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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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帖木儿,你……”

……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策略,俞廷玉继续不慌不忙地发号施令。每一道命令发出,就令释嘉纳的脸色更苍白一分。

转眼间,整座中军帐就彻底被刺客们控制。外边闻讯赶过来的蒙元兵卒将帐篷围得水泄不通,但所有能做主的将领都在对方手里,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宣慰大人,麻烦你再下个令,让外边的人闪开一条通道,把老子手下其他弟兄放进来!”看看局面基本上被完全控制住了,俞廷玉轻轻缓了口气。继续用蒙古话,向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吩咐。

“你,你休想!”释嘉纳愤怒地将头转向一边,不肯配合行动。

然而仅仅在一瞬间之后,他就追悔莫及。被唤作“秀一”的俞廷玉,毫不犹豫抓住他的左手,狞笑着压在自鸣钟的楠木侧壁上。“别逼老子,老子耐心一向不怎么样。老子数十个数,每次切你一根手指。十指切完,咱们一拍两散!”

“别,别切,我,我下令,我这就下令!”向来养尊处优的释嘉纳,几曾见过如此很辣角色?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吩咐,“来人,来人,赶紧把客人的随从都请进来。让开通道,让客人的随从都进来!”

“不可!”中军帐外,以亲兵百户宝音为首的一众低级军官,大声劝阻。

这是地地道道的乱命,两波刺客被分格开,他们还有机会冲冷子进去救人。而如果另外一大半儿刺客也汇集到中军帐内,机会就彻底消失了。一百多名训练有素的刺客,完全可以挟持着释嘉纳,从军营里头杀出条通道来。

“南不花,你和敏图押着那个没了一只耳朵的去接弟兄们。外边如果有人敢阻拦,你就直接将他杀掉,回来再换第二个!”俞廷玉才不管对手怎么想,踢了已经快昏过去的副万户保力格一脚,大声吩咐。

“是!”斥候伙长南不花和敏图立刻大步上前,用钢刀架住副万户保力格的脖子,推搡着向外走去。从后者耳根处淌出来的鲜血淅淅沥沥,在地上淌出一条长长的印迹。

外边的蒙元低级军官见了,一个个气得两眼通红,却没人敢上前营救。刺客们个个心狠手辣,万一他们动作不够利索,副万户保力格肯定当场送命。而其他被困在中军帐内的大人物,少不得也会身首异处。

“叫他们让路!”南不花将刀刃向下压了压,大声威胁。

“让开,让开!”副万户保力格比释嘉纳还要胆小,立刻扯起嗓子,大声发出回应,“全都给老子让开,没看见老子被人劫持了么?让开,谁敢不让,就是存心要老子去死!”

后半句话,可是太不讲良心了。众低级军官和闻讯赶过来的士卒们,谁也不愿意担上谋害副万户大人的罪名,纷纷向后退去,给南不花和敏图两个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其他八十余名扮作伙计的淮安精锐,在听到炮声之后,就按照事先商量的好预案,从“货物”中抽出了钢刀和火枪,于宿营处结阵自保。先前外边一片混乱,只有极少的元军想起了他们,试图将他们抓做人质。但是仓促之间,又怎是这支精锐的对手。被打死了五六十个之后,便再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围成了另外一个大圈子,以防他们冲出去制造更多混乱。

待南不花和敏图两人押着副万户保力格来到,包围圈立刻崩溃。众淮安精锐列起方阵,刀盾在外,火枪在内,带着俘虏,缓缓向中军大帐靠拢。不一会儿,就跟俞廷玉等人汇合到了一起,将整个中军帐守得严严实实。

见到全部刺客如此训练有素,释嘉纳岂能还明白不过味道来?指了指得意洋洋地耶律昭,满脸惊恐,“你,你,你居然勾,勾结了朱,朱屠户。你,你,你将陷你家主,主人于,于何地?”

