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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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早已变得如北方的汉人一模一样。刀子砍到脖子上时也不知道反抗,只懂得跪在地上,哭泣求饶。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早已不懂得如何用刀,不懂得如何开弓放箭,耍弄起阴谋诡计来却个个精熟无比。如果得不到淮安军的火器和教官,耶律昭相信,即便自己的家族和鲁王联合起兵时,能打朝廷个措手不及。妥欢帖木儿随便派一名悍将前来征讨,就能将大伙打得落荒而逃。

那种孱弱,早已不仅仅表现在体质上,而是经过两百余年的日积月磨,深深地刻进了契丹人的脊髓深处。毕竟,在过去那两百多年中,有血性的契丹人被统治者杀了一批又一批,很难留下自己的后代。而越是奴颜婢膝者,在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统治下活得越滋润,越能保留自己的传承。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伙巡街的淮安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在伙长的指挥下,与他擦肩而过。耶律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目光迅速落在队伍中最后一名士卒的后背上。然后,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去,垂着头,继续迈动沉重的双腿,朝商号的库房蹒跚。

走在队伍末尾那名士兵看上去很年青,动作也远不如其他同伴那样整齐协调。很显然,此人入伍的时间不是很长,也许只有短短一两个月。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淮安军整体的节奏。但是,耶律昭却从此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自信与骄傲。

他在努力适应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牲畜活着。他在努力跟紧自家队伍,努力抬头挺胸。也许是有人教他这样做,也许是潜移默化。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将头抬了起来,都开始学着以平视的角度,看待自己和周围的人。一旦他们直着腰杆走路成了习惯,外力就再难让他们的腰杆重新弯下去。哪怕是死!

同样的精气神,在眼下辽东那些契丹人身上,耶律昭却很少看到。包括自己家族中,那些始终未曾忘记祖先荣耀的同伴们,在狂热的同时,眼睛里头也经常充满了谦卑。对族长,对上司,对前辈……,林林总总,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需要他们屈膝弯腰的地方,不是对着蒙古人,就是对着同面孔的契丹人。

“耶律掌柜,小心些,前面有个水坑!”不忍看着耶律昭继续在街道上梦游,奉命前来协助他一道取衣服的斥候团长俞廷玉伸手在其腋下搀扶了一把,低声提醒。

“啊,噢,噢,草民看,看到了。多,多谢俞大人!”耶律昭又是一个踉跄,伸手扶住路边的柳树。

“要不要给你叫一副滑竿来?看耶律掌柜这模样,估计是昨天一整夜都没睡好!”俞廷玉用力帮他撑稳身体,将头凑过来,关切地询问。

“不,不用。就到了,前面转过弯去就到了!”耶律昭哪敢在后者面前装什么大爷?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讪讪地回应。

“那咱们就抓紧一点儿,别耽误了队伍出发。”俞廷玉的手臂再度稍稍用力,将耶律昭“托”离路边的柳树。临行前虽然朱重九没有明着交代,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负责“照看”好耶律昭。不但要从此人手中借到足够的衣物,而且要努力避免此人临时反悔。

“就到了,就到了。俞将军请跟在下来!”感觉到腋下那双大手上传来的力量,耶律昭又擦了一把汗,努力让自己走得更快。

后悔药肯定没有地方买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歹朱屠户素有“佛子”之名,从不喜欢诛杀放下武器的对手。万一将来耶律家成不了事,凭着此番帮忙带路建立起来的交情,倒也不用担心被他赶尽杀绝。

把事情往好的方面一想,他的双腿上多少又恢复了些力气。回过头,看着搀扶着自己的俞廷玉,带着几分试探意味询问,“俞将军好像是北方人吧,听你说话的口音,跟草民家乡那边很相似。”

