的弟子笑了笑,准备告辞。从今天白正发呆时间长度上来推断,明天的《北平春秋》上又会出现一篇绝世好文。

“为朱江岩洗污,你们几个,抽几个人去联系北平各家报纸,说我有一篇文章要发,请他们务必在下一期给我留出版面。如果排满了,就说我出钱请他们加印”。白正焦急地吩咐,为了捍卫说话的权力,刚刚倒下一个伯辰。他不愿意看到朱二再成为牺牲品,更不愿意看到的有识之士被汹涌的无知之言弄得心寒,不再坚守言论无罪的底线。“你们几个也别闲着,赶快去找许大人,让他们这些官场人物也动动笔,替朱大人分辩分辩,不能眼看着朱二被人这么冤枉”!

“我去招集书院的高手,大家一块写,和他们对着干。他们会将谎言说成事实,我们不会还朱大人清白么”,有个书院的学生义愤填膺的说了一句,转身奔向楼下。

白正虽然个性孤僻,其文其人还是很受报馆赞赏。第二天,几乎所有的北方报纸都在醒目位置刊载了白正为朱二的辩护文,也有无数儒者为姑苏朱二仗义执言。南北方报纸随即在其后的半个月内,有开始了一场辩论风暴。比当年伯文渊被杀时,双方之间的辩论还要激烈。然而,作为场漩涡的中心,姑苏朱二却永远看不到这场因他而起的精彩交锋了。

京城与北平相距数千里,报馆的经营经营方式是,当地出版后,快马送到异地再次印刷发行。白正看到那份《江南新闻》的时候,已经是《江南新闻》在京城发行后的第四天。《北平春秋》上面为朱二辩护的文章,在江南刊刻时,距离风暴的产生已经过了八天。

就在《江南新闻》上那篇文章发表的第五天,姑苏朱二没有上朝。他的好朋友周无忧组织人手找遍了京城,最后在牛首山下伯文渊墓前找到了姑苏朱二的尸体。脾气平和的姑苏朱二膝上横一瑶琴,垂着头,静静地长眠于一颗桂花树下。漫天的桂花将他的身体盖住,掩盖了他头上散朝回家途中被百姓扔石头砸出的淤青。浓浓的花香,将尘世间那些喧嚣与烦杂,肮脏与原罪,全部从姑苏朱二身上洗去。偶尔微风吹过,还能将琴弦抚动,仿佛天地间有一双手,续写那未完的谱曲。

是一个樵夫询着琴声找到了姑苏朱二,老汉怕鬼附身,没敢上前细看,战战兢兢地将此事报告了官府。官府派几十个胆大的捕快封锁了现场,上报到应天府,然后周无忧才闻讯赶到那里,及时制止了愤怒的人群对朱二遗体再次破坏。

畏罪自杀,愤怒地爱国者们推搡着,不愿意给周无忧等人让出道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使不能动手,也要在他身上吐口吐沫。

“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北海王常承祖代领一伙太学生冲进人群,抬起姑苏朱二遗体向外走。“有种的,上来先和老子打一场,打赢了我保举你到西南投军,真刀真枪和蛮夷干”,常承祖大吼着,在头前给众人开路。

人们畏惧他的王爷头衔,不敢对其过分无理,不情愿地散出一条缝隙,怒目送他们离开。

“我呸”,一个围观者重重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仿佛砸在姑苏朱二的脸上。“谈判时收倭寇好处,主持海关吃番邦回扣,死有余辜,自杀,真便宜了他”!

“是啊,应该千刀万剐才对,真是便宜了他”!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你们有证据么,谁有,拿出来给大伙看看,我马上磕头给大伙赔罪”!小北海王猛然转过身来,对着围观者质问道!

