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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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济南周边方圆百里的区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每天都有无数支打着朱贼旗号的队伍在趁火打劫。甚至远到德州,都出现了朱贼的手下。据说是伪淮扬大总管府的帐下先锋官余宝,把德州城郊的田庄洗劫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过了德州再往西,可就是紧邻运河的陵州了。万一此城被朱贼的人马攻克,非但朝廷跟脱脱之间的联系会被切断。大都城内肯定也会一日三惊。毕竟朱贼的善攻是出了名的,去年宝应、高邮和扬州三座大城,都被他一鼓而下。而从陵州往北,挡在大都城之前,并且城防完善程度能跟扬州想提并论的,恐怕只剩下了一个通州。

所以连日来,妥欢帖木儿对脱脱的专横跋扈,越来越无法忍受。如果不是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伙同其党羽从中阻挠,他早就做出了临阵换将之举。毕竟无论是哈麻还是月阔察儿去取代脱脱,至少都会更听话一些,知道急君王所急。

这段时间,唯一能令妥欢帖木儿感到省心的将领,恐怕就是雪雪了。同时令他最为困惑的事情,也都是因雪雪而起。在丢失了济南之后第五天,此子居然知耻而后勇。只带着五千残兵败将,就趁朱屠户不备,重新将城池给抢了回来。随即,他就跟朱屠户二人,在山东东西两道开始了一场抢地盘比赛。朱屠户每沿着大清河向北攻破朝廷一城,他就向西南从朱屠户身后夺回一城。

结果朱屠户沿河大清河顺流而下,攻城掠地,雪雪则趁着朱屠户身后空虚,一路横扫。按照今天送回来的最新战报,朱屠户大军已经进入了利津,只差一步就重归大海。雪雪的兵马,则再度将益都收归朝廷掌握,并且随时都可以剑指胶州。

“臣以为,朱屠户是故意放弃了般阳、益都等地,所以雪雪的反击才能屡屡得手!”每当雪雪有捷报送来,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肯定会出面给妥欢帖木儿泼冷水,这次也不能例外。“而朱屠户之所以沿大清河一路向北,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肯回头。肯定是为了收缩兵力,从海路前往登莱!”

“嗯!”妥欢帖木儿抬头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从旁观者角度,也先帖木儿的说法极可能正确。但身在局中的雪雪,却能准确地把握住朱屠户的脉搏,趁机为朝廷挽回颜面,这份胆色和判断力,足以令人惊叹。

如果脱脱的眼光也与雪雪同样敏锐,不光是一味地谨慎谨慎再谨慎的话,他就根本不可能被徐达给缠得寸步难行。到此刻,朝廷的两路大军早就把朱贼歼灭于泰山脚下了,根本不至于让山东两道的局势糜烂如此。

“陛下,臣以为陛下应及时给雪雪一道旨意,命令他不要过于轻敌。朱贼丢了益都,是因为麾下兵马太少,无力处处防守。而雪雪大人手中的兵马更少,一旦朱贼趁着他东进之机,调头再逆流而上,济南城恐怕又要再度陷入敌手!”另外一名肱骨之臣,侍御史汝中柏也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注1)

这就有些无耻了。脱脱动作缓慢,迟迟追不上朱屠户的脚步。别人想为国收复失地居然也不行!还必须留在原地等着他脱脱带领大军慢慢赶到,让最后的功劳也全归于他?!

妥欢帖木儿最恨的就是臣子们结党营私,将他这个大元朝皇帝当成瞎子和傻子。抬起头,冷冷地盯了侍御史汝中柏好一阵儿,才笑着说道:“爱卿说得极是!朱贼已经到了海边,却又看到了济南空虚,调头杀回来,准备在那里跟脱脱决一死战!”

