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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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勋爵,大爱弥儿命你速速赶到他身边。今晚扎营后大爱弥儿要迎娶她的新娘,请你前去观礼,并记录这一盛况。”骆驼背上的传令兵从怀里掏出被汗水打湿了的羊皮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是,我马上就去准备。”罗恩勋爵双脚并拢,对传令兵行了一个标准的西方军礼,恭恭敬敬地回答。

‘贴木儿又要娶妻子了,不知这是第七十三个,还是第七十四个,大爱弥儿的妻子数和年龄差不多。’罗恩身边的几个仆从国将领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地想。‘不过这个女人的确倾国倾城,难怪贴木儿那晚不顾老命亲自带兵追她,并亲手杀死她的丈夫。’将领们眼前浮现了晴儿摘去面纱后美艳绝伦的脸,还有那凄绝的眼神。

“你们看到过大爱弥儿的新娘没有,他们回城那天,我刚好奉皮尔阿黑麻殿下之命,带人清理西城的碎砖头,远远的看到过一眼。那真是美,看得我心跳都停了,我麾下有几个不争气的东西手里的家伙都掉到了地上。”看着罗恩勋爵与传命兵离去,一个年轻武将羡慕地说,喉咙不停的上下抖动。

“那算什么,听说她没摘下面纱前,沙哈鲁殿下就发现了她的美丽,天天缠着阿尔斯楞城主,想从胖子手里将她抢过来。所以阿尔斯楞城主才半夜跑了,顺带放了把大火。”另一个仆从国将领使劲咽了口吐沫,忿忿不平地讲。“要是换了我,我也得跑。他们爷三个天天打人家老婆主意,人家能在狼窝里呆么。”

“不过四殿下终于还是没尝到鲜,听说大爱弥儿本来打算将这个女人赏给四殿下的,摘下面纱看了看,当即改变了主意,留给自己了。气的四殿下整天拿手下泻火。”一个黄头发的将领酸溜溜地搭腔。

“不过那个女人愿意么,大爱弥儿比她大那么多,这到了晚上……”几个将领色迷迷地笑着,下面的话,彼此心照不宣。

“她不愿意,由得她么,女人就像这城市,谁力气大,兵多,就属于谁。自古以来还不都一样……”

苍茫暮色中,响起了扎营的号角,仆从国将领们停止议论,各自招呼部下按照贴木儿事先规定的距离扎营,群星拱月一样讲大爱弥儿的嫡系部队保护在行营中间。暮色里,笔直的炊烟从个营帐中升起,伴着奶茶与煮肉的香气,马头琴奏响凄美的牧歌。

渐浓,巡夜的士兵冒着刺骨的风寒,徘徊在大爱弥儿的营帐外。野外露营,没有城墙与山脉阻隔,北方荒原吹来的寒风针一样刺破皮袍,将贴身棉衣冻得冰冷如铁。他们都是贴木儿帐前亲兵,今晚要替大爱弥儿站岗,保护他的洞房之夜。

“哈”,有人对着手哈了口气,试图用呼吸来取暖。气死风灯下,一团白雾包围了他的手,冰冷地刀把立刻笼上了一层寒霜。

“这鬼天气,简直要冻死人了。到了深冬,还不知道会有多冷!”巡夜的士兵抱怨着,羡慕的看了看大爱弥儿那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寝帐。窗口处烛光摇曳,投出一个妖娆的人影。

“妖精”,亲兵们咽一口吐沫,眼光里充满羡慕。心中猛然腾起一股热火,脑海里,贴木儿换成了自己,淫笑着走向那个美丽的影子。

“今晚谁值夜,你们几个,赶紧给我过来。”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威严的招呼,打断了士兵的绮梦。回过头,他看到军师易卜拉欣雪白的胡须和愤怒的双眼。

“大人有何吩咐,我们马上去办,马上去办。”带队的亲卫首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压低声音,恭恭敬敬地问,肚子里将军师易卜拉欣八代祖宗问候了一个遍。今晚是大爱弥儿的洞房花烛夜,这老家伙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羊蛋吃多了上了火,不去睡觉,跑到大爱弥儿的寝帐外瞎嚷嚷。搅了大爱弥儿的好事,他官高权重,贴木儿不会拿他怎么样,自己和手下兄弟们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老狐狸易卜拉欣的目光从聚拢过来的士兵脸上一一扫过,每一瞥仿佛都看到了士兵心里,将他们肚子里那点儿龌龊想法全部读了出来。几个胆小的士兵脸色通红,尴尬地将脑袋垂到胸口。正忐忑不安的时候,老狐狸阴冷的声音如刀一样刺进大伙的耳朵。“今晚机灵点儿,别让那个小妖精趁机谋害大爱弥儿,你们几个,谁枪法准。给我向前一步,走。”

“什么”。带队的侍卫长愣了愣,本能的向后退去。身边的士兵仿佛受了传染般,不约而同后退,这一退显示了士兵们平时训练的效果,队伍整整齐齐地后移,易卜拉欣面前没有留下一个勇士。

老狐狸易卜拉欣气的闷哼一声,双目如电般射向带队巡夜的侍卫长,低声命令,“你,给我调准头最好的五个勇士,伏在大爱弥儿窗口下,看见情况不对,马上杀了那个女人。”