他继承了常茂体魄,本来就高出众人一头,盛怒之下,更显高大威猛。

“我是没有”,离他最近的一个秀才退缩了两步,喃喃地解释:“可是大伙都这么说!大伙都这么说的,难道还会有假?”。

“朱大人主持海关,为咱做过不少好事,应该不会是汉奸吧”,一个看热闹的商人喃喃自语,声音很小,在鼎沸的人声中激不起半分波浪。

半个月后,悲痛不已的皇帝终于下旨,以帝王之口证实了朱二的清白。将“追随先帝,缕立奇功。汗马宣劳,纯勤不二”等赞语,赐给朱二作为身后哀荣。并集百官之议,赠怀远王,谥忠敬。其职,以皇帝的妹夫,驸马耿璇代替。市泊司与海关的权力冲突随着耿驸马的到任终于告一段落。

办完了姑苏朱二盛大隆重的丧事,工部尚书周无忧主动上书祈骸骨,交出了手中的权力。建文皇帝挽留再三,见周无忧去意已决,恩准了他的辞呈。这位大明的前工部尚书动作迅速,在辞呈被准许的第三天就买舟南下,远远地躲到琼州(海南)府,比发配罪臣走得还远。而他的继任者郭任接手工部后,立刻暂停了大小利民设施建设,将全部精力转到军火生产上来。“今日储财粟,备军实,果何为者?乃北拒燕,南讨黔”,这位新任工部尚书在给皇帝密折上如是说。至于虎视眈眈的帖木儿,建文君臣早已忘记了威胁的存在,沐家在南方打得不错,宣扬了大明天威。据西北八百里快报,帖木儿经派来的使者已经走在半路上,不日就会到达京师,向大明君臣解释他的忠心。

第六章 家(三)

纷纷扬扬的白雪笼罩下,一支看不到尾端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走近了居延海。盼望了一个秋天的牧人们像迎自家兄弟一样迎上前去,拉着队伍中的大小商人们向毡包里走。蒙古人天生豪爽,特别是在丰收年景,即使从没见过面的旅人都要拉进自己的帐篷喝两杯,更何况这次来的是揣着白银的关内老客。

老哈斯与老敏图互相搀扶着走进人群,今天酒喝得有些多,他们的脚步有些趔趄。一个好心的小伙子上前搀扶,被老哈斯重重地推了一把,讪讪地躲开了。此时部落里已经开了锅般热闹,个别性急的毛头小子已经将自己准备出售的牛羊从栅栏里赶了出来聚拢在一堆,只等族里长辈和商人们谈好价钱就开始宰杀。女人们则提着铜壶穿花蝴蝶般在人丛中穿梭,看着哪位马车夫的铜碗空了,立刻走上前去斟一碗浓浓的奶茶,替他驱散身上的寒气。最开心的是孩子们,扎成堆儿挤到商队的售货车前,用平时和伙伴们玩“嘎查”赢来的小铜钱换一二百小炮仗,逐个拆散,拿着供奉神明的香火在雪地中迫不及待地放将起来。乒乓的爆竹声夹着好闻的硝烟点缀着节日的气氛。

“高扒皮,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这么多年,你活得好吗”?老敏图唯恐小辈们过分热情着了高德勇的道,分开人群,挤到胖子的坐骑前。

高胖子正和部落中的几个熟人打招呼,听到身边有人问话,知道是部落中的长者来了,转过身,冲着对方一呲牙,“西北风,你这居延海边一年到头除了西北风还有什么。老敏图,你好像活得很结实啊,不愧是吃羊鞭长大的汉子”。

“你这天杀的老骗子没死,我还不好好活着,走,上我包里去,我有好酒预备着”!老敏图笑着回敬了高德勇一句,从部族少女手中接过一个冒着热气锡壶,倒了一碗马奶酒,高高地举过头顶。

这族长亲手敬的下马酒,高德勇哪里敢喝。叫一声使不得,拔腿跳下了马背。雪地上被胖子生生砸出一个大坑,驮了高德勇一路的突厥良驹兴奋地打个响鼻,得、得、得跑到一边自己从雪下觅青草。显然这一路上,马儿也被高胖子那超出常人一倍的体重累得不轻。

“有什么不敢,你大老远跑到我家来,难道敬你一碗酒还不应该”?老敏图假做生气地皱起眉头,酒碗端在高胖子的面前不依不饶。

“外边冷,咱们到你包里喝还不行?这碗酒,咱们就祭拜了庇佑咱蒙古人生生不息的长生天,如何”?高德勇抱住老敏图的肩膀,硬将对方的手臂压下来。二人手把手,如多年不见的好兄弟般将下马酒扬向半空。