“臣,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谨慎,并无他意。请陛下明察!”侍御史汝中柏被刺激得满脸通红,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声抗辩。

“当然,你没别的意思!”妥欢帖木儿忍无可忍,大声冷笑,“御史台么,不就是风闻而奏,专门纠察百官的么。雪雪不顾大局,居然敢在别人都丧城失地之时,逆势而进,他不是胆大妄为,还有谁配得上‘胆大妄为’四个字。朕干脆直接撤换了他,让你汝中柏去领军才好。你会比雪雪谨慎小心,哪怕眼睁睁地看着朱贼将朕的山东东西两道全给抢成白地!”

“臣,臣不敢!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陛下觉得臣言有误,请陛下夺了微臣之职,放臣回乡养老!”侍御史汝中柏是个有名的正直人,哪里受得了如此委屈,眼含热泪重重叩头。

“不准!”妥欢帖木儿气得脸色发黑,用力拍打御案,“说错一句话就被逐出朝廷,莫非你想说朕是个听不得逆耳忠言的昏君么?尔等回头好好看看,自朱贼突然在胶州登陆之日起,朕什么事情最后不都是听从尔等?可尔等,除了排斥异己之外,可有一策献朕?打了胜仗的,朕不能及时嘉奖其功,那些屡战屡败的,不听调遣的,朕反而要给对其百般安抚。朕到底是大元天可汗,还是尔等家中的仆役?”

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到最后,几乎完全变成了咆哮。被召集来一道探讨军情的众文武官员被吓得两股战战,谁也不敢再多讲一个字。

倒是妥欢帖木儿自己,咆哮了一阵之后,心中的烦恼稍微化解。咬了咬牙,冲着汝中柏摆手,“汝卿平身,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但是你以后出言也谨慎一些,不要总是对人不对事!”

侍御史汝中柏闻听,委屈得几乎要吐血。然而,想到脱脱出征之前对自己的嘱托,又强忍住辞官离去的欲望,轻轻叩头,“谢陛下宽宏,臣以后知道该如何做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妥欢帖木儿不耐烦地摆手,“起来吧,朕也按照你的说法,给雪雪去一道圣旨,提醒他不要贪功冒进就是!”

“陛下圣明!”没等汝中柏再说话,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抢着上前,带头大拍妥欢帖木儿的马屁。

“陛下圣明!”登时间,御书房里阿谀之词宛若潮涌。所有文武官员,无论属于哪个派系,都异口同声。

“圣明不圣明,朕都得替祖先看好这片江山!”妥欢帖木儿懒懒地摆了下手,苦笑着自嘲。“谁叫朕是大元的皇帝呢?谁在这个位置上,就甘心做个昏君来着?呵呵,时也,势也,命也罢了!”

众文武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振作。过了好久,刚刚升任平章政事的哈麻才清清嗓子,笑着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贼寇折腾得再厉害,也不过是疥癣止痒而已。只要陛下选良将,领精兵,早晚会将其犁庭扫穴!”

“但愿吧!”妥欢帖木儿看了他一眼,依旧提不起什么精神头。良将,脱脱难道不算良将么?精兵,抽空了整个塞外各部的勇士,难道还没组织起一支精兵。而那朱屠户,战前只是龟缩于两淮,如今却已经进入了中书省。再精兵良将下去,恐怕下个月早朝,群臣就得商量迁都之事了。

“臣素闻察罕帖木儿骁勇善战,而李思齐最近亦为朝廷立下了赫赫之功。如今他二人都枕戈待旦,陛下不如命令他们也挥师北上,从侧翼威胁淮贼徐达。如此,脱脱大人的后顾之忧必将大大地减弱,就能加快速度,前往益都跟雪雪汇合!”

“嗯!你不说,朕还真把他们两个给忘了!”妥欢帖木儿想了想,轻轻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往交战地区调集兵马了。虽然李思齐和察罕二人去了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至少可以让脱脱失去继续拖延的借口。

“济宁义兵万户田丰,东平义兵万户孟本周,素有报效国家之志。臣举荐,他们两个带领各自麾下的毛葫芦兵,沿着运河南下,与李思齐、察罕二人一道对付淮贼徐达!”见妥欢帖木儿听得进自己的劝,哈麻想了想,继续朝战场上安插嫡系。

