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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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剌不花却不肯放他们离开,随即命令高丽兵押着百姓去四下里砍柴,生火做饭。待所有骑兵和战兵都被伺候得吃饱喝足了,马匹也得到了充分休息。已经都到了正午十分。老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忽然说出了一连串蒙古话。随即,便有两百多名骑兵冲进百姓的队伍,不分青红皂白,拉了同样数量的男女出来。

“他们要干什么?!”朱大鹏早早就上了敌楼,一直陪在芝麻李身边,观察敌军动向。见蒙古骑兵忽然拉出数百普通百姓朝城门口押了过来,愣了愣,大声询问。

“不知道?”芝麻李也被兀剌不花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低声回应。“按道理,这些人都是从黄河北岸强征到的,属于朝廷的子民啊!跟咱们没任何瓜葛……”

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顿了顿,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不好,赶紧出城救人。毛贵,赶紧带领你部弟兄出城救人!”

“是!”前军都督毛贵也发觉情况不对,答应一声,顺着马道就朝城墙下跑。才跑了几步,城门外突然传来一通鼓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紧跟着,那些蒙古骑兵举起钢刀,一刀,就将各自马前的百姓给砍成两段!

“啊——!”朱大鹏在敌楼上看得清楚,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气钻心。才猛然意识到,被杀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红色的火焰,瞬间从他的心脏处冲出来,只奔顶门。只觉得这一刻,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远处的云是红的,云下的树、树下的人,还有人身后那尚未来得及封冻的滚滚黄河,全都是殷红一片!

无边无际的红色,像血一样涌过来,又浓,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让他无法叫喊,无法呼吸。而就在这红色的世界里,哀哭声不绝于耳,那些无辜被杀者的父母、妻儿,仿佛无法相信正在眼前发生的事实般,半晌,才终于冲出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向血泊中的尸体。而人群周围的那些高丽人,则举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钢刀,毫不犹豫地朝冲出来的百姓身体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喷起一股鲜红色血雾。

“芝麻李听着——!”鲜红色的世界里,从杀人者的队伍中,策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着个不肯瞑目的头颅,在距离城墙百余米左右的距离上,耀武扬威,“我家大人说了,要你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他狞笑了一声,奋力将头颅甩向敌楼,“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

“呯!”头颅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鹏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红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现出雪亮的钢刀和一张张哭不出声音的面孔。

“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那名蒙古武士继续在百米外策马驰奔,来来回回,将威胁传入城上每个人的耳朵。

族人?他们是我的族人?鞑子说了,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毛贵觉得他傲慢,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俯览众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苏先生、孙三十一等人,平素对他也是敬畏有余,未见得如何亲密。原来大伙都能感觉到,他跟他们并不是一伙,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纪,地球村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朱大鹏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数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谁也不会刻意去提祖先们之间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于被征服,屠戮与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里,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丽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自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他虽然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帮助了这里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里,他自己却一直还把这个世界的人当作游戏中的NPC,根本没想过自己属于哪一方,根本没有把其中任何一方当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却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诉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都是汉人,都是天生的奴隶。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

我是徐州军的左军都督,我是起义者,我是汉人!汉人当中地位最为低贱的流民!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从没有任何一刻,朱大鹏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如此的清晰。

有层看不见的膜,在他周围瞬间化作齑粉。

他不是朱大鹏,不是那个上辈子打了一辈子游戏,这辈子继续游戏人间的朱大鹏。他是朱八十一,朱老蔫儿,徐州城的杀猪汉朱老蔫儿。芝麻李帐下的左军都督。

他有个兄弟叫毛贵,有个兄弟叫潘癞子,有个兄弟叫赵君用,还有个兄弟叫苏明哲,叫张小七……

他们是兄弟!是同族!他们个性迥异,能力参差,姓氏不一样,长得不一样,高矮胖瘦也不尽相同,但在异族的屠刀下和眼睛里,他们永远都是同族,没有任何差别。

不一起反抗,就要一起变成尸体!

他们是兄弟,是同族,无论任何时候,永远都是!

