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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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风很大,雪沫盘旋飞舞,打在人脸上麻酥酥地疼。王府门前的街道已经清理过,没有一个闲人在街头晃动。远处的民宅中,不时传来一两串爆竹声,那是心急的百姓冒着风寒贴完了春联和门神,正在用爆竹来辞旧迎新,驱赶一年来的所有晦气。偶尔有顽童放起的烟花和二踢脚之类的东西,在半空带着清脆的炸响,散出满天纸屑,给寒冷的冬天点缀出热闹的节目气氛。

眼前的景色很温馨,让人有些不忍心用战火来破坏它的宁静。秦王朱樉在雪后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睛,将目光射向街道的尽头。那边已经传来了銮铃声,伴着清脆的马蹄响,大将军蓝玉带着六个待卫,风驰电掣般向王府奔来。

“恭迎蓝大将军,恭迎蓝大将军。”已经等了近一刻钟的秦王朱樉带着几个心腹谋士走出大门,远远地冲着蓝玉打招呼。

“岂敢,岂敢,参见秦王殿下。”须发皆白的老将蓝玉跳下马,三步两步走到秦王朱樉面前,按拳于胸,上身半躬,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免了。您是长者,该我向您行礼拜年才对。”秦王朱樉赶紧双手搀扶,抱着蓝玉宽阔的肩膀说道:“蓝老将军身体一向可好啊?本来该我去您那里拜年,谁知道年底事多,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只好请您到我府来小酌几杯了。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蓝玉笑了笑,用大手拍打着秦王后背,老朋友般说道:“王爷言重了,您是万金之躯,这西凉百姓的父母。咱西凉自古春风不渡之地,能有这般景象,还不都是您治政之功。您记得我这个老兵,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完,转身命令,“来人,把咱们给王爷的礼物提过来。”

“是。”两个待卫走到战马边,拉下一个绸布包裹,捧着送到秦王面前。

“这?怎敢让大将军破费。我不过请您一顿家宴而已,早知道您要破费,我就不请您来了,您看,这……”秦王朱樉如同一个好客的主人般谦让道。

蓝玉大手一摆,笑道:“千岁莫要客气,自家人,咱们说这些不怕牙酸么。这是我上个月在亦不拉山亲手猎获的老虎,皮子厚实,正适合王爷这样的英豪。王爷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难得一见的好皮毛,让俺也在大伙面前露露脸!”

秦王朱樉一听是虎皮,心中大乐。为了给蓝玉面子,也为了给院子内的布置者创造时间,笑着命人抖开绸布包裹。两个待从拉着皮料四角一抖,一张完完整整的金毛黑纹虎皮出现在众人面前。看身形,这老虎足足有五百多斤(北平斤)重,端地是只山中霸王。众谋士俱是文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虎皮,围着它啧啧赞叹。伸手抚摩两下,几乎忘记了冬天寒冷。

“没想到,蓝大将军比当年廉颇还勇,如此高龄还能亲自射虎,佩服,真是老当益壮啊。”门内传来一个阴柔的男声,是庞相如,他将一切布置妥帖了。

“是啊,是啊,纵使廉颇复生,也不过如此。”谋士们佩服地应和。滔滔不绝的奉承话夸得蓝玉直捋白胡子,连苍白的老脸都带上了几分暗红。

“如此,本王就问一句,廉颇老亦,尚能饭否?”秦王朱樉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蓝大将军入内就座,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蓝玉笑着,带着几个待卫踏入秦王朱樉的圈套中。大门吱呀一声关闭,将所有秘密关在了血红的门内。两个新贴的门神舞鞭弄锏,冷冷地盯着风中的一切妖邪。几千名待卫提着武器,从王府周围的巷子和民宅中钻出来,将秦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九章 (重生)六

天,干冷干冷的。顾晓的西北风夹杂着雪粒,将空气中最后一丝水分裹成冰球,噼里啪啦的砸在百姓家纸糊的窗子上,将护窗的牛皮纸打出一个个麻沙沙的小白点。昏暗的屋子里,忙碌了一年的家人围拢在火炉子旁边包着杂面饺子,男人女人脸上的皱纹象饺子边缘捏出的花纹一样深。昏暗的菜油灯滋滋的冒着烟,跳动的火苗照亮人们眼中的希望。平时,油灯在这个时辰是舍不得点的,只有今天,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傍晚,勤劳的主妇才打破日落而息的习惯,从柜子顶上小心翼翼的将油灯取下,擦去上面一年的灰尘,灌上一点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菜油,点缀一下节日气氛。

“过年喽!”不懂人间艰辛的儿童兴奋的叫着,手里的小灯笼在空中飞舞。外面的天还没完全黑,灯笼里的蜡烛不能点,只能幻想一下烛光点燃后灯笼的颜色。

“九成,不要开门,在外屋门口玩”。正在碾面皮的父辈温和的嘱咐了一声,叹着气,目光从窗子上缘唯一的一小块玻璃看向窗外。外边,暗暗的,冬末的阳光已经躲到了山后。远处小康人家水炉子烟囱冒出的蓝烟在风中打着滚,飘过青灰色的屋檐,在半空中散成丝丝缕缕。