“躲在大爱弥儿窗口下偷看?你再说一遍?”侍卫长的手猛然按到了刀柄上,虽然地位差别很大,但易卜拉欣再敢重复这个馊主意,他挥刀就将这老狐狸砍了,免得他祸害众人。

“我怀疑这个女人想行刺大爱弥儿,阿尔斯楞的尸骨未寒,她先是在阿里玛图城的票号遗址内找出几万两银子献给大爱弥儿,接着又答应做大爱弥儿的妃子。难道说她就一点儿不念和阿尔斯楞的夫妻之情吗!”易卜拉欣盯着侍卫长的眼睛,神态毫无畏惧。“你们怕大爱弥儿怪罪,我亲自带你们盯着,出了事我自己承担。”

侍卫长听易卜拉欣如此一分析,心里登时也没了底。看看大帐窗口处的淡淡烛光,再想想大爱弥儿对征服世界的重要性,点点头,挑了几个卫士,亲自带着跟在易卜拉欣身后,,蹑手蹑脚的潜向贴木儿的窗口。

压花玻璃阻隔了偷窥者的视线,里边的情形在外边看不清楚。隐隐约约,侍卫长停到了大爱弥儿沉重的鼾声。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今晚他太高兴,喝醉了。

老狐狸易卜拉欣听到鼾声,笑了笑,拉着侍卫长等人离开了窗子。怪异的举动惹得侍卫们不住翻白眼表达不满。

“不必了,大爱弥儿早有防备。你们远远地候着,如果听到大爱弥儿呼唤,立刻冲进去将那个女人拿下!”易卜拉欣微微一笑,倒背着手离开。

侍卫长看看易卜拉欣如释重负的样子,想想贴木儿睡觉的习惯,猛然明白过味道来,也诡秘地笑了。留下几个得力手下远远警卫,自己带着士兵向帐篷外围走去。

大帐内,红烛光温暖雪白的毡壁。换了一身天蓝色纱衣,赤着双足的晴儿对着烛光,目光中一片迷离。入账前,她的全身上下已经被贴木儿身边的侍女检查过,没留下一件硬物,连头上的玉簪都给拔了去,换成了纯金的步摇。

金步摇轻轻晃动,带出一片流光溢彩。新娘晴儿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到象牙床边。贴木儿这个老贼喝醉了,自从回到寝帐,换了身绸睡袍后就一直倒在那里酣睡。伴着呼噜声,脖子上的片片红斑上下翻滚,就像条条蠕动的蛆虫。

新娘晴儿精灵般飘到贴木儿身边,抬起双眼,迷离的目光落到了挂在床头的弯刀上。这柄弯刀伴随贴木儿戎马一生,视若至宝。刀鞘上镶嵌的宝石都被冤魂侵蚀尽了颜色,刀柄上的足金花纹也被人血浸成了暗红。

抬手,晴儿的手指搭在了弯刀柄上,轻轻一拉,手腕上的花纹在刀刃上映得清清楚楚。锋利的刀锋冒出淡淡寒气,将雕刻着花纹的手臂刺出一粒粒小疙瘩。

看看窗外沉沉,看看沉睡中的贴木儿,轻轻一推,晴儿将抽出了一半的钢刀又推回了刀鞘。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将弯刀放到了窗口旁的书案上。

贴木儿的鼾声更浓,闷雷般,震得象牙床上的红罗帐微微晃动。

罗帐低垂。淡蓝色的纱衣无声滑落于地,一点红唇,温柔的吻在贴木儿颈间的红斑烂疮上红烛噗地灭了,马头琴声嘎然而止。

天亮了。军旗又开始东进,所过之处,一片火光,累累白骨。冰冷的丝绸古道被人血画出一抹浓浓的暗红。

“群星庇佑的万王之王,他在世界上找不到对手。他率领百万大军挥鞭东进,将真主的威名传播到众神的国度。”罗恩勋爵挥动鹅毛笔,在羊皮卷上写满赞歌。亦力把里(伊宁)城消失了,在贴木儿大军到达十天之后被从地图上抹去,东征队伍又获得了充足的粮草。孔嘎斯城抵挡了三天,城守阵亡。全城被屠戮干净。忒勒哈剌部投降,贴木儿赦免了部落首领及其家族中的十五人。剩下的族人全部贬为奴隶。大小于勒部全部男人阵亡在博脱突山脚下,尸体堆得像山头一样高。

罗恩勋爵不知道谁还能抵挡得住贴木儿,特别是在贴木儿新娶了妻子之后,瘸狼简直就是多生了一对翅膀。他这个新纳的宠妾是丝绸古道上的活地图,贴木儿的军队在她的指点下几度抄小路绕到了敌人背后,在决战时刻给了对手致命一击。

不可思议的女人,头脑简直和贴木儿一样清楚,队征战也如贴木儿一样内行。由四殿下沙哈鲁带仆从国士兵越过葛儿山,将亦力把里蒙古残部迫进塔里木大漠,顺手收拾掉盘踞在大漠边缘的叶尔羌部。主力急行,直扑别失巴里,不给倾向于大明的蒙古诸部喘息时间这条妙计就出于晴儿之手。凭借这条计策,贴木儿一战击溃别失巴里部,兵锋直指吐鲁番。

“照这样的行军速度,明年冬天,贴木儿和他的将士可以在苏州饮酒了吧。”罗恩勋爵郁闷地想,“不知传说中那些东方英雄,他们在忙些什么呢,听见贴木儿远征的号角了吗?”