不同于脱脱出身高贵,他与雪雪,完全是靠着娘亲的乳汁,才得到了妥欢铁木儿的重用。所以家族中没有太多的依仗,手里也没太多的亲朋故旧需要照顾。如此一来,反倒能做到折节下士,不拘一格地从地方团练中提拔人才。

李思齐、察罕、田丰。孟本周,四人手中兵力全部夹在一起,差不多也接近小十万了。单纯从规模上,足以令淮贼徐达感觉到压力。妥欢帖木儿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账,再度笑着点头,“嗯,朕准了。等会儿你替朕拟旨,将他们勉励一番。让他们放心去替朕出战。倘若能立下大功,朕不管他是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全都一视同仁!”

“陛下圣明!”众文武闻听此言,再度大声赞颂。特别是几个汉人官吏,按照脱脱在时的规矩,原本没有资格参与探讨军情。今天却因为脱脱出征在外而破了例,并且亲耳听到了皇上要将汉人和蒙古人一样看待,怎么可能不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接一个拜倒下去,将地砖磕得咚咚作响。

“尔等这是做什么,速速平身!”妥欢帖木儿先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地摆手。不怪脱脱瞧不起这些汉臣,的确膝盖太软了些。几句话,居然就给感动成了如此模样!

“谢陛下鸿恩!”中书左丞韩元善、中书参政韩镛等汉官,不敢抗命,伸手抹了抹眼角,缓缓站起。

妥欢帖木儿见此,心中愈发觉得脱脱不值得自己倚重。像这些汉官,明明对朝廷忠心耿耿。而脱脱却千方百计防范他们,甚至直接规定,凡议军事,汉人、南人回避。这不是将人才朝淮贼那边推么?如果不是他平素所为太过,逯鲁曾怎么会战败之后,就直接投降了朱贼?反过来千方百计跟朝廷做对!

正感慨间,却见中枢左丞韩元善又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向自己施礼,“陛下,臣有一计策,可令朱贼死无葬身之地!”

“嗯?”脱欢帖木儿微微一愣,脸上立刻涌起几分期待,“速速说于朕听。若是可行,朕必将依从!”

“臣闻朱屠户北犯之前,曾给其麾下众贼排了座次。他若死,徐达继之。徐贼死,则吴良谋,胡大海,吴二十二和刘子云,按顺序继承。唯独将陪着其一道出生入死多次的心腹苏明哲排除在外。而那苏贼明哲,在淮安群贼之中,又稳坐第二把交椅。如今,朱、徐两贼都出征在外,苏贼坐拥淮扬。若是陛下许下高官厚禄,他区区一个编外小吏,岂能不感激涕零?”

“嘶!”蒙元君臣,齐齐倒吸冷气。

一直想着如何对付朱重九,如何对付徐达,却偏偏把这淮安军中稳坐第二把交椅的苏贼明哲给忘了,此人可不像朱屠户,摆明了车马要革蒙元的命。此人也不是徐达,当初不造反的话,早已成了一具饿殍。此人是落第秀才,徐州府的弓手,好歹也算是天子爪牙。对为“国”出力,心里一点儿都不排斥。此人陪着朱屠户出生入死,到头来却要做千年老二,他心中岂能半点怨气都没有?

“臣蒙陛下不弃,依为肱骨。多年来,却寸功未立!”正当妥欢帖木儿兴奋得几乎跳起来的时候,中枢左丞韩元善又拱了下手,大声请缨,“若陛下有招降那苏贼之意,臣愿轻衣简从,潜往淮安。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其举城来降。给朱屠户来一个釜底抽薪!”

注1:蒙元官制,御史大夫为从一品,侍御史为从二品,都有监察百官,并向皇帝进言,纠正施政得失之责。

第390章 旁观者(中)

“不可!”话音刚落,平章政事的哈麻立刻大声反对。那淮扬乃虎狼之穴,吉凶难测。万一苏贼执迷不悟,却将韩大人扣下来以向朱屠户明志,我朝岂不又痛失一肱骨?!”