“爹,明年我要换到李老板家做工”。板凳边缘,一个半大小子一边向面皮中添馅儿,一边低声嘟囔。他的手极其灵巧,圆圆的面皮在掌心中轻轻转了半圈。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已经站立在手掌上。

“啥!”做父亲的吓了一跳,擀面杖滞了滞,杖下的面皮立刻走形,变成了一个小牛舌头。

“我明年不再王老板家做了,换到李老板家去做。他那边一天多给5个铜板。”半大小子提高声音,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做父亲的脸色有点难看,放下擀面杖,用手指敲打着面板质问道:“可王老板一直是咱们的东家。从你爷爷那辈儿就给他加当长随。他家开工厂,我们是第一批入厂的。你小子当时不够年龄,也是人家王老板看在多年老交情照顾进厂。如今你翅膀硬了,咋。就忘了恩人了”。

“他爹,大过年的,你别发火,让孩子把话说完!”女主人用围裙抹了把手。将一撑子包好了的饺子放到柜边。边用温言软语哄住大人,边示意大儿子讲清楚自己跳槽的理由。“闰生,你说!”

“可在李家做,一年多一千五百个铜板呢,那可是三块银元的数。李老板家的掌柜已经私下跟我说了,如果我干得好,每隔半年就给我加一次薪水!”唤作闰生的半大小子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年多挣三个银元,就可以让九成上新学堂,他长大后可以当大伙计。或者当设计师,还能进定西军当军官。一个月就能拿到我半年的工钱”。

这孩子,心里就没个自己。当娘的心一热,转过身,撩起围裙角去擦眼睛。当爹的听说一年多一千五百个铜子儿,心中也犯起了嘀咕,火气跟着降下来,嘟囔着问“有这么多,那李家掌柜的没骗你吧!”

“没有,我打听过了,李家是北平那边过来的老字号,向来讲究信誉。他们说我手艺好,准备和我签一个长期合同,把薪水和花红用白纸黑字写清楚。将来我要是薪水高了,您就可以不干了,在家和娘享清福!”年轻的闰生眼中憧憬着未来,仿佛已经把自己的家建成了前面别人家那种青砖玻璃窗大屋。

当娘的转过身,轻轻摸了摸儿子脸上过早生出的皱纹,哽咽着说道:“换吧,多挣了钱,也好给你说房媳妇。你已经不小了,我和你爹,唉,我们没尽到责任!”

早熟的闰生握着母亲粗糙的手,低声安慰道:“娘,你说这些干啥,我有手有脚的,什么挣不回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候说不定咱家还开工厂呢!”

“可王老爷那边,啧!”当爹的有些为难,“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怎么不好开口,他对咱家有恩那是不假,可咱们也不是他的包衣奴。你要不好说,过了年我说去。咋不能耽误了孩子”!女主人将菜盆里剩余的菜馅刮成了一堆,果断的说。

“好吧,我去说不就行了吗!”男主人也想开了,点着头同意了儿子的新年计划。看看外面昏暗的天,不放心的叮嘱道:“我说闰生啊,你有了自己的想头。爹不能拦你,有道是儿大不由爷,况且这街坊们也说了,现在年头变了,兴什么人人平等了。可你无论怎么干,得留着点心眼,千万别站错了队。这临洮城里,不,就说咱这西北吧,风还没定下来怎么刮呢。你可别给我当那出头椽子。这蓝大将军,张小侯爷和秦王爷,随便哪个伸伸手指头都能把咱捏死!”

“也是,听说张小侯爷带着人去打仗,铁木耳朵什么土匪,不知道打不打的赢!”解决了家务事,女人心里轻松了些,听丈夫提起了西北三个实权人物,饶有兴趣的说道。

“怕是张小侯爷前面的仗还没打起来,成立蓝大将军和秦王爷要火并了。我今天下午,远远的看到秦王府那边封了街。说什么秦王爷请蓝大将军吃年饭。可住在王府附近平日最喜欢热闹的几个大掌柜,今天他们的马车全没在街上。”闰生一边捏着最后几个饺子,一边搭腔。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当爹的蹭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口。边检查门栓边嚷嚷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事不告诉我一声,现在,你让咱们哪里躲去!”

“他爹,躲什么呀,你说清楚点儿,这大过年的”,女人嗔怪着数落,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火铳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一样的火铳声从秦王府方向传来。提前点燃了这一年的春节焰火。

秦王府,一盏水晶玻璃杯在地毯上四分五裂,殷红的酒汁染红了地毯。秦王朱樉站在主案后对蓝大将军冷眼而視。身经百战的蓝大将军端坐着。身后的六个侍卫手都按在火铳上。大队的穆斯林战士冲进正殿,将宾主团团围在中间。

“敢问王爷,这是何意?”也许对生生死死早已看开,大将军蓝玉身着锦袍。手端着酒杯坐在椅子上,笑嘻嘻的向主人问。

“蓝大将军,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替常将军报仇!”秦王脸色铁青,从牙缝里发出要挟,眼前这个蓝玉人老成精,酒席从中午喝到了傍晚,几坛子陈年英雄血都被他灌进了肚子,就是不肯给秦王一句实话。