生,肩膀挨着肩膀,死,手臂挨着手臂!

第029章 睡醒的河

“放我下去,我要杀他,我要杀了他!”猛然间,朱八十一扭过头,冲着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静!你这样子,杀不了任何人!”虽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来如此狰狞,但是芝麻李却突然感觉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经难分彼此。

“你先歇着,让我来!”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声命令。随即,把手探向身后亲兵,“拿那张三石力的硬弓来!”

“是!”亲兵们红着眼睛,递上一张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将弓拉成了满月。城下耀武扬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临近,把马头向后一拨,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从天空中飞下来,正中他的后颈。将他从马背上推下来,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出城!杀鞑子!”芝麻李放下强弓,咬着牙,大声命令!

“出城!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城头上,响起一阵山崩海啸。所有亲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们,都抄起兵器,紧紧地跟在了自家主将身后。

“杀鞑子,杀鞑子!”徐州城北门大开,毛贵率领前军兄弟,穿过吊桥,在正对城门口两百步远的地方汇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杀鞑子,杀鞑子!”紧跟在前军后边是右军,两千余名弟兄高手持简陋的兵器,从吊桥上跑下来,义无反顾。

左军、中军、后军,还有风字营、火字营、林字营、山字营,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根据《孙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营头,都高举着战旗,从城门口鱼贯而出。密密麻麻,与先前杀出来的众兄弟们站在了一起。

“杀鞑子,杀鞑子!”他们当中大多数身上都没有铠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简陋长矛。而他们,却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谁都不愿落后半步。

他们已经被当作牛羊一样屠戮了七十余年。

他们从参加义军到现在,还不到一百天。其中还有不少人是被协裹进来的。但是,已经习惯了站着习惯,却再也不愿意跪下去。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拥挤着,叫喊着,怒吼声伴着料峭寒风,响彻整个原野。

忽然间,远处已经临近结冰的黄河颤动了一下,腾起了惊涛骇浪。

金黄色的波涛“轰”地一声跳上半空,然后又咆哮着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条刚刚被惊的巨龙,愤怒地舒展着沉重的身体。

这条龙,在沉睡了近百年后,终于醒来了。卷起万丈波涛,涤荡世间所有腥膻。

“轰隆!轰隆!轰隆!”听到来自背后的汹涌水流声,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头皱了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事物反常必为妖!作为勋贵里边难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虽然不大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但对黄河在十一月底却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却也是多少有些忌惮。然而,当他看到对面正靠着护城河整理队形的义军,脸上立刻涌起了一缕轻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间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怒不兴兵,芝麻李明显中了自己的激将法,没等他麾下的蚁贼们做好准备就冲了出来!

而那些蚁贼们,居然连最基本的列阵都会学会,人挨人,人挤人,乱得像晚秋的骡马市场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这样,自己再等上两三个月,待春回大地后再来讨伐这伙蚁贼也不为迟。在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无法成军,再多给芝麻李两个月,结果也是一样。虽然眼前那群蚂蚁的队伍里,已经出现简陋的令旗、认旗和其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旗帜,旗帜下的蚁贼头目们,也在努力地约束部曲。但蚁贼就是蚁贼,你就是给他们一万年时间,再给他们充足的军粮和武器,他们照样无法变成真正的将卒。

“擂鼓,准备接战!”没兴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顿队伍,兀剌不花从身侧的亲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黄色的令旗,用力挥了几下,然后大声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鸣般的鼓声,立刻中军位置响起。正在懒洋洋整理铠甲的罗刹兵们,立刻像吃了曼陀罗花一样跳了起来,快速与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伙汇聚成排,然后一排接一排从刚刚建立起的兵营中走了出来,在正对着义军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遥遥地列出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横长形大阵。

“嗯!”兀剌不花满意地点点头,将橙黄色令旗丢给另外一名亲兵。随即,再度抽出一绿、一蓝两面旗帜,先后举过头顶轻轻摇晃。

“轰!”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马背,风一般朝方型大阵左侧冲去。借着方阵东南角位置向后拉道个弧线,转眼间,就将长方形大阵变成了一把锐利的弯刀。