“勾结朱屠户,大人,谁有证据?”耶律昭早就有所准备,笑了笑,撇着嘴反问。

“你,你,你……”释嘉纳气得两眼发黑,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没证据,只要今天中军帐里的当事人回不了大都,朝廷就没有任何证据指控“巴特尔”的罪行。而即便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回去,在没弄清到底谁是主使者之前,朝廷也不敢跟那么多塞外蒙古贵胄同时翻脸!

“大人有替巴特尔操心那功夫,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耶律昭把玩着长长的钥匙,气定神闲,“淮安军跨海而来,补给困难。但大人却为了一己之私,悄悄盗卖了大批军粮给他们。于是那朱佛子便按图索骥,星夜奔赴象州,将所有粮草辎重席卷而空!”

“你,你,你……噗!”释嘉纳闻听,嗓子眼儿顿时就是一甜,鲜血顺着嘴巴喷涌而出。

吐出了一大口血,他的思维和口齿反倒利落了起来。撅着被染成红色的胡须,哈哈大笑,“老夫,老夫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下如此狠手。原来,原来你图的是老夫手里的粮草辎重!哈哈,哈哈,巴特尔,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朱屠户前天晚上才到的胶州,老夫就不信,他能插着翅膀飞到这里,跟你一道把粮草全都搬走!”

“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耶律昭也不跟他争辩,用钥匙敲了敲身边的楠木空壳,笑呵呵地反问。

“你,你说,你说此物叫做自鸣钟!”释嘉纳愣了愣,心里猛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是啊,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为了放个大炮仗给大人你听,那不是太浪费了么?”耶律昭又敲了几下,继续撇着嘴冷笑。

“你,你……”不光是释嘉纳,在场所有蒙元文武,个个两眼发黑,寒毛倒竖。刚才那一声巨响,显然不光是为了将大伙震晕。否则,直接让自鸣钟炸开,效果不是远比让它向半空中释放焰火要好。那分明是在给外边的人传递消息,让对方立刻动手配合。并且,外边的人距离大营肯定没多远,否则,几根本不可能看得见半空中的信号!

正被惊得魂不守舍间,却又听闻外边响起了潮水般的喇叭声,“滴答答,滴滴答答嘀嘀答答嘀……”

清脆嘹亮,仿佛破晓时的第一波鸡啼。

第361章 鸿沟

“滴答答,滴滴答答嘀嘀答答嘀……”军号声响,朱重九拎着杀猪刀,率先冲向不远处的敌营。百余名近卫团战士紧紧跟上,在其前后左右,组成数道看不见的保护网。

耶律昭的话并不完全准确,造价高昂,体形庞大的自鸣钟,不仅仅可以用来隐藏兵器和号炮,它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统一协调时间。虽然,它一日夜的误差高达十分钟,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顶级精度。而其可以装在马车上随军移动的特性,更是令主帅在野外准确定时成为了一种可能。

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进步,却清晰地分开了两个时代。

在得知中军生变后,象州军营里的精锐大多数都赶过去营救主帅去了。留守在营墙附近的,只是一些从地方征调而来的驻屯军。而这些驻屯军,名义上是士兵,实际上却等同于百户和千户大人的奴仆,平素只负责替顶头上司种地收拾庄稼,根本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骤然遇袭,反应极为慌乱。仓卒中射出的羽箭,往往没等靠近目标,就已经软软地掉在了地上。即便零星数支射得远的,力道也明显不足,被奔跑中的淮安将士们用盾牌和刀刃一磕,就纷纷磕得倒飞出去,不知所踪。

业余,防守者的战斗水平太业余了,连淮安军的辅兵,都比他们精锐十倍。更业余的,是他们的精神韧度,当发现接连放了两轮箭发现没有任何效果之后,大部分士兵就立刻丢了兵器,蹲在了木制的寨墙下,两手抱头,屁股朝天。任旁边的牌子头和百夫长们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再抬头向对面多看一眼。