“想,当然想,蓝某自洪武十七年后。每天都在想。蓝某不是说过了吗,感谢秦王殿下让我知道了当年宫中真相!”蓝玉放下酒杯,镇静的回答。真相。他早就猜到了,只是没能正式得到而已。秦王亲笔修书告诉了他真相,更让他认清楚了所谓英明帝王的真面目。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推翻允文,让他偿还其父所欠下的血债!”秦王朱樉上前两步,冷冷逼问。他不担心蓝玉身边的侍卫,也不惧怕蓝大将军的深受。这是他的秦王府,他有恃无恐。此时涌进正殿的穆斯林武士越来越多,座中每个人身后都被挤满。明晃晃的长刀,蓝幽幽的火铳,散发出来的缕缕寒意映得座中人眉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蓝玉。你别不识抬举,咱家秦王是看重你的威名!”秦王府的幕僚们仗着人多势众,七嘴八舌的训斥。

西北智圣庞相如越过人群,走到蓝玉面前深深一揖,低声劝说道“蓝将军,你看看周围,再好好想想,王爷乃胸怀大略之英主。眼下天下大乱之时,您这样的老英雄该有自己的选择,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将军蓝玉端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英雄血,一边把玩,一边笑着问道:“俊杰?庞先生,你是盖世智者,你告诉蓝某,所谓俊杰,就是那些勾结敌寇,卖国求荣之辈么?这样的俊杰,蓝某不当也罢!”

秦王朱樉鼻子都快给蓝玉气歪了,没时间再和他磨蹭,怒喝着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帖木儿是我请来助阵的客人,不是入侵者。蓝将军,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嘿嘿”蓝玉笑得白胡子乱颤,不卑不亢的说道:“王爷,敬酒罚酒,是酒我从来不惧。你有什么酒,尽管端上来吧。我喝不了,兜着走。”

即使秦王朱樉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蓝玉如此油盐不进,手指蓝玉,对着周围穆斯林武士大声喝令,“给我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五百多名穆斯林武士用汉语齐声回答,一起扑上,殿中***为之一黑。瞬间,反抗被制住。蓝玉手掳胡须,笑吟吟坐在原来的作为,秦王朱樉,西北智圣庞相如,还有秦王的贴身卫士和幕僚被武士牢牢的按在地毯上。

“来人,救驾!”秦王朱樉大声喊道,事发突然,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将一线希望寄托于埋伏在后院的王府死士上。

“省省力气吧,我的秦王殿下。让那么多人为你送死,值得么”老将军蓝玉拍案而起,大声吩咐,“祖马德,带弟兄们用排枪封住通往后院的门。有冲向前院者格杀勿论。张亮,你到后宅门口去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别替汉奸送死!”

“是”小子房张亮和带领穆斯林武士的回人祖马德齐声答应。率领二百多武士冲向后宅。

秦王朱樉终于明白了谁出卖了他,这个小子房张亮号称算无遗策,原来他早和蓝玉勾结起来了,才故意将王府死士安排在側殿。自己防来防去,将死士换了穆斯林武士,结果正好着了他的道。

西北智圣庞,脸贴着地毯,不甘心的冲着后院嚷嚷,“张亮,主公一直待你不薄,你这卖主求荣的鼠辈!”

“庞兄,殿下如何待我。那是私恩。放帖木儿进关,却是国难,孰轻孰重,庞兄问心自知!”小子房张亮清晰的话语从后院传来。钻进每个幕僚的耳朵。西北智圣庞相如面红过颈,长叹一声,头无力的贴在地面上。

后院零星的响起了火铳声,转瞬静了下来。秦王朱樉心中的希望之火随着火铳声平息而破灭,强行撑起脖子,望着蓝玉骂道:“说我是汉奸,你,你给了帖木儿什么好处,让他这样帮着你。”

“帖木儿”,蓝玉冷笑着拉过一个穆斯林武士。摘下他的头盔,对着秦王说道:“秦王殿下,你以为我定西军在西北是混饭吃的么,让这么多人说混就混进来。帖木儿送你的五百死士,正在大漠里边躺着呢。你好好看看清楚,他们是穆斯林武士不假,但他们是我定西军中的穆斯林武士,是华夏壮士,不奉帖木儿的号令”。

“完了,彻底完了”秦王麾下的幕僚们瑟缩着想。“怪不得先前帖木儿联络的使节。总莫名其妙的死在大漠里。而当大战当前,五百死士居然能夹杂在吐蕃难民堆里混入大明境内。原来这些死士是蓝玉派来的!”