那些看到蓝色令旗的高丽仆从,则一分为二。半数装备着朴刀的家伙,快步走到“弯刀”西侧,汇聚成一个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儿手里仅有木棒的,则排着队逼向正在低声哭泣的百姓,将他们像赶羊一般,朝军营后方的黄河赶去。逼他们紧贴着堤坝站成十数个人疙瘩。然后画地为牢,不准他们再做丝毫移动。

前后不过是半柱香时间,蒙元兵马已经完成了全部战前准备工作。反观护城河畔,徐州军依旧忙碌地整理队形。所有排兵布阵规则几乎都是昨天上午才临时想出来的,到了下午,也只颁发到了千夫长一级的将领手里。而更低的百夫长、十夫长,则根本没得到过任何通知和训练。完全靠着各自顶头上司的吼声来指挥手下士卒,步调根本无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伙尴尬的是,在昨天的议事中,高级将领们一致认为只需要战兵出马即可,各自麾下的辅兵只需要留在城墙内侧随时候命。然而他们却谁也没有过问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战兵。眼下沿着护城河开始列阵,才猛然发现,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别,已经悬殊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人数最多的如后军都督潘癞子,麾下几乎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把额定的五千士卒,全都当作主力给拉了出来。

人数稍少些的如右军都督彭大,麾下战兵数量也高到了两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挤成了个多边形,四周参差不齐。

其他各位将领麾下的战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军在内,或是两千左右,或是三千出头,彼此之间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只要不跟左军站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人数差距就不那么令人感到震惊了。朱八十一所统率的左军,居然还是昨天上午那六百来人,没有因为即将开始的恶战多出一个!

“把阵形再拉开些,靠着运河一字排开吧,各营之间留出半丈宽的通道,不用紧挨着,免得影响兵马调动!”望着对面已经严阵以待的官军,芝麻李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皱了下眉头,很无奈地说道。

眼下的徐州军,可做不到像对面蒙元兵马那样,完全跟着令旗和战鼓来移动。立刻,有数名大嗓门的传令兵跳上战马,从中军位置向左右两个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不断地重复,“一字排开,大总管有令,各营沿着运河一字排开,彼此之间留出半丈宽的通道,以供兵马调动!”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齐的队伍立刻变得更加混乱,好半天,才在千夫长和各营主将的约束下,重新把队形整理清楚,彼此间慢慢拉出一个明显的距离。

“嗯!”看着徐州军在距离自己数里远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没有命令大军立刻压上去趁火打劫,也没有派出弓箭手进行骚扰。而是饶有兴趣地分辨起观察起对面各营的临场表现来,不断地摇头或者点头。

“大帅,要不要末将带些人过去,教教他们怎么打仗?!”一名世袭的骑兵百户等得百无聊赖,凑到兀剌不花的身边,小声提议。

“没必要!”兀剌不花手捋胡须,笑着摇头,低声回应。“芝麻李的帅旗背对着吊桥,一旦发现势头不妙,随时都可能逃回城内!那样的话,尔等可能就要强行攻城了。不如多给他点儿时间,让他多一点信心。然后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帅英明!”骑兵百户佩服得五体投地,手按胸口,在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礼。

“不过你也别闲着,去,替我向芝麻李传个话!让他不要着急,慢慢弄。什么时候把队伍理顺了,什么时候我再开过去割他的脑袋!”

“诺!”世袭百户也吞莫哥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户那骄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随行幕僚,笑着吩咐,“诸君,跟着我去军阵背后吧,走得近些,一会也能看个热闹!这一仗,不存在任何悬念!”

