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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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既然入了都督的幕府,自然会倾尽全力替都督而谋!”逯鲁曾有了台阶下,也不像先前那样生气了。勉强笑了笑,轻轻点头,“但是还请都督尽快。即便不能全数录用他们,至少也不要令大伙过于失望。否则,一旦有人说出些什么,难免会损害都督英名。”

“说就说,天底下的人又不是都没长眼睛!”苏先生撇了撇嘴,在一旁冷笑。“好吃好喝好招待,他还想怎么样?总不能是个人被都督见到,就立刻当诸葛亮般对待吧。那诸葛亮也太不值钱了些!”

“你闭嘴!”朱八十一回过头,狠狠横了苏先生一眼。“要么替我出主意,要么闭嘴。想找人打架的话,到都督府外去找。别在我眼前!”

苏先生挨了训,立刻就又老实了下来。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杖末端的金球,喘息着回应,“我也不是嫉贤妒能。我只是觉得,是骡子是马,总得先拉出去遛遛才行。否则,今天来一个贤才,明天来一个贤才。安排的位置低了,外边会说是咱们慢待了人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万一让那些没本事的凭着几句大话窃取了高位,也会让外边看笑话。总之,弄得咱们自己里外都落不到好上!”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偶尔也是有的!”逯鲁曾也知道自己先前向朱八十一举荐的贤才当中,有几个是看走了眼。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即便是朝廷的考试,也得看卷子能不能入考官的眼。才高却落榜的,每一届都比比皆是!”

“那样至少公平,并且恩不出于私人!”能跟逯鲁曾对着干,苏先生绝不含糊。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头,大声补充。

谁料,逯鲁曾这次却突然变得谦逊了起来。皱了下眉头,低声承认,“科举未必能选出人才,却也不至于让人滥竽充数,更是避免了两汉以来完全靠关系才能出头的尴尬局面。只可惜蒙元朝廷一叶障目,只看到了科举未能替大宋选到贤能,却忽略了此法的公平性。以至于七十年来科举时断时续……唉!”

说到这儿,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冲着朱八十一深深施礼,“鉴于幕府眼下人才匮乏,属下恳请都督因陋就简,立即下令开科取士。”

“开科取士?”朱八十一的思路有点儿跟不上老进士的节奏,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道。

“对,开科取士!”逯鲁曾直起腰来,满脸郑重,“此举,非但可令前来投奔都督的读书人归心。即便有人落榜,也只能怨命中无福,不能算都督慢待于他!”

第150章 斯文

朱屠户要开科取士!

消息传开,比一个月前徐州左军星夜夺淮安,还让天下人感到震惊。特别是某些识得几行字,自视为蒙元朝廷铁杆忠臣的落第秀才,简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聚集在茶馆、酒肆、妓院、赌场里,破口大骂,“总计不过半路之地,开科举?他也配!我元朝庭坐拥万里疆域,科举总计才开了几回?他朱屠户那边巴掌大的地盘,黄河边上放个屁都能打到高邮湖去,居然也好意思开科举?!”

“就是!那朱屠户果然是个上不得台盘的土匪!才有了半路之地,就想关起门来做皇帝了,我看,他这个土皇帝能做几天!”

“可不是么,一个杀猪的劣货,居然想跟我大元皇帝帖木儿陛下争夺天下英豪,我呸!小红,别走啊,今晚缠头能记账不?田里的夏粮没粜出去呢!”

……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正当他们骂的开心的时候,却又有一道消息顺着运河传来。淮安城的确是在开科举,但依照的大宋朝的旧制,开的是州试。也就是最低级一层的取解试,取的是各州的贡生。而淮安路所辖地面儿,比宋代的州还稍稍大一些,这科举当然开得天经地义。

并且人家朱屠户在官府的邸报上也说得非常清楚,恢复科举,是为了使“贤才不终老于野”,并且期待天下安定之后,“重现两宋文章之盛”。根本没搞什么状元、榜眼,探花这些道道。通过了州试的读书人,也仅仅名列前十者才能直接进入都督幕府,其余则是按月发给一石米和一吊钱养家。然后是入府学继续读书,还是进入官府充当吏员,或者进入红巾军内部做低级文职幕僚,都系听自便。

“我呸!”刚刚从妓院蹭吃不成被打出来的白衣秀才周不花顶着一脑袋门子青包,大声鄙夷,“一石米和一吊钱就打发了,简直是侮辱斯文!那两淮的读书人也真是没骨气,居然听任朱屠户侮辱!小二,来两碗热酒以浇块垒!”

