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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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贤馆里伙食颇为粗陋,此刻正值鲈鱼堪脍,三位不妨与我家主公到临近的酒家坐坐。大伙边喝边谈!”罗本与朱重九相处的时间较长,知道自家总管并不是很擅长跟陌生人说场面话,所以主动替他发出邀请。

“如此,就叨扰朱将军了!”刘伯温和章溢、宋克三人又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

刚才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三人都觉察到了,朱佛子读过的书,恐怕不是很多。至于读书少为什么还能做出《沁园春》这种一代名句来,恐怕要么就是神迹,要么就是有人事先做好,让他背熟了,然后再公开出来附庸风雅的。反正眼下这么干的草莽豪杰也不止朱重九一个,大伙都心照不宣便是了。

话虽如此,三人内心深处,还是隐隐觉得有几分失望。特别是章溢章三益,正犹豫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就此留在扬州,进退两难。情急之下,考校的意思,就不知不觉间在话语里流露了出来。

朱重九倒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家主角光环不够强,不可能虎躯一震,英雄豪杰纳头便拜。于是乎,也不太在意别人试探自己深浅,凡章溢有问,就如实回应。即便有些问题一时难以作答,或者事关淮扬系的核心机密,也尽量解释一番,以免客人们觉得自己是故意怠慢。

如此一来,倒又让刘伯温、章溢和宋克三人刮目相看。心中各自暗道:“这朱重九虽然读书少,却也豁达大度,身上颇有几分当年汉高之风。如若能一直如此,未必成不了大事。我辈先辅佐了他,再将拉他回到正途便是。总好过辅佐了个楚霸王之流,最后落个含恨而终的下场!”(注1)

注1:汉高,汉高祖刘邦。据说是农民出身,粗鄙无文,最后却凭着萧何张良等人的辅佐,干掉了世家贵族出身的项羽。

第287章 天算(下一)

为了体现对读书人的重视,扬州集贤馆修建在了城中最好的位置,原来镇南王府的遗址上。距离扬州府衙和淮扬商号总部都非常近,因为周围异常地繁华,几乎每走三五步,就能在路边看到一栋挂着各色灯笼的酒楼,每一栋,都装饰得金碧辉煌。

“这扬州人,还真是奢靡成风!才从废墟中爬出来几天?居然就又开始了醉生梦死!”刘伯温看了,少不得又在心中偷偷感慨。对当地人暴发户一般的行为,很是不耻。

而那酒楼门口负责拉客的小二,显然对朱重九等人非常熟悉。见到大总管从自家门前走过,既不躲避,也不跪拜施礼,反倒一个个扯开嗓子,叫嚷的愈发大声,“鲈鱼,地道的松江四鳃鲈啊,刚从江上运过来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酒炊淮白鱼,大宋御厨后裔亲自掌勺。诚斋先生亲自题的名,大宋高宗皇帝御笔钦点的天下一次菜!”(注1)

“莼菜毛羹,五百年古法秘制!宛陵先生一品之后,终生不忘。”(注2)

最后一句牛皮吹得实在太没了边,身为扬州知府的罗本觉得脸红,忍不住瞪了店小二一眼,笑着骂道,“卖菜羹就卖菜羹,不要信口开河。宛陵先生总共故去也不到三百年。”

“大人您有所不知!”店小二既然敢在集贤馆门口卖弄,肚子倒也有几分干货。立刻做了个长揖,笑着反驳,“这莼菜和鲈鱼,可不是因为宛陵先生赞过才成名的。在先生之前,就已经是两淮名吃。当年大唐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请安禄山吃饭,就点过这两道菜。那安禄山非但将菜肴吃了个一干二净,连吃饭的勺子,都藏在怀里偷偷地带出了宫去。就指望着每天舔上一下,追忆其中滋味!”

“呸!”罗本听他说得恶心,又忍不住低声唾骂,“说你信口开河,你还更上样了!那安禄山再粗鄙,也是个三镇节度使,岂会连个吃饭的勺子都不放过?!”

