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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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谈谈说说,转眼就来到临时充当中军的大院内。朱八十一命令亲兵将大伙的战马牵去喂食喂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芝麻李等客人迎进了正房当中。

立刻有亲兵小跑着打来洗脸水,伺候芝麻李等人除掉铠甲,洗去脸上和手上的征尘。待都忙碌停当了,伙房那边将茶水和点心也都送了上来。芝麻李先招呼大家都落座,然后端了盏热茶,一边喝,一边说道:“这支阿速骑兵来得很突然!看情形,应该是在前往汴梁途中,听到了朱兄弟正在附近的消息,所以想趁机过来捡个顺手便宜!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便宜没捞着,最后把自己反倒给赔了进去!”

“的确如此!”朱八十一想了想,佩服地点头,“末将审问了几个俘虏,都招认说,他们是从鱼台县那边,突然转头沿运河南下的。为了怕我跑掉,连辅兵和辎重,都留在了附近的码头上。”

“那辅兵和辎重呢,可不能给阿速人重整旗鼓的机会!”赵君用闻听,立刻急切地提醒。

“辅兵早就逃光了。”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汇报,“我派徐洪三带五十名弟兄去接收了辎重船,然后请船帮出马,立刻将辎重沿运河送往了徐州。徐洪三亲自护送船队到了黄河边上,然后才把任务交给了别人,自己又骑着马连夜赶了回来。”

“没碰上,估计是恰好走两岔去了!”赵君用搔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涩然。

“行了,长史,粮食辎重的事情,您老回头再去清点。咱们先听听朱兄弟是怎么把这仗拿下来的,我这边都急得心里长大树了!”彭大听赵君用在杂事上说个没完,跳起来,大声打断。

“你个老彭,除了打仗,还关心过什么?!”赵君用笑着数落了他一句,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静待后者的下文。

朱八十一向芝麻李看了看,见此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整理了下思绪,慢慢说道:“当时敌军来得突然,末将已经来不及仔细选战场,所以就根据吴家庄大公子的提议,就近找了个土丘把弟兄们拉了上去,将鸡公车摆在前面和侧面,阻挡战马的直接冲击……”

他有一半儿的工科灵魂,因此说出来的话虽然未经任何修饰,却条理分明,角度面面俱到。芝麻李等人听了,立刻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不停地倒吸冷气。

弓箭漫射,破甲锥近距离平射,掩护步卒冲击车墙。步卒攻击失利,骑兵立刻跟上,一扣接一扣,宛若行云流水。如此猛烈的攻击,左军居然挺了下来。如果换做自己当时在场……毛贵、彭大等人以目互视,都从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待听闻阿速人利用战马的速度,没完没了地朝左军兄弟身上扔链锤,砸得弟兄们无法还手之时,便忍不住大声骂道:“可恶,太可恶了。有本事下了马来面对面厮杀,打了就跑,算什么英雄!”

待听到徐达主动请缨,去偷袭敌军主帅,又忍不住摇着头否定,“冒险,这也太冒险了。万一阿速军主将在身边多留一些亲兵,周围再派足了斥候的话,他简直就是去送死!”

“多亏吴良谋先在旁边跳了出来,吸引走了赫厮的亲兵!然后徐达才趁机冲了上去,吓得赫厮落荒而逃!”朱八十一点点头,笑着补充。对他来说,吴良谋显然是个了不得的福将。虽然阅历差了些,做起事情也有些虎头蛇尾。但昨天此子所起到的作用,却是谁也无法抹杀。

“原来主将是个窝囊废!可惜了这群骑兵了!”众人闻听,又开始大骂阿速军主帅赫厮无耻,并且对因为主帅落荒而逃才全军溃败的阿速将士,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

其后,就是打扫战场,清点缴获,收容俘虏的事情了。朱八十一用非常简单的语言,一带而过。最后,又将自己把俘虏卖了个驴子价钱,和答应不让千夫长鲍里厮死的事情,也如实汇报给了芝麻李知晓。

“人都是你抓来的,你看着处置就行!”芝麻李非常大气地一挥手,笑着吩咐。“说不定,那个鲍里厮,哪天也会像伊万一样,能派上大用场呢!他是阿速人,不是鞑子,没必要赶尽杀绝。即便他是鞑子,只要肯为咱们所用的话,放他一马又能如何?天底下这么多蒙古人,总不能都杀光了?!只要他肯遵守咱们徐州的规矩,不再仗着血脉身份欺负别人,老子才懒得管他是不是异族!”