“不花先生,你还欠着十五文酒钱没还呢,今日可否能结掉?”酒肆小二从柜台后抬起头,冷眼扫了一下他,大声问道。

“哈哈哈……”酒馆里正在闲坐的汉子们咧开嘴巴,摇头大笑。都觉得小二的话问得好生犀利。

周不花登时脸色涨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低下头,喘息着:“这,我,我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还能赖账么?今天再赊两碗酒,一叠子腌雪里蕻。多给点汤汁,好像谁家缺你那点儿盐水似的!”

“那可就是二十文了!”店小二存心看他出窘,抱着膀子,继续强调,“二十文,可够您抄上一整天书的。您老那笔好字有轻易没人能赏识,这二十文钱,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还清呢!”

“你,你,你敢侮辱斯文!”周不花的脸色由红转黑,指着小二的鼻子,哆哆嗦嗦地骂道。

“哪敢啊,我的秀才公!”店小二天天跟不同的客人打交道,像周秀才这种色厉内荏的人见得多了,笑了笑,拖着长声回应,“您这一脸的指甲印子,可不是小二我抓出来的。”

“老夫,老夫这是被家里的猫,被家里的猫,不小心挠了两把!”周不花的脸色愈黑,嘴角处隐隐已经有了白沫要淌下来。

读书人偶尔去招个妓,那能叫侮辱斯文么?那得叫风流倜傥才对。只是这脸上的伤,嘶,真他娘的疼。小红那胖娘们,可真敢下死手。等老子哪天金榜题名归来,看怎么收拾她!哼,即便她拿着钱倒贴,老子都不点她的牌子!

想到自己终究会成为天子门生,他说话便又有了几分底气。脸上的血色也稍稍褪了些,变成了病态的殷红,“猫,你们知道么?的猫,日日与文字为伴,性子总是高傲一些!”

“对,对,是猫,是猫!”店小二强忍住笑,满脸正经地点头。“敢问秀才公,您这十五文的酒钱……?”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下次连今天的一起结!”周不花竖起眼睛,没好气地强调。

“您每回都说下次!”小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膀子,就是不肯去给他倒酒,“可钱从哪来?要我说啊,秀才公,您老与其在这里赊酒骂街,不如收拾了铺盖去淮安赶考。左右也没多远,水路也就是十来天的模样。忍上几天辛苦,每月至少有一吊钱入帐。喝多少酒都够了!”

“是啊,周秀才,我看你也别端着了。赶紧借点盘缠,去淮安赶考算了。”其他酒客见周不花大夏天了还穿着双层布的长衫,也纷纷开口劝告,“被朱屠户侮辱一下,好歹也是每月一千个钱呢,据说人家那边都是铜钱,不用纸钞和铁钱的。像我们这些粗人,想被人家侮辱还没资格呢!”

“呸!你们这些粗胚懂什么?”周不花撇了撇嘴,满脸不屑,“他一个杀猪的屠户,凭什么考我一个读书人?!老子就是饿死,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喂,秀才公!”一直埋头算账的掌柜仰起头,笑呵呵地纠正,“据说主考官是逯鲁曾,当年的榜眼!连大元朝的会试都做过主考的,肯定不会埋没了你!”

逯鲁曾是迄今为止,被红巾军俘获的第二高级别官员。所以有关他的名字履历,大街小巷早就传了个遍。而老先生单论在文坛中的影响力,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由他来主持州试,无论哪个参加考试者,都不敢说辱没两个字!

周不花显然也知道逯鲁曾的文名,愣了愣,满脸诧异,“逯鲁曾,他,他居然以身事贼了?!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呸,周某世受大元朝的养育之恩,岂能跟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同流合污!”

“世受大元朝的养育之恩。周秀才,大元朝给你发过米粮么,我们怎么不知道?”众人被他做作的模样恶心到了,纷纷开口反驳。

“是啊,周秀才,大元朝不是过了省试才有米粮拿的么?你连省试都没去考过,怎么受了大元朝的养育之恩了?!”

“皇恩浩荡,你们,你们这次粗人,怎么懂得?!”周不花被说得无言以对,却咬着牙死撑,“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朝廷虽然没有发给周某米粮,但平素吃的饭,喝得水,还有这酒,细算起来,却都是皇家的恩典……”

“得,得,得!”见酸秀才如此冥顽不灵,店小二不客气地打断,“既然是皇家恩典,谁白给您酒水您找谁去!千万别再来小店赊酒,还把腌咸菜的汤汁都舔掉。我们家掌柜是小本经营,受不起您这朝廷养大的忠臣!”