“蓝大将军,你可想清楚,帖木儿的百万雄师打遍天下无敌手,你麾下那点人马能挡他几步。朝廷忙着打内战,没人来西北帮你。”秦王朱樉犹不甘心,挣扎着威胁。他希望自己的言辞能将蓝玉和穆斯林武士吓住,以便拖延时间,让埋伏在王府外的七千王府卫士过来支援。

闻此言,老将蓝玉手捋长髯,仰天长笑,笑声震得王府雕梁都跟这打颤。“哈哈哈,他有百万雄师,我西凉的热血男儿何止百万。王爷,你看你还是省几分力气。想想一会儿去了地府,如果向你那赶走了鞑子的英雄老爹交代吧。嘿,你父亲虽然冷酷,却是一个大英雄。谁料到养了你这个孬种!”

秦王朱樉听说蓝玉要杀自己,脸色登时吓得雪白。带着几分哭腔,大声嚷嚷:“蓝玉,你不能杀我,我是皇族,你杀我,你杀我即是谋反!”

“谋反?”老将军蓝玉脸上的笑容更加欢畅,仿佛听说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般,眼泪都流出来了,边笑,边嘲弄的说道:“谋反?我蓝玉从洪武十七年就反了,你现在才说我谋反不是晚了吗。告诉你,秦王殿下,我蓝玉眼中只有国家,没有朝廷。无论朝廷再怎么混蛋,我一样要守卫者个国家。无论朝廷如何包庇你,我一样要杀了你这个汉奸除害。”说道这,蓝玉的声音由狂笑转为大喝。“来人,将这几个卖国贼拖出去,砍了祭我西北军战旗!”

“是”,几个武士走上前,拖起秦王朱樉就向外走。吓得裤子都湿了的秦王朱樉一边挣扎一边喊到:“你,你不能杀我,府外有七千王府卫士,杀了我,你们一个都走不了,都得给我殉葬!”

“殉葬!”蓝玉摇摇头,叹息着说道:“秦王殿下,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卖国之人,即使位置再高,手段再巧,到头来也是一孤家寡人么?”转头冲着殿外大喊一声,“来人,将大门打开,挂起灯笼,让秦王最后看一眼他的王府卫士!”

“是”左右答应一声,打开府门,在王府外空地上高高的挑起灯笼。蓝玉走上前,用蒲扇般的打手拎住朱樉的后颈,象拎猪一样将痛嚎不止的朱樉拎出王府大门。朱樉身材很胖,蓝玉却用一只胳膊就将他拎到了半空中。几步跨出大门外,重重的掼在地上。

寒风中,威震西北的蓝老将军须发张扬,声音如洪钟一般在夜空中传播:“秦王殿下,睁大眼睛看看你的王府护卫,问一问他们肯不肯随着你去卖国!”

趴在地上的秦王瑟缩着,茫然的四下张望。他看到王府卫士们队列整齐的沿街排开,几具尸体倒在地上,一眼就知道是自己的几个心腹将领。

“你们,本,本王平日待你们不薄”秦王朱樉喃喃的说,绝望的声音没有半点力度。

“呸,”一个靠近他的卫士将口中浓痰直接吐在秦王脸上,低声骂道:“卖国贼,可惜了大伙还曾经把你当成英雄来看待!”

听着士兵的喝骂,秦王朱樉的祈求变成了嚎啕吗“弟兄们救命,弟兄们救命。我平时对西北不薄啊!”

“呸,什么王爷,什么智圣,连我们这些小兵都不如,捞好处自称为精英,国难当头,卖起国来争先恐后!”几个小卒子低声骂道,懒得看朱樉那副窝囊相,将头扭到一边。

“弟兄们,今晚回家过年。明早咱们五更集合,六更出发。张将军在前线等着我们,举国的百姓都在看着我们。是男人的,为了华夏,血战到底!”

“为了华夏,血战到底!”数千西凉男儿齐声呐喊,声音盖过呼啸寒风。

“过年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王府附近的院落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成了一片。

“过年了”。整个林洮城的鞭炮声全部跟着响了起来,鞭炮声里,一杆血红色的战旗高高升起,一个太阳,一轮弯月,高高的飘扬在寒风中,永不坠落。

第十章 碧血(一)

如果冥冥中真有神的存在,如果神可以在半空中俯览西域大地。就可以看到一道浓浓的血痕,从托克摩克、阿里玛图,沿古丝绸之路,以异常快的速度抹向肃州嘉峪关。沿途大小城市,亦力巴里、孔葛思、纳刺图、昌都刺(今昌吉)、委鲁母(乌鲁木齐)、别失巴里、火州、哈密、沙洲、赤斤,全部被湮没在血痕中,再也不见踪影。曾经繁华的丝绸古道,再看不到商人,再听不见驼铃,半空中,肥大的乌鸦盘旋着,四下寻找被野狗从泥土中翻出来,又遗弃掉的冻成砣的人肉。

兵贵神速,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帖木儿的远征军没携带太多军粮。为了给军队筹集粮草,也为了不在身后留下麻烦,东征大军每克一城,必屠之。除了工匠和少数年青女子之外,身高超过一米者,无一幸免。无论沿途是同一祖先的蒙古人还是其他民族,大漠瘸狼的眼中没人怜悯,真主的惩罚之剑已经出鞘,必须用人血来淬火。如果城主选择了投降,帖木儿会宽恕他,然后带走城里所有能吃的物品,包括农民留的种子,任由整个城市在寒冷的冬日自生自灭。