浓烈的酒香顺着北风飘荡,漫天飞雪仿佛也被这淳厚的酒浆熏醉,打着旋,从急促转向缓和。此刻,每一座家毡包都飘出了肉香,每一户牧民的家里都传出了欢歌。走在队伍后的商人们陆续赶到,按照辽蒙联号老伙计的指挥,将各自的车马收拢好,按车上所载货物的种类分组聚集在一起。今年的商户来得虽然晚,却远远超过了往年的规模,一会儿功夫,居延海边已经出现了一座车城,人喊马嘶,旷古未有的热闹。

奇怪,今年怎这么多商户光临我这小庙。老敏图用手拍了拍高德勇肥厚的脊背,警觉且一语双关的说。“胖子,我的酒可是只敬兄弟,不敬外人”。

高德勇走了一辈子江湖,岂听不出老敏图话中有话,抱着对方的手臂紧了紧,大声笑道:“瞧老哥你说的,不把你当兄弟,还用我亲自带队来?咱辽蒙联号又不是后继无人了。你放心,这次,你们部落里每一笔买卖我都不问,全交给伙计们管。咱们老哥几个只管喝酒”!

“说话算话,你的十太太也不准插手”,老哈斯赶紧打蛇随棍子上,将眼睛瞟向提着小皮蓝子的晴儿。

晴儿肩披一件火狐狸皮大氅,双手拎一个大大的黑色皮箱,静静地跟在高胖子身后。仿佛部落里的热闹全与自己无关一般。越是这样,越衬托出了她与众不同的美丽。地面上的积雪刚好没过她的鹿皮小蛮靴,而天上飞雪敌不过火狐狸皮,绕着***在她身边飘舞。部落里数个前来迎接客人的小伙子定力不足,三分魂魄造就被勾走了两分半。痴痴迷迷地跟在晴儿身后,压根儿记不起自己的职责。

“好说,好说,晴儿,跟着我到老敏图的狗窝喝酒,他的毡包是这方圆百里最大最暖和的”,高胖子仿佛突然转了性,大大咧咧地答道。

老哈斯轻咳一声,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假做拍雪,将丢了魂的小辈们挨个拍醒,边拍边吩咐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去给高爷带路,顺便出一个人到我家,让小吉布他娘将陈年的烧刀子从雪里挖几坛子出来,今天你们如果不把高爷放倒了,明天我将你们全部赶出部落去”。

几个小伙子臊得老脸通红,受惊的兔子般跳走了。高德勇望着他们背影大笑道:“别怕敏图这老邦菜,他把你们逐出部落,那辽蒙联号正缺人手,我给你们每人写封推荐信。保证有人雇你们,等赚了钱,娶十个八个漂亮娘儿们回来,羡慕死这老家伙”!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敏图家待客用的大毡包,这个毡包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平时没人住,打扫得很干净。部落中几个望重的老人都被敏图派人请了过来,众人围着方桌坐成一圈,屋子里立刻添了几分暖意。须臾,老敏图的儿媳妇带着几个少女走进,在桌子上摆上各色茶点,炒米,黄油,鲜奶酪。几个壮小伙子抬进一个巨大的铜炉,在里面加满精炭,用火折子点了松烛一熏,立刻有淡红的火焰从铜炉子中冒了出来,带着淡淡的木香,熏暖毡包四壁。

“地道,这么多年,我就忘不了这味儿。”高胖子端起面前的奶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仿佛被陶醉了般说。几十年西域和中原间穿梭,所有快乐日子仿佛都随着这口香气拉回到眼前。

“阿尔思楞,你想这口儿,不妨回来住下,难道还怕吃穷了我么”,老哈斯叫了声高胖子的蒙古名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高胖子与晴儿都进了帐篷,蒙古人家的生意自然交给小辈中的杰出者去出面打点,老敏图和老哈斯不必操心过多,集中精神对付这两位正主儿才是正经。