“我武安城长大的,距离辽东的确不远。另外,不要叫我将军,我只是个光牌校尉,照着将军,可是差了不少级呢!”俞廷玉憨憨地笑了笑,在回答对方的问题之余,大声纠正。

不像蒙元和其他红巾军那边,将军的头衔满天飞。淮安军这边,能称为将军的,只有几个指挥使。像俞廷玉这种刚刚晋升的团长,勋官只为翊麾校尉。标志极为明显,红铜护肩上光溜溜一片,不带任何装饰物。

“草民,草民是个外行,看不懂,看不太懂贵部的军职。”耶律昭目光迅速从俞廷玉肩膀上扫过,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实话,最开始我自己都没弄懂。但慢慢习惯了,才明白这种标志的好处在哪儿!”俞廷玉继续憨憨地笑着,目光里充满了友善。“咱们大总管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一开始大伙都不懂,但只要跟着去做,保证慢慢就能看出好处来!”

“噢!大总管当然是远见卓识!”没想到在俞廷玉眼里,朱重九的地位如此高。耶律昭又愣了愣,口不对心地敷衍。

俞廷玉笑了笑,也不跟他计较。做过一呼百诺的少郡王,又做过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编户,他早已被命运磨砺成了一块礁石。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水面上的浮华和喧嚣。

“那,那俞校尉,怎么又到了淮扬?”但是,耶律昭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低声试探,“您老别怪,草民,草民只是好奇。草民,草民昨天听多图少爷喊,喊贵公子叫什么帖木儿!”

“还能有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元皇家,被贬到了洪泽湖上扛石头呗!”俞廷玉早就猜到对方话里有话,抽回手,笑着耸肩。“你听得没错,我们父子是蒙古人。不但是蒙古人,还是正经八本的老汗嫡系,玉里伯牙吾氏。”

“你,你是,你是武平,武平郡王的后人!”他回答得平平淡淡,耶律昭却被吓得两眼发直,转过身,手指哆哆嗦嗦,“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不花铁木尔的后人!你,你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长生天保佑,侥幸没死!”俞廷玉又耸耸肩,好像已经很习惯了别人的惊诧。“没错,在下就是玉里伯牙吾氏的秀一,故元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知枢密院事,敕封武平郡王,不花铁木耳家的少王爷。耶律掌柜,细算起来,咱们称得上是半个老乡!”

“你,你……”虽然早就知道俞廷玉父子是蒙古人,耶律昭心中依旧天雷滚滚。武平郡隶属于辽阳行省,东路蒙古军万户府驻扎在武安,乃蒙元朝廷用以弹压草原各族的重要力量。将士们都是一人三骑,万一接到朝廷命令,五天之内,就可杀至辽阳城下。

一个手握重兵的亲信大将之后,如今竟“沦落”到在朱屠户麾下当一个小小的翊麾校尉,并且心甘情愿的地步?这大元朝,如果再不亡,还有天理么?这朱屠户,到底有什么本事,连不花铁木耳的后人都甘心受其驱策,甘心调过头来,反噬自己的同族?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都是老辈子的事情了。你不问,俞某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父辈祖辈们的荣耀,关我等什么事情!人啊,总不能活在过去里!”俞廷玉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奉劝的意味补充。

“可,可你毕竟,毕竟是玉里伯牙吾氏!毕竟,毕竟是钦察国……”耶律昭无论如何也不敢认同对方的说辞。指着俞廷玉的鼻子,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荷叶。

将心比心,俞廷玉可以不以玉里伯牙吾氏的昔日辉煌为荣。如今的契丹族中,肯定也有许多人早已忘记了赫赫大辽。那样的话,他这半辈子苦苦追寻的耶律家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即便勉强把反旗竖起来,究竟还能够有几人肯誓死相随?