“站起来,站起来。持矛,持矛顺着栅栏缝往外戳!该死的,你倒是站起来啊!站起来,否则老子先杀了你们!”来自高丽的百夫长朴正根拎着把片儿刀,跑来跑去,催促麾下的汉军爬起来继续战斗。管事的千户们都被刺客给堵在中军帐里头了,真正懂得打仗的蒙古兵也都跑到中军帐附近去营救各自的上司。剩下他这个高丽仆从,带领一群根本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汉人奴隶,怎么可能挡得住敌军的全力冲击。那简直就是逼着蚂蚁去给大象下绊子,除了让自己变成齑粉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

没效果也得挡!朴正根来自高丽,熬了小半辈子,才混上一个百夫长。如果他敢带头逃命的话,非但自己会被处死,留在益州城内的老婆孩子都得一块儿遭殃。所以,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组织防守,拖延时间,等待奇迹的出现。万一中军帐里的麻烦解决了呢!万一蒙古老爷们听到敌军的喇叭声,能快速冲过来呢,万一……

没有万一!一把修长雪亮的尖刀,隔着栅栏缝隙,准确地捅在了他的两片肋骨之间,从右偏向左,直抵心脏。在对方抽出兵器的那一刹那,朴正根浑然感觉无比的轻松。他瞪大了眼睛,努力看向天边的薄暮,仿佛那是人世间最为美丽的风景。然后,他看到整个天空都倒扣下来,将自己和大地一道包裹住,包裹到无尽的黑暗当中……

“搭人梯,爬进去,把寨门打开!”朱重九高高举起手中的杀猪刀,大声断喝。难得又有一次机会亲临战场,他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里都写满了兴奋。然而,周围的近卫们,却非常不给面子。一个个用身体贴着栅栏组成围墙,将他向前的道路彻底封死。

“你们挡着老子做什么?快,快搭人墙!这么厚的铠甲,谁还能伤得着老子?”朱重九眉头轻皱,大声怒喝。

近卫们依旧没有行动,手持兵器和盾牌,全身戒备,替他挡住任何方向可能出现的攻击。大伙的任务是保护主帅,而不是冲锋陷阵。任何斩将夺旗的功劳,都抵偿不了大总管被流矢射中的罪责,哪怕是流矢仅仅擦破了大总管手背上的一片油皮!

“太奶奶的,老子这是命令!你等……”没等朱重九大怒,举着血淋淋大杀猪刀威胁。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远处猛然传来一阵欢呼,“开了,开了,门开了。阿斯兰,阿斯兰威武!”

“别耽误功夫,别抓俘虏!二十一旅继续向前,直插中军,二十二旅去夺粮仓,二十三旅清理大门周围残敌,然后列阵向营地深处平推!”吴良谋的身影忽然在黑暗中显现,举着一个巨大的铁皮喇叭,快速下达命令。

“是!”周围的回应声如惊涛拍案。在四敞大开的军营大门附近,第五军的将士自动分为三大块。在阿斯兰、徐一和吴良谋自己的带领下,分别奔向各自的目标。

整个变阵过程宛若行云流水,中间不带丝毫迟滞。从几个去年冬天升职的旅长,到今年春天刚刚入伍的普通一兵,都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应。类似的战术变换,大伙在平素训练中演习过不下二十次。每个人对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此刻表现最抢眼的,无疑是负责向中军直插的第二十一旅。只见其旅长阿斯兰双手持一根铁枪,遇人捅人,遇马刺马。慌乱中跑过来阻挡的敌军将士,往往在他手底下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下,就被铁枪直接砸得倒飞出去。偶尔一两个身手还过得去者,勉强应付完了第一招,还没等还击,就被后续冲过来的其他淮安将士吞没,乱枪之下,眨眼间变成一具具残破的筛子。