“微臣以为,去招安那苏贼明哲,用一行省参政足矣。若是派一中书左丞,反倒助涨了其嚣张气焰!”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也站出来,大声附和。

话说得非常漂亮,但内心伸出,其实二人根本在意的不是中枢左丞韩元善的死活。而是大元朝内在的等级次序!如果招安一名造反的弓手,都得派出个正二品中枢左丞去。那要是县令、知府或者某地汉军万户也造了反,岂不是得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亲自去跟他谈判?况且中枢左丞韩元善对朝廷来说虽然就是聋子耳朵,摆设一个。可毕竟级别在那,万一被苏贼当众给推出去砍了,朝廷脸面往哪搁?

“依微臣之见,不妨让韩大人先修书一封给苏贼了,试试他的态度。”比起哈麻和袁赛因不花二人来,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的思维,倒是灵活了许多。“俗语云,胜负不仅见于阵前。即便苏贼不肯答应,毕竟韩大人的信,也能在他和朱贼二人之间,埋下一根巨刺!”

“那倒是,战场上数月劳师无功,所以只能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盘外招数上!”哈麻立刻接过也先帖木儿的话头,冷笑着嘲弄!

“所以说,上阵亲兄弟么!”袁赛因不花也冷笑着凑趣。

脱脱带着举国精锐远征淮扬,几个月来消耗钱粮无数。但除了炸开黄河,淹死了数十万无辜百姓之外,至今没有任何实质性功劳。反倒让朱屠户冷不防打过了黄河,将中书省南部搅得一片大乱。如果是个知道进退的,脱脱早就该交出兵权,回到大都城内闭门思过,等待朝廷处置了。而他非但不肯承认自己无能,反而利用其弟也先帖木儿和侍御史汝中柏等党羽在朝中百般开脱,试图永远尸位素餐下去。

对此,非但脱脱的政敌哈麻、月阔察儿等人看着不顺眼,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如御史中丞搠思监,中书右丞桑哥失里等,心中也颇有微辞。此刻见有人带头发难,立刻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帮腔,“的确,也先帖木儿大人与脱脱大人兄弟情深,所以关心则乱。”

“我等身为国之重臣,不思在战场上将朱屠户堂堂正正打败,反而寄希望于这些根本没有多少可能的旁门左道,岂不羞乎?”

“陛下,臣弹劾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因私废公!”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

“陛下臣弹劾哈麻构陷大臣,扰乱军心!”也先帖木儿之所以留在朝中,就是为了替自家哥哥看顾后路。听众人越说越不像话,立刻给左右使了眼色,组队开始反击。

“陛下,脱脱大人为国殚心竭虑,奋不顾身。值此战局未明之际,几位大人不思全力助之,却在其身后百般制造麻烦。其行可疑,其心可诛!”侍御史汝中柏是脱脱一手提拔起来的臂膀,立即跟在也先帖木儿身后左劈右砍。

“臣附议汝中柏大人!”

“臣愿意用性命担保,脱脱大人绝无私心!”

中书参政韩镛、礼部尚书扎鲁不花,兵部侍郎者别帖木儿等人,平素也跟脱脱多有往来。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污蔑,也纷纷站出来,与也先帖木儿、汝中柏两个共同进退。

刹那间,妥欢帖木儿的御书房里头,就吵成了一锅糊涂粥。支持脱脱兄弟和支持哈麻的臣子们,各列一阵,唇枪舌剑,斗得不亦乐乎。至于中书省左丞韩元善到底该不该招安苏明哲,采用哪种手段去招安才更为恰当,反倒没人顾得上讨论了。

妥欢帖木儿虽然是个有名的软耳朵,却也受不了臣子们当着自己的面儿打群架。直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关节发白。猛地用力一拍桌案,大声断喝:“住口!尔等到底想干什么?尔等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可汗么?”

“陛下恕罪!”众臣子们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君前礼仪。纷纷退开数步,叩头谢罪。“臣等,臣等失态了。请陛下责罚!”

“都给我滚起来!”妥欢帖木儿气得眼前金星乱冒,指着众人,哆哆嗦嗦地咆哮,“滚起来,除了互相倾轧,尔等还会什么?”