马屁诗人罗恩缩卷在皮袍子里,混在骆驼队中前行。自从帖木儿娶了晴儿,他被召见的次数就越来越少。那位前夫的人头还悬挂在阿里玛图城墙上的美丽女子,好像已经彻底被帖木儿征服。一路上,献歌,献舞,献策,夺走了帖木儿身边所有弄臣和美女的宠爱。如果将东征大军比做一群苍狼的话,这个名字叫晴儿的女子就是给苍狼插上翅膀的人。她对西域地行的熟悉和对各部族语言的熟悉,大大提高了东征军的前进速度。

罗恩不嫉妒晴儿,甚至他心中暗暗感谢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如果是在西方,他甚至希望能有机会做这个美女的忠实仆人,每天匍匐在她那双美丽的长腿下。罗恩知道自己爱上了晴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集美貌、智慧和毒辣于一身地奇女子。罗恩勋爵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还要每天在帖木儿面前歌颂杀人狂的赫赫战功,将那些血淋淋的杀戮,用献给上帝的赞美诗一样地曲调来歌颂。这种生活让罗恩透不过气来,实际上,自从东征开始,每向前一步,他的鼻孔里都能多闻到一重血腥。即使在梦中,他也摆脱不了良心的谴责。他看到重重血海间,那一具具不同民族的尸体,老人,妇女,婴儿。而他则背负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在血海中行走,每一步都踏在尸体上。

那些曾经的美丽城市全部消失了,人类历史上数千年积累起来的文化随着穆斯林的火把付之一炬。丝绸之路。传说中从一千四百多年前就将中国的丝绸、瓷器、纸张和各种技术向西传播的道路;一千四百多年来只在成吉思汗西征时中断过的道路。近二十年更繁华,更富庶。将大明朝更新的珍奇物品和技术向西传播的道路;随着罗恩勋爵的赞美诗,葬身于大爱弥儿足迹下。马屁诗人罗恩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得到救赎,在但要所描述地地狱底层中,是否能给自己留一个位置。还是在底层之下,再挖一层,洗练像自己这样给屠杀喝赞歌的人。

阿里玛图失火那天,罗恩目睹了阿斯古楞(高德勇)公爵突围地全部过程。他自问没有阿斯古楞那份勇敢,内心更加负疚之余,对此番东征的结果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在传说和他亲眼所见的事实中,瘸狼帖木儿是个盖世枭雄。这世界上目前为止,还没有他攻不下的城堡,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国家。然而,这些真主都不敢接受的狂热穆斯林们真能征服大明么,罗恩不敢轻易下结论。他不知道即将到达的国家,有多少阿斯西楞和他麾下武士那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需要多,全国有一万个,罗恩勋爵可以保证,帖木儿的东征梦将永远破碎在大漠边缘。

越靠近大明边境,罗恩勋爵关于东征即将结束的预感越强烈。沿途诸汗国都是蒙古人所建,按道理他们应该夹道欢迎帖木儿才对。事实却恰恰相反,越靠近大明,当地人的抵抗越强烈,数个蒙古部族面对帖木儿极其仆从的三十余万大军,真的战斗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呯”,前方传来了一声炮响,隐隐约约,不太容易分辩具体位置。“呯,呯,呯”,更浓密的火炮声从正前方传来,东进的队伍为之一滞。训练有素的武士立刻整顿衣甲装备,无需号令,各前进部队整齐地从队伍正中间闪出一条可供两匹骆驼对行的道路来。帖木儿帐下的传令兵和各领军将领相对疾驰,旗帜丝毫不乱。

罗恩勋爵内心暗叫一声佩服,自己的故国没有这么多武士,也训练不出这么整齐的军队。他抬起头,用冻得满是裂口的黑手搭凉棚向前方望去,目光越过如林旌旗,天地之间是一条淡紫色的连绵雪线,冬天的日光射在积雪上,绚丽得让人无法逼视。是金山,罗恩凭借这些日子研究地图的经验推断出自己已经跟随东征大军来到了金山(阿尔泰山)西麓。前面那几道不算太高的山梁应该是金山的延伸,越过这几道山梁,则进入了大明定西军控制范围的肃州卫。南下可攻嘉峪关,北上可达居延海。(注:做为西方人,罗恩的地理知识有误。此地应该是祁连山西北向延伸段)。

火炮声渐渐密集,远远听之如闻金鼓。偶尔有一两声沉闷的巨响穿插期间,罗恩勋爵凭借一路上地阅历听出。那是东征军携带的一种重炮。这种一路上累死了无数奴隶的巨无霸,准头不佳,但射程与破坏地威力可以说是举世无双。帖木儿攻城轻易不用此炮。没想到今天刚与大明接火就用上了。