“是啊,是啊!秀才公,我们可不是侮辱什么斯文。您老看,鄙店也是小本儿,概不赊欠的。您这十五文钱,都欠了三个月了。哪个还敢再给你酒水喝!”掌柜见周秀才不肯自己去把握机会,也皱着眉头站起来,叹息着说道,“要不这样吧,十五文酒账算小店请您了。今天您老去别处喝吧!说不定在敞亮些的地方,能遇上个贵人提携您一下呢。也好过总像现在这般,到处蹭吃蹭喝混日子!”

“对啊,秀才公。您对朝廷这么忠心,还不如多去官府那边转转。一旦有机会补个小吏的实缺呢,也好过天天去蹭人家妓女的卖肉钱!”其他酒客看不过眼,也纷纷低声数落。

“你们,你们狗眼看人低!”周不花气得两眼直发黑,弯着腰哆嗦了好一阵儿,才抬起头来,用手指着所有酒客,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老子这辈子,注定要入大元天子门下的。你等,你等将来有后悔的时候!”

“行,行,秀才公,这话我等记着。等哪天您老过了省试,我等肯定登门负荆请罪!”众酒客听他说的狂妄,越发觉得有趣。纷纷举起酒盏,笑呵呵地回应。“只是这河南江北行省的下一次乡试,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是啊,周秀才,眼下兵荒马乱的,想参加乡试可不容易!”

“整个行省处处都是火头,还乡试呢!呵呵,有人过来赶考么?”

“尔,尔等反了,真是反了!”周不花气得哆哆嗦嗦,一边揉着干瘪的肚子转身向外走,一边继续大声诅咒,“居然,居然敢公然蔑视朝廷。周某,周某早晚,早晚要替天子,替天子教训你们这些四等贱民!”

这下,可是犯众怒。酒客们纷纷站起来,捋胳膊挽袖子,大声骂道,“四等?敢问秀才公,你自己是几等啊!”

“是啊,你改个蒙古名字,人家就真的当你是自己人了么?!”

“周不花,周不花,有种别跑,老子这就告诉告诉你,你爹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周不花立刻忘记了饿,撒开腿,飞一般远遁。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嚣,“老子今天不跟你们这群糙人一般见识。老子早晚要等天子堂的,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来求老子。哎呀,摔死我了!谁扔的西瓜皮!”

第151章 新芽

“哈哈哈!”众酒客们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感慨起淮安城那边读书人的好命来,“每月一石米外加一吊钱呢,还都是铜钱!不光自己吃,省一省,养活老婆孩子都够了。”

“可不是么?一千个足色肉好,能买三百多碗酒了。姓周的还不愿意去。老子就是小时候没钱读书,否则,早投奔淮安去了!”

三百多碗酒,每天喝十碗,那是何等神仙日子!其他端着酒碗一小口,一小口慢品的酒客们,两眼立刻放出了咄咄精光。“可不是么,早知道这样,老子也去读书了!”

“就你,手指头长得比别人脚指头还笨?还读书呢,肯定被先生用板子活活打死!”

“我不就是一说么?怎么就被打死了。那教书先生敢打我,老子一巴掌抽他满地找牙!”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哄堂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都觉得读书人跟自己完全处于两个世界,别人给的待遇再好,自己也羡慕不来。

坐在小酒馆最里头的两名穿长衫客人,却没陪着大伙一起说笑话。只管竖起耳朵,听众人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直到大伙碗里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才抬起头,非常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嗯,嗯哼!各位哥哥,刚才你们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到底靠不靠谱啊?还是以讹传讹的瞎话?!”

“嘿,你这话怎么说呢?”酒客们闻听,立刻竖起了眼睛。然而看到对方身上整齐的绸布长衫,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我们,我们哪知道是不是真的。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说过就忘,说过就忘您懂么?”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刚才你们说的,听着怪新鲜的!”两名长衫客中,看起来地位稍高的那位笑了笑,低声补充。

“客官,您老的鸡屁股!”还没等众人回应,店小二已经飞一般跑了过来。弯腰将油汪汪的鸡屁股朝两位长衫面前一摆,然后抬起手,指着墙壁上高高挂着的一块木牌说道:“客官慢用。这里有几个字,衙门发的。小二我不认识,客官您能否帮着读一读?”