第030章 毛贵

“大帅亲自出马,当然所向披靡!”众蒙汉幕僚们,多少都略通一点儿兵法。从徐州红巾的临阵表现当中,就看出这是一群严重缺乏训练的蚁民。所以个个都认为徐州已经唾手可得,齐齐弯下腰去,大声称颂。

“嗯!”兀剌不花又笑着点下头,抖动缰绳,带头朝自家军阵背后靠了过去。他是成吉思汗帐下四狗之一,神箭手者别的嫡系后代。骨子里就传承着对战争的狂热,虽然读了几大车儒家典籍,每当带兵出战,依旧兴奋得不能自己。

众幕僚也在兀剌不花的亲兵保护下,骑着战马迅速向自家军阵靠近。然后凭借多年追随鞍前马后养成的默契,与兀剌不花一道,在距离军阵八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如果换算成朱大鹏原来所在的时空,就是一百二十米。既不会影响前方将士们的行动,又能及时将命令发出去,调整战斗方案。

紧跟着,有亲兵从军营内推过来几辆特制的高车,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熟练地将高车拼合在一起,组成一个五米见方,一丈多高的帅台。兀剌不花跳下坐骑,由亲兵搀扶着,从特制的台阶走了上去,亲手将赤红色的主将旗帜,插在了高台正中央的圆孔上。

“必胜!必胜!必胜!”亲兵们看到帅旗竖起,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呐喊。顷刻间,所有蒙元士兵都喊了起来,“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一个个张牙舞爪,信心十足。

奉命替兀剌不花传话的蒙古百户也吞脱哥,此刻也带着十名大嗓门手下来到了义军阵前。汲取了先前那个挑衅者被芝麻李给钉死在地上的教训,这回,他隔着大约一百五十步远,就自觉地带住了马头。然后扯开嗓子,反复叫嚣道:“芝麻李听着,我家大帅说了,让你不用着急。慢慢整队,什么时候把队伍整理完成了,什么时候再上前送死不迟!”

“芝麻李听着,我家大帅说了,让你不用着急。慢慢整队,什么时候把队伍整理完成了,什么时候再上前送死不迟!”十名大嗓门蒙古骑兵跟在也吞脱哥身后,齐齐扯开嗓子,用非常流利的汉语大声重复。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必胜!”众蒙元士兵听了,呐喊声立刻愈发狂热,仿佛对面占得全是牛羊般,马上就可以肆意宰割。

而徐州军的将士们听了,士气难免会有些受到打击。对面的罗刹鬼兵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在阳光下的确都有影子。但鬼兵们的身材和军容,却令他们自惭形秽。同样是人,对方身高都在九尺开外,而他们这边即便是最为强壮的,如后军都督彭大和左军都督朱八十一,也不过是八尺半左右的个头,比对方最低的士兵,还要低上半个脑袋。

再往彼此身上看,鬼兵们每个人身上都披着半身镔铁甲,也不是何等巧匠所打造,整个前胸部分居然是完整的一块,在阳光下烨烨生辉。与护肩、护裆和护腿串连在一起,将身上所有的要害部位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就连硕大的脚掌上,都穿了双包了铁的大靴子,看上去又厚又重,随便就能将地面踩出了土坑来。

那些没有铠甲遮挡部队,如小臂、小腿等,则完全露在了空气中。十一月底的天儿,居然也不觉得冷。一寸多长的金色体毛根根倒竖,就像一只只穿着铠甲的刺猬。

而徐州军这边,大多数人却只穿了件厚布坎肩儿。即便是主将的亲兵和极少数精锐,也顶多穿了件猪皮甲。对流矢也许还能有一定防护力,遇到罗刹鬼兵手里的短刃,肯定就像纸糊一般。

“毛贵,给我出去刹一刹敌军的威风!”芝麻李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这边的士气在快速下降,连忙抽出一根临时赶制的红色令旗,亲手交到前军都督毛贵手里,“杀了那个人,让兀剌不花看看我江淮男儿!”

“诺!”前军都督毛贵躬身领命,拖着红缨枪,大步出列。一边朝正在叫嚣的蒙古百户走,一边笑着喊道:“兀那卖嘴的怂货,不要再嚷嚷了。有本事放马过来,让毛爷取你首级!”