“这话倒也不是完全胡说!”刘基在旁边听得有趣,笑着摇头,东瀛子的《墉城集仙录》里边,的确有玄宗皇帝赐安禄山“金平脱犀头匙箸”之语。只不过是赐,不是偷!”

店小二闻听,立刻来了精神,顺着刘基的话头大声发挥,“安禄山当然不要脸,吃饭时偷勺子。咱们大唐皇帝陛下却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当然就顺水推舟,另赐了他一整套餐具。谁晓得那安禄山真正想偷的不是餐具,而是餐具里所盛的菜肴,还有,还有皇上的老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基被逗得莞尔,看着罗本,乐不可支。

知府罗本也曾经读过唐人杜光庭的笔记小说,知道其中的确有一段,说过唐玄宗赐餐具给安禄山的故事。因此分辨不得,只好笑着冲店小二摇摇头,大声数落道,“去你的,你这小二,什么都能被你强拉到一起去。好,那就通知你家掌柜的,在二楼给我等开一雅间。今天大总管要借你家的地方,请贵客尝尝白鱼和莼羹!”

“哎,大人您里边请!二楼雅间一大早就收拾干净的,料定了今天必有贵客登门。这可不……?”

“去,赶紧去知会掌柜的备菜。别吹牛了,再吹,推背图都成你家的祖传秘籍了!”罗本瞪了小二一眼,笑呵呵地打断。

“您老还甭说,小人还真姓袁。祖上少不得跟袁天罡有什么关系!”小二一边耍着贫嘴,一边撒腿朝里边跑去,“掌柜的,赶紧出来,大总管来了,大总管亲自来品尝咱家的莼菜白鱼来了。”

“大总管里边请!”三四个和迎客小二年龄差不多的伙计,一起跑出来,扯开嗓子大叫,唯恐周围的路人和同行们听之不见。

此乃明显的借势行为,看得刘伯温又是暗暗皱眉。然而在朱重九的记忆里,后世那些政要人物替本国商家推广产品,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一笑之后,就径自拾台阶而上。根本不在乎酒店伙计们接下来去如何嚷嚷。

跟在后边的徐洪三悄悄向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几个最机灵的奔向了后厨。还有若干身手敏捷的侍卫,则分头占据了门口,窗子,和临近街道的几处关键位置,以防什么蒙元朝廷派来的刺客趁机铤而走险。

正在酒馆里吃饭的客人们见了,立刻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但看到侍卫们除了提高了戒备之外,没做出任何扰民的举动,也就又慢慢安静了下去。个别胆子大者,还趁机偷偷朝楼梯口观望,以便下一次朱佛子的身影从那里出现时,自己能多看上几眼,今后在同伴们面前,也好多出一些吹嘘的谈资。

既然朱重九这个被借了势的大总管都不在乎酒家的投机行为,刘基和章溢、宋克三人,当然也只能客随主便。在施耐庵的引领下,于二楼中一处对着后院的雅间里落了座。还没等看清楚屋子里的陈设,店小二已经将一壶开水,和几个干净漂亮的茶具摆了上来。

“大总管,您独创的明前新绿!”那小二胆子甚大,一边给客人们冲茶,一边大声哆嗦道,“小人家主人盼着有朝一日您能惠顾,老早就在商号里备下的,一直就没开封。您老一会点评点评,小人沏的手法,到底有了几分火候?”

“只要是新茶,怎么冲味道都不会太差!”朱八十一端起薄薄的白瓷杯子,朝里边看了几眼,笑着回应。

因为没有化肥的缘故,茶叶形状看起来有点小,颜色也比后世的明前茶淡了许多。但味道却更清新,让人一嗅之后,就有脱胎换骨之感。

“淮扬事业草创,故而只能因陋就简,请三位在外边吃一顿便饭。”将茶盏向客人举了举,他笑着谦让,“轻慢之处,还请三位贵客勿怪!”