“杀!杀!杀!”六百多名二十一旅士兵,在三名团长组织下,以阿斯兰为前锋,整齐地向前移动。队伍最外围的长枪,就像猛兽露出来的獠牙。任何挡在前进路上的人和牲畜,都迅速被獠牙撕成碎片,一排又一排,惨不忍睹。

最先赶过来迎战两个汉军千人队迅速土崩瓦解。陆续向大门附近跑来的其他几支汉军千人队,甚至连面都不敢照一下,就转过头,跟着溃兵一起朝营地深处退去。

打硬仗,那是蒙古老爷们的事情。大伙就是一群奴隶,平素连菜刀都得轮着用。有什么资格抢了蒙古老爷们的差使?况且即便淮安军打下了整个益州又怎么样?同样是扛长活种地,给朱屠户扛,和给蒙古老爷扛,有什么不一样么?

“弟兄们,别恋战,跟我来,给我去夺粮仓!”看到敌军一触即溃,二十二旅旅长徐一单手持刀,冲着麾下的将士大声招呼。

他的身材远比阿斯兰瘦小,所以表现也远不如前者璀璨夺目。但是,他所带领的七百多名弟兄,推进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比第二十一旅慢。与战友的队伍呈三十度夹角分开,他们从侧翼扑向敌军的后营。据耶律掌柜事先告知,那里正是元军存放粮食的地方。一共有四十几个粮仓,纵使此刻都处于半满状态,那也有二十余万石!既然被淮安军看上了,敌人就休想再将其付之一炬。

第二十三旅由吴良谋亲自指挥,与前两支队伍高歌猛进的战术不同,他们横着将队伍拉成一堵四排厚的围墙,在哨子声的协调下,统一向前推进。遇到负隅顽抗的敌军,则用长矛迅速刺翻在地。遇到拦路的帐篷,也乱矛攒刺,将里边装死的敌人直接刺成筛子,然后高高地挑飞到半空当中。

“啊——!”数十个帐篷被刺穿之后,一些心存侥幸的家伙从稍远处的帐篷里自己跳了出来,哭喊着逃走。第二十三旅的推进速度却丝毫不变,动作也丝毫不变,继续成四列横队向前平推。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空旷的白地。

“嗯——!”在近卫们团团簇拥下,从大门走进来的朱重九遗憾地收起杀猪刀。没有他什么事情了,吴良谋、阿斯兰和徐一这些人,已经都能独当一面。他这个大总管,继续带着亲兵冲杀在第一线,等同于给别人添乱。所以,还不如自己主动一些,收起刀做个彻彻底底的观战者,事后也能落个耳根子清静。

同样有力气没对方使的,还有傅有德和丁德兴两个。他们二人初来乍到,因为还不熟悉淮安军内部的运转规则,所以眼下只能各自带领一个连弟兄,留在朱重九身边充当预备队。而对手连正经抵抗都组织不起来,淮安军这边留预备队还有什么用场?只能拎着手中的秋水雁翎刀,眼巴巴地看热闹而已。

“你们两个,立刻去支援二十一旅!”好在朱重九能体谅到二人的心情,笑了笑,大声吩咐。“敌军的精锐此刻应该都守在中军附近。你们过去,助阿斯兰一臂之力!”

“是!”

“末将遵命!”

傅友德和丁德兴二人兴奋地拱手,随即冲着身边的弟兄们挥了下钢刀,大步向前冲去。转眼间冲到了对手的中军帐附近,果然在这里看到了大批负隅顽抗的敌军。

总计大约两千余蒙古士兵,乱纷纷地堵在二十一旅的正前方,既组织不起来有效反击,又不肯让开道路。完全是凭着人数在拖延时间。

而二十一旅的三角形枪阵,也被来自对面的压力,挤成了一个薄薄的方块。最前排的弟兄们与对手厮杀在一起,后几排,则好像完全使不上力气。

“咱们两个,一左一右!”傅友德迅速给丁德兴使了个眼色,大声招呼。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深知目前这种情况,最好的选择不是与二十一旅并肩作战,而是从两个侧翼寻求突破口。

