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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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得是,明知道自己是蒙古人,朱总管依旧给与了自己毫不保留的信赖。紧张的是,自家虽然当年在水师万户所生活了好几年,却根本就没坐船出过海。丝毫不熟悉胶州那边的水文,万一把大军给领到礁石区,那可就百死莫孰了。

非但他自己,包括他的父亲,曾经担任说大元水师万户的俞廷玉,都根本不熟悉胶州湾的水文。大元朝的水师在近二十年来,基本上就是个笑话。否则,也不会连方国珍都打不过,每征剿方贼一次,结果都是让方贼官升三级。

“令尊昨晚已经带着令弟通源混在商船中提前去那边了,他会负责给大伙指示登岸的位置。”仿佛能猜到俞通海在紧张什么,朱重九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补充。“那条航线,是蒙元山东的官商特地开辟出来走私通道。自从脱脱封锁运河之后,咱们淮扬商号销往北方的货物,六成以上走得都是这一航线。情报处和水师里头也有很多弟兄跟着咱们这边的商船跑过好几趟,可以在旁边协助你!”

有人负责在海上领路,困难立刻减少了一大半儿。至于登岸之后如何摸向胶州城,以及从胶州杀向诸城最短道路,俞通海即便闭着眼睛都能指示清楚。当即,挺直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大总管放心!末将,末将一定,一定把大伙平安送到胶州城下!”

朱重九欣慰地点点头,信手从桌案上拿出一份手画的地图,交给俞通海,“好,我这里有份舆图。你根据自己的记忆对照一下。发现有错误的地方,赶紧标出来。标完之后,将舆图交给冯参军,然后你自己就在议事堂后面找间屋子睡下。养足精神,咱们今天下半夜登船出发!”

“是!”俞通海双手接过地图,扑在桌子上,开始认认真真地校对。

朱重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然后迅速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大声命令,“从现在起,大总管行辕封锁,没有指挥使以上将领签发的手令,谁也不准出门。”

“诺!”众文武齐齐的站直身体,答应得异口同声。

“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副指挥使耿再成、参军逯德山!”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发号施令。

“末将在!”被点到名字的三人个个挺胸拔背,满脸喜悦。当年夜袭淮安,为大军打下第一片落脚点的,是他们第五军的将领。如今为大军破局,跨海北征的,也是第五军的人。此战若能获胜,淮安第五军必将名动四方,他们三个主事的将领,也必将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回去挑选十五个营头能够夜间视物的弟兄。不要打散建制,就以营为单位,立刻吃饭休息,养精蓄锐。今夜子时在满浦城外上船。每营一艘,上完就起锚。连夜顺流而下,从北沙寨出海,明天午时,在郁州岛东侧集结待命。”(注1,注2)

“诺!”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副指挥使耿再成、参军逯德山躬身领命,带着麾下几名将校,快步离开议事堂。

椭圆形的桌案旁,立刻空出了一小半儿位置。朱重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大声命令,“第三军指挥使徐达,从今天起,你全盘统筹淮安、高邮两地的防务。半个月之内,本总管不想看到任何鞑子踏上这两府地面!”

“末——将?遵命!”徐达微微吃了一惊,却没有做任何质疑,而是选择了接受任务。

“第一军副指挥使刘子云,第二军指挥使胡大海,本总管领兵北上时,你们二人以及麾下将领,暂时归徐达调遣。水师第二舰队、情报处和内卫处,也是如此!”

“不可!”

“大总管且慢!”

众人这才明白,朱重九要亲自带队去偷袭胶州。一个个大惊失色,劝阻的话脱口而出。“海上风高浪急,主公岂可亲涉险地?”

“主公乃万金之躯,岂可做此鲁莽之事。有第五军足够了,主公务必收回成命!”

“主公,末将愿意替你去胶州。您坐镇淮安便是!”

……

“笑话!”时隔一年半,朱重九终于又掀露出了他固执的一面。毫不客气地将众人的话头打断,“海上风高浪急,别人坐船,就比本总管安全么?至于万金不万金,本总管去年三月份的时候,还亲自上阵冲杀呢。怎么现在,就成了泥巴捏的摆设了?”

“主公,主公三思。臣等,臣等没有,没有那个,那个意思!”众人被抢白得语塞,却丝毫不肯让步,只是苦口婆心地劝阻。“您,您如果有个闪失,让,让淮安军十万弟兄,让淮扬高邮三地数百万黎庶……”

“停,停住!”朱重九用力拍了几下桌子,再度将众人的话打断,“你们提醒得好,咱们淮安军的继承顺序问题,的确该提前做个准备了。免得哪天我有个闪失,自己内部乱成一团糟!”