“嘎”,几只寒鸦被马蹄声惊起,抓着半截人肠子,振翅飞向半空。冬日的田野里,到处是黑漆漆的弹坑,土坡上,树枝间,来不及收拾的碎肉被北风冻成团,眼光下呈现粉白的颜色。

数匹快马在官道上飞驰,马背上的骑士衣衫破烂,双眼中血丝纵横,沿着官道向北平狂奔。南皮、沧州、河间、真定,不到一个月,朝廷平叛军队已经逼进清苑、霸州一带。东路,从天津出发的安东军也逼进了北平。新式的炮火下,那些古代高城大池根本经不起几天轰击,一个个相继倒塌,陷落。

武安国一手缔造的新军和新式装备此时充分发挥了最大威力,火铳,大炮发动最大效率的收割着生命。战争进展速度与残忍程度与冷兵器时代不可同日而语。朝廷方面,五十万大军水陆并进,眼看就要达到北平城下。北边,李增枝率领的靖远军半月内攻陷大宁,将北方六省切掉一个半,同时切断了苏策宇部回援辽东的退路。大宁乃塞外重镇,得此地,靖远军南下可进攻北平,东进可威逼辽阳。燕王朱棣不敢怠慢,亲率大军西征大宁。南线兵力不足,只好交给六省布政使郭璞与老将林风火、周衡等人率兵梯次坚守,苦等燕王回师。

震北军,靖远军,安东军,近卫军,天下七军中四军向同伴挥起了马刀,每日炮声震天,枪声切切如雨。

武兄弟,这就是咱们当年的理想么?北平城内,四省半布政使郭璞眼盯地图,较早地来回踱步。北平危急,靖海公曹振用兵海上,随时可以夺下山海关,切断北平与辽东的联系。老部下讨逆左副将军王浩已经率军打破了倒马关,清苑城岌岌可危。坚守在北平的大将张玉、朱能等人虽然骁勇,可他们面对的耿柄文是追随太祖起兵抗元的沙场老将,所带兵力是张、朱二人的三倍还多。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情况,最可怕的情况在视线之外。万里之外的西域,贴木儿的军队已经迫近了大明边境。朝廷不顾靖国公曹振和总参谋长徐辉祖的苦劝,执意攘外先安内。将抵御贴木儿大军的任务全部压在了定西军头上。而据张正武送来的消息,秦王与贴木儿早已勾结在一起,只等贴木儿兵到,就要借兵夺江山。老将蓝玉一直摇摆在给侄儿报仇和保家卫国之间,态度不明。

而此时此刻,远在孟加拉湾的武安国,据说已经成为沈氏家族手中的人质。眼前这场错综复杂的棋局,究竟如何才能破解?

第八章 欲火 (二)

隔着一条窄窄的清苑河,林风火带着四个师的自卫军与南方来的讨逆军隔河相望。真定府已经丢了,保定府也近一半易手。自从洪武年率领乡勇狙击纳哈出以来,林风火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手中军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青壮,很多人在入伍前连火铳什么样子都没摸过。好在底层军官都来自震北军的退役老兵,有这么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不至于接上火就一溃千里。事实上林风火也不敢再收缩防线,再退,就得退过拒马河。下一道防线在涿州,那几乎就到了北平城墙根儿下。

对岸整合了安东与近卫二军而成的讨逆军兵强马壮,主帅李景隆是个败家子儿,拿炮弹不当银子使,每一次进攻前的炮火准备都是铺天盖地,压得自卫军根本抬不起头来。窄窄的清苑河被炮火犁了数遍,黑漆漆的冻泥带着惨白的冰碴,偶尔还有粉红色的冻肉挂在上面,就像将士们身上被子弹翻开的破棉袄。

“你大爷的,要不是你们这帮家伙拖后腿,老子当年已经打到天山西麓去了。有这么多炮弹,干嘛不去荡平西方诸国,向自已人头上瞎招呼。”林风火骂了一句,放下望远镜,眼睛盯上了指挥室里的地图。

清苑、安州、满城、小峨眉山,几百公里的防线,只有四个新编师的兵力,而对面是安东、近卫两军的二十万人马。林风火不知道这仗怎么打,也不知自己能守多久。本来今年秋天他已经计划从震北军中告老还乡,折子都递上去了,谁也没想到这仗说打起来就打起来。这下清福享不成了。家里的葡萄酒不知道要便宜了谁。林风火家里拿着他当年在军中和辽蒙联号的收益,在遵化一带买了上万亩土地,盖了几个大葡萄酒作坊,每年秋天都有喝不完的葡萄酒,正宗仿唐代古方酿造地清淡口味的,适合女人喝的西域甜味的,几蒸几酿烈过烧刀子的,还有地地道道的英雄血。