他记得有一篇印在反贼报纸上的政论就说过,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以天下万民为奴仆,只有皇帝自己是个站立的人。所以才执著于跪地磕头等虚礼,弃两宋以来,君与臣坐而论道的和睦行止于不顾。却不知道这人要是没了骨头,头磕得越响,肚子里越缺乏忠心。

而眼下自己身边的情景,不正应了反贼之言么。以哈麻、也先帖木儿为首的臣子们,一个个趴在地上,看似对自己这个皇帝礼敬有加。内心深处,根本没把自己这个皇帝当一回事,只顾着他们各自的如意算盘。甚至对大元朝的兴亡,恐怕他们也不在乎。反正朱屠户不喜欢杀人,他们到时候主动投降过去,说不定还能像逯鲁曾那样平步青云!

越想,妥欢帖木儿越是气苦。自己这个大元皇帝,做得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幼年时被权臣轮番逼迫,好不容易熬死了权臣,就遇到了连年水患。好不容易把水患也熬过去了,当年倚重的臂膀脱脱,又隐隐成了下一个权臣。而河南、陕川等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又是烽烟四起,令时局雪上加霜!

正恨不得大哭上一场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他和二皇后奇氏两个共同的心腹太监,高丽人朴不花满脸灰败地跑了进来。也不管御书房里有多少大臣在,手扶着柱子,一边大声喘息,一边流着泪汇报,“陛下,陛下,大事,大事不好了啊。奴才,奴才刚刚得到消息,另外一个朱贼于庐江击杀奈曼不花,兵进安庆。如今整个安庆路,已经俱不为朝廷所有了!”

第391章 旁观者(下)

“什么?”妥欢帖木儿再度长身而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哪个,哪个姓朱的?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你说明白一些!”

“陛下小心!”平章政事哈麻反应极快,赶紧扑过去,抢在妥欢帖木儿倒下之前,紧紧搀扶住他的胳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小小的安庆,无关痛痒!”

说罢,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朴不花,“你这高丽奴才,消息到底是从哪得来的?还不赶紧说个明白!”

“是,是二皇后,二皇后命奴才组织高丽人,四处替陛下打探军情!”朴不花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去,急切地解释。“奴才那些同族,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他们在长江上得知安庆失守的消息,立刻想方设法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了回来!”

‘原来陛下在机速局之外,又让二皇后私下招募了一批高丽细作!’平章正事哈麻偷偷看了妥欢帖木儿一眼,又看了看与自己同样满脸诧异的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脚底板隐隐有些发冷。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这个平章政事居然一点都不知情。看表现,恐怕脱脱之弟,另一派系的首脑人物也先帖木儿也是第一次听闻。谁说陛下昏庸糊涂来着,谁说陛下怠慢朝政来着?如果他再勤快一点,做臣子的,哪里还剩下什么活路?

“你这狗奴才,朕让你找那些做生意的高丽人刺探淮扬反贼的消息,你怎么连安庆的事情也管起来了?”妥欢帖木儿的反应也不慢,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大声呵斥。“事情到底是哪一天发生的?有具体的密报么?”

“有,有,在这儿,奴才已经带来了!”高丽太监朴不花立刻明白过味道,迫不及待地从贴身口袋中掏出一份被汗水润湿的密报,双手捧过头顶,“奈曼不花大人是五天前在庐江战没的。随即另外一个朱贼,伪和州总管,朱贼元璋就扑向了安庆。奴才知错了,奴才记得陛下当初的叮嘱,只管去对付淮扬朱贼。但,但奴才的族人都是些小商小贩,什么都不懂。请陛下念在他们一片为您效忠的赤心上,饶恕奴才和他们这一回。”

到底是个人精,一番话,非但将紧急军情说了个清楚。并且同时替妥欢帖木儿向群臣做出了解释。以二皇后奇氏和朴不花两人为首的高丽细作们,只是针对朱屠户而临时招募。没打算关注除了淮扬地区之外的任何事情。