“那都是过去了!”俞廷玉这辈子经历坎坷,看问题,远比耶律昭这个生意人清楚。“因为我是玉里伯牙吾氏的后裔,所以我全家就不能继续留在草原上,生生给调到胶州来掌管根本不熟悉的水军。然后,因为皇上没忘了我玉里伯牙吾氏,有司就可以硬安个罪名,把我一家老少贬成贱籍,去洪泽湖畔搬石头修大堤。呵呵,我玉里伯牙吾氏当他孛儿只斤为同族,他孛儿只斤氏拿我玉里伯牙吾氏当过同族么?如今,他孛儿只斤氏要亡国,跟我玉里伯牙吾氏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字字宛若惊雷,炸得耶律昭不停地东摇西晃。“可你,你毕竟是蒙古人啊!朱,朱总管虽然待你有知遇之恩,却,却终究是个,是个汉人!”

“俞某愿意追随朱总管,却不只是因为知遇之恩!”听着对方有气无力地质问,俞廷玉笑了笑,双目明澈如水。类似的问题,他早就想清楚了,心中已经没有半点困惑。“他从不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高看一眼。也从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视为异己来多加提防。他甚至连俞某长相和口音都没在乎过,喝罪了酒之后,一样抱着俞某叫兄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尝尽人间冷暖的蒙古汉子,眼睛里隐隐已经有了泪光。他知道耶律昭心里,肯定有着和自己以前一样的困惑。他早就想清楚了,也愿意与对方分享。“有一次朱总管喝醉了,曾经亲口对俞某,对当场所有弟兄说,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所有人其实都是长生天的孩子,生而平等。”

猛地仰起头,他的声音听在耶律昭耳朵里头,瞬间大若洪钟,“大总管,大总管亲口说过,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该有高低贵贱。区别他们的只应该是本事、学问和品行,而不是流着谁的血脉,长着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如果这就是他将来要建立的国家,俞某是蒙古人和是汉人,届时还有什么区别?如果这就是他所说的革命,俞某即便把这条命卖给他,也百死无悔!”

注1:几句题外话,酒徒一直认为,民族团结的最佳途径,是各民族平等相待。而不是人为地制造差别,搞什么狗屁两少一宽。当然,酒徒看问题向来是草民视角。比不上某些大人物高瞻远瞩。所以只能在故事里提一提,以佐酒耳!

第356章 平等之惑

“平等?”耶律昭可以保证,自己这辈子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但是,从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响在他耳畔宛若惊雷。

这不是佛家说的众生平等,也不是十字教中的造物等价,而是现实世界中,人和人之间的彼此认同。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无论流着谁的血脉,长着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几乎出于本能,耶律昭就想反驳这种歪理邪说。没有高低贵贱,天下肯定一片大乱。提出这种观点的,如果不是白痴,肯定就是一个疯子。从上古至今,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族群,都不可能做得到!

但是,心中却同时有个声音在倔强地告诉他,这没有什么不对。没有愿意生下来就低人一头,也没有谁愿意子子孙孙永远为奴为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决定人的能否受尊重的,只是他们的学问、能力和品行,而不是他们是谁的种,属于哪一族。契丹人立不立国,还有什么分别?

退一万步讲,哪怕这种“歪理邪说”能兑现一半儿,脚下这片土地也会变得和原来完全不同。

那时候,蒙古人、契丹人、汉人和苗人的孩子,可以一起骑马,一起放歌,一起读书识字,彼此之间亲若兄弟。而不是互相仇恨,互相奴役,互相残杀。无谓地一批接一批死在战场上,成为无定河中一具尸骨。

那时候,无论他乘船到哪里做生意,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姓氏,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看着别人的眼睛。无论对方的瞳孔颜色是漆黑、黄褐还是与自己一样的深灰。

那时候,每个契丹人都不必被强迫征召入伍,去几万里外为宗主作战。致死,都无法理解这种战斗对自己的家乡父老有什么意义。

那时候……

“啊——”猛然,耶律昭仰起头来,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随即用力晃了几下脑袋,撒腿向前跑去。