要是死在这,英雄血就再喝不到了。林风火看着地图,沮丧地想。掩体外的炮声又起。参谋人员七手八脚地冲进来,在地图上标出南军最新火力目标和可能进攻方向。林风火不着急看,打了这么多天了,仗进展到什么样子他心里有谱。这是标准的阵地战,硬碰硬。双方主帅,都不是庸才,使不出太多阴谋诡计,眼下拼的是谁的实力雄厚,谁地士兵不怕死。

没有不怕死的人,林风火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就很害怕,也知道部下比自己还恐惧。以前随着震北军在塞外大草原上东征西讨,他没怕过。那时候战死了,家里的事情有徐记票号顶着,小兵都能拿几百个银圆的保险金。现在,徐记票号在南方的分支全部被朝廷充了公。老侯爷徐志尘爵位被夺,活活气吐了血。士兵们再战死了,徐记票号已经赔偿不起保险费用,只能向前朝一样,落个草席子,不被乌鸦和野狗糟蹋尸体而已。

“乒”,一枚偏离了目标地炮弹落到了指挥所上方的土棚子上,轰然炸裂,泥土随着爆炸声落了下来,弄得大家满头满脸。几个刚从指挥学校毕业没多久的新军官抱着脑袋钻到了桌子底下。等到烟尘散尽了才探出头,看着顶头上司林风火正瞪着牛大的眼珠盯着自己,脸一红。讪讪地站起。

“没事,这里的地下,炮弹炸不到”,林风火大度地走上前,伸手给几个年青人拍去身上的泥土。边拍边问道:“怕吗,小子”?

“有点儿”,年青军官腿肚子打着哆嗦,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也害怕,吓着吓着就习惯了,回头找个棉花将耳朵塞上,感觉会好受些”。林风火宽厚地笑了笑,走向下一个年青人。不怕死的都是那些战前卖嘴的,他们现在都跑到永明城去了,安东军真的拿下整个保定府,这伙人保准坐船出海,躲到蓬莱岛去。

“军长,我不怕死,但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怕是个糊涂鬼。”一个趴在沙盘上看地图的年青人回头嘟囔。

“哦”?林风火转过身,注意到还有一个新派来地参谋没钻桌子,军容也比其他他年青人整齐些。点点头,笑着问道:“你说说,怎么个糊涂法”。

年青地参谋转过身,立正,以拳按胸,行了个标准的震北军军礼。小伙子身上有一种军人天生的倔强,说话的口气不卑不亢“卑职不怕打仗,否则我也不入军校,但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打,为谁打。军长,你知道吗”?

林风火被年青人问得楞了一下,不敢对视那热切的目光,张惶地将眼睛转向了别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两边军队到目前为止挂得都是大明日月旗,要不是南军主帅在旗面下标了讨逆二字,远远看去,都分不清楚哪一块是谁的阵地。战争初期,有几次南军吹起了唢呐,北军却发动了冲锋,穿着同样制式军装的士兵,红着眼睛厮杀在一起。

有人说北方起义兵是为清君侧,林风火不信那一套。清君侧这个旗号几乎每朝每代都有人打过,就像一场赌博。赢了就取而代之,输了则身败名裂。前朝李思齐和王保保等人互相清君侧清得山西、北平等地十室九空,最后连偌大江山都清了出去。

光头和尚道衍忽悠说燕王是真龙天子,林风火也不信。震北军中没几个相信这个鬼话,北平书院各系探索了这么多年,飞禽走兽发现了不少,奇异现象也涉猎了很多,连大号孔明灯都带着小狗飞上天了,就是没发现出个龙来。况且龙王爷也没见过打得这么远的火炮。再说赶走了建文,谁能保证燕王朱棣不会成为第二个朱标。上台前说得天花乱坠,上台后,为了他们朱家,把大伙全卖了。

南北方对峙的时候,一些无赖闲人天天呼吁着要震北军用火铳大炮开拓南方的商路,就像打仗不会死人,一天可以将建文皇帝拉下马一样。可仗真打起来了,北方失利,这些终日叫嚣着开拓商路的人都卷着铺盖跑出了关,溜得比兔子还快。只有家业在北平山西一带搬不走地农民和工厂主,才不得不留下来陪着老布政使郭璞困守。

所以为什么而战一直是困扰北方将士们的一个问题。这一点他们还不如南军,南军好歹还打着一个讨逆平叛,忠君爱国的旗号,北方却什么旗号也没有。勉强在军队前面加上了个自卫二字,可对方军队是自己的朝廷,按说朝廷的军队派到北方来,合情合理。

林风火叹了口气。外边的炮弹轰击声一浪高过一浪,火铳声如爆豆子一样响起,声声催人老。拍了拍年青参谋的肩膀,老将军低声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打蒙古人吗”?

