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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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父叫你先多听多看,是为了你的将来。”轻轻吸了口气,他继续补充,“那朱屠户能在不到三年时间内,从芝麻李麾下的一介小卒,跃居红巾群雄之一。风头和势力甚至远远居于刘福通和徐寿辉等贼之上,自然有他的长处。并且他的种种施政手段,也与朝廷这边大相径庭。你投奔过去之后,如果什么都不了解,就胡乱施展,肯定会给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烦。而如果耐下性子来多听多看,从头适应。以你进士及第的底子,将来的前途,又怎会在那些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人之下?!”

老辣,这就是老辣。韩元善虽然不像后世的学者那样,懂得什么叫智力优势。却懂得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最大。而历朝历代的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未必都是人才。但那些能高中者,在智力方面,却肯定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毕竟是名字列过左榜的青年才俊,韩峥稍微仔细一琢磨,很快就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然而,与此同时,一个更大困惑却从他心底缓缓上涌。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看自家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低声提议,“既然您如此看好朱屠户,何必不趁