“主公何出此言?”众人闻听,立刻又顾不上劝阻朱重九带兵北上,七嘴八舌地开解。

“主公近年才二十岁,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以您的武艺,谁能轻易近得了身?”

“主公,不要说此丧气话。您武艺高强,又知兵善战。只要不亲自以身涉险,必能领着我等重整汉家河山!”

……

“天有不测风云!在昨天之前,谁曾想到过大总管大业未成,含恨撒手西去?谁曾想到过,大总管一走,赵君用等人立刻会变成这幅模样?”朱重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慢慢变低。

甭看一直在装聋作哑,事实上,芝麻李去世后赵君用等人的反应,给他带来的打击非常大。他无法想象,一旦自己遭遇不测之后,身后的事业会变成何等模样?而上辈子所看的幻想小说当中,穿越者不死定律,显然在自己所处的世界并不适用。既然芝麻李能因为血液中毒而逝,他不敢保证,同样的结局永远轮不到自己。

“这,这……”众人知道朱重九说得全是实话,无法反驳,一个个义愤填膺。

“就这么决定了!”朱重九又用力拍了下桌案,郑重继续宣布,“黑丁,你刚好在,你来做个见证。咱们淮安军的接位次序是,万一我遇到不测,大伙则推徐达为主……”

“主公!”徐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含着泪叩头,“主公,切勿下此乱命。末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末将愿意追随你一道去阴曹地府,再造一次阎罗王的反!”

“大总管慎重,丁某,丁某,丁某担当不起如此重任!请大总管三思!!”丁德兴也没想到自己第一天来,就遇到这种传位大事,吓得也跪倒在地,大声推辞。

“住口!”朱重九眼睛跳,厉声打断,“徐达,你给我站起来,淮安军的将士,只跪天地父母,莫非你忘了么?”

“末将,末将……”徐达不敢违抗,红着眼睛站起身,泪流满脸。

“黑丁,你也起来!”朱重九双手拉起丁德兴,继续说道,“正因为你刚刚加入,跟任何人都没深交。所以才让你来做见证。我这不是说丧气话,是以防万一。毕竟我还没儿子,即便有,也不能让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来管着大伙!”

“主公……”众人又齐声劝阻,红着眼睛,声音哽咽。

看到他们悲悲切切的模样,朱重九无奈地笑了笑,低声安慰。“不光是我,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死。徐达若是哪天遭遇不测,接下来就是吴良谋。然后是胡大海、吴二十二和刘子云。咱们兄弟前仆后继,总要保住淮安军的薪火不灭,直到把蒙古皇帝赶出中原!”

“主公……”凡是被点到名字并且恰巧在场的将领,个个泪如泉涌。

死并不可怕,既然当了红巾军,大伙就早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但可怕的是,在大伙死了之后,大伙一直舍命捍卫的事业,也随之烟消云散。所以,从这一点上讲,朱重九未雨绸缪,其实一点也没有错。毕竟战场上刀箭无眼,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恰巧成为炮弹的目标。

“苏长史,把刚才的话写在纸上!”朱重九看了一眼唯一没有哭泣相劝的苏先生,郑重叮嘱。“然后归档封存。你就不用想接位了。你负责监督这道命令的实施。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遇到紧急情况,你都可以先行撤离,无须跟任何人请示!”

“臣,臣将来即便粉身碎骨,也替大总管看着这份命令!!”苏明哲立刻感觉到自己肩头上被压了一座大山,双手扶住桌案边缘,大声回应。“可若是有谁知道了这份命令之后就图谋不轨,臣也绝对不会让他遂了心意!”

跟朱重九时间最长,他也最了解自家主公的脾气。在做决定之前会广纳建议,真的做出决定后,却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所以他也不费那个劝说的力气,只管跟在后头查缺补漏。

“此战的目的,是扯动脱脱的主力,给大伙创造回援扬州的机会!”见众人终于不再苦劝,朱重九沉吟了片刻,低声补充,“他就是冲着本总管来的。本总管要不亲自出马,脱脱肯定不会上当。而一旦我的旗号插在了益都,他继续与大伙隔阂对峙,就彻底失去了意义。而如果他带领元军主力赶赴益都的话,只要海上航路不被切断,本总管就随时可以撤回来。让他再次空跑一趟!”