“好!”丁德兴也明白回报大总管知遇之恩的机会来了,高举着钢刀,大声响应。

然而,还没等二人将各自的队伍拉开,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哨,“吱吱,吱吱——吱……”

前排先前正在与敌军对峙的长枪兵,忽然向地面蹲了下去,露出身后的第二排弟兄。

紧跟着,便是一连串霹雳声响。“呯,呯,呯呯呯!”。

第二排弟兄端着正在冒烟的火枪,迅速下蹲,露出第三排弟兄。

第三排,又是整整齐齐一百多杆平端的火枪。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霹雳声周而复始,连绵不绝,挡路的蒙元士兵,就像暴风雨中的麦子一般,被成排成排地割倒。

第362章 名将

“呯,呯,呯呯呯!”连绵不断的火枪声,从江湾新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墙上响起。正在沿着云梯向上攀爬的蒙元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掉落于地,翻滚,挣扎,大声哀嚎。

一股白茫茫的烟雾笼罩了所有垛口,硫磺燃烧的味道,熏得新兵们大声咳嗽。但是有经验的老兵们,却早已习惯了硝烟的刺激。一个个瞪着猩红色的眼睛,迅速将火枪交给身后的辅兵,然后抄起另外一支已经装填完毕的火枪,夹上火绳,从射击孔中重新探出枪管。

果然,新的一波敌人,已经又顺着云梯爬了上来。动作迅捷宛若猿猴。是董抟霄重金征募来的畲兵,嘴里叼着狗腿短刀,额头和脸孔上的刺青清晰可见。(注1)

“呯!”老兵们冲着各自的目标扣动了扳机。随即迅速抄起送上来的第三支火枪,夹火绳,瞄准,击发,有条不紊。

十几个爬得最快的畲兵发惨叫着坠落,但更多满脸刺青者,却顶着火枪的攒射继续快速上爬,对近在咫尺的死亡视而不见。

他们都来自福建和两浙的山区,从小与毒虫野兽争夺食物,能生存下来的,无不是心志坚毅之辈。即便拿自己的性命都不太当一回事,更何况是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同伴?踩着被血水润湿的云梯,节节向上,转眼间手指已经快摸到了城墙垛口。

“呯!”一名刚刚缓过神来的新兵,将火枪顶在畲族武士的脑门上开了一枪。子弹脱离枪口之后就开始变形翻滚,借助火药爆燃的巨大动能,将对方的颅骨搅了个稀烂。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还有破碎的骨头,溅得到处都是。

“呕!”新兵丢下火枪,趴在城垛上大口大口呕吐。一支破甲锥从城墙下迅速射过来,击中他没有任何防护的眼眶,带着铁盔的头颅猛然后仰,“铛”地一声,金铁交鸣。新兵倒栽于城墙上,气绝身亡。

几名民壮在一名伙长的指挥下,迅速将新兵的尸体抬走。另外一名刚刚入伍不到两月的替补兵则大叫着扑上前,填上死者空出来的位置。扳机扣动,夹着火绳的点火钳迅速下落,点燃药池里的引火药。有一道白烟迅速钻进枪管,点燃火药,推动着铅弹飞出枪口,击中一名畲族武士的胸口,将此人打了个透心凉。

更多的羽箭,顺着这个垛激射进来,打得替补兵身上的板甲叮当乱响。技术的进步,很好地弥补的替补兵在经验和技能方面的不足。已经失去大部分动能的破甲锥,根本奈何不了冷锻的板甲,除了几串火星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啊——啊——啊——!”已经亡魂大冒的替补兵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大叫着将打空了子弹的火枪向身后丢去。

这个动作,立刻给他换来了一记皮鞭。负责临近几个垛口的都头红着眼睛,破口大骂,“找死啊你,败家玩意!摔坏了火枪,你拿什么来守垛口。”