“不行,老了,我筋骨再也吃不住海边这地狱般的风寒。这次我是陪着商队顺路过来看看几位老伙计,明年我的生意都交给了几个儿子,明年我就再不会过来了”。高德勇轻轻地品了一口奶茶,仿佛品世间第一美味般,仔细地体味那留在舌尖上的每一分香浓细滑。

这胖子今天真转了性子,老哈斯狐疑地看了看在座的几位老汉。那几个老汉也不解地东张西望,非但胖子表现不正常,晴儿的表现也奇怪,自从进了毡包就按蒙古人规矩站在桌子边,小心地给众人添茶倒水。这对奸商搭档当年骗了多少老江湖,从来没人见过高德勇放弃脸上那招牌式的憨笑,也从来没人见过晴儿变得如此文静。可今天,众人全见到了。见到了他们身上新婚夫妻般的扭捏,未出过远门的牧民一样的真诚。

“我看你是钱多烧的,像我和老哈斯一样每天在马背上巅巅老骨头,什么寒都能驱散。你不来也罢,以后我们去中原看你,住在你家不走。”老敏图尽力说笑话调节气氛,他才不相信高德勇的鬼话。天底下除了皇宫外,还有高胖子不敢呆的地方!

“那敢情好,我一定好酒好菜伺候诸位,大伙别嫌路远就成”,高胖子喝干了自己的奶茶,转头对晴儿招呼道:“晴儿,把咱们给几位老朋友的礼物拿出来”。

俏晴儿答应一声,提起放在门边的皮箱,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把钥匙小心地打开皮箱上面的铜锁,将两个翡翠雕成的酒瓶和几个玉杯轻轻地放到了桌面上。红色的酒光瞬间从翠瓶中透了出来,逼得炭盆中的火焰都失去了颜色。

几个蒙古老汉的眼睛一下子从奶茶转到了酒瓶上,心中暗道,这么漂亮的酒瓶,大伙从来没见过,高胖子的确富可敌国。

“打开一瓶,然后坐在我身边给几位老哥添酒”,高胖子拍拍自己身边的毡墩儿,招呼晴儿坐下。

“我还是在一边给大家添酒吧,你们男人喝酒,我怎能坐过去”。晴儿如小媳妇般乖乖地答了一声,转身到皮箱里去找开酒瓶的家什。

蒙古人吃饭,女人照例是不得坐在桌前的,老敏图知道高德勇这么做是不愿让晴儿站着受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笑着吩咐道:“不妨,你是客人,不必守这个规矩。再说,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我们怎好再让你站着”!

晴儿抿着嘴,温柔地笑了笑,小步走到高德勇身边,将一瓶酒的盖子慢慢揭开,然后用一个弯弯曲曲的家什将木塞子小心翼翼地拧了出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几个暖玉雕成了杯子被冰冷的酒浆一激,缓缓地杯口处升起淡淡的青雾,陈年的葡萄酒香味伴着青雾飘满屋子,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顺着喉咙钻进胸膛,像婴儿的手一样轻轻地在心头出挠了几下,让人咽喉不住地上下颤抖。

“好酒,好杯子,高胖子,你真会享受”!老哈斯第一个忍不住,端起夜光杯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浆立刻将其的老脸烧成美酒颜色。伺候在桌边的晚辈见状,赶紧跑出去催下酒菜。两个少女将一只煮好的羊放在铜盘上托进来,首尾俱全,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

晴儿从铜盘上拿起银刀,切下羊头肉,恭恭敬敬放到老敏图面前。这孩子懂礼,老敏图点点头,也从铜盘上拿起银刀,切下羊肋肥嫩处回敬给了晴儿。一来一往,仿佛二人是父女两代牧人,带着女婿走亲戚一般温馨。

屋子里气氛逐渐浓烈,俏晴儿挥动小刀,不断将肉布到各位长者的面前。这些都是高胖子跟她闲聊时说起的礼节,难得她有心,居然将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一瓶红酒转瞬见了底,“这可是三十年精酿啊,你当是烧刀子呢。”高胖子见到众人牛嚼牡丹一样的喝法,心疼地不断嘟囔。