“他们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几个年青军官抢着回答。

“是啊,蒙古人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所以大伙命都可以不要。可朝廷要是打了过来,大伙几十年的积累就全完了,就像徐记票号一样。昨天富可敌国,转瞬一无所有。还是奴隶,给自己人做奴隶和给蒙古人做奴隶,在我眼里差不多”。林风火拇指自己肩膀上的自卫二字,提醒着大伙。“北平是咱们,你们的父辈累死累活建立起来地,谁想拿走都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军长是说即使燕王殿下和郭大人服了软,咱们也不退缩”,年青人依然有些迷惑,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靠,老子的钱,老子自己做主。老子不愿意,谁服了软也白搭”,师长朱能顶着一脑袋黄土钻进指挥部。听见年青人发问,张口骂道。“南军不退出北平,不将打坏炸烂还有没收的产业赔偿给老子,老子就跟他玩命。谁服软也不好使”!

“行了行了,朱将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林风火见朱能满身都是炮弹挂出的碎棉花,赶紧制止他地牢骚,询问前方战况。这个朱能的父亲算是燕王朱棣的家臣,平定辽东时功大,被封在大名府。借着新政的发展,其家在大名、顺德、真定一带广开工厂,置办了不少产业。战火一起,北方节节败退,最南边的真定三府转瞬落入朝廷手中。建文帝为了鼓舞军心,将北军将士的家产和工厂商铺全部充了公,赏给了李景隆麾下的有功将领。朱能从一方富豪转眼变成了穷光蛋,当然憋着劲要将自己的家产夺回来。

“还能怎样,熊样。他***李景隆,就会糟蹋东西”,朱能一边吐着嘴巴里的黄土,一边不服气地叫骂。“今天上午我估算了一下,足足有一万多枚炮弹落到了我那里。够买好几个小工厂地了,还犯得着来抢咱们。”

“弟兄们伤亡怎样,他们有大举突破迹象没有”?林风火关心地问。北方自卫军都是六省子弟,死了哪个做主帅的都觉得愧对家乡父老。

“熊样,他也就是瞎诈唬,安东军给他指挥,真是糟蹋了。他***抢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给当兵的发棉袄。这也好,老子用细眼快枪,专点那些穿棉甲的名。你放心,只要我易州自卫师在,那几个高地就丢不了。我是担心的是满城方向,那边老王手下是一群军校学生,毛都没长齐呢。今天上午那边的火炮声没什么动静,我怕李景隆这王八蛋给咱们玩声东击西。”朱能指着地图说道。

他的话犯了众怒,指挥所里的年青参谋们气愤地围了上来,群起而攻之。“学生怎么了,学生有当逃兵的吗。没有我们这群学生挡着,你早让人家走进了徐水,还有命在这白活”。

军长林风火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拉着朱能按到凳子上,大声吩咐道:“我出去看看防线,你先和参谋长在这顶一会儿,哪块顶不住了。就派预备队上去,天黑之前,一块阵地都不要给我丢。剩下地军官,跟我走,让朱将军看看大家的胆色”!

年青的军官听到主将发话,恨恨地瞪了几眼大嘴巴朱能,跟在林风火身后走出了指挥部。

趴在战壕向外望,干硬地大地上尘土飞扬,浓烟流滚滚。火光中,呐喊前冲地人影显得非常不真实。仿佛是梦幻般,林风火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个黑糊糊的身影在烟云中倒下,又有无数身影冲上前,重复前一个动作。前沿阵地上,自卫军士兵的火铳不停吐着黑烟,炮声里听不真切单发射击声,每一排子弹飞出,对面都有一排士兵被掀翻在地。一些头上包着毛巾的当地乡勇则蹲在战壕里,手脚不停地将打完的火铳装好子弹,放于士兵脚边。再将冒着清烟的火铳清理干净,装进火药,铅丸。

炮弹拽着黑烟,呼啸着扑进战壕。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随着泥土飞上了蓝天,血和碎肉,雨一样落到同伴的脸上,身上。

“喔”几个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干呕着。放下火铳,掉头就向外跑。身体刚刚露出战壕,南军射来的子弹就无情地扎进了他地后背。几个长了白胡子的老兵冲过来,将吓得趴在战壕边上的几个新兵蛋子拖回原来位置,边拖,边用力扇他的耳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陈永绍,带一个排辽东来的猎手上第一线去支援,鼓舞新兵,告诉大家,战场上向后跑死得更快,战壕里最安全”!林风火放下望远镜,心疼地呐喊。心疼自己部下。亦心疼曾和自己并肩作战地安东军弟兄。南方和北方所选择的发展方式格格不入,可也没必要非得兵戎相见。亲哥俩分家不均的事情常见,可哪里有动刀子的道理。这又不是强盗选绿林盟主,谁胳膊头家伙好使就硬听谁的。为了抵御各方面进攻,震北军拆分了,番号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战场上,安东军也要折一半在自己手里。

被唤做陈永绍的年青军官答应一声,弓下身子沿交通壕跑了出去。这片阵地是林风火亲自设计的多层纵深阶梯式防御阵地,靠得是在震北军中打仗打出来的经验。阵地上火力颁布均匀,部队配置错落有序。对付李景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有效果,每次冲击,安东军士兵没冲到一半就倒下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士兵伏在地上,边打冷枪边匍匐前进。南方士兵单薄地身子骨和单薄的军装耐不住北方冰冷的土地,没等爬到战壕前,就有士兵冻得神志不清,嚎叫着跳起来冲锋,成为排枪的靶子。