对于刘基来说,此刻在外边吃饭,远比在大总管府内接受的宴请来得轻松。至少,吃过饭后抹嘴离开扬州,也不管辜负了朱大总管的盛情。因此,立刻站起身,拱着手回应道:“大总管言重了。此搂连小二都能出口成章,何陋之有?倒是我等,何德何能,竟被大总管如此礼遇,真是惭愧,惭愧!”

话音刚落,宋克立刻接了过去,朗声补充,“大总管确实言重了。宋某慕义来投,图得是能在大总管帐下,痛痛快快地跟鞑子干上一场,并非为了讨吃讨喝。所以有一顿饱饭吃,就不会觉得简陋。如果他日更跟在大总管身后一道痛饮匈奴血,则更是不虚此生!”

“大总管不嫌我等庸碌,折节相邀。章某非那狂妄之徒,又岂敢再挑三拣四?”章溢紧随宋克之后,也拱着手回应、三个人,竟是三种态度。彼此之间,端的是泾渭分明!

注1:诚斋先生,大诗人杨万里,其作品中,有专门对淮白鱼的描述。而宋高宗在南渡逃难之前,也念念不忘在扬州城里大吃大喝,品尝淮扬美食。

注2:宛陵先生,著名诗人梅尧臣,北宋诗人,曾经专门写诗提到莼菜和淮鱼。

第288章 天算(下二)

朱重九虽然是个两世宅男,可做了一年半多的义军首领,即便原本是块顽石,也早已磨出七窍孔来了。因此便放下茶盏,冲着宋克拱手施礼,“朱某出身寒微,德行浅薄。既承足下不弃,岂敢不虚席以待?客气的话就都不要说了,今后你我兄弟携手同心,一道驱逐鞑虏便是。”

“宋克宋仲温,拜见主公!”宋克又看了一眼刘伯温,然后从座位上闪出来,冲着朱重九跪倒施礼。

朱重九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仲温不必如此客气。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跪拜之礼,朱某已经彻底废除了。”

“嗯?”宋克听闻,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后退半步,郑重作揖,“如此,属下今后只拜天地父母便是。主公在上,克愿供驱策。虽赴汤蹈火,绝不敢辞。”

“愿与仲温肝胆相照!”朱重九拱手还了个半揖,然后又拉起宋克的胳膊,大笑着说道,“你来得正好。如今淮扬高邮三地,百废待兴。施公和清源他们几个根本忙不过来。你文武双全,就先到学局,把今年的科考事情,跟逯公、施公两个一道操持起来。待今年的科考结束之后,估计你对淮扬的军政体系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再去第五军吴熙宇帐下出任行军长史。他们那个军原本是三千战兵,三千辅兵。如今要整整扩编到两万人,任务相当重。”

“主公请收回成命!克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不敢窃据高位!”宋克吓了一跳,赶紧拱着手辞谢。他跟第四军的指挥使吴永淳是远亲不假,但从没想过,自己初来乍到,就能担任第五军长史之职。那可是一军之中数一数二的重要岗位,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兵马出征。当年大唐李靖,就是在河间王李孝恭帐下出任的长史之职,最终得以名标凌烟的。

“什么窃居不窃居的。你虽然从没在我这里立下过战功,但当年散尽家资募兵反元的壮举,谁人听了不肃然起敬?先放手去做,只要你在长史的位置上干出了成绩来,大伙谁也不会拿你的资历说事儿!”

“仲温雄才大略,刚好去军中一展所长!”施耐庵在旁边,笑着劝宋克不要过谦。

“是啊,仲温兄,你不是曾经以辛稼轩自比么。怎么这么好的机会在前,反而要缩手缩脚了?”罗本也站起身,在朱重九身旁大敲边鼓。

“那,那都是年少狂妄,年少时的狂妄之言!”宋克红着脸,继续连连摆手。“能给禄公和施公当作佐吏,克就心满意足了。真的不敢去第五军尸位素餐!”