淡紫色的雪线上空腾起一团团云雾,硝烟的味道逆着风传了过来。传令兵跑动的速度越来越频繁,一会儿,前言队伍让开,东征军队末的几支劲旅冲了上去。罗恩勋爵夹杂在低级的文官队伍中,伸长了脖子观看战况。前方打到什么程度他判断不清楚,距离太远,火铳声嘈嘈切切如雨打芭蕉。罗恩勋爵看不到一个熟悉的将领,也不敢拉下传令兵问个究竟。和那些低级幕僚一样,他只能从通信兵的脸色上,判断敌手地强弱。

“好像对方有些硬。他们埋伏在雪里,前言部队可能吃了点儿小亏”!一声低低的嘀咕从背后传来。罗恩勋爵回头望去,看到几个负责运补给的低级参谋躲在骆驼肚子旁边,正在交流对战局的看法。

“打前锋地是金帐汗国的那帮蠢货。他们太笨。干不了什么活。等咱们的部队上去,一个冲击,对方的防线就该跨了。这地方山不高,雪底下也藏不了多少人”!一个黑脸矮胖子满怀信心,一路上多少仗打下来,还没看到有人能抵挡穆斯林战士潮水般地攻击呢。

“我看未必”,罗恩勋爵跳下骆驼,带着矛盾的心情靠过去,压低声音加入讨论。“你们听听这炮声,一路上什么时候这么激烈过。听。这种炮,好像不是咱们用的火炮”。仿佛给罗恩提供证据般,远处传来密集的炮弹炸裂声,一声接着一声,比当天军火库爆炸都激烈。

几个参谋侧过耳朵仔细听了听,也发觉的情况不太对劲。这炮声实在太剧烈,仿佛有几百门火炮同时射击般。所有人的神情变得凝重,黑脸矮胖子参谋兀自嘴硬,听了一会儿,一厢情愿地下结论,“说不定我们的大炮击中了敌人的炮弹箱子,把他们的炮弹全部引着了呢。这么密集的炮,怎么可能,即使炮手约好了同时打也打不了这么整齐。”

罗恩勋爵不愿意和这个黑胖子争执,这些狂热的家伙对己方实力有股盲目的自信。不光是这些低级参谋,包括帖木儿和他麾下的将军,也对此番东征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罗恩勋爵是外人,为了自身安全他不敢问将军们这份自信从哪里来。爬上骆驼背,冒着刺骨的罡风,放眼向前望去,雪线上已经看不到刚才那种绚丽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团团白雾和滚滚黑烟。那黑烟中仿佛隐藏着无数撒旦的仆从,冲着罗恩呲牙咧嘴扮着鬼脸。

“罗恩勋爵,罗恩勋爵”,突然然传来的呼叫声让沉思中的罗恩一哆嗦,差点儿从骆驼脊背上掉下去。分给他的小奴隶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腰,使其避免了一次出丑。定神细看,沿着队伍中间的空地跑来了一匹白色骆驼,骆驼背上的传令兵高举着一个描着新月图案的旗子,边掉转坐骑,边大声喊道:“罗恩勋爵,大爱弥儿命你速速到他的临时大帐,记录这次战役的全部过程。”

“是”!罗恩答应一声,接过令旗,跟在传令兵身后向前方冲去。帖木儿生性喜欢炫耀,每临较大战役都要让左右记录下来,编辑成册以供后人瞻仰。罗恩勋爵善歌善颂,是记录武功的最佳人选之一。虽然东征以来,对手和己方实力相差悬殊,但帖木儿在得到爱妾晴儿之前,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罗恩叫到身边,解释各战用兵的精妙之处。

“看来今天真的遭遇上了大明主力部队,否则大爱弥儿也不会再次想到我”。骆驼背上,罗恩勋爵矛盾的想,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郁闷。帖木儿的临时指挥大帐搭在一个避风的小山坡下,离前线还很远,但是在这里罗恩已经感到脚下土地的震动。大帐外,几个浑身是血的蒙古武士被捆在石头上。罗恩心中涌出几分不忍,是失利了的先头部队将领,按照帖木儿的脾气,这几个人今天肯定会被砍头。

罗恩勋爵小心翼翼的爬进了帅帐。只见瘸狼帖木儿一身戎装,兴高采烈地站在地图旁。随军参谋七手八脚,不断根据前线送下来的情报在沙盘上标出敌手所在方位和可能兵力部属。美丽的晴儿夫人白纱蒙面。玉雕一样的和托着腮,扶在沙盘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那份没睡醒般地慵懒神态让罗恩勋爵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围着她转。

帖木儿军中向来不准女人说话,惟独晴儿夫人是个特例。一路上,她给帖木儿贡献了不少好主意,所以越靠近大明边境,参谋部对她的建议依赖性越强。特别是关于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整个军中没有一个人比晴儿更清楚。

突然,罗恩勋爵听到了一声轻叹。宛如年少时听到圣诗一般,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心。目光几乎不能移动,他看到那个几乎不属于人间的美丽精灵放下托腮的手臂,从身前的盒子里拔出一条小旗插到沙盘上。

在那一瞬间,罗恩感到自己地血液凝固了。一个画着新月的小旗,代表着一个万人队。而寻附上小旗子插的位置,刚好是金山主脉和西麓延续的交界处,当地人叫巴儿思阔山和马谡山。来时路上罗恩曾经观察过,那里连绵雪线屹立了足足数千年,甭说人,鸟也飞不过去。让一万穆斯林战士去翻此山,无异于让其中五千人去送死。