“草民错了。草民知罪!”替补兵被打得呲牙咧嘴,习惯性地拱手作揖。

“要回答是!你是士兵,不是草民。混蛋玩意,你还要老子教多少遍!”都头又是一鞭子抽过去,随即从身后的辅兵手里抢过一支装填火枪,挤开替补兵,冲着城下开火。

“呯!”白烟腾空而起,铅弹打在一名正在弯弓搭箭的蒙古神射手腰部,将其打得接连后退了数步,坐在地上,手捂伤口,厉声惨叫。

旁边督战的蒙古百夫长手起刀落,将神射手的头颅砍下,以振军心。下一个瞬间,几颗铅弹同时打中了他,将胸口打成了一只筛子。

“呜——!”一支长长的弩箭呼啸着射上城头,轰然炸开。躲避不及的淮安军都头被炸得飞上天空,四分五裂。

周围的士兵也被炸翻了四五个,此处垛口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防御空档。几名畲族武士看到便宜,迅速抛出一个带着绳子的铁爪,抓住城墙。然后双脚脱离云梯,从半空中猿猴一般飘了过来。

眼见着他们的双脚就要踏上城头,一小队上身穿锁子甲,肩膀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记的士兵从城墙内侧的甬道上冲了上来,手中五尺短矛上下翻飞,将面前的城垛口变成一只活动的铁刺猬。

荡过来的畲兵根本无处落脚,从嘴里取出狗腿短刀,凌空乱劈。身穿锁子甲的年青士兵们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相互配合着,将半空中劈过来的狗腿短刀一一拨开。然后又一枪挑断铁爪后的绳索。

“啊——!”半空中的畲族武士失去接力点,接二连三摔下。没有军衔标记的士兵们迅速左右分散,将各自的身体藏在垛口后,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轰!”又一枚装填了火药的弩箭,砸在了垛口外。剧烈的爆炸,震得城墙摇摇晃晃。

“轰!轰!轰!”临近的垛口中,几门四斤炮冲着护城河对岸的弩车同时开火。将刚刚施放完毕的弩车,还有弩车旁边的蒙元士兵,统统炸成一堆碎片。

一队辅兵快步冲上,抬走城头上的伤者和死者。

另一小队淮安军战兵拎着火枪默默上前,填补自家袍泽空出来的位置。

身穿锁子甲的无军衔士兵则抄起各自的短枪,迅速汇聚成队,奔赴下一个可能出现疏漏的地方。每个人的动作都身经百战的老兵一样娴熟。

他们是华夏讲武堂的学生兵,也是这个时代唯一一群经历过系统军事训练的军官种子。作战能力和对战场的适应性,远非光凭着个人本能作战的畲兵能比。走到哪里,哪里就很快化险为夷。

然而,敌军却不甘心失败。很快,距离城墙外百余步远处,就有数不清的江浙毛葫芦兵,用鸡公车推着藤牌,分散成十几个小队,护大批蒙古神射手,再度冲了过来。

“轰!轰 !轰!”城头上的火炮陆续发威,将开花弹一枚接一枚射向元军。但效果却非常寥寥。无论是加刻了膛线的“新式”火炮,还是没有膛线的“旧式”火炮,准头都非常有限。在对方刻意将阵形分散开来的情况下,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空地上,徒劳地炸起一团又一团浓烟。

“呯!呯!呯!呯!”,当敌军进入到五十步范围之内时,城墙的火枪也加入了战斗。但密集的子弹,却穿透不了厚重的藤牌。转眼间,毛葫芦兵和弓箭手就跨过了护城河,来到了距离城墙只有十几步位置。(注2)

躲在藤牌后的蒙古兵弯弓搭箭,将白亮亮的破甲锥一波波地射上城头,虽然绝大部分都被板甲挡住。但蚂蚁多了咬死象,那么密集的箭矢,总有一两支能射中板甲和头盔无法提供保护的地方,给守军造成极大的困扰。