“仲温真的不必过谦,我这里读书人原本就少,像仲温这样既博览群书,又懂得兵略的读书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几乎每一个人才,都是到了没几天,就得赶紧出去做事。不信你看清源,他当时在我身边总计也不过是做了三个半月参军而已,现在不也在扬州知府位置上干的好好的,有谁敢拿资历之事来笑话他?”

这话,说得倒是事实。淮阳系这一年多来膨胀太快,几乎每个前来投奔的读书人,都能迅速找到一个不错的岗位。当然,那些名不副实的,和不肯认真做事只会张嘴骂街的家伙除外。大总管府庙小,暂时还养不起什么清流,只能送上一笔厚实的程仪,打发他们去别处另谋高就了。

宋克这两天在集贤馆中,也曾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了一些淮扬地区的基本情况,知道朱重九的话是事实。盛情难却之下,便又拱了个手,大声说道:“既然大总管不嫌克驽钝,克愿竭尽全力,追随左右。粉身碎骨,九死无悔!”

“粉身碎骨的话,又从何说起?”朱重九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摆手,“以目前的态势,我淮安军只会越来越强,不会越变越弱。只要大伙继续齐心协力,今后就只有咱们将敌人碾得粉身碎骨的份,绝对轮不到自己!好了,客气的话就真的不要再多说了,仲温先请入座,趁着酒菜还没上齐,我还要问问三益兄和青田先生两位的志向!”

“是,主公!”宋克又做了个揖,笑着答应。

朱重九冲他点了点头,再度将目光转向章溢,“三益先生大名,朱某早有耳闻。只是昔日距离太远,不敢过早写信去打扰,以免惊动了蒙元官府,给先生带来无妄之灾。如今先生既然到了扬州,朱某便斗胆请先生多逗留些时日。朱某欲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扫除苛政,救民水火。却苦于见识和能力有限,很多事情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还望先生不弃朱某驽钝,肯花一些时间为朱某指点迷津!”

“这,这……”章溢腾地一下站起来,面红耳赤。刚才宋克被朱重九挽着手臂说话的模样,已经让他有些眼热。没想到轮到自己头上,礼遇竟然比刚才还要隆重,顿时觉得心里面发烫,脑瓜顶发麻,以前的所有顾虑,统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明公如此厚爱,章某敢不竭诚尽忠?只恨,只恨才疏学浅,怕,怕耽误明公的大事!”

说着话,快步闪出身来,冲着朱重九长揖及地。

“三益兄过谦了,你若是才疏学浅,这天下才子,还有几个名副其实的?”朱重九笑着搀扶,“朱某幕府里,有长史、参军和参谋三职。眼下正副长史分别由苏先生和禄老兼任,参谋则留给科考优胜者,旨在将他们带于身边,尽快熟悉淮扬军政事务,以便日后出任要职。而参军一职,则非三益兄这等大贤莫属。还请三益兄不要嫌朱某怠慢,先就任此职。待帮朱某将军政诸事捋出个头绪来,再外出独当一面!”

“溢愿为追随禄、苏两位长者之后,辅佐大总管早日驱逐鞑虏!”章溢又一个长揖下去,大声答应。

朱重九笑着还了个半礼,继续说道,“三益兄请入座。今日饭后,就会有侍卫前来,帮三益和仲温收拾行礼,到大都督行辕内安顿。令侄年少有为,朱某想派他去淮安总管胡大海身侧历练一番,不知道三益兄可否舍得?”

“单凭主公安排!”章溢又拱了下手,毫不犹豫地答应。

朱重九笑着点头,伸手请章溢尽快落座。

他原本的打算是,安排章溢去胡大海那边做个知府。但既然对方心里还在犹豫,就只好先留在自己身边,多花些时间互相了解,然后再做定夺。不过以从前的经验来看,这个时间也不需要太长。任何与新政权没有利益冲突的读书人,只要在大总管府参军的位置上,接触到了整个淮扬地区日常发生的那些事实和汇总而来消息、数据,想法就会很快发生转变。不再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身边发生的一切,而是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愿意将自己与整个淮扬系融合在一起,在史书上留下一页辉煌!