最近一年多来,朝廷派往淮安和扬州的细作,一批接一批的失踪。而朱屠户那边,对待失手的细作,也远不及战场抓到的俘虏那般客气。要么直接推到城外用火铳打烂脑袋,要么送到窑场和矿山服十年以上苦役。导致整个机速局上下,早就将潜入淮扬地区视为送死之旅,只要有办法,谁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妥欢帖木儿如果只是针对淮扬布置下高丽探子的话,倒也没损害任何臣子的利益。当然了,即便有损害,这个节骨眼儿上,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跳出来指摘妥欢帖木儿绕开满朝文武的行为有失恰当。否则,妥欢帖木儿只要把脸色一拉,质问众人为何奈曼不花战死这么多天了,朝廷却现在还没得到任何消息?众当臣子的,一样要面临说不清的麻烦!

能爬到一二品大院位置上的,没一个是傻子。哪怕是最以耿直闻明的侍御史汝中柏,权衡完了利弊之后,都没有主动跳出来直谏。而是轻轻吸了口气,低声向妥欢帖木儿说道:“安庆乃水上咽喉,上接江州、武昌,下俯太平、集庆。万一让朱贼,朱贼元璋站稳了脚跟。江西和江浙俱危矣!”

“卿且稍安勿躁,朕正在看!”刚刚命人从朴不花手中将密报替自己拿过来的妥欢帖木儿白了侍御史汝中柏一眼,没好气地回应。

有些废话根本没必要说。整个河南江北行省的东部都被朱贼重九所掌控。另外一个朱贼则卡住了安庆,随时都可以封锁长江水道。朝廷今后甭说派遣官员和兵马到两浙了,想知道那边的消息,恐怕都得先从陕西、湖广两省绕个大圈子,或者派人冒死从海上直接泛舟到松江。这两条路线中任何一条,来回少说都得半个月。哪怕江南发生天大的变故,待朝廷插手之时,黄花菜也早凉了。

“陛下……”汝中柏闹了个大红脸,濡嗫着嘴巴讪讪退到一边。原本跟他属于同一个阵营的兵部侍郎者别帖木儿,却顾不上替队友抱打不平。拱了下手,急切地提议,“陛下,那朱贼元璋,虽然名义上归朱贼重九统属,但据说其巢穴内所行之政,却与淮扬那边有诸多不同。其对天下士绅的姿态,也远比朱重九这个屠夫要有礼数。”

“嗯,卿此言何意?”妥欢帖木儿刚好将密报完整地看过了一遍,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恢复镇定。

“镇南王叔侄去年冬天被朱贼重九所败,至今元气未能恢复!”兵部尚书者别帖木儿还是比较有眼色的,开口先摆脱了劝朝廷重新启用镇南王叔侄的嫌疑。“所以,他们叔侄,能保住半个庐州已属于不易,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挡朱贼元璋。而达失八秃鲁和帖木儿父子,眼下又鞭长莫及。所以,眼下朝廷对于朱贼元璋,只适合智取,而不宜再出兵征剿!”

“嗯!你继续说!”妥欢帖木儿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哈麻,缓缓坐回龙椅。

者别帖木儿的话很委婉,既隐晦地点明了眼下朝廷兵力捉襟见肘的事实,又杜绝了镇南王叔侄东山再起的可能。不由得他不耐着性子给予重视。

“既然朱贼元璋并不甘心被朱贼重九掌控,又肯礼敬士大夫。那朝廷何不派一个德高望重的文臣,前去招安于他?正像先前几位大人所说的那样,无论成与不成,至少都在他和朱屠户二人之间打下了一根巨刺!”

“嗯,卿言之有理!”妥欢帖木儿再度点头。然后目光转向御书房内的其他文武重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如果没听到朱元璋打进安庆的消息,哈麻肯定依旧要带头极力反对。而眼下前一个姓朱的还没解决,第二个姓朱的已经站起来了。他就不能不权衡轻重了。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阵之后,很谨慎地回应道,“臣以为,者别大人所言有理!眼下朝廷的确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安庆。而那安庆又与徐寿辉的老巢比邻,朱贼元璋如果能洗心革面的话,无论对朱重八,还是南派红巾妖孽,都成了极大威胁!”