“嗯!”长衫客们愣了愣,目光迅速转向墙上的木牌。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八个字,不知道已经挂了多少年,每个字上面,都沾满油汪汪的污渍。

“小二哥,结账!”众酒客们也都心生警觉,纷纷将铜钱掏出来,拍在桌角上。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这年头,衙门里的官差下手黑着呢,真把你治一个“通匪”的罪名拉进大牢里去,那就是倾家荡产的结果。大伙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可是不敢在这上面给自己惹麻烦。

“不就是几句闲话么?出我口,入你耳,旁边又没证人。过后谁知道是我说的?”两名长衫客中地位看起来稍高的那个,撇了撇嘴,大声说道。“行了,大伙都不爱说,就当李某没问过。小二,在座每人都给添一碗热乎酒来,就当李某给大伙赔罪了!”

“哎,来了——!”小二哥闻言大喜,再顾不上提醒客人少惹是非,小跑着去筛热酒了。其他酒客也不好意思再走,讪笑着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李爷,都不认识您,怎么好意思吃您的酒!”

“当不起一个爷字!在下姓李,行四。大伙叫我李四就行!”长衫客中的看起来地位高的那个将身体朝椅子中一跌,拍着桌案,大咧咧地说道,“第一次来黄河南边做生意,人生地不熟,所以想多打听点儿事情。不是故意要给大伙找麻烦。六子,把鸡屁股也给大伙分一分,有酒没肉,算什么事情!”

“是唻,爷您坐,六子这就去!”另外一个长衫酒客拱了下手,拖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回应。

“哎呀呀,可不敢,可不敢!”众酒客们连忙摆手拒绝,但嘴角亮津津的光泽,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鸡屁股哎,要二十文钱才给一盘子呢!不逢年过节,大伙谁敢这么败家?买鸡屁股当下酒菜?造孽吧!穷骨头吃肉菜,不怕放屁油了裤子?!

“有什么不敢的,酒肉向来不分家!”长衫李四是个自来熟,大咧咧地摆手,“掌柜的,再切两盘子肥肠,来一锅盐水毛豆,盐量要加足。给大家分小份端上来,账一样算我头上!”

“来了,来了!”掌柜得也是喜出望外,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厨房准备了。

街头鸡毛店,小本经营,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几个如此豪爽的酒客。因此从掌柜往下,手脚都变得麻利无比。须臾间,一坛子花雕酒就给蒸热了,撒上些干桂花,分成小碗端到了众人面前。

几个下酒菜,也都分成了小份儿,在座酒客每人一份儿。将大伙馋得两眼放光,纷纷拱着手,请长衫酒客先用。

“一起来,喝一口!李某敬大伙的!”长衫李四也不谦让,先端起酒碗,狠狠抿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吐出口长长的热气,呻吟着到,“嗯,地道!花雕酒,喝着就是舒坦。可不是我们北方的烧刀子,一大口下去,整个人都得横过来!”

“四爷您那也是喝一个豪气!”众酒客也跟着喝了一口,然后一边飞速地动筷子吃菜,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不像咱们这边,什么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精细得没边儿!”

“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好处!”长衫李四显然不打算在南北风俗上多浪费功夫,摆摆手,笑着说道,“我到更喜欢你们南边的人,做什么都仔细。唉,咱不说这些。刚才那个考试,还给发米发铜钱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着如此新鲜!”

“这个……”众人互相看了看,已经吃到嘴里的鸡屁股也不好意思再吐出来。便摇着头干笑了几声,七嘴八舌地回应道:“我们也是瞎说,四爷您千万别信。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只是听着有意思。不瞒诸位,老家那边最近闹盐荒,所以……”

“噢,怪不得四爷如此豪气,原来是做大生意的人!”众人立刻心领神会,微笑着点头。

天下食盐,半数出于两淮。而两淮食盐,六成以上出自淮安路。虽然高邮、扬州两地也产盐,但数量毕竟没有淮安足。并且原来两淮的食盐都是先运到淮安城里,然后再发往全国各地。仓促之间,这个规矩也很难改过来。所以只要做和食盐有关买卖的,十有七八要往淮安走一遭。

既然是准备去淮安贩私盐的,长衫李四肯定不会把大伙朝衙门里头带。他刚才跟大伙打听淮安的事情,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不值得大伙再小心提防。

那李四却唯恐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笑了笑,继续说道:“也算不得什么大生意。家里头长辈派我来趟趟路子而已。你们也知道,以前这贩盐的买卖,只有那有数的几家才能做。其他人,再有钱没有盐引也是白搭!”