“大总管宽宏!”没等别人开口,伊万诺夫抢先躬下身去,向芝麻李表示敬意。

“什么宽宏不宽宏的!”芝麻李不肯受他的马屁,大笑着摇头,“老子一开始起兵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下鞑子和二鞑子,还有你们这些色目人,全都杀光了。可是后来老子仔细一琢磨,如果老子那样干了,岂不跟鞑子当年一个德行了么?!那老子还起这个兵干什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总管,大总管说得是!”众将闻听,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都大笑着回应。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总之就一句,咱们起兵,是为了给汉家儿郎争条活路,不是为了杀人放火。”芝麻李又一挥手,大声总结。随即,将手掌放下来,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大声问道:“朱兄弟,什么时候能开饭?!跑了一天一夜,哥哥我都快饿死了!”

“大总管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末将这就下去让人准备!”朱八十一也对芝麻李的理智和豁达非常佩服,躬了下身子,快步出去找人安排酒宴。

“诸位将军如果累了的话,尽管到里边的房间去休息!都是刚刚打扫出来的,床榻上的被褥也专门换过!”千夫长刘子云心细,见毛贵等人都满脸疲惫,走上前,笑着建议。

“那我们……?”毛贵用目光向芝麻李请示了一下,然后笑着回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诸位哥哥,你们自己请便!”

说着话,先撩开门帘,三步两步冲进了对面的卧房。

其他几名将领也累得快散了架,此刻见一时没事情可干,也都跟芝麻李打了个招呼,被刘子云、伊万诺夫等人带着,分散到院子中的其他房间更衣洗漱。

看看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左军的弟兄,赵君用悄悄走到芝麻李身边,低声嗔怪道:“大总管对朱兄弟也太纵容了些!他凡事都自作主张……”

“老赵,你别总针对他行不行?!”芝麻李扭头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不就是三万斤铜么?全铸成钱,能花到几时?可要是铸造成了他说的那种火炮,往徐州城的城墙上一摆。再来多少鞑子,都休想靠近城墙半步!”

“那倒是!”想想那火炮隔着五百步远,就能把人砸得肠穿肚烂的威力,赵君用轻轻点头。随着经验的增加,他也敏锐地发现,徐州是个四战之地,非常容易遭到攻击。而如果火炮真的如朱八十一所介绍的那般威力巨大的话,在城墙上一口气摆上几十门,绝对能令徐州城固若金汤。但是,他对朱八十一的反感,却不仅仅因为对方擅自决定了铜料的用途。想了想,继续说道:“铜他想怎么用,我不拦着。不过他问都不问,就把俘虏全给放掉,也实在太过分了些。那些阿速人,祖一辈父一辈都在军中服役,放回去后养上几天,难免又会骑着马杀过来!”

“那就再捉他们一次!”芝麻李又看了赵君用一眼,毫不在乎地说道。“能捉他们一次,就能活捉他们第二次。我就不信,第三次,他们还有脸过来!”

见赵君用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老赵,你别总是盯着他不放。我的确对他欣赏有加。但我欣赏他,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会造火器,还特别能打仗!”赵君用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应。

“不光是这些!”芝麻李又笑了笑,轻轻摇头。“老赵,你知道么?第一眼看到这小子,我就确信他不是什么佛子。但,但这小子,跟咱们,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破城那一夜,咱们都忙着杀人,很多弟兄都杀红了眼,根本忘记了自己以前其实也是苦出身,和平头百姓没啥两样。而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却全是为了活人。包括现在,他之所以将阿速人卖了个驴子价钱,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泄愤。主要原因,还是不愿意杀人。”

“妇人之仁!”赵君用撇撇嘴,大声冷笑。

“妇人之仁不妇人之仁我不知道,那是你们读书人的说法。我就知道……”芝麻李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去,缓缓说道,“这年头,杀人真的很容易。杀得越多,越有人怕你,越是拿你当英雄。而活人,却比杀人难得多。你和我,还有毛贵、彭大,咱们都是杀人的人。而朱兄弟,却是咱们当中,唯一一个能活人的人!!”