“这是歪理邪说!歪理邪说,朱佛子故意让他手下人说给老子听的,老子不能上当!”一边跑,他一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相信这种花言巧语。朱佛子出身于红巾贼,而红巾贼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俞廷玉虽然是个蒙古人,但早就成了朱佛子的虔诚信徒。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阴魂一般对耶律昭纠缠不放。俞廷玉跟上来了,还带着十几名淮安军精锐。他们都不再多说半个字,然而,他们却用实际行动,清晰地告诉了他,现在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

耶律昭没勇气反悔,哪怕此刻心神再混乱,也不敢推翻答应过的事情。对于淮安军来说,他的帮助不是唯一选择。而对于耶律家,能不能搭上朱佛子这条线,结局却完全不一样。

“掌柜!”“行首!”几个商行伙计冲出来,伸手扶住耶律昭,惊慌失措。从早晨到现在,他们一直在苦苦等待自家掌柜与朱屠户的交涉结果。没想到,最后却看到前者如此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

“赵四,准备,准备衣服,一百六十套伙计穿的衣服。先从咱们自己人身上扒,不够,就到外边去买。快,一刻钟之内,必须准备停当!”站在自己人当中,耶律昭总算又恢复了几分精神。一边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急切地吩咐。

“掌柜,他们……?”大伙计赵四迟疑着答应,目光看向在不远处主动停住脚步的俞廷玉等人,满脸戒备。

“要你去就快去。不该问的别问!”耶律昭粗鲁地发出一声怒叱,然后又长长的吐气。平等?狗屁!如果老子没这个掌柜身份,手下伙计凭什么听老子的?姓朱的一定是喝多了,才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对,刚才俞廷玉也说过,这些话是朱屠户喝醉之后跟他说的!

想到这儿,耶律昭终于将自己的心神从混乱中摆脱了出来,开始着手给伙计们分派任务,“王三、徐六,你们两个去通知胡帐房,今天下午把货物清点一遍。每天开始装船,出发前,把账本和货单交到市易署查验,按十抽一交税金。”

“刘一手,苏老七,你们两个负责通知其他几个商号,愿意跟咱们一道走的,七天后扬帆出港。走之前自己去淮安军那边把税金问题解决清楚,别拖拖拉拉。到时候走不了,老子绝对不会等任何人!”

“小李子、张狗剩,你们俩跟着大刘,下午去码头,把咱们家的船都认领回来。淮安军的老爷们说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他们不会拿任何人的东西。要是看到无主的船,你们也主动跟淮安军的老爷们提醒一声。别让船只和货物都在水里头泡着,白白糟蹋了东西!”

“许虞、郑二宝……”

他是个浸淫于海上贸易多年的老手,一旦将心思全都转回本行上,就变得越来越镇定。不多时,就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心怀沟壑的张大掌柜,将商号里的一切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

周围还有其他几家做海贸的同行,一直在探头探脑地四下打探风向。当发现胶州城里根子最深的张氏货栈,竟然准备带头向淮安军交抽水。也迅速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自家的帐房和伙计组织起来,准备亦步亦趋。

当然,这其中肯定会有人会在账本和货物清单上做手脚,以期蒙混过关。也肯定有人还会试图去贿赂淮安军派出来的收税小吏,盼望后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这些传统花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有可能大行其道。但对于胶州城所有海商来说,以往那种连报备都不用,装好了货物直接扬帆就走的好日子,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天然的深水良港,从今天开始,与淮扬三地一道,彻底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哪怕城内的很多人,心里还充满了抵触、怀疑和迷茫。

作为海商们的名义行首,耶律昭没时间,也没能力,控制麾下其他各家商号内部具体的运作。在以最快速度安顿好自家内部事务之后,他带着几个心腹伙计,以劳军为名,抬起临时收集起来的衣物,快速返回了大总管行辕。