“你这……!”也吞莫哥正喊的得意,没想到芝麻李随便派了个连马都没有的人向自己挑战。愣了愣,怒火从心头勃然而起,“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说罢,也向自家主帅请示,双腿一磕马镫,直接朝毛贵头顶上冲了过去。

“该死!”兀剌不花见两军阵前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忍不住又皱起眉头。芝麻李明显是想用阵斩敌方大将的方式,激励士气。也吞莫哥居然敢不向自己请示就擅自应战。然而此刻鸣金把也吞莫哥叫回来,肯定对士气会产生不利影响。因此,他稍作迟疑之后,就果断地命令,“擂鼓,给也吞莫哥助威!”

“轰隆隆,轰隆隆!”雷鸣般的战鼓声再度响了起来。一众蒙元将士停止叫嚣,齐齐将目光看向也吞莫哥。两将单挑,这个场景可只有茶馆中的平话先生嘴里中才有。如果换到其他正规的战场上,大伙可没机会开这种眼界。

数千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中,一身精钢荷叶甲的也吞莫哥高举百炼长刀,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的猛鬼般,朝仅穿了半件披甲,手持木柄红缨枪的蚁贼扑去。人和马动作娴熟和谐,每一个动作都透出力量与美感。

再看与也吞莫哥对阵的那个蚁贼,明显已经未战先怯,手中的红缨枪晃来晃去,根本端不成一根直线。

前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吞莫哥已经冲到了对手面前。嘴里发出一声爆喝,“嘿!”,百炼长刀借着马速凌空劈落,在阳光下劈出一条闪电。

“好!”众蒙元将士齐声喝彩,抬起眼睛,准备看人头带着血水飞上半空的美景。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半空中却迟迟不见任何血迹,反而是也吞莫哥自己,忽然像喝醉了一般,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任由坐骑把自己带出了几十步远,依旧没有拉住缰绳。

“啊!”喝彩声变成的惊呼,众蒙元将士拼命眨巴着眼睛,刨根究底。只见那名早就应该身首异处的蚁贼笑呵呵地抖了抖红色的抢樱,大步从后边追上去,伸手轻轻一推。

“噗通!”也吞莫哥的尸体像朽木一样掉下了马背,嘴里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污血。那蚁贼则一把拉住无主的战马,飞身跳了上去,手搭枪杆,遥遥地朝蒙元将士施礼,“谢御史大人派人送马!毛贵这厢有礼了!”

“谢御史大人派人上门送马!谢御史大人派人上门送马!”徐州军将士哈哈大笑着,将毛贵的话一遍遍重复。刚刚被打落下去的士气,瞬间又涨到了极点。

“报仇!”也吞莫哥所带的那十名负责喊话的蒙古骑兵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同时催动坐骑冲过去,就想依多为胜。芝麻李帅旗下,也立刻扑出去十名身手最灵活的斥候,半路拦住他们,与他们在沙场中捉对厮杀。

胜负几乎是在几个弹指间就见出了分晓。那十名大嗓门蒙古骑兵轻敌大意在先,士气又因为也吞莫哥的死受到了极大打击。居然在第一次对冲当中,就被芝麻李麾下的斥候砍死四个。而斥候们这边,却只有两人落马,一人肩膀上飘起了耀眼的红。

“跟我来!”前军都督毛贵一抖缰绳,带着剩下的八名斥候,再度扑向战场中央的六名蒙古骑兵。那剩下的六名大嗓门骑兵已经被杀得胆丧,见对手当中居然又多出了一个杀星,吓得大叫一声,拨马就逃。

“嗯哼!”蒙元主帅兀剌不花皱了下眉头,大声冷哼。“传令,杀无赦!!”

“呜————!”一声愤怒的号角声在帅台上响起。蒙古骑兵队伍中间,立刻扑出了三十多名壮汉。迎住逃回本阵来的大嗓门骑兵,不由分说就是兜头一刀。

“饶——啊——!!”惨叫声嘎然而止。六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砍下,由长矛挑着,在元军自己阵前来回展示。

众蒙元将士看了,一个个不寒而栗。谁也不想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畏缩不前,最后屈辱地死在军法之下。

那些帅台上的蒙汉幕僚们,则一个个把马屁拍得“啪啪”作响,“正所谓慈不掌兵,大帅如此行事,有古之孙、吴遗风。”

“正是,正是,七禁五十四斩,岂能因人而异。杀得好,杀得好,如此胆小无能之辈,军中留他们不得!”