第091章 分兵

当天傍晚,朱八十一在庄园里摆开宴席,与芝麻李、赵君用、毛贵等人喝了个痛快。第二天一大早,则将充作中军的院落腾了出来,请芝麻李入驻。

都是自家兄弟,芝麻李也不过多客气。立刻命人在院子里竖了根旗杆,将徐州红巾的帅旗扯了起来。随即,传下一道道将令,召集驻扎在五里之外的各哨人马向左军靠拢,以庄园为依托,重新竖起了一座连营。

他前天担心朱八十一的安危,几乎把徐州军的全部家底都带了出来。此时此刻,战兵、辅兵和各级将领的亲兵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万余众。这个规模,看上去可就有些吓人了。因此新营盘刚刚立好没多久,就有一股赶着马车,举着白旗的家伙连滚带爬地走到了营门附近,隔着几百步远就跪倒在地,一边口称死罪,一边哭喊着向营门磕头。

当值的百夫长路礼看得好生纳罕,连忙带着几名机灵的红巾军士兵走过去询问究竟。那群磕头虫当中,立刻爬出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双手抱住路礼的靴子,大声哭诉道:“军爷,军爷饶命啊。并非我等有意怠慢,是,是城里的色目主簿眼浅,舍不得些许钱粮。我等昨天已经一拥而上,将那色目主簿阿里抓了,丢进了大牢之中。就等着朱都督一声令下,便将其斩首示众。今年,今年的钱粮,也都已经装在了另外的马车上,随后就到,随后就到。请军爷一定禀告朱都督一声,请他老人家开恩,开恩呐!”

“请军爷一定替我等禀告朱都督,请他老人家开恩,开恩呐!”肉球身后的其他磕头虫,也向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一样,齐声哭喊。

“等等,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要求见朱都督,还是求见李大总管?!”路礼听得晕头转向,用脚踢了肉球一下,低声喝令。

“李,李大总管他老人家也在?”肉球向后打了个滚,瞪圆了泪汪汪的眼睛询问。见路礼脸上一幅信不信随你的表情,立刻又爬了回来,继续放声大哭:“军爷,军爷开恩。李总管吊民伐罪,我等早就该赢粮影从。然而那丰县城里,权柄都由色目主簿把持,我等……”

“闭嘴!不准哭,有话说话!”路礼越听越迷糊,又狠狠踢了肉球一脚,大声命令。

“是,军爷!”肉球的眼泪立刻就像被堵住了水管儿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跪直了身体,继续说道,“军爷容禀,小的们都是丰县的衙役。听朱都督将令,说让达鲁花赤,不,让鞑子保柱派人将被他老人家活捉的阿速人领回去,就……”

这回,路礼总算弄明白了。原来这伙人是奉丰县达鲁花赤保柱的命令,前来接走那些被乡绅们购买的阿速俘虏的。马车上装的,全是丰县乡绅们临时凑集出来,回报朱都督“善意”的礼物。

当然,在见到了大军的规模之后,眼前这个胖球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马车上的礼物,远远不够表达丰县父老对红巾军的敬意。特别是听闻李大总管也亲自到了黄河北岸之后,丰县父老的敬意更是瞬间翻了数倍。只是目前都存在县城的仓库中,需要点儿时间才能陆续送过来。只求李总管开恩,巡视丰县之前通知他们一声,以便他们提前打开城门迎接,避免有无知狂悖之徒,冒犯了李大总管的虎威。

至于什么以前蓄意拖欠该送往徐州的钱粮,赶走徐州信使,以及射伤红巾军斥候的罪行,则都是色目主簿授意。如今丰县的官员们,包括达鲁花赤保柱在内,已经将一手遮天色目主簿拿下,随时准备砍头云云。路礼全当胖子在放屁!反正这年头稍微像样一点的城市里面,市集肯定常年由色目人把持着。借着红巾军的由头将色目主簿抄了家,对地方官员来说,绝对是一桩有赚不赔的好买卖。

“你等着,我去替你向大总管汇报。至于他老人家有没有空见你,那可是得另说!”既然已经弄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路礼就没兴趣继续看他们表演哭戏了。丢下一句话,转身回营。

“不敢,不敢!小的是什么人啊,怎敢奢求李总管赐见。只求他老人家开口赏一句话,这丰县他要不要?几时要?就千恩万谢了!”肉球赶紧又磕了个头,冲着路礼的背影大声强调。

芝麻李正在议事厅内和朱八十一等人探讨给红巾军各级将领的铠甲上添加标记,以便战时识别身份的统一指挥的问题,听到路礼汇报,立刻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让他带着俘虏滚蛋,老子没工夫搭理他。至于丰县,让他们把色目主簿的脑袋砍掉后,连同他们认为合适的赎城物资尽快送到徐州。只要他们的诚意足,老子不在乎让他们在目前的官位上多干几个月!”