凭借在家族内部和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十余年的丰富人生阅历,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迷茫之后,他已经将闯进自己心头那些有关“人人生而平等”的异端邪说,彻底驱逐了出去。但是,他却代表着自己的家族,更坚定的与淮安军站在了一处。如果朱重九的那些无稽之谈注定要落空的话,耶律家正好趁机取而代之。而万一,当然,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万万一,姓朱的把事情做成了呢?这对耶律家又有什么害处? 与其挡了他的航路,被他撞得粉身碎骨,不若站在岸边,看他风头浪尖,且沉且浮。

抱着姑且观之潮的心思,耶律昭不折不扣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朱重九见他动作利索,也投桃报李,直接命人从战舰上卸下两门正在服役的六斤炮来,装入木箱,送上了耶律家的货船。双方间的关系,在彼此刻意的经营下,迅速升温。待到大军出发时,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如胶似漆”的味道。

得益于耶律昭这匹识途老马,在预先制定行军方案时,参谋尽可能地避开了靠近州县和巡检司的地方。并且对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情况,都给出了应急措施。所以,一路上,众人走得极其顺利。基本上没遇到任何骚扰,偶尔有一两个不开眼的“短命鬼”,也被老练的淮安军斥候迅速干掉了,谁也没机会将警讯传递出去。

第一天下午走了四十里,第二天上午则是五十里,到了第三天下午申时,大军已经渡过了潍水,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目的地的上游二十五里处,一个叫做郭家屯的地方。

朱重九立刻命麾下将士原地休整,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淡水,做偷袭前的最后准备。俞廷玉则带着一群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开始更换借来的衣服,准备提前混入敌营当中。

看着大伙一个个神采奕奕的模样,耶律昭忍不住心中困惑,悄悄拉了距离子最近的俞通海一把,低声问道,“非得今天就去么?一天半走了一百二十多里地,古语云,五十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注1)

“废话,多耽搁一天,敌军就多一份提防!”俞通海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朝自己身上套借来的伙计衣服,“古人那话,不可全信。他说日行五十里,弟兄会丢掉一半。你回头数数,咱们淮安军,一共才掉队了几个?”

“哦,的确,草民糊涂了!”耶律昭扭头看了看淮安军整整齐齐的队伍,做恍然大悟状。“你们淮安军,经常走这么远的路么?我是说,我是说在平时训练当中,也这么走么?”

“这是短的!一天一百里的急行军都练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俞通海又看了他一眼,满脸骄傲。

“果然是精锐之师!”耶律昭闻听,立刻抚掌而叹。

谁料俞通海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翻了翻眼皮,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啊。你真是少见多怪。我家大总管说过,有一支铁军曾经冒着大雨,昼夜行军二百余里,然后把拦路的敌人打了落花流水。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精锐,咱们现在,还差得远着呢!”

注1:此语出自孙子,原文是: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

第357章 夺营(上)

一昼夜行军两百余里,还能击溃以逸待劳之敌?这种神话,耶律昭才不会信以为真。要知道,耶律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将门,族中精英子弟打小就被要求熟读兵书战策。而像他这种顶尖苗子,更是被当作帅才重点培养,古今经典战例个个倒背如流。却从没听说过,哪个古代名将,敢带领队伍狂奔百里以上与敌手交兵!

但是俞廷玉父子却信,刚刚从芝麻李麾下投奔过来的路礼也信,被临时挑选出来扮作伙计的那些淮安精锐,更是对朱重九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他们不但相信有这样一支铁军的存在,并且还誓言以其为楷模。匆匆吃完了干粮和冷水之后,就主动起身整队,准备按原计划赶赴敌营。

“疯子,一群疯子!”耶律昭心中腹诽,却不得不在众人的搀扶下爬上马背。

别人两条腿走了百余里都没喊累,他一路上都有坐骑代步,当然也不能装怂。否则,非但会令朱屠户怀疑合作的诚意,整个耶律家颜面也会无光。

带着一肚子的牢骚与不安,他骑着战马,沿河滩缓缓南行,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触目惊心。几乎所有沿途经过的村落,都变成了一片鬼域。里边的百姓要么早早地逃入了深山老林当中避祸,要么被元军掠去服劳役,不分男女,只要超过车轮高就无一幸免。