“那里偏北方向有一段山势比较平缓,夏天时可以翻过。然后穿越一小片沙漠就可以到达居延海。在那里汇集蒙古人,一同沿张掖河南下,可以直接抄嘉峪关地后方。”美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和金山上千年积雪一样冰冷。罗恩勋爵的目光顺着声音所描述方向移动,仿佛看到一支军队掉头向西,穿越马谡山一个大迂回,把眼前的敌军团团包围住。

“好,好一条百里迂回之计”。没等参谋们表态,瘸狼帖木儿第一个为晴儿叫起好来,“纵使本大爱弥儿,也没敢将兵力分得如此远。久闻居延海乃西域粮仓,来人,吹角点将”!

“是”参谋们鱼贯而出,不一会,大帐外传来压抑地号角声。瘸狼帖木儿站在沙盘前,将手中小旗子一个个向马谡山方向插去,一只,两只,三只,整整五只小旗子。边手雷,边对身边的第军师易卜拉欣解释,“一个万人队不够,派五个轻骑万人队从雪线上踏过去,直扑居延海,那里原蒙古人若是不降,就全杀光了,粮草牛羊物资充做军用,足够我军用上一个冬天。若他们肯隆了,就给我直扑嘉峪关,将前面的张将军生擒活捉。此人乃大将之才,操得一手好炮。各国的炮兵操典都参照了他的原创。

听了帖木儿的解释,老狐狸易卜拉欣凝重的面色渐渐展开,嘴角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回头扫了一眼晴儿和罗恩,不阴不阳地说道:“只派一支主力,其余四个万人队派那些金帐汗、白帐汗还有怯失迷儿等国的军团过去,即使大明在居延海边有军队布置,也挡不住五万大军地围攻。到时候,让张正武将军分兵救之亦难,不分兵亦难……”!

够狠,罗恩从桌案上找来纸笑,飞快地记录下帖木儿和易卜拉欣的每一句话。火器战争是和冷兵器战争完全不同地一种最新作战方式。如果帖木儿打赢了此战,也许这些调兵遣将的部属就可以总结成一本兵法,供后人学习。此后千秋万代的领军打仗之人都要称颂帖木儿的名字。罗恩知道自己在为吸血鬼当书记官,但他更知道忤逆帖木儿心思的后果。一边昧着良心记录,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瞧向晴儿,越是这种内心矛盾时刻,美女的诱惑力对罗恩越大。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吹响号角不过十几分钟的间隔,武将们已经到齐了。瘸狼帖木儿掀起毡帘走出去,大声发布命令。

“吐如纥!你带麾下的一个万人队当先锋,马上出发,掉头向北,穿越马谡山,闪击居延海。具体地图从参谋部拿,无论战死多少人,一定把居延海附近给我荡平”!帖木儿的声音在帐蓬内外回荡。

“是”,被唤做吐如纥的突厥族将领上前接过令旗,低头冲进帐蓬,从参谋手中拿过刚画好的地图,转身匆匆离去。

“色拉退、暗都刺、薛超吾、敖勒多尔,你们四个带领麾下万人队配合吐如纥,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不要携带任何火炮,干粮也尽量少带。兵贵神速,如果掉队,你们自己知道真主会怎样惩罚不忠者”!

“是”!几个仆从国将领躬身施礼,跟在吐如纥将军身后远去。冬天翻越雪线,帖木儿没将大家当人看。但他们是仆从国军队,不在二十万嫡系之内。胆敢违抗命令,门口绑着那几个就是榜样。

望着远去的众将,帖木儿欣慰的笑了。他知道易卜拉欣到现在还怀疑晴儿的忠诚,但他喜欢身边放一个蛇蝎美人那份刺激的感觉。况且他认为晴儿这次又给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有一个秘密他没告诉罗恩,也没告诉晴儿,那就是前方抵挡他的张正武将军手中并没有充足的军队,在临洮的秦王朱樉马上就会起兵,从关内给张正武最后一击。

突然,罗恩手中的笑顿了顿,几滴墨汁溅落,将纸上的字迹湮得一片模糊,顾不上擦,他心头痛得一阵阵抽搐。罗恩越过桌角得目光停留在一双美丽的皮靴上,刚才在无意间,细心的罗恩发现心上人晴儿的双足在颤抖,轻微地,以极其难以察觉的幅度在颤抖。

第十章 碧血(二)

山顶的寒冰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淡粉色的光芒,那已经不是冬日的积雪,武毅侯张正武清楚地知道山顶的分红色意味着什么。在充满没有生命的枯黄被炮弹炸烂的焦黑的之上的山顶,那抹粉红色的光如同烈火一样,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那是血,西北儿郎的热血,无数生命倒在山颠,用生命守护着深厚这片沃土。即使倒下,他们的体内的热血也要化成寒冰,为入侵者增加一重障碍,为幸存的同胞添上一重防护。