“那四爷您可真来对了!”众人闻听,立刻七嘴八舌地接茬,“那几家自己作死,居然想趁着朱八十一立足未稳之时,纠集奴仆重新夺回淮安。结果被朱八十一打了个大败,然后一刀一个全给剁了。眼下淮安城里的咸盐,根本不需要盐引。凡是出得起价钱的,谁都可以买了运走!”

“哦,这样?”长衫李四的眉头跳了跳,故意装出一幅茫然的模样,“居然有人敢跟朱屠户做对?他们吃了豹子胆不成?”

“估计是想欺负朱八十一手底下人少呗?那帮盐贩子,原本也不是什么好鸟,这回也算恶贯满盈了!”

“欺负朱屠户手下人少?不会吧!人少他怎么打下了淮安?”

“怎么不会,我听人说,朱八十一当日入淮安时,只带了一百多人!”有个酒客站起来,满脸神秘的透漏。

“可不是么?那朱八十一跟芝麻李俩早就拜了把子的。芝麻李当日八人夺徐州,他是芝麻李的把兄弟,一百来人夺淮安,已经是给官府面子了!”

“是啊,那朱八十一,可是会发掌心雷的!”

“别人不知道,朱八十一手下,肯定人马不多。最近这一个月,芝麻李接连破了宿州、蒙城,怀远,那赵君用也从徐州一路打到了睢阳城下。只有朱八十一,打下淮安之后,始终没什么大动静。直到最近几天,才又派了个叫徐达的,把淮河上游的泗州城拿到手里!”

登时,众人全来了精神。把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分真伪地往外吐。并且自己还添油加醋一番,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了一般。

掌心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李四早就弄了个清清楚楚。听大伙越说距离自己想知道的正题越远,连忙咳嗽了几声,笑着将话头往回拉,“嗯,哼,嗯嗯,也就是说,朱八十一手里兵少,所以那些盐商们想趁机捞一票。结果没捞到,反而把命都搭了进去!”

“对,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众人喝着李四的酒,吃着李四的鸡屁股,自然也不会扫他的兴。笑了笑,纷纷点头。

“噢,那倒真是一个机会!”李四想了想,沉吟着点头。大元朝的盐政糜烂已久,说是所有食盐都必须官营,实际上,两淮一带的大盐商们,早就从中找到了无数空子。每年真正给官府上足了税,凭着盐引运往指定区域发卖的,还不足总数的四成。其余六成多,全都是打着官盐旗号的私盐。所赚取到的高额利润,也全进了盐商和相应官吏的私人腰包。

所以朱八十一将淮安城的大盐商们剁了也就剁了,站在朝廷角度,李四并不觉得后者有如何可怜。他只关心的是,朱八十一将原来的盐商一网打尽之后,能不能建立起个新规矩,把盐利拿到手里。如果能,则朝廷目前的剿匪方向,就必须迅速东移,放弃刘福通,以赵君用、芝麻李和朱屠户为主要消灭目标。如果不能的话,则朝廷便依旧可以像目前这样,根据红巾贼的势力大小,按部就班地剿灭。先集中兵力擒杀刘福通这个罪魁祸首,然后才轮到芝麻李、朱屠户和徐寿辉等人。

“当然是个机会!”一名黄脸酒客用手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大声附和,“我们这些人就是没本钱,要不然,也早跑一趟淮安了。去的时候拉一船粮食,回来时拉一船咸盐。一来一回,至少十倍的红利。嗨,要不说,人两条腿,钱是一个轮子呢。这两条腿,怎么追也追不上一只轮子!”

“呵呵,老哥这话说得有意思!”李四冲着黄脸酒客,笑着点头,“可为什么要拉一船粮食啊,别的东西在淮安不好卖么?”

“那个,我也是听人说,做不得准!做不得准!”黄脸酒客摆摆手,笑着回应,“据说那边虽然不要盐引了,却有一个古怪规定。每运一船淮安当地的货物出境,就必须运一船粮食进去,否则,即便能带着货偷偷溜走,半路上也得被水师给截住!”

“水师,朱八十一麾下有水师?”李四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追问。

“可不是么!”黄脸显然喝得有点儿高了,傻呵呵地点头,“一开始谁也没想到,朱八十一居然这么快就把水师给扯了起来。但我听黄河上走船的兄弟说,朱八十一入了淮安第一件事,就是组建水师。反正那一带不缺船,水手也是一抓一大把!”