“杀啊”,又一波安东军潮水般冲过清苑河。成排的手雷落入他们中间,红光闪动,烈焰升腾,硝烟被风吹散后,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血河。勇敢的安东军士兵不知道退缩,端着火铳继续前进,来自自卫军方向的子弹射进他们的身体,在单薄的军装外炸开一团团血花。

“前进”带队的一个老军官不愿玷污安东军地名号,挥舞不知道是从倭寇还是高丽人手中缴获来的战刀,跌跌撞撞向前冲,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血,染得安东军军徽一片殷红。

林风火放下望远镜,不忍再看。天下七军,实力以震北、安东居首,林风火不知将来如何向儿孙炫耀今日地战功,说,‘平高丽的安东军,当年被我林风火带着一帮乌合之众给毁了。’自己人杀自己人,这份功劳,真好意思夸吗?

自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林风火闭眼睛,心口隐隐做痛。如果自己是普通士兵会怎样,对着和自己一样的黄色面孔,一样的大明军旗,扣得动板机吗?

“军长,军长,北平有令”,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阵地后爬上来,将一份盖着郭璞大印的命令交到林风火手里。

林风火拆开信封,借着在硝烟缝隙下透出的日光看到郭璞那道苍劲有力的大字。燕王朱棣怕北平一带落入朝廷手里,命布政使郭璞以文官行武职,总督各地自卫兵马。老布政使郭璞端得厉害,招集了一伙震北军退役老军官,组成了临时参谋部,很快拿出了梯次死守待燕王班师之决策。这份手令是郭璞根据各防线伤亡情况做出的最新指示,命令师以上军官的指挥部必须搭建在南军的火炮最大射程之外,不得轻易出现高级军官的伤亡,以便长期坚守待援。

“知道了,替我谢谢督师大人。顺便回去问一句,从辽东起来的义勇军什么时候能换装完毕,再不来,我不用回缩指挥部,得自己上去和安东军拼刺刀了”。林风火不满地将命令交给了参谋,对着传令兵发泄道。

西北方隐隐传来一阵雷鸣,没有乌云,雷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脚下的大地仿佛都被这雷声震动。前面的阵地突然静了下来,疯狂进攻了一上午的安东军放慢了节奏,士兵们抬着伤员缓缓地撤离战场。

是满城,朱能判断得对,李景隆花了近万名士兵的命,就是为了玩一手声东击西。子卖爷田不痛心,林风火愤怒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转身冲参谋们喊道:“备马,转移指挥所到满城,这里交给朱能守着,守不住,让他自己去跳白洋淀。”

第八章 欲火 (三)

隔着四十余里,林风火亦被满城方向剧烈的炮火声所震撼。亲自带着一个团的骑兵火速增援,当他到达满城北面时,大地已经被炮火烧成暗红色。

新式火炮面前,满城那低矮的城墙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大将王真放弃了城市,将部队驻扎在城南一带的丘陵上。从军校里毕业的作战参谋辅佐他依据这一带的山川沟渠走向布置了几道梯次防线,期待能阻止住南军的脚步。燕王朱棣回击大宁,带走了原震北军大部分主力。王真没指望自己手中临时拼凑起来的自卫军能击败规模数倍于己的安东军,他只想将南方兵马拖住,拖延到燕王从关外收拾了靖远军回师的那一天。

李景隆毕竟是以倾国之力敌一隅,实力强悍。占据了大义的名分,他希望能迅速击破郭璞安排的防线,把军队开到北平城内去过冬。安泰帝当政二十余年来,沿江一带的军械制造业得到了充足发展。在黄子澄等人的刻意准备下,特别是工部尚书周无忧被赶走后,疯狂开动的战争机器为讨逆军提供了充足的补给。所以上午在清苑方向的佯攻打得格外真实,从中午开始对满城方向的突破更加不惜血本。

冰冷的冻土被炮火翻开,加热,在微弱的阳光下冒着缕缕白雾。除了白雾,战场上笼罩更多的是黑烟,没来得及收拾得庄稼根茎、挂铁丝网的木桩,还有华北平原上常见的大树俱被弹片绞碎,点燃,伤口处喷着烟,冒着火,将原本宁静祥和的土地装饰得宛如人间地狱。

骑兵团在远离战场三里外找了块低洼地停了下来,大将王真的指挥部就隐藏在前面山坡上的坑道内。通过树枝乱土伪装下的观察孔,可c清晰地看到战场上交战双方的动向。看到林风火亲自赶到第一线。指挥所里的各级军官与参谋们纷纷从沙盘地图上爬起来打招呼。

“王将军,还撑得住么,我带了骑兵团来,要不要从侧面给他们来一下”,林风火挥手示意大家各忙各地,走到大将王真面前询问战况。

“等等,等我将李景隆这个败家子儿耗疲了,骑兵弟兄们歇足了精神再打。要打就打疼了李景隆,让他半个月内见了咱们腿肚子就哆嗦。”大将王真将观察孔让给林风火,胸有成竹地说。跟着林风火赶过来的这支骑兵团是苏策宇去凉城一带“巡查”前派往永明等地“安抚”女直诸部的劲旅。属于独立师的老班底。内战爆发,燕王朱棣没舍得将这支骑兵拆分,派给了布政使郭璞当近卫。打算一旦北平失守,由这支部队保护着郭璞闯出山海关,逃回辽东。眼下南线情况危机,布政使郭璞又将这支军队交给了林风火当杀手锏。