剧烈的火炮声在山间回荡,那是定西军自己开发出来的一种短程火炮。张正武对不同种类火炮射击声音很熟悉,他利用这种新式火炮来弥补士兵人数的不足。此炮以多根炮管用火焊合铜环箍在一起构成,引火的绳索穿过每根炮管。填装虽然极其麻烦,但每次射击,都是几十发炮弹同时飞出。炮弹落地之处,不会留下任何生命,就是连土地也要被如此密集的炮弹掀开一层,露出冰冷的外壳下面肥沃的黄土。

左侧的半山腰上烈焰升腾,碎石,乱木还有积雪随着浓烟飞上了半空。望远镜里,武毅侯张正武看到身披铁甲手持巨盾的穆斯林战士全部趴在了山坡上,待空中的乱石碎木以及同伴的残肢落完,又笨拙地在轻步兵的搀扶下站起来,继续向山顶上爬。仿佛刚才毁灭性的炮击根本没发生过。或者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

炮弹的爆裂声又响起来,非常沉闷。这次是铁木儿方面的重炮,巨大的炮弹将落在定西军阵地上。将一个个防御工事撕得粉碎,硝烟散尽,望远镜里又出现了一排迷彩装。那是在炮击后幸存的战士,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端起来火铳。

数点流星拖着长长的烈焰之尾巴越过山梁飞到山底,山沟里,几排正在列队准备发起冲锋的敌军四散奔逃,从天而降的炮火无情地追赶着他们的脚步,将他们送回了河中地区的老家。炮击过后。又有仆从国士兵在马刀地威逼下集结,战战兢兢地聚拢,战战兢兢地分散成组,跟在重装步兵身后。为他们提供火力支援。

右下方的第一道防线再次和贴木儿的军队发生了接触,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从那里传来。张正武掉转望远镜,他看到自己的袍泽握着大砍刀冲进了一伙身穿狼皮袍子的队伍中。几百个敌我双方士兵混战成一团,大砍刀。枪刺,马刀在夕阳的余晖下不时画出一道道耀眼的寒光。看不清楚谁砍倒了谁,看不清楚谁刺中了谁。不断有人从战团中倒下去,从山坡上滚下去,彼此拥抱着从断石上跳进山谷。

几声爆炸从人群中响起,不是炮击,没有哪方军官会不分敌我向混战中地战士发动无差别炮击,是定西军士兵点燃了手雷。望远镜里,张正武看到数团烟云升起,幸存地穆斯林战士跟跄着。转身向山披上跑去。获胜了的震北军士兵点燃手雷丢在他们背后,将逃得慢得士兵炸成碎片。爆豆子般的火铳射击声再次响起。双方又开始对射,几个来不及撤入战壕的定西军战士晃了晃,轰然倒在阵地前。被子弹挂成碎片的大明战旗骄傲地扬着头,在战火与寒风中不屈屹立。

这是一场消耗战,张正武摇头苦笑。除了在几个局部地区贴木儿投入了他造价高昂的重装步兵以外,定西军的正面防线几天来一直承受着仆从国军队的冲击。那些狂热的战士发起冲锋的时候不顾生死,其实他们也的确无法在顾及生死。望远镜里,张正武清楚地看到,山坡下的敌军督战队射出排枪,将临阵退缩的士兵全部射杀在战场下。一波波披着各式铠甲的敌军冲上来,脚下的几块小高地再次重复和先前同样的镜头。火炮覆盖、排枪射击、短兵相接、阵地易手,然后新一波定西军战士从交通坑道中钻出来,舞动着大砍刀将敌军赶下山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在这片山岗上,死亡并不可怕。对于坚守于战场上的西凉男儿,死亡就好像去赶赴一场盛宴,而火铳和炮弹破空声,则是这盛宴上的欢歌。

在冰冷的荒山上,一句句尸体纵横交错地层叠在一起,血,宛如划在大地上的一道道刀痕。一个个青黑色冒着热气的弹坑分布在“刀痕”边缘,破碎的肢体和血肉在冒着黑烟的野火中燃烧,尸体烧焦的刺鼻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该派援军了,张正心放下望远镜,冲着指挥所外边大喊了一声,“朱虎德”!

“有”!一个矮墩墩的西北汉子精神抖擞的袍襟,迷彩服收拾得干净紧绷,连套在迷彩服里面的锁子甲纹理都能隔着一副看出来。

“带着的团子西岭子,把严东溪的人马替下来,让他们修整。老规矩,你们守两天一夜”。张正武伸出大手替朱虎德正了正头上的皮帽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告诉弟兄们,背后就是咱们西凉”!

“将军放心,本团就是剩下最后一个男人,贴木儿也别想攻上西岭子”。团长朱虎德握拳敬礼,转身跑了出去。他是个西凉回回,名字本来是“塞典。朱护得”,入西北军后为了方便,自称为朱虎德,时间一久,外人反而弄不清他到底姓朱还是姓朱乎得了。他麾下的士兵也大多是本地的回回或吐蕃人,凶悍异常,是张正武平素舍不得用的一支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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