“大总管请答应末将一件事!”知道朱重九亲自带兵出征已经成了定局,徐达也不继续多劝,而是退求其次。

“说!只要本总管能做得到!”朱重九抬了下手,笑着答应。

“请大总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亲自提刀上阵。您是咱们整个淮安军的大总管,不再是区区一个左军都督!”

“请大总管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亲自提刀上阵!”众将立刻受到了启发,纷纷拱起手来,大声求肯。

“有什么差别?!”朱重九毫不畏惧地挥手。然而在众人坦诚的目光逼迫下,很快,又不得不将手举起来,宣告让步,“好说,好说,本总管不亲自上阵跟人拼命便是。那些家伙又不是猪,本总管杀起来还嫌累得慌呢?”

“君子一言!”众人立刻纷纷举起手,要求击掌为誓。

“快马一鞭!”朱重九无奈,只好挨个跟大伙击掌。然后想了想,脸色又慢慢开始发冷,“在打垮益王之前,我离开淮安的消息,不准出大总管行辕。张松……”

“臣在!”在扬州投靠朱重九的前庐州知府张松挺直胸口,大声回应。

“给我盯紧了那几个人。如果谁敢拖大伙后腿,你就告知胡大海,然后替我直接杀了他。朱某不想手足相残,但也绝不会让抗元大业,毁于某个短视的匹夫之手!”朱重九又看了他一眼,声音瞬间变得冷硬如刀。

注1:元代黄河入海口与现代不同,下游也远比现在水流充沛。而连云港以南的许多地区,当时还是海面。

注2郁州,今连云港市的一部分。当时还是海岛,与陆地并不相连。

第339章 血祭(下四)

“是!”非但内卫处管事张松,在座其他人也答应得异口同声。

整个淮扬三地,都是朱重九带着大伙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包括红巾副帅芝麻李在内的其他红巾将领,在里边根本没出过任何力气。即便各方曾经联手出过一次兵,但出兵者也都从中也获得了十倍,甚至上百倍的红利。淮安军早就跟他们之间两清了,早就不再欠任何人的情!

所以在大伙看来,眼下赵君用等人的性命都是淮安军所救,每天吃着淮安军的,喝着淮安军的,还没完没了地在朱总管背后捅刀子,根本就是找死行为。只是朱总管自己心太软,大伙也不愿违拗了他的意思,才对赵某人的行为一忍再忍。

如今既然大总管点了头,接下来,淮安众文武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倘若赵君用之流还不知道收敛的话,那等待着他们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我佛慈悲,但也会做狮子吼。

更何况是一群百战余生的武夫!

看到众人擦拳磨掌的模样,丁德兴的里衣瞬间就被冷汗湿了个透。他发现自己今天来得绝对太及时了,如果再晚一步的话,即便最后能够独善其身,恐怕将来也是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淮安军根本不是凭借阴谋诡计就能窃夺的,除了朱重九之外,它几乎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与周围的各路红巾,也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它依托于一套完全不同的规则而运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与以往君臣父子那一套大相径庭。

换句话说,淮安军自身,早已成为一个强大、骄傲而又聪明的猛兽。它不光有骨骼和血肉,而且有心脏和灵魂。它只会选择自己相信的主公去追随,而不是随便某个人过来,就能令其俯首帖耳。如果某些野心勃勃的家伙自不量力的话,除了被这头猛兽撕成碎片之外,几乎得不到其他任何下场。

正惊恐莫名间,却又听见朱重九笑了笑,大声强调,“你们也别老想着杀人。只要他们不主动跳出来,谁也不准去找他们的麻烦。更甭要想着,故意设圈套骗他们自己送死。否则,朱某绝对不会感谢那个下套的家伙!”

“遵命!”众人再度拱手,回答的声音,却比先前低沉了许多。

朱重九知道有人心中还暗藏杀机,却也不去点明,更不会去做更多的制止。淮安军需要偶尔露一次牙齿,而不是总受他的性格影响,对盟友们一味地大度忍让。那样的话,不但会害死更多的人,也会拖垮整个反元大业。

的确,他朱重九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流同族的血。可那是在从前,那时他知道自己背后有芝麻李,知道历史上还有一个朱元璋。知道即便自己所做的事情大错特错,最后蒙元一样会被赶回漠北,华夏一样会浴火重生。

而现在,芝麻李却中途撒手西去,朱元璋的实力还不如他的十分之一,现实中和想象中的两个强大支撑点全都不存在了。他就必须做出改变,把心中那份软弱剔除出去,努力去做一个真正的乱世枭雄。