禄老进士如此,陈基、罗本如此,朱重九有把握章溢将来也会如此。他非常有信心,也期待着自己早日看到那一天。

但是,当目光转向刘基的时候,他的头脑却迅速冷却了下来,斟酌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道:“青田先生虽是偶尔兴起,途经扬州。想必也看到了我扬州如今与以往相比已经是天翻地覆。不知道先生以为,这番变化,究竟是好是坏?朱某乃是武夫,不懂得绕弯子。还望先生不弃鄙贱,直言赐教!”

“咳咳,咳咳,咳咳!”没等刘基回应,施耐庵先被茶水给呛了一下,大声咳嗽了起来。自家主公这哪里是虚心求教啊,分明是直接逼着刘伯温表态,是愿意留下共创大业,还是赶紧卷铺盖滚蛋!但在大伙到来之前,自家师弟刘伯温不厚道在先,所以施耐庵也不能说朱重九此刻做得有何不对。只能把头伸到桌子底下,借着咳嗽的动作来逃避尴尬。

那刘伯温也没想到朱重九居然如此沉不住气,连口热乎饭都不给吃,就直接找自己兴师问罪。眉头轻轻皱了几皱,冷笑着说道:“刘某来扬州的时间毕竟太短,很多事情都只看了个皮毛,是好是坏,也不宜现在就下结论。但能让扬州在如此短时间内,就恢复元气,大总管的施政手段,的确称得上是神鬼莫测!”

“哦!”朱重九坐回座位上,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轻轻细品。

受胡风影响,扬州一带的酒楼,也多是众人共聚一桌,而不是汉家传统的分席就座。因此,他的一举一动,刘伯温都看得非常清楚。便又笑了笑,拱着手补充,“非但是扬州,刘某还听闻,淮安府那边,如今百姓所过的日子,也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富足。大总管在战乱之时,依旧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刘某不得不说声佩服!”

“多谢先生夸奖!”朱重九也拱了下手,不客气地接受了刘伯温的夸赞。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刘伯温心里悄悄赞了一句,然后语风陡转,“只是刘某有一件事没有把握,不知道大总管可否给解释一二。”

“先生请讲,朱某将全力为先生解惑!”朱重九知道正题来了,放下茶盏,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刘某就不客气了!”刘伯温想了想,长身而起,“刘某羡慕淮扬的富足。但刘某却不知道,都督之策,今日可富一地,日后是否还可富一国?这扬州能在三个月内就起死回生,所耗钱财,恐怕要以数百万贯计。如此大一笔钱财,总管可知其究竟从何而来?总管日后要兼济天下,是否还能开辟出永不枯竭的滚滚财源?!”

第289章 天算(下三)

“啪!”没等刘基的话音落下,宋克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姓刘的,你也忒地无耻。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说客,刚才你跟我和章兄怎么说,现在如何又换了另外一番说辞?!”

“仲温稍安勿躁。正所谓忠言逆耳,刘某这样做,也是为了大总管的将来。至于刚才对你等所说的话,自然也会跟朱总管提起。只是换一下先后次序而已!”刘伯温却丝毫不着慌,微微一笑,淡然回应。

“你,你这逞口舌之利的小人!”宋克怒不遏,继续拍案大骂。忒无耻了,见过无耻的,么见过这么无耻的。先在人家的驿馆里煽动客人离开,然后又当着主人的面笑人家钱财来路不正。这哪里是在进逆耳忠言,分明是吃定了朱重九不会把他怎么样,故意卖直求名。

正欲再骂上几句,将刘基丑陋面目揭开。坐在旁边的学局主事禄鲲,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仲温不必着急,大总管又岂是几句虚言就能说动之人?且坐,听大总管给你讲赚钱的道理。”