“是!”路礼干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去打发丰县官吏去了。不一会儿,却又小跑着回来,躬身汇报,“启禀大总管,邳州和峄州也派人来了,请求向您进献劳军物资!”

“老赵,你派人去把物资都收了,人打发走!给的少的,就吓唬他们一番,让他们加倍缴纳。给得差不多的,就让他们尽管安心,说咱们眼下没功夫去搭理他们!”芝麻李微微一愣,随即不耐烦地吩咐。

“行,我这就去安排!”赵君用闻听,笑呵呵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着补充,“这群贱骨头,巴掌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要我看啊,以后还得派朱兄弟经常过河来几趟。像前天那样的战斗再打赢几次,咱们徐州军明年的粮草就都不用发愁了!”

“哈哈哈哈哈……”在座众将被都得开怀大笑,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充满了友善。前天那场遭遇战虽然害得左军伤筋动骨,却着实打响了徐州红巾的名头。照今天上午这态势,恐怕不用芝麻李再派人去威胁,周围方圆几百里内那些以前不肯向徐州军表达“敬意”的州县和坞堡,都会主动派人前来服软。

果然,又过了没多久,当值的百夫长路礼就第三次跑来汇报,稍远的单州、砀山和虞城,也有信使骑着快马赶到,请求向李总管和朱都督送上礼物,表达敬意。

对于这些送上门来的礼物,芝麻李当然是来者不拒。但对于这些州县的训示,则不像先前那样客气了。仅仅命路礼出去通知对方,回去听候处置。至于李总管会不会派人接管县城,还有待考虑。

待路礼奉命退出去之后,芝麻李回头看了看满脸迷惑的众将,笑着解释道:“不是我小肚鸡肠,非跟他们计较。而是此事涉及到咱们徐州军的未来进军方向,所以马虎不得。来人,给我把舆图取来!”

“是!”立刻有亲兵答应一声,从旁边的屋子里取出一卷地图。展开了,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墙上。

芝麻李站起身,快步走到地图旁,指着上面的几处城池说道:“前日刘福通大帅派人送来捷报,他已经又拿下了汝宁,项城和郾城,不日即将领兵去光复汴梁。命令咱们务必早日南下,拔掉宿州、蒙城等地,将颍州红巾和徐州红巾的地盘连成一片。我昨夜酒醒之后琢磨,咱们徐州军老是养在家中总不是个事情,的确也该让弟兄们出去见见血了。于是就决定,这次回去后,立刻亲自领着大军南下……”

“我去,大哥,您坐镇徐州就行!”

“让我去,我们前军好久没打仗了,正憋得难受!”

“我去,大哥,我们后军照着朱兄弟的秘法,已经练了三个半月了,刚好拉出去称称斤两!”彭大、毛贵、魏子喜,还有其他将领露胳膊挽袖子,争相请缨。

“咱们徐州军除了里应外合拿下徐州那仗,从没攻过城。所以这次南下,一定不能疏忽大意。”芝麻李摆摆手,笑着说道,“因此,我决定,除了赵长史和朱兄弟两个之外,其他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至于赵长史和朱兄弟……”

侧转头,他看了看略微有些惊诧的朱八十一,笑着继续补充,“一个带着本部兵马留在徐州坐镇,另外一个,回去后把人手和粮草带齐了,立刻向西北进发,去把砀山和虞城和下邑三座县城拿下来。威逼睢阳,做出要与刘福通大帅一道,南北夹击汴梁的姿态。如此,鞑子必定弄不清我徐州军的真正动向,进退失据。另外,在新黄河和旧黄河之间拿下一块地盘来,也能监督北岸的动静,随时给徐州城示警!”