“如果大伙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各忙各的去吧!”一个合格的枭雄,不但要懂得如何抓权,而且要懂得如何放权,“各自负责好各自那一摊子,别把心思都花在外人上面。只要大伙齐心协力,把职责内的事情做好。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是!”众文武齐声答应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退。

“张松,有关我出发去北方的消息,一直封锁到我的旗号在那边竖起来为止。”

“陈参军,军情处负责保持联络畅通,每天在淮安发生的事情,五日之内,必须送到我手上,无论我到了什么地方。”

“常统领,水师继续保持对北岸的攻势。发现有敌方船只敢过中线,无论大小,一律开炮击沉。”

“天德,无论排兵布阵,还是临敌机变,你的才能都不在任何人之下。所以我带奇兵北上期间,你无需萧规曹随。该做决断的,就自己做决断。即便偶尔犯一些小错,过后我也不会苛责于你!”

“苏长史,继续打着我的名义跟脱脱泡蘑菇。把跟他会面的时间,拖在半个月之后。无论他是否安排了杀招,咱们干咱们事情,别把主动权交在他手里!”

“通甫……”

……

朱重九叫住几个不同部门的主事者,继续单独面授机宜。

凡是被单独点了名的文武,都郑重点头。心中暗暗发誓要竭尽全力完成自家主公交代的任务,不辜负长期以来的知遇之恩。

“黑丁,你也留下。今晚跟我一起出发。我答应过大总管,要以蒙元那边一名上将之血祭奠他。你跟着我,一起去取此人的首级!”叮嘱完了众人,朱重九迅速又将目光转向丁德兴,笑着发出邀请。

“这,我,我……”这一早晨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丁德兴根本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想了几息时间,用力点头,“愿为大总管马前一卒。”

“好,那你就去后面找个房间睡下。养足了精神,子时前后,我派人来叫你!洪三,你派几个人照顾好丁将军。他刚刚来咱们这儿,需要点时间适应!”朱重九冲他笑了笑,继续吩咐。

“是,主公!”丁德兴浑浑噩噩地答应着,浑浑噩噩跟着徐洪三,来到大总管行辕的后院客房。然后如皮影戏里的提线皮偶般,被安排睡下,两眼茫然,魂不守舍,朱重九与他原来认识的朱重九,完全不一样。淮安军与他想象中的淮安军,也大相径庭!不身在其中,近距离观看,就无法认清其真实面孔。而即便现在身居其中了,谁知道又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呢!”

“如果昨天下午,李平章决定将基业交给赵君用,会出现什么情况?”不由自主地,丁德兴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发现那可能是个非常令人恐惧的答案。至少,以他今天早晨的所见所闻,推算出来的结局将非常残忍。

他开始感激芝麻李在临终前,做了一个英明无比的决定。同时却又开始怀疑,芝麻李做这个决定时,是否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成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芝麻李之所以被救回来后自暴自弃,是否因为他自己发现,即便他自己没有中毒,东路红巾早晚也会落入朱屠户掌握。他这次倒下,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卷土重来,重新成为一方霸主?但是,下一个瞬间,丁德兴又强迫自己把这些古怪的想法从心中赶了出去,强迫自己不用最卑鄙的角度去揣摩人心。

“呼呼,呼呼,呼呼……”隔壁的房间,也有准备当晚出征的将领在睡觉,已经均匀地打起了呼噜。他们都是安详的,因为他们早早地就和强者站在了一起。不用再做太多选择,也不用没完没了地疑神疑鬼。

但是,丁德兴却无法让自己也一样安宁地睡着,尽管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到了此时,宿州军上下,估计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奉芝麻李遗命,进入了淮安大总管幕府的消息。那就意味着,有一支战斗力相对完整的兵马,也彻底倒向淮安军。如此一来,宿州军中,很多持观望态度的人,都会做出同样选择。

而失去了宿州军的支持,赵君用光凭着被救回来的残兵败将,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徐州军内部,也不全是忘恩负义之辈。至少,丁德兴就知道,赵君用的几个心腹,刘聚、冯国胜,还有一向被他视为手臂的李慕白,态度已经开始摇摆,未必肯继续跟着赵君用一条路走到黑。

等到自己跟着朱重九从北方归来的时候,淮安城中,早已大局初定。而只要自己拿出任何一颗蒙元上将的头颅,哪怕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下万户所万户,所有反对朱重九的人,都将彻底无力回天。