“仲温且坐!”扬州知府罗本,也笑了笑,借着起身替大伙续水的机会,笑着安抚宋克,“这新茶是以咱家主公亲传之法炒制,虽然没有龙团凤团那般名气大。但喝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非是他们两个胳膊肘向外拐,而是实在不看好刘基的话题切入点。如果是在什么“经史子集”方面,也许还能让自家主公觉得为难片刻。拿如何赚钱来说事儿,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凡是跟自家主公接触时间稍长的人,谁不知道朱佛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点石成金,所谓制器之术,恐怕还要远远排在赚钱后面。

果然,待大伙都安静了下之后。朱重九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说道,“伯温所虑,是觉得朱某之策,可施于一地,不可施于一国?这话其实不无道理,毕竟别处不像淮扬,守着条贯通南北的运河。别处的民间,恐怕也找不出淮扬这么多灵巧的匠人。”

“还找不出像淮扬三地这么多见钱眼开商贩,追逐铜臭的斯文败类!”刘基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冷笑着补充。

“至于朱某复兴扬州之资,在伯温看来,无非取自三处,第一,从张明鉴手中截获。第二,抄没三地的盐商以及不肯向朱某低头的豪富之家。第三,则是靠高价出售火炮,从其他群雄手里赚来!”朱重九不理刘基的挑衅,又轻轻抿了口茶,继续慢慢说道。

“正是!”刘伯温毫不犹豫地点头。“其实第一,第二,都来是来自扬州豪富之家。只不过张明鉴白忙活了一场,到最后却替大总管做了嫁衣!”

“这话也有道理!”朱重九今天脾气出奇的好,丝毫不以刘基的话语为忤,“张明鉴从扬州劫掠所得,的确绝大部分都落到了朱某之手。那些抄没而来的钱财,也的确都充入了扬州官库。并且这两笔钱财,都只能用一次,用完便不可再得。短时间内,朱某周围,恐怕没人肯做第二个张明鉴,淮扬各地,有胆子公开跟朱某对着干的,恐怕也都逃的逃,死的死,没剩下几个了,抄没不来更多的钱财!”

“不过!”轻轻摆了摆手,朱重九打断了刘基的说话欲望,继续笑着补充,“不过,朱某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两笔钱财,如今都已经用在了扬州百姓身上。朱某自己没拿一文,我淮扬大总管治下各级官府,也没拿一文。并且为了让扬州重现生机,大总管府至少又多贴进了一倍的钱财进去,这几点,不知道伯温可否相信?”

“这……”刘基脸上,明显出现了震惊神色。杀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历史上大部分起义者,基本上走的都是这种路数。包括彭莹玉、刘福通等人,打破了朝廷的州府之后,也是将官库和富豪们的钱财劫掠一空,然后将其中大头留给自己,只把很少一部分拿出来收买民心。

但朱重九,却不像是在撒谎。从扬州城的恢复速度和眼下繁荣程度上推算,他也没有撒谎的可能。毕竟六十多万张嘴巴在那摆着,无论开粥棚布施也好,以工代赈也罢,大把的粮食必须得拿出来。而淮扬地区的米价,到了现在,还是江南的三倍左右。从张明鉴和富豪们手里收缴出来的那点儿浮财,能保证不饿死人就不错了。绝对不会让扬州城从上到下,都如此生机勃勃。

他是个饱学鸿儒,不是什么地痞混混,弄清楚了朱重九说的是事实之后,立刻坦然承认错,“刘某相信,大总管绝非拿谎言相欺。刘某也曾亲眼看到,扬州百姓,都将大总管视为万家生佛。如果大总管只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不会被百姓如此爱戴。”

“那你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朱总管为难!”闻听此言,宋克又是一拍桌案,低声质问。

“是啊,伯温,即便你先前种种,都是虚言相试,这试探的手段,也有些过分了吧!”老实人章溢也对刘基的举动很是不解,接着宋克的话头继续追问。

“刘某并非虚言试探!”刘伯温苦笑着摇头,“刘某只是不愿这淮扬三地数百万黎庶,还有全天下数万豪杰,到头来全都落得一场空欢喜而已。”

不待宋克与章溢二人反驳,他又迅速冲朱重九拱手,“大总管,今天刘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总管海涵一二。刘基可对天发誓,非心存恶意而来!”