有一支水师的存在,无论规模大小,对试图攻打淮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麻烦。那淮安城北面是黄河,西面是运河、淮河。而东面顺黄河而下不到两百里,就是汪洋大海。虽然河船与海船不是一回事,可把朱八十一逼急了,冒险将船队朝大海里一拉。在想抓住他,可就是大海捞针了!(注1)

“不过四爷您也不用担心!”见李四脸色不太好看,酒客们拍打着胸脯,大声安慰,“那朱八十一虽然手底下又是陆军,又是水师的,却绝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主。我们听人说过,只要你不坏他的规矩,他从不主动找你的麻烦。他手下那些红巾军,也是极和善的,跟其他地方的红巾贼不一样。”

“噢,怎么个不一样法,不都是红巾贼么?”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们也说不清楚。但淮安那边,不欺负老百姓是真的。据说他们那边有什么,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具体是什么,我们不太清楚。四爷您到河面上找行船的伙计问问就知道了。朱八十一把他的规矩编成了歌,非但他手下的人会唱,常去那边的伙计也都会唱!”

注1:元代海岸线远比现在靠西。射阳、大丰一带,还都是大海。连云港则是一个临近陆地的海岛,名为郁州。

第152章 震动

“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李四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就像猛兽见到了猎物。

攻城略地,扩张地盘,老实说,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任何一个造反者,初次得手之后都会这样做。但那些造反者多是打下一个地方就祸害一个地方,无论他们当初造反的原因是多么凄惨,多么迫不得己,当他们成为上位者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去祸害跟自己原来一样的平头百姓。所以他们爆发得突然,崛起的快速,衰落也和崛起一样迅捷。

但一个有纪律,懂得克制欲望的造反者,就完全不同了。当初刘邦如果不与父老约法三章,就不会有后来的两汉四百年国运。当年铁木真如果没有颁布《成吉思汗大扎撒》,就不会有大元朝的万里江山,甚至不会有蒙古民族!(注1)

而朱八十一,刚刚打下了一个落脚之地,居然就开始染指科举和律法,这个人的野心和危险,可是比刘福通大得太多了!想到自己曾经送给对方一支手铳之后没多久,徐州红巾队伍里就出现了特大号盏口铳这种利器,李四的肠子就开始发青。不行,无论如何要尽早将其扑杀。否则,一旦让姓朱的羽翼丰满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三个大纪律,八个小纪律。四爷,四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难看!”酒客们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四状态有异,纷纷站起来,关心地询问。

“哎呀,肚子,我肚子不太舒服。估计,估计是岔气儿!”鬼才李四立刻用手捂住小腹,做出非常痛苦的模样。“没事儿,大伙继续喝。酒钱算我头上!这,这都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四爷,四爷,我来帮您,我来帮您!”伴当小六的反应也非常迅速,赶紧站到李四身后,装模做样替他拍打脊背。

“嗯,嗯,这里,这里敲一下。嗯,这里,嗯,呃——!”主仆二人一通忙碌,最终,以一个大大的饱嗝,宣布“岔气儿”时间结束。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四爷还是找郎中看看吧!岔气儿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发作起来,也难受得很。城东头有个姓董的,拔得一手好火罐。有空让他给您拔拔,保准能除了根儿!”

“是啊,是啊,董火罐的水平,绝对一等一。并且价钱也公道,三个罐子一文钱,童叟无欺!”

李四听了,连连点头。立刻答应等吃完了饭之后,就去拜访那个什么董火罐儿。众人见他从善如流,便又纷纷说道,“其实您老如果方便的话,此番去淮安,不妨去城里的色目医馆转转。据说里边的郎中都是大食那边过来的国手,最是擅长医治各类疑难杂症!”

“色目医馆?”难得话头不用自己拉,就又回到淮安。李四立刻做出一幅感兴趣状,准备洗耳恭听。

但酒客们却只知道一个大概名字,具体这个医馆是谁开的,规模多大,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等,都一问三摇头。就在大伙都觉得尴尬之际,酒馆小二却笑吟吟地跑过来,俯身在李四耳边,满脸神秘的说道,“四爷,这个小的可能知道一点儿。小的……”

“拿去买双鞋穿!”李四立刻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几枚铜钱,一股脑全塞进小二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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