老哈斯成心和他较劲,抓起酒瓶,将最后一两酒直接倒入了塞满羊肉的口中,享受着这冰火相交的浓烈与温柔,示威般嘟囔道:“心疼了吧,心疼别拿出来啊。这么好的酒,你不会让商队多运些过来么,有多少我们都包了”。

高胖子笑着摇摇头,一边开另一个酒瓶,一边说道:“你以为这酒随便能买到吗,这是当年北平葡萄初熟,老穆罕默德亲手酿的英雄血。藏在木桶里窖了三十年。去年老穆罕默德卸了书院校长的任,闲着无聊,又重新上火蒸过,一桶酒就蒸完了剩下不到十斤,分了八瓶,用蓝田翠瓶装了,老穆罕默德私藏了一瓶,剩下的两瓶被燕王在中秋大会上给诸部落分了,女直和金山诸部每位到会的族长才有幸抿了一盏。我这次来是把自己那瓶和老郭那瓶都带来了,本来给敏图老哥哥收藏的……”。

北平所酿英雄血当年随着震北军的赫赫威名传遍了天下,无论和震北军是敌人还是朋友,草原上的汉子皆以能饮一杯英雄血为荣。见到翡翠瓶儿,老敏图已经知道此酒必非凡品,听高德勇说是三十年前老穆罕默德亲手酿的英雄血,更是为给大家分了一瓶而后悔不迭。再听说天下总共只有七瓶,那达慕大会上够分量诸豪杰每人才分到一小盏,心里咯噔一下,比用刀子捅了还难受。当听到高胖子说是最后两瓶,再也按耐不住,连忙伸手去阻止高德勇向外拔另一瓶木塞的动作。没等他将制止的话说出,高胖子已经将翡翠瓶举起,几个老人顾不得看族长脸色端起玉杯,一块送到高德勇面前。

英雄血,喝我的血还差不多。老敏图疼德闷哼一声,唯恐落在人后,迫不及待将自家酒杯塞到高胖子眼前。

两瓶酒怎够众人垫底,瓜分了剩余的红酒之后,老哈斯的烧刀子虽然味同饮水,勉强也端了上来。拍开泥封,众人推杯换盏,吆五喝六。间或有小辈后生进来给高胖子敬酒,少女端着酒坛进来给客人献歌,高胖子来者不拒,大碗地干了,连着晴儿都陪着喝了几碗。

眼花耳熟,老敏图渐渐从心痛中醒过神,端着酒碗和高德勇碰了碰,笑着骂道:“死胖子,我今天还以为你转了性,没想到又被你蒙了。你这两瓶酒既然是送我收藏的,怎么会在大伙喝了一半时才说,分明就是想与大伙分了它,却又让我多落你份人情。说吧,今天你要老哥哥做什么事,别藏着掖着,你越藏着,我越不踏实。还不如干净利落答应了你,大家好痛痛快快喝酒”!

当然要找你办事,否则我还算高胖子么。高德勇端起酒碗,与老敏图碰了碰牛饮了一大口,笑着说道:“老哥哥,除了这两瓶酒,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了别的礼物,你想不想看看”。居延海边这个部落虽然小,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草原上英雄如果想入玉门关,首先得夺下此地安顿兵马。洪武年明蒙最后一战就发生在这里,战后朝廷采用小块分封政策,将居延海周边的蒙古部落拆分,老敏图所在部落因为老弱较多,所以被封在此地。但此部老弱在西疆诸小部落中辈分高得出奇,在讲求宗族的蒙古人中,辈分即意味着号召力,老人有时比那些失势的王爷还有威望。

“什么礼物”?桌边众人皆放下酒碗,瞪大了渴望的眼睛。刚才那两瓶英雄血真可谓价值连城,如今瓶子里边没有了酒色,方显出酒瓶之品质,晶莹剔透,端得是诱人。恐怕这酒瓶也值几百头羊。如今听说高德勇还有别的礼物,大伙焉能不为之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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