圈套!陈参军拉丁某人进来参与军机,绝对是个圈套!某一个瞬间,丁德兴又被自己吓得睡意全无,冷汗淋漓。然后,他又发现,即便今天早晨自己不来大总管行辕,结果好像也不会差太多。双的实力对比在那摆着,朱重九不用任何阴谋,照样能将反对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也许,这才是朱重九敢于放心北上的真实原因。几只螳螂,挡不住高速奔行的马车。而驾驭马车者,也不会为几只螳螂的张牙舞爪而分心。”在临睡着之前,丁德兴脸上涌起几丝嘲弄的表情。然后彻底被困意征服,沉沉进入梦乡。

当他被人推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朱重九的近卫团长徐洪三亲自带人帮助他以最快速度洗脸更衣,然后摸着黑,快速奔向了满浦城外的货运码头。

码头上,第五军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千多战兵,早已整装待发。朱重九一声令下,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第一个踏上了栈桥。第一旅旅长刘魁紧随其后,带领着弟兄们,一排接一排进入船舱。

很快,一个营头的弟兄,就装进了战舰当中。第一艘战舰迅速拔起铁锚,像幽灵般,消失于空荡荡的河面上。

一艘接一艘精心改装过的仿阿拉伯式战舰,陆续装满了战兵,扬帆启锚,在熟悉黄河水纹的老艄公们的指引下,尽可能地贴着黄河南岸,悄无声息地滑向了下游。

连续两个多月来,蒙元的兵马与淮安军,已经隔着黄河较量的许多次。眼下在水面上,绝对是淮安军的天下。而由于脱脱手中也有许多仿制和缴获来的火炮之故,淮安军想要在脱脱的军营附近登陆,也根本没有任何指望。所以对于南岸在夜间闹出来的动静,元军的哨探早就失去的关注的耐心。甭说朱重九等人刻意偃旗息鼓,就是偶尔不小心弄出点儿响动来,北岸也会自动视为走私船在喧哗,根本懒得去刨根究底。

如此,十五艘战舰悄无声息的都顺着水流飘然而下。只用了三个多时辰,就已经抵达了黄河入海口处。

黄河水含沙量极大,而海水盐分又远远高于河水。所以,河水与海水交汇处,有一道非常清晰的分界线。

任何船只经过此线,都会迅速跳动一下,就像鱼跃龙门。

旗舰天枢号第一个跳了起来。

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紧随其后。

然后是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

当十五艘战舰,排着队跳出海面时,一道金红色的阳光,恰巧从大海里射出来,瞬间点燃了整个海面。

海面迅速开始翻滚,红色浪花,迎着战舰,跳跃,飞舞。像是火,又像是血。

被甩在身后的陆地,也迅速变成了金红色。仿佛一个濒危的巨人,在血与火的洗礼当中,慢慢脱胎换骨。

这个过程,无疑将充满了痛苦,甚至充满了血腥。但这个巨人,注定会重新站起来。

因为有无数人宁愿用自己的性命献祭,也要唤醒他,催促他重新站起来!

因为他有一个名字,叫做华夏。

万道霞光当中,丁德兴双手扶住船上的围栏,用力挺直了腰杆。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他相信自己永远不会为昨天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第340章 跨海

大海是广阔的,单凭肉眼根本看不到边际。天空也是广阔的,浑圆如盖,将地面上所有山川河流尽数倒扣于底。就在蓝天与碧海的交界处,有一轮鲜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来,升起来,升起来,散发出万道霞光,荡尽人心中所有黑暗和污浊……

如果不是顾忌着周围还有许多看日出的人,丁德兴简直就像张开双臂,放声高歌一曲。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特别是于狭窄的病房中守了两个月多月之后,再看到如此广阔的天空和海洋,简直就让人恨不能肋生双翼。

芝麻李养病的房间太小了,早就盛不下那么多欺骗与倾轧。淮安城也太小了,根本容纳不了更多的英雄。甚至连淮扬三地、河南江北行省都太小了,限制了大鹏的翅膀。而真正的神鸟,将水击三千,九万里扶摇而上。岂会看得上夜猫子眼里那几头腐烂的老鼠尸体?

“黑丁,你怎么也来了?”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问候。

丁德兴闻言回头,恰巧看见傅友德那刀削一般的面孔。“傅将军?怎么会是你,天!你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

“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傅有德不愿意说赵君用的坏话,笑了笑,苍白地脸上涌起几分凄凉。

“生病了?什么病,看过大夫了么?”丁德兴听闻,眉头轻轻皱起。身为武将,又是二十出头年纪。除了受伤之外,想生病可真不是很容易。除非……

“不提了,已经好了。亏了朱总管派人给开了幅好药方!”傅友德显然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又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其他。“海上的风景不错。看了之后,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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