“臣附议!”难得哈麻没有反对自己这派人的谏言,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赶紧敲砖钉脚。

“臣附议!”月阔察儿虽然很不满哈麻的行为,但也不好公然跟自己属于同一阵营的人唱反调。耸了耸肩,上前回应。

“臣以为,者别大人所言,乃老成谋国之策!”中间派桑哥失里想了想,第三个表态。

其他众人,要么属于脱脱一派,要么属于哈麻一派,更不可能出言反对。纷纷跟着表态,赞同朝廷拿出高官厚禄,尝试对朱元璋进行收买。

“那就烦劳韩卿,替朕去招安朱元璋。算是千斤买马骨吧,给其他反贼也做个样子!”见朝臣们难得不再对着干了,妥欢帖木儿冲着中枢左丞韩元善挥了下手,满脸疲惫地吩咐。

“臣誓不辱命!”韩元善立刻跪倒,大声回应。

“爱卿平身!”妥欢帖木儿冲着他抬了抬胳膊,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朱贼元璋既然装作礼贤下士,即便不肯招安,应该也不会为难韩卿。只是苏贼那边……”

“臣有一子名峥,蒙陛下之恩,进士及第。如今在通州组织民壮屯田。陛下如果不嫌其粗鄙,可以先将他召回来,替臣去扬州开道。想以他个屯田使的身份,倒也不至于抬高了苏贼,令其得意忘形!”韩元让用力磕了个响头,大声回应。

“这,这,朕岂能让你父子同时去冒险?!”妥欢帖木儿大为感动,摇着头否决。

“若无大元,岂有臣父子的富贵荣华?臣一直惭愧无法回报陛下知遇之恩,如今,终于得到机会。臣父子愿意为陛下粉身碎骨!”韩元让眼含热泪,大声表白。

如果妥欢帖木儿再拒绝的话,可就寒了忠臣之心了。于是他想了想,咬着牙答应,“也罢,朕给你父子这个机会便是。无论出使结果如何,只要你父子活着归来,朕定不负你父子的耿耿忠心!”

出使安庆,也许还能像者别帖木儿分析的那样,平安而归。出使淮扬,却绝对是九死一生。韩元善身为一个牌位汉臣,能为大元做到如此地步。哈麻、月阔察儿等蒙古、色目大臣即便心里非常不痛快,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当即,君臣等人就把出使细节,以及能许给朱元璋和苏明哲两人的好处给定了下来。然后公开下旨褒奖韩元善父子,以壮其行色。

韩元善自然又是泣谢君恩,随即出宫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其子韩峥,也被朝廷派遣快马轻车,专门接回了大都。父子两个见了面后,又是一阵豪言壮语。待朝廷派来的马车和官员全都离开了家门,彼此却相跟这来到书房内,对坐垂泪。

“我儿,你可记得我韩家祖先崛起之事?”半晌之后,韩元善忽然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站起身,关紧了门窗。

“父亲大人可是说,十代曾祖晋王隆运公?”毕竟是进士及第,韩峥立刻从熟悉的家谱里,找到相应答案。

韩家虽然是大元朝的汉臣,却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其十代高祖韩隆运,就是历史上辽国南下的急先锋韩昌。在大辽国自统和元年到统和二十年间,六次对北宋的大规模战争中,都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赐姓为耶律,封晋王,子孙后代显赫了上百年。

辽国被女真毁灭之后,韩家子孙又恢复了就姓。出仕大金,辅佐完颜宗弼攻入汴梁。女真被蒙古所灭,韩家进入大元,凭着地战场和官场的无双适应能力,渐渐在大元朝里也站稳了脚跟。虽然数十年来,韩家子侄都是清贵官儿,没有掌握任何实权。但该有的土地、俸禄以及各项好处,却半点儿都没少捞!