一番安排,做得井井有条,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众将闻听,纷纷抱拳称是。唯独朱八十一,答应了一声之后,脸上的表情愈发迷茫了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差不多一个月之前,苏长史和于参军两个,还曾联袂鼓动自己向芝麻李请缨去攻打砀山、虞城和单州,然后脱离徐州军单飞。自己当时立刻就表示了拒绝,谁料到,今天芝麻李却鬼使神差般,把一个极为相似的任务亲手交给了自己。

莫非是姓苏的又偷偷地在芝麻李身边使了办法?!对于自己麾下的那位苏先生本事,朱八十一可是非常清楚。老家伙甭看整天没个正经模样,走起歪门邪道来却一个顶俩。特别是在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上,绝对敢不择手段,并且将所有人蒙在鼓里。

正困惑间,却又听芝麻李笑着说道:“我们大伙都往南边去,把北路全都交给朱兄弟你,这担子对朱兄弟你来说,的确是太重了些。但你刚刚打出自己的威名,周围的贪官污吏都怕你怕得厉害。砀山、虞城和下邑三县,又都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应该挡不住你的全力一击。至于睢阳,你摆出架势来吓唬他们一下就行。等我打完了蒙城,立刻会沿着涡水北上与你汇合!”

第092章 遇敌

接下来,大军又在黄河北岸停留了五天。待俘虏们都被丰县官府领了回去,周围各州县堡寨答应缴纳的粮饷缴纳得差不多齐了。便拔营起寨,掉头返回徐州。

那吴家庄距离徐州城,实际上只有一百里上下。返程时人手充足,又不用担心半路遇到敌军,因此队伍走得极快。才一天功夫,黄河就已经遥遥在望。芝麻李看看天色已晚,走浮桥难免会遇到危险。便命令弟兄们寻了个地势稍高的位置扎下了营盘,吃饭歇息。只待明天的太阳一出来,就全军渡过黄河。

谁料才吃过晚饭,长史赵君用就拿着一份密报,急匆匆跑进了中军帐。紧跟着,低沉的鼓声就在中军帐外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头皮直发乍。朱八十一闻听,立刻放下手里的兵书,大声命令,“伊万,你通知全体战兵披甲待命。大总管点将,我先去他那,马上就会回来!”

说罢,带着徐洪三等亲兵一溜小跑,来到中军帐外。只见军帐门口人喊马嘶挤成了一片,毛贵、彭大、魏子喜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赶来了。有的嘴巴上还带着饭粒儿,有的明显刚刚喝过酒,脸红得像一只醉虾般。互相用目光打着招呼,每个人眼里都充满了困惑。

“管他什么事情呢,先进去再说!”彭大在众将当中年龄最长,威望也仅仅次于芝麻李。丢下一句话,率先推开了帐门。

“进去,进去说话!”众人紧随其后,陆续入帐。只见芝麻李手里捏着一封信,满脸冷笑。赵君用则在旁边撇着个嘴,面沉似水。好像是谁刚刚偷了他家的牛一般,随时都会跳起来做跟人拼命状。

“有个姓逯的狗官,带着三万盐丁,趁着咱们不在家的时候,杀向了徐州。今天早晨刚刚经过的张家集市码头,如果不是有乡绅给咱们报信,等明天咱们过河时,他刚好给咱们来个半渡而击。”看看众将差不多都到齐了,芝麻李冷笑着将手里的密信拍在了帅案上,大声介绍。

“奶奶的,他找死。老子这就带领弟兄杀过河去,先把他的脑袋给大伙拎过来!”彭大闻听,立刻火冒三丈,向前走了几步,大声请缨。

“该死,带着一伙盐丁居然就敢打咱们徐州军的主意!大总管,咱们连夜摸杀过河去,打他个措手不及!”魏子喜也挥舞着胳膊,咬牙切齿地说道。

其他将领中的绝大多数也都义愤填膺,谁都无法接受被一伙盐丁打上门来的事实。只有前军都督毛贵、左军都督朱八十一和他们身边的少数几个,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后由毛贵站出来问道,“大总管,长史,这个消息确实么?末将记得,就在五天前,邳州的达鲁花赤还派信使向您输诚。当时答应的粮草和钱财,也是昨天上午刚刚送到。”

“已经核实过了,消息确凿无疑!”赵君用想都不想,大声回应,“那邳州的达鲁花赤保力格,显然早就知道盐丁会来。他之所以假意向咱们输诚,图的就是为了迷惑咱们,给姓逯的狗官制造偷袭徐州的机会!”