“伯温言重了!”朱重九笑了笑,轻轻摇头,“这里是酒馆,又不是我的大总管府议事堂。即便是我大总管府议事堂,有时候大家争执起来,也是吵闹得像个卖菜摊子一般。朱某为此很是恼火,却从来没想过治任何人的罪!”

“嘿嘿,咳咳咳,咳咳咳……”施耐庵一口水喝到了气管里,呛得连连咳嗽。大总管府议事堂的氛围,他最近一段时间可是领教过了。的确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吵闹。但吵闹归吵闹,最终决定做出来之后,大伙却都能主动放弃争执,齐心协力去做事情。很少会出现因为政见不合就故意给自己人拆台的情况。

“那刘某就实话实说了!”刘伯温看了自家师兄施耐庵一眼,然后再度向朱重九拱手,“朱总管的第三处财源,就是向其他各路诸侯销售火炮所得。当然也有其他,但主要却是火炮。一门铜炮总重量不过五百斤出头,而其售价,却从最初的一千斤铜,节节上涨,如今以及是每门价值一千贯钱,足足涨了三倍都不止。”

“这个,的确,售价是涨了许多!”朱重九难得脸色变了变,借着茶盏掩饰尴尬,“不过现在的火炮,与最初的那种,也有很大差别。总重量虽然变化不大,但炮管至少比原来长了四寸,连续射击次数,也大幅地提高。”

这是他前一阵子被粮食问题逼急了,不得不从朱大鹏记忆里抄袭来的手段。将火炮的每一次改动,都算作一次升级。从1.0版到现在的3.0版,一路升到无穷大。反正每次改动肯定都比上一个版本好一些,升不升级客户“随意”。

刘基不懂火炮,但也从老前辈朱升那里打听到,这东西管子越长,射程就越远。而连续射击次数的提高,则意味着炸膛风险的降低。所以从这两点上,他也无法过分指责朱重九心黑。

然而他今天来扬州,却不是为了跟朱重九讨价还价。因此笑了笑,大声补充,“朱总管制器上的造诣,刘某甘拜下风。但是,朱总管可否知道,为了买你的火炮,很多豪杰已经开始刮地三尺?朱总管可否知道,就连刘福通那边,今年的粮赋,也涨到了亩产的四成。而他们这样做,实际上等同于帮着你从老百姓手里抢钱。并且便如此,他们依旧不可能永远不停地抢下去。万一周围各地的钱财,都被你扬州一城给吸干了。朱总管新财源何来?莫非朱总管还能冒天下大不讳,把火炮卖给蒙元那边么?”

“嘶……”施耐庵顾不上再咳嗽,抬起头,看着朱重九,满脸担忧。

罗本、禄鲲两人虽然对朱重九非常有信心,此时此刻,也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他们以前只是觉得有了钱之后,官府做什么事情都变得容易了许多。却真的没仔细考虑过,今后是不是每年,大总管府都会给治下各部门投入同样的钱财。更没考虑过,一旦像刘基所说的那样,涸泽而渔的情况出现,大总管府上下将何去何从?!

刹那间,众人就将目光都投向了朱重九,期待着他能像以往那样,给大伙带来信心和惊喜。谁料朱重九却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先将刘基辈子里的茶水朝自己碗里匀了一半儿,然后笑着举盏相邀,“来,伯温,请用茶!”

“嗯?”刘伯温不知道朱重九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皱了下眉头,端起茶盏陪着对方喝了一口。

朱重九笑了笑,将自己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将刘基茶盏里的水再度匀走了一半儿,继续发出邀请,“来,这茶不错,请再饮。”

“呵呵!”刘基做恍然大悟状,将自己茶盏里的水一口喝干了。然后挑衅般,朝着朱重九亮出个杯子底儿。

“呵呵呵!”朱重九也笑,摆手示意罗本不要起身。自己将装水的铜壶拎了起来,将每个人的杯子都蓄满,“来,伯温,请再饮!小二,续水。此壶太小,换个大号的壶来!”