“喷子,上喷子!”副指挥使陈德冲上城头,大声喝令。

百余名辅兵抬着十支粗壮的长管虎蹲炮,冒着密集的羽箭,将其探出垛口。随即将炮口压低,炮尾抬高,用炮身下的虎爪迅速固定。

炮长向下看了看,干净利索地点燃炮管尾部的引线,“轰——!”,“轰——!”“轰——!”“轰——!”……

铁管内喷出成排的石头弹丸,数以千计,冰雹般扫向城下的敌军。厚重的藤牌被打得千疮百孔。藤牌后的蒙古弓箭手和两浙毛葫芦兵要么被打成筛子,倒地惨死,要么吓得丢下兵器,落荒而逃。

“掷弹兵,城外三尺,投!”趁着元军攻势出现停顿的机会,副指挥使陈德果断地发出命令。

两排只穿着皮甲的掷弹兵从城墙内侧站起,点燃手雷,迅速像距离城墙三尺远的位置丢了下去。

“轰隆!”“轰隆!”“轰隆!”爆炸声不绝于耳。正在保护云梯的蒙元辅兵们,被炸得东奔西逃,抱头鼠窜。

“辅一营,泼火油!!烧他娘的!”没等爆炸声停下,陈德又迅速下达第三道将令。

一百名壮汉抬着装满猛火油的木桶,快速跑到垛口旁,冲着城外的云梯泼去。将竹子打造的云梯和云梯上惊魂不定的畲族武士,泼得一片漆黑。

另外一个连辅兵则高举着火把,冲到城垛口,朝着云梯投掷。从大食海商手里高价收购来的猛火油,立刻被点燃。橘黄色的火焰在云梯和人身上跳起来,快乐地飞上半空,如同一只只出巢的小鸟。

只是,被它们波及的地方,就瞬间变成了地狱。畲族武士和其他蒙元士兵惨叫着,推搡着,徒劳地在身体上拍打着,试图将火焰拍熄。然而,特意混入了硫磺粉和木屑的猛火油,只要烧起来,就根本不可能被扑灭。凡是粘到的地方,也立刻腾起了橘黄色的火焰,明亮鲜活,美艳不可方物。

那是一种充满了死亡味道的美丽,肆虐地在人体和云梯上跳动。无论是皮甲,还是铁甲,只要被溅上一点,就跟着冒起火苗。用手去拍,手掌立刻起火。用兵器去削,兵器也变成火把。从云梯上摔落于地,地面亦跳起无数星星点点。躺在泥土中打滚,泥土也很快腾起浓烟。

“啊——!”一名身穿铁甲的蒙元百夫长被吓破了胆子,掉头跳进了护城河中。滚滚河水,瞬间将他身体的脖颈以下部分吞没。但铁甲上的猛火油却浮在了水面上,继续烈烈燃烧。很快,就将他烧得面目全非,彻底变成了一具焦糊的尸骸。

更多的被猛火油波及者,则顺着浮桥,冲向自家队伍。他们跑一路,火焰掉落一路,很快,浮桥也被火焰点燃,冒起一股股青烟。

“督战队!”距离城墙五百步外的位置,浙东宣慰使董抟霄铁青着脸,发出一道残忍的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渗人的号角声忽然响起。

一队手持擎张弩的探马赤军迅速上前,迎向溃退回来的队伍。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督战队果断扣动扳机,“嗖!嗖!嗖!”一排排破甲锥水平着飞出。

侥幸没死于火枪,没死于手雷,没死于猛火油的溃兵,被破甲锥成片成片割翻。在血泊中翻滚挣扎,死不瞑目。

“啊——”陆续退下来的第二波溃兵被吓得魂飞魄散,停住脚步,倒退着向护城河靠近。

“呯、呯、呯、呯、呯、呯……”城墙上,淮安军的新兵老兵们打出一次漂亮的齐射,隔着护城河,将数十名溃兵从背后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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