“盐丁是不是乘船而来?!”毛贵点点头,继续低声追问。

“半数乘船,另外一半儿从南岸步行。粮草辎重,也都装在船上!”赵君用想了想,飞快地回应。

这些都是在密报中写得清清楚楚的内容,他素有过目不忘之才,因此听到毛贵询问,就能丝毫不差地背诵出来。后者听到答案之后,便皱了几下眉头,低声说道,“粮草辎重都用船拉的话,就要沿着黄河逆流而上。三万人马的消耗不是个小数目。以每人每天一斤粮食算,十天的粮食至少都要三十万斤。用那种载重三万斤的大船拉,在黄河上逆流而行,一个时辰最多走十二里路。张家集距离徐州渡口的水路大概是七十里,即便停下来休息,拼命往前赶,姓逯的至少也得走上五六个时辰!”

“你是说,姓逯的狗官此刻还在半路上?!”芝麻李的眼睛顿时一亮,用手拍了一下桌案,大声问道。

“末将不敢保证!”毛贵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末将是姓禄的,得知大总管这几天就要过河,肯定会先派一部分精锐,或者换轻舟,或者步行,以最快速度去埋伏在对岸桥头处!”

“军师,咱们下午派过河去的斥候还没回来么?”芝麻李闻听,立刻又将头转向赵君用。

“没有,前后派出了三波斥候过河,至今没一个人赶回来!”赵君用想了想,用力摇头。同时看向毛贵的目光,也露出了几分钦佩之意。

其他正在吵嚷的将领们,也都纷纷将叹服的目光看向了毛贵。同样都是带兵打仗的,自己听到有敌军来袭,就只想到冲过河去跟对方拼命。而看人家毛兄弟,居然转眼之间,就推测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这人和人啊,有时候还真没法比。

前军都督毛贵被大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了几声,笑着解释道,“不是我一个人想到的,张兄弟,续兄弟,还有周兄弟,都想到了这一点。”

“谁想到的一会儿再说!”芝麻李用力拍了下桌案,将话头迅速拉回正题,“毛兄弟,你的意思是说,姓逯的狗官,眼下应该已经到对岸了,正带着一部分精锐埋伏在浮桥另外一端?”

“如果他多少懂得一些兵法的话,应该是这样!”毛贵笑了笑,轻轻点头。“但人数不会太多。淮南那边的盐丁虽然个个都吃苦耐劳,但一天跑上六七十里路,还能拿得起刀枪来的,五个里边顶多能挑出一个!所以末将大胆的估计,姓逯的狗官此刻身边也就带着五千余精锐。再加上五六百可能骑着战马赶路的,六千部众,已经是顶天了!”

“六千,那也不能算少了!咱们这边扣掉辅兵不算,所有人麾下的战兵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万出头!”芝麻李点点头,脸上隐隐带出了几分担忧。

眼下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黄河的水流颇急。真的被姓禄的狗官堵在北岸,大伙很难强攻过去。而眼下留在徐州城的,只有后军都督潘癞子所带的一万多老弱。并且潘癞子本人在去年徐州保卫战中身负重伤,至今还有一条胳膊不太听使唤,根本无法像以往那样亲自带队冲在第一线。

万一徐州城被姓逯的狗官给抢了去,被堵在北岸的这三万多人,可就变成了一伙流寇了。到那时,甭说蒙元士兵会像闻到血腥味道的狼一样扑过来,就是以前那些已经输诚的地方官吏和堡主寨主们,也会带着各自的手下上前分一杯羹。

“六千,的确不算少了。但那得看谁领着!”见芝麻李脸色阴沉,前军都督毛贵想了想,突然又将声音提高了数分,“如果只大总管或者朱兄弟这样的勇将领着,六千人,足以将浮桥和渡口都堵得紧紧的,将咱们活活饿死在北岸这边。可如果换了别人,呵呵……”

说着话,他连声冷笑。同时目光高高地挑起,仿佛天下再无值得他平视的人一般。

众将领听了,心情顿时就觉得一松。对啊,有一把宝刀在手,还得看主人是谁呢?!姓禄的狗官大伙以前从没听说过,未必是个什么了不起人物。凭什么他往对岸一站,就能让大伙急成这般模样?大不了明天早晨先派千把让人杀过河去称称他的斤两呗!万一他是个草包呢,大伙今晚岂不白担心了一回?!