“嗯哼!”兀剌不花眉头皱得像个老树皮一般,铁青着脸继续冷哼。

虽然早就料到也吞莫哥可能会因为轻敌大意而送命,却没想到此人把命送得如此痛快。居然一个照面都没过,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那十个大嗓门的家伙,居然敢临阵脱逃!

这对士气的打击也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令此战的胜利失去颜色。不想再给蚁贼们更多耀武扬威机会,兀剌不花狠狠咬了下牙,把一支暗红色的令旗抄在了手里。“欺人太甚!安德鲁,带你的人前压,杀了那个人,给也吞莫哥报仇!”

“安德鲁,带你的人前压,杀了那个人,给也吞莫哥报仇!”立刻有亲兵将令旗接了过去,策马送到罗刹千户安德鲁面前。

“诺!”早就按奈不及的罗刹领军千户安德鲁答应一声,立刻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短刃和精钢盾牌,“高加索一千人队,跟我上!”

“高加索千人队,高加索千人队!”近千名罗刹鬼兵用生硬的汉语重复着,跟在安德鲁身后,一步步向前推去。总计只有四排纵深,气势却好像数万大军一般,浩浩荡荡。

他们手中的短刃,是高价从黑海另一侧订造的,虽然只有半米长,却接近一手掌宽窄,双侧开刃,锐利无比。他们手中的盾牌,也是由同一个地点订制,半寸厚的精钢为面,内部还趁着一层厚厚的枣木,即便是破甲锥都很难射穿,更甭提对面农民军手中的简陋长矛。再加上包裹住全部要害的精钢甲,每个人几乎都是一座移动堡垒。沿途遇到任何阻碍都有信心碾成齑粉,根本不必在乎彼此间人数的差距。

见敌军的先锋已经像辆战车一样朝自己碾压了过来,芝麻李知道见真章的时候到了。命令亲兵去叫回毛贵,随即一抖战马缰绳,就准备亲自带着中军迎战。然而徐州军长史赵君用,却侧身挡在了他的马头前,摆摆手,大声说道:“这只是试探,大总管不能亲自出马。且让……”

“大总管,我来!”山字营主将张小二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拍马从阵地的左前方跑回来,主动请缨。“让我去灭了他们,替弟兄们扒些铠甲回来!”

“好!你小心些!我派人随时接应你!”芝麻李想了想,轻轻点头。

“弟兄们,跟我去扒铠甲啊。都是镔铁的,谁扒到手归谁!”张小二拨马跑回自家队伍前,高举着手臂大声动员。

“哈哈哈哈……”众人刚刚目睹了毛贵一招刺死敌军大将的精彩表演,士气正处于爆棚状态。齐声哄笑着,跟在山字营统领张小二的身后,乱哄哄朝罗刹兵迎了过去。

第031章 与子同袍

他们这个营,被算作战兵的,有三千余名,人数已经超过了敌军的三倍,因此个个信心十足,脚步迈得飞快。短短十几个弹指之后,就与敌军迎面撞在了一起。

“轰!”半空中阳光忽然暗了暗,血雾拔地而起,扶摇直上。数十颗系着红色丝带的人头被血雾气托上了半空,一个个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山字营的队伍立刻凹下了一大块,冲在前面的弟兄迅速往后退,冲在后面的弟兄却收势不及,端着长矛继续往前涌。自己人挤自己人,簇拥成乱哄哄的一大团。而已经冲进阵中的罗刹士兵,则用精钢盾牌抵住距离自己最近的红巾军将士胸口,精钢短刀贴着盾牌的下边缘迅速前捅。

“啊——!”“娘——!”惨叫声不绝于耳,下一个瞬间,红巾军将士就又倒下了整整一层。对面的罗刹兵迈动包着铁靴子的大脚,从尸体中踏过去,继续挥动利刃。血,像瀑布一般,倒着喷向半空。一层,又是一层,层层叠叠,无止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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