第290章 天算(下四)

“嗯!”刘基一口气没喘匀,差别没给活活憋死。胸脯起伏了好一阵,才咬着牙说道,“大总管可知,壶再大也终究有限。而人欲则无穷无尽。”

朱重九把头摇了摇,自信满满,“那就换更大的壶,不停地换。实在不行,就将壶盖打开,你在这边往外倒,我在那边往里续!看你的肚皮大,还是我续水续得快!”

“嗯!”刘基又是一声闷哼,两眼发直。

“噗!”施耐庵嘴里的茶水只来得及咽下去一半儿,其他全都喷到了自家衣服大襟儿上。再看先前义愤填膺和宋克,脸上半点愤怒之色都不见了,望着呆呆发愣的刘基,乐不可支。

朱重九刚才这个比方打得太生动了,在座的人没法儿装听不懂。刘基认为淮扬系的发展会后继乏力,前提就是天下财富固定不变,朱重九这边多“吃”了一口,别处自然会少吃一口。而万一朱重九将全天下的所有财富都搬回了扬州,全天下的财富就会彻底枯竭。届时,淮阳系这个突然崛起的大怪物也会因为财富难以为继,瞬间倾覆于地。

但朱重九一句换大壶,就解决了所有麻烦。如果把目前天下红巾所掌控的地域比作一个水壶的话,这个壶里的水便是有限的。而与红巾军控制的地域相比,大元帝国,无疑就是一个更大的水壶。

至于后面两句,明显双方就都在强词夺理了。刘基固执地认为,整个大元的财富也有限,无论如何都不够淮扬系搜刮。而朱重九,则直接告诉他,大元朝不够大的话,我继续向外开疆拓土。不停地拓,拓到满足需求为止。如果还不能满足的话,就继续拓,以大炮为犁,无止无休。

也不怪刘基吃瘪,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甚至包括一代名臣朱升、李善长等,对经济学的认识水准,都非常浅薄。他们平素见识到的,就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方式,充其量再加上一个“薄赋轻税,修生养息。”他们一直被灌输的,也是“无商不奸”“以农为本”。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排斥一切官方参与工商业行为,认为那是在与民争利!

因此历史上的那个大明朝立国之后,国家财政收入一直都是个很悲催的数字。非但跟几百年后把海关完全交给外国来负责的“我大清”没法比,甚至连已经灭亡了七十余年,手里只有半壁残山剩水的南宋都不如。

而全程参与了大明朝早期各项税收政策的制定的刘基,对此责无旁贷。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刘基、李善长等人在经济知识方面的短缺,才导致了大明朝在国家财政收入上的先天不足。而明代中后期的财政制度无论怎么改革,也都没能脱离农业经济的窠臼。甚至在大明末年,在满清频频叩关的情况下,仍然没有勇气和能力从新兴的外贸和工商业领域开辟财源,只是一味地从农民头上加征。最后,李自成揭竿而起,整个华夏重新沦入黑暗……

以己之最短,击他人之最长。这一个回合,刘基输得是半点儿都不冤。他哪里知道,朱重九身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穿越自互联网时代。生前所接触的到的知识广度,远非十四世纪中叶的读书人可比。特别是在经济学方面,从资本主义初期的不列颠武力掠夺,到资本主义后期的美利坚全球化商品倾销,再到某兔子靠两美元一件的廉价服饰横扫全球,简直都是最直观最生动的经济学教材。每天没完没了地被灌输,即便是块朽木,也早雕成赵公明了。怎么可能,还会被刘基那套古朴的小农经济理论给忽悠住?!

“大壶来了,大总管,这是本店最大的一只铜壶了。您老慢慢用茶,热水不够的话,小的随时给您续!”就在众人仔细品味朱重九话中所指的时候,店小二愣头愣脑地跑了上来,双臂用力将一只芭斗大的白铜水壶提到桌案旁。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刀,可是补得恰到好处。众人顿时再也憋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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