听了毛贵的话,芝麻李也觉得情况未必如同自己想象得那样严重。笑了笑,歪着头向毛贵询问,“那你有什么办法么?还是你们几个,刚才已经商量出了一个办法?”

“办法,还没来得及商量!”毛贵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末将想,那姓禄的跑了一整天,眼下想必也累坏了。咱们直接走浮桥,他肯定不答应。可如果派一支奇兵从上游找地方悄悄过河,明天早晨,未必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怎么过河?这方圆两百里内,可就这么一座浮桥?!”赵君用听得一惊,质疑的话脱口而出。

“找个岸势平缓的地方,脱了衣服游过去!”毛贵又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齿。“咱们萧县和徐州的儿郎,从记事儿起,过得就是年年发大水的日子。要说不会游泳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半夜?!”赵君用又是一惊,苍白着脸确认。

“半夜,天亮了就来不及了!”毛贵继续笑着点头,好像是在谈论地里的收成一般,“砍了木头抱着,腰间用绳子互相串连起来。悄悄地过河。明天一大早,大总管和长史你们尽管继续走浮桥,我估计姓禄的一定会玩什么半渡而击的勾当。只要他一露头,我立刻带着弟兄们去捅的他屁股!看他这只傻黄雀儿能扑棱到几时?!”

第093章 齐心

半夜强渡,每人只抱着一段木头杆子,这简直就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众将领闻听,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向毛贵的眼神里再度充满了钦佩。

那毛贵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险是何物一般,想了想,继续说道:“此事不需要人多,有我们前军就足够了。大总管和诸位哥哥今夜只管休息,明天早晨咱们齐心协力,让姓禄的狗官知道知道咱们徐州军的厉害!”

“这……”芝麻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毛贵,嘴角上下抽动。半晌,才将大手用力向下挥了挥,沉声说道:“好兄弟,你尽管去。做哥哥的明天在对岸等着你!”

“毛贵,需要什么东西,你尽管说。只要我们能拿得出来的,全都给你!”彭大、魏子喜等人激动地围上前,愿意把自己手中的任何物资与毛贵分享。

“诸位哥哥的好意在下领了!”毛贵笑着拱起手,四下里做了个罗圈揖。“既然是偷偷地渡河,东西带多了反而是个累赘。这笔账先记下来,等明日灭了那姓禄的狗官之后,毛某再派人登门向诸位哥哥讨要!”

“你倒是不傻!”众将哄笑,挨个走上前,或者在毛贵肩膀上捶打两下,或者张开双臂跟他抱一抱,以壮行色。

“我军中还有些酒水,全拿给你。临下河前给弟兄们喝上一口,好歹能暖暖身子!”轮到朱八十一,他轻轻在毛贵胸口捶了一下,低声说道。

这季节虽然已经是春末,黄河水依旧冷得厉害。徐州和萧县一带出生的子弟虽然个个都有一身好水性,但此去泅渡,恐怕也有许多人要活活冻僵在黄河当中。所以只要有可能让更多的弟兄们平安到达对岸,朱八十一宁愿倾尽自己所有。

前军都督毛贵听到了,立刻将手伸过来,在朱八十一肩膀上搂了一下,笑呵呵地说道:“那敢情是好,我麾下许多弟兄就好这一口。回头我就派人去拿,有多少我都包了!”

“我那也有!”

“我那有茱萸和生姜!”

“不劳哥哥去取,我回头找人给你送过去!”

其他将领得到提醒,也纷纷开口表态。愿意尽最大努力为毛贵提供支持。

“你走的时候,跟大总管约个时间。差不多你那边开始泅渡时,我派人在这里也发起佯攻。一则吸引逯某人的注意力,免得他发现了你。二来,也能疲他的兵,让他的人明天早晨提不起精神!”长史赵君用心思最细,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开始着手完善整个渡河计划。

“我去,打胜仗俺老彭未必会,糊弄一下那姓禄的,总不至干得太差!”右军都督彭大立刻走上前,瓮声瓮气地说道。

“俺们,俺们风字营一直闲着。俺们风字营愿意替毛都督分忧!”风字营新任统领魏子喜也走上前,主动请缨。

“都不用,赵某亲自去。你们大伙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跟姓禄的狗官决战!”赵君用摇了摇头,决定亲自动手布置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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