如今到了回报朝廷的时候,韩元善岂能忘了祖宗遗训?冲着自家儿子勉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正是!吾儿,你莫怪为父心狠。硬生生拆得你妻离子散。实在是咱们韩家,几百年来,就是靠此才绵延不绝,富贵不断!”

“父亲大人放心,儿此番出使淮扬,必舍命报效朝廷。以为我韩家换取日后风光!”韩峥在回来的马车上,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冲着自家父亲勉强笑了笑,低声宽慰。

谁料,中书右丞韩元善却是大急。走到门口,迅速朝外边看了几眼,才死死关紧门,返回自家儿子身边,低声呵斥,“胡扯,为父让你想想祖先所为,岂是让你前去送死。为父今天苦苦在陛下面前讨了这个差事,不是嫌自己和你都活得太长了。而是我韩家,又到了选择的时候!当年晋王殿下正是看出了大辽国运上升,而大宋自高粱河之战后兵马一蹶不振。才舍命报效辽国。而如今,那朱屠户连战皆胜,已经露出一代霸主迹象,我父子怎么能去做那螳臂当车之举?”

“父亲大人……?”没想到转折如此之大,韩峥愣了愣,满脸错愕。

“你个痴儿!”中书右丞韩元善气得连连摇头,“枉你读了那么多书,居然如此愚钝!为父叫你去淮扬,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寻找机会,投靠朱总管。你见了苏长史后,只管将朝廷的所谋和盘拖出,他们便无法再拿你当朝廷的使节对待。而为父到了朱元璋那边之后,则全力说服他效忠朝廷,并尽力留下你弟在他那边。无论其答应不答应,咱们韩家父子兄弟之间,从此都老死不相往来。待他日江山重定,自然,自然有一支会重新崛起,让我韩家的富贵荣华,代代不断!”

第392章 是非

“阿爷!”韩峥低低叫了一声,眼睛迅速开始发红。父子三个一人选择一家,看似万般稳妥。但父子兄弟三个今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骨肉分离,甚至某一天要在沙场上面对面举起刀枪。这种选择,真的就必须么?

“你我父子并不是第一家,当年女真灭辽,和元灭女真,咱们韩家都做出过同样的选择!”韩元善惨然笑了笑,伸出干枯的大手,轻拍儿子的肩膀。“咱们父子能鲜衣怒马,那是你当年大元灭金时,你曾祖,曾叔祖他们用性命换来的。咱们既然享受了,就得为这个家族做出牺牲。你也是读书人,为父大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告诉你一句话,历史上这样做的,肯定不是咱们韩氏一家。这世间从没见过传承千年的国运,却存在传承千年的家族!”

“阿爷——!”韩峥又低低叫了一声,两眼中缓缓落下泪来。父亲大人说得没错,当年三国鼎立,诸葛家兄弟就各侍一主。并且三兄弟在魏蜀吴都身居高位。再往下,隋炀帝远征高丽,追随杨玄感抄了他后路的群臣里头,就有虞世基、杨雄、来护儿等人的儿子。纵观史册,多头下注,简直是大家族生存的基本技能。韩氏远非这一策略的始作俑者,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家!

“你去了淮扬那边之后,不要急于表现!”中书右丞韩元善在这种时候,却没时间去伤感什么离别之苦。努力冲着自家儿子笑了笑,继续低声补充,“无论苏长史那边要你做什么,都先答应下来,多听多看,少做惊人之举,更不要故意表现自己的本事!”

“嗯,孩儿记住了!孩儿断不会连累父亲!”杨峥知道父亲叮嘱的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抬手在自家脸上抹了抹,用力点头。

“糊涂!”韩元善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轻轻皱眉。终究是蜜罐里泡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懂得轻重缓急。但是这当口,他也没时间再从头教导儿子了。只好强压住心中的失望,仔仔细细地解释道,“为父要你先蛰伏一段时间,却不是说连累不连累。为父既然送你过去,自然会对朝廷这边想好说辞。况且你是被朱贼扣下的,辅佐他并非出于本心。朝廷这边即便知道你已经替朱贼效力,也不好拿为父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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