即便是在自家领地上作战,元军也从来没强调过军纪。他们仿佛专门为掠食而生,只要见到比自己孱弱的对象,就会扑上露出牙齿。糟蹋完一个地方之后,就迅速转向下一处,年年岁岁,乐此不疲。

这令耶律昭更加期盼淮安军此战能大获全胜。只要朱屠户打败了益王,将山东道搅成一锅粥,脱脱就不得不分兵来救,淮扬的危局立刻便被化解。而只要淮安军一天不灭,就会一天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在这边,耶律家在北方的复国行动才愈发容易成功。

那也是一场没有任何回头路的豪赌,赢了,大辽国就有重现昔日辉煌的希望。万一输了,让元军打到辽阳城下,沿途所有城市村寨,下场绝对不会比眼前好上半点。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胯下的坐骑忽然竖起耳朵,轻轻打了几下响鼻。整个队伍也瞬间停住了脚步,然后快速退向了他身后。“马上就到了,敌营的巡逻兵已经发现了咱们,正朝这边围过来!”俞廷玉紧贴着他的马背,以极低的声音提醒,“耶律掌柜,咱们这一百二十来号弟兄的性命,可全都交给你了。您老人家千万别关键时刻就给自家祖上丢脸!”

“只要你别乱说话就行!”耶律昭被刺激得脸色发红,丢下一句话,轻轻磕打了一下马镫,主动迎向冲过来的元兵,“今天是哪位将军当值?烦劳替巴特尔通禀你家宣慰大人,说有故交来访。”

这句话,他是特意用蒙古话说的,带着纯正的上都口音。那带队冲过来盘问的汉军百户吓了一哆嗦,赶紧停住队伍,躬身作揖,“是,是,大人您稍等。小的,小的这就去告知我家千户大人,然后,然后再由他去向,向宣慰使大人汇报。”

“速去,速去!”耶律昭不耐烦地挥了几下手,大声催促。随即,又将头转向俞廷玉父子,用蒙古话大声吩咐,“都给老子打起点精神来,待会儿谁要是敢丢了老子的脸,老子就揭了他的皮!”

“是!”俞廷玉父子会意,齐声用纯正的蒙古话答应。

那汉军百户闻听,愈发不敢怠慢。连忙叫过自己的副手,让他领着大伙慢慢朝军营正门走。自己则一溜小跑冲了回去,找头顶上距离最近的蒙古上司汇报。

不多时,蒙古千户阿穆尔不花匆匆赶来。远远地看到耶律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就大笑着张开双臂,“哎呀,这不是我兄弟巴特尔么?昨天晚上大人还跟我念叨起你呢,没想到,今天就把你给念叨来了!”

“怪不得呢,我昨天在路上,耳朵就一直发大烧!原来兄弟你在惦记我!”耶律昭也大笑着跳下坐骑,张开双臂迎上前,给对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当然惦记了,兄弟你可不知道,听闻胶州那边出了事,大伙第一个就想着打听你的消息!”蒙古千户阿穆尔不花用力在耶律昭后背上拍了几下,继续大笑着寒暄。“我当时就说了,兄弟你生得一脸福相,肯定早不在那边了。果然,被我给说中了!”

“借老哥你的吉言,我这几天刚好没去那边。否则,差一点儿就见不到几位哥哥了!”耶律昭装出一幅感动的模样,摇着头回应。“不过,这次是亏大本钱了。十几船的货物,都落在了红巾贼手里。”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阿穆尔不花又拍了拍耶律昭的后背,笑容里渐渐带上了一丝勉强,“反正哥哥你家大业大,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肯定不止于伤筋动骨,但着实给吓了一大跳。”耶律昭四下看了看,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这不,听说那边出了事情,我立刻就想到了几位哥哥。还请老兄替我向大人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一件好事情,想请他帮忙参详一番。当然了,具体该怎么做,兄弟我心里头都明白,决不让大伙白帮忙就是!”