望远镜里,林风火已经可以看到呼啸着冲过来的讨逆军。王真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在近几次反复争夺中已经百孔千疮,穿着几乎完全一样军装的自卫军与讨逆军弟兄为了一道战壕往来厮杀。暗堡。单兵隐蔽坑,小炮台都被炮弹炸平了。地面上新翻出来的泥土非常松软,双方士兵们踏上去一不小心就会被土下边残余的障碍物绊倒,对面的士兵看到有人倒地。立刻将手中地刺刀毫不犹豫地扎下去,仿佛对方与自己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般。

干冷的空气中飘过了浓郁的硝烟与血腥味儿,破碎的大明日月旗倔强地竖在战场中间,望远镜里分不清那上面写的是“自卫”还是“讨逆”二字,只有那金黄色的太阳和月亮被硝烟与热血熏蒸过后,显得愈发扎眼。

守卫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的自卫军指挥官显然是个震北军老将,进退掌握十分得当。冲进战壕中地讨逆军士兵刚刚站稳脚跟,从交通壕里猛然涌出了一大批北方生力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讨逆军冲去。一些本来埋在泥土下的散兵坑也突然活了过来。火光一闪,就有一个讨逆军士兵倒下,没等那些身穿单衣的士兵们明白过味来。反攻部队已经冲到他们眼前。

“讨逆平乱”!肤色白净的南方士兵呐喊着,用生命捍卫着士兵的荣誉。

“自卫保家”!皮肤粗糙的北方农民高叫着,用热血染红故乡的土地。

“杀”,一个自卫军士兵将刺刀狠狠地刺进了对手的腰间。那个被刺中的讨逆军士兵痛苦地在刺刀上挣扎,双臂舞动,合拢,紧紧地握住了杀死自己的那杆火铳。自卫军士兵拔不出武器,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白脸南方士兵的刺刀捅在自己身上同样位置,鲜血喷出,两个士兵双双跌倒。杀戮与仇恨都离他们远去,头顶上,是一片旋转的血色长天。

当年我们和现在一样勇敢,炮火打击结束后,就冒着头顶上的箭雨冲进蒙古士兵中间,用刺刀告诉他们,我们不再是奴隶。林风火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回到了北伐时代,唱着战歌地震北军将士杀入蒙古士兵中,将那些身宽力壮的蒙古大汉仆倒,砍死。将北元卷土重来的机会彻底毁灭。金山诸部,翁牛特诸部,科尔沁诸部,从漠南到漠北,蒙古武士见了大明日月战旗望风而逃。

今天,两杆日月战旗搅在了一起,就为了上面“讨逆”或“自卫”两个小字,斗大地日月失去了号召力。战旗下,席卷北疆的震北军与扫平高丽的安东军互相砍杀着,用得是同一个招式,摆出的是同一种队形。

为了理念不同而自相残杀,这场战争,真的有胜利者么?

第一道防线上传来的枪声渐渐稀落,林风火揉了揉眼睛,目光穿过硝烟。李景隆的讨逆军已经被自卫军战士赶了回去。肉搏战中,身材高大的北方士兵占有先天优势。战壕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肩膀挨着肩膀,手臂靠着手臂。同样的军装,同样的武器,同样的面孔。同样鲜红的血液溪水般染红大地,凝结成冰。幸存的士兵在尸体堆中寻找可能挽救的战友,将他们拾到后方医治。看到死边缘挣扎的讨逆军士兵则补上一刀,早日结束他们的痛苦。

“让他们撤离第一线战壕,尽量向后撤”!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林风火心头,放下望远镜,他冲着指挥部里的传令兵大喊。

已经来不及了,天地间猛然暗了一下,惊天动地的雷声从远方响起。天地相交处,一道耀眼的闪电劈过来。将整个战场照亮,照得冬日都失去颜色。带着刺耳尖啸,成千上万枚炮弹从半空中飞来,落地,炸响。三里之外的指挥所被震得来回摇晃,没有防备的参谋们东倒西歪。观察孔中扑过来炙热的空气,烧得人寒毛跟着翻卷。第一道防线瞬间变成了炼狱,火光夹杂着浓烟窜起数丈高。

猛烈的爆炸声掩盖了战场上一切其他声音。听不见伤者的呻吟,也听不见死者的临终前的哭喊。断臂,残肢,火铳。战刀,头盔,衣服,整个活着的士兵,在烈焰风暴中如沙砾般飞扬。

林风火看到阵地上散落的大明日月战旗一个个倒了下去,无论上面写着“讨逆”还是“自卫”!