“你是说上次的货物……?”阿穆尔不花脸色顿时大变,皱着眉头盘问。

“哪能呢,哪能呢?我是那种人么?!”耶律昭立刻赌咒发誓,“我巴特尔要是那种人,就让天雷劈了我。具体的,等见了大人之后,你自然会清楚。上次的货物的尾款我已经带来了,就在身后的马背上。不信,等会儿你可以当着大人的面点数!”

阿穆尔不花朝耶律昭身后看了看,正好看见二十几匹驮马背上那沉重的褡裢。脸色立刻就又亮堂起来,推了对方一把,大笑着数落,“我说,巴特尔,你这客气啥呢?你想见大人,还用通禀什么。跟着我进去就是,来人,把营门给我打开。带着我兄弟的人去后营安顿!”

“是!”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汉军百户,齐声答应。然后小跑着去推开军营门前的木栅栏,以招待贵客的礼节,把耶律昭和他身后的“伙计们”给迎了进去。

没想到敌将粗心大意到如此地步,俞廷玉等人暗暗纳罕。一个个挺起胸脯,撇嘴瞪眼,摆出一幅豪门家奴模样,大摇大摆朝营地里走去。周围的色目和汉军将士们非但不敢阻拦,反而一个个主动点头哈腰上前打招呼,唯恐不小心得罪了财神爷的爪牙,被自家顶头上司秋后算账。

“规矩不能废,规矩不能废!咱们之间交情归交情,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耶律昭却捡了便宜还卖乖,一边大步流星朝营地深处走,一边表示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商人。

“嗨,那规矩都是给别人订的,哪能管得到老哥你头上。”阿穆尔不花大咧咧地摆手。在耶律昭面前,他可不敢摆什么千户架子。甭说此人背后站着无数手眼通天的大股东,就凭着前一段时间从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手中购买军粮的手笔,就绝对值得尊敬。否则,人家随便使点儿小钱儿,就能让他这个千户挪挪地方。

“啧啧,看兄弟你这话说的,让老哥我多不好意思!行了,你拿我巴特尔当朋友,我巴特尔也不矫情。下次出海做生意,兄弟你也来凑个份子。多了不敢保证,三个月之内,你最初拿多少,我让你翻双倍拿回去!”

“那,那我可就先谢过老哥您了!”阿穆尔不花眨巴眨巴眼睛,喜出望外。海上走私的利润丰厚,这一点儿整个中书省靠近山东路的文武官员,个个都心知肚明。可利润大归大,海贸的门槛也相当高。如果没有对方主动点头,甭说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就是宣慰副使释嘉纳,也只有干看着流口水的份儿,绝对没有勇气向里边插手。

“谢啥啊?今后巴特尔用到你的地方也多着呢!咱们兄弟俩就甭客气了!”耶律昭笑了笑,大气地摆手。

“那是,那是!”阿穆尔不花的身子立刻就又矮下去了半头,满脸堆笑。随即,偷偷四下看了看,故作关心状,“老哥,那胶州不是被红巾贼给占了么?你再出海,麻烦不麻烦啊?!”

“还有登州和莱州呢,怎么会就在胶州这一棵树上吊死!”即便他不问,耶律昭也准备主动说明。立刻将声音又压低了数分,满脸神秘地补充,“话又说回来了,真金白银谁不爱啊。那红巾贼都是苦哈哈出身,没什么见识。老子等战事消停下来,随便拔跟汗毛,就能乐呵地打发掉他们。到时候,他们巴不得老哥我从胶州出海呢,好歹还能落到手里几个!兄弟你想想啊,这年头,东西的价格都翻着跟头涨,能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攥在自己手里还踏实?!”

第358章 夺营(中)

这句话,可是真说到阿穆尔不花心窝子里去了。令他顿时就眼眶发烫,拍着耶律昭的肩膀,唏嘘不止。

大元朝的俸禄向来划为纸钞和职田两部分。而纸钞自立国之日起,就光发不回收,贬起值来没完没了。前年脱脱更是力排众议,印造“至正交钞”。结果导致物价在新钞发行后几个月内就上涨了十倍,即便在大都这种皇帝眼皮底下的地方,一斗粟都涨到了五十贯钞以上。到了地方州县,更是钞不如纸,老百姓买米之时甚至到了需要用鸡公车推着至正中统交钞去换的地步!(注1)

在这种情况下,光凭着职田上的那点儿收益,肯定已经满足不了一个从四品千户的日常开销。而武官又不比文职,既审不了案子,又干涉不了赋税,平素捞钱路子少得可怜。所以每逢出征,就走一路抢一路,不分敌我。否则,甭说当兵的鼓不起士气,为将者自己都收不回本钱来。

但抢劫自家百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百战百胜时还好,朝廷对这些行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要是吃了败仗,或在朝廷权斗中站错了队,那这些作奸犯科之举就要老账新帐一起算了。弄不好,将全家性命都得搭进去。

“老哥你放心!”耶律昭最擅长的,就是跟各类贪官打交道。见对方明显被自己的话打动,又推心置腹地补充,“我手中向来不缺赚钱的路子,缺的只是人脉和货物。只要你肯相信我,跟兄弟我一起干。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如果说话不算话,你可以随时要我的脑袋!”

“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相信你来?!”阿穆尔不花闻听,立刻大声抗议。

“我只是说,要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头。”耶律昭笑呵呵地跟对方套着近乎,继续大步朝中军方向走。

路还没走一半儿,两个人已经变成了刎颈之交。就差没有立刻跪下来捻土为香,磕头拜把子了。营地内的其他各族将士见到,愈发不敢怠慢。给众伙计们的帐篷都是捡距离中军近处,怎么宽敞怎么安排。唯恐一不小心怠慢了千户大人的朋友,事后被套小鞋儿穿。

那大伙计俞廷玉也极懂规矩,进了营地之后,立刻让身后的弟兄跟着领路的汉军百户下去休息,非听到掌柜召唤,不得肆意走动。自己则带着另外一个名叫路礼的小伙计,紧紧跟在了耶律昭身后,随时听候差遣。

不一会儿,三人被领到了中军帐外。阿穆尔不花满脸歉意地摆了摆手,请客人们在门口稍带,自己则以最快速度冲进去向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汇报详情。那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乃正四品高官,军民兼管,发财的路子远比普通武将多。所以态度便不像阿穆尔不花那样积极,坐在里边摆足了架子,才挥挥手,命人召唤来人进帐回话。

耶律昭常年跟他们合作,早就习惯了这些明里暗里的道道。听亲兵传令完毕,立刻清了清嗓子,小跑着向军帐内冲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叫喊:“鲁王门下帐房,山东道宁海商号大掌柜,草民巴特尔,拜见宣慰大人。祝宣慰大人步步高升,早日进入中书,随侍陛下左右!”

说罢,隔着老远就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给释嘉纳叩头。

释嘉纳此人,功利心极重。听对方说得顺耳,立刻笑着从帅案后站了起来,摇着头说道:“好你个巴特尔!几天没见,这嘴上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利索了。滚起来吧,我正忙着处理正事儿,没功夫下去搀扶你!”

“岂敢,巴特尔身上没半点儿功名,岂敢劳动宣慰大驾!”化名做巴特尔的耶律昭笑呵呵地回应。恭恭敬敬地把三个头全磕完了,才缓缓站起来,笑着退到靠近门口的地方等候。

“滚过来,距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释嘉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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