李景隆家底雄厚,他用火炮将自卫军的第一道战壕生生推平。持续半个小时地炮击过后,刚才双方战士往来冲杀的战场上再看到一个人影,甚至连尸体都看不到。一切变成了黑色。变成了泥土,松软地冒着清烟,冒着热气。

爆炸之后是寂静,这瞬间地寂静比方才剧烈的爆炸声更令人心里恐慌。宁静的大地上可以听见北风掠过地声音,如歌,如哭。就在这不知是歌是哭的自然之声间,嘹亮的唢呐声响了,清脆的战鼓声充耳不绝。

秦王破阵乐,这是震北军与高丽人决战时的战鼓。踏着鼓点,讨逆军将士们平端刺刀,结成两两呼应,六人一组的标准散兵冲锋队形杀了过来。对外战争中逐步总结出来的作战技术在这里被应用到极致。

讨逆军瞬间突破了被炮火犁过后的第一道防线,正要继续前进,王真组织的第二道防线冒出火光,厮杀再次开始,方才在第一道防线进行地杀戮再次重复。震北军与安东、近卫军杀在一起,为了各自的理念,还有当政者隐藏在理念背后的集团利益。

战斗一直打到傍晚十分,双方在十余里长,不到二里宽的阵地间“表演”了一场经典的热兵器攻防战。李景隆是家传的名将,王真与林风火是战场中成长起来的高手。每个人都将己方军队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每出一招都是绝妙好棋。点、校、打劫、反手,大地就是棋盘,双方士兵就是棋子,每一片黑白间隔的空地稳固,背后都有无数粒棋子被收回殡葬。

第一,第二道防线几经争夺后相继失守,王真以空间换时间,拖疲了气势汹汹的讨逆军。被双方炮弹炸得滚烫的土地上,到处是士兵们残缺不全的尸体,空气中,除了硝烟和血腥,还充满了焦糊的烤肉味道。眼神木然,表情疲惫的讨逆军士兵在原自卫军的阵地上搬开尸体和碎土,开凿新的战壕,巩固一下午血战成果。

“哇”!一个刚补充进部队没几天的军校学生跑出王真的指挥所,伏在战壕边缘拼命吐着,边吐,边放声大哭。一些比他来得稍微早几天的“老兵”跑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捶打后背,一边咬牙压下肚子里的翻滚。

“是时候了”,林风火与王真红着眼睛彼此对望一眼,点点头,决定进行最后一搏。从下午的攻势上来看,李景隆的炮兵阵地就隐藏在西南边一片丘陵之后,而从战场上骑着马往来奔来的传令兵出现方向的频率来看,李景隆的指挥部也距离那片丘陵地带不远。

林风火将望远镜放下,拍拍王真肩膀,用手对着前方的战场指了指,又掏出怀表指了指时间,转身走出了指挥所。大将王真一愣,嘴巴动了动,想阻止林风火的莽撞,看看他耳边愁白的鬓发。将劝阻的话压了下去。

“熊包,熊包,还安东军呢,连帮刚上战场的农民都收拾不了”,七里外的一个土坡下,曹国公李景隆在指挥所里大声咆哮。东线的讨逆军副帅,老将耿柄文是有名地擅守不擅攻,只求稳扎稳打,制订的战术全是步步为营的消耗战,每天推进速度不到十里。这让一心想快速建功立业的李景隆非常不满。招集参谋亲自主持制订了今天这次西线突破战役。

从情报上分析,北方六省的主力大部分被燕王朱棣调到关外去和靖远军争夺大宁,解决后顾之忧。眼前阻拦自己前进的部队是布政使郭璞用北平周围工人,农夫,震北军退役老兵和辽东部分猎户临时拼凑起来杂牌军,总计不到五万人马。而自己亲自主持的西线讨逆部队总兵力接近二十万,基本上由安东军和近卫军原班家底组成。照常理,对方组织的这道小小防线应该不堪一击才对。谁知道硬攻不下,智取也事倍功半。打了一整天。清苑方向的佯攻部队损兵折将不说,自己亲自主持的主攻也没能达到预期目标。马上天就黑了,身材单薄地南方士兵受不了北方冬夜的刺骨阴寒。说不定白天到手的防线还会被敌军趁夜夺回去。

麾下的将士被李景隆骂得面如土色,打了一辈子仗,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这么窝囊。对面的林风火出身于北平义勇,按道理说是个半路出家的二半吊子,不可能玩得过己方这群军人世家的名将。现实情形恰恰相反,自从讨逆军压到保定府一线,西线就没能再前进半步。诡计多端的王真,不怕死的朱能,奸诈狡猾的林风火。三个人粘糕一样将二十万讨逆军拖在这里动弹不得。

无怪乎李景隆生气,东西两线总计近五十万军队,时间拖久了,朝廷会生顾虑不说,每天地军粮供应都成了问题。这些年曹震大人支持海运,大运河年久失修,运输能力不及当年三成。就地筹粮吧,内战不比北伐,没有当年百姓赢粮影从的盛景,被占领地的百姓逃得逃,死得死,幸存的都把粮食藏了起来,拿银圆也买不到。军需官有心强征百姓手中粮食,又担心朝廷内清流秋后算帐,只会每天拿着帐本来大帅帐内汇报库存见底儿的窘迫,想不出半点应急办法。

“报告大帅,老贼王真反击,前线告急”,一个传令兵拿着增援报告,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滚,他那点人拿什么反击,告诉瞿能,不把王真赶回去,他们父子都不用回来见我”,李景隆用力一拍桌子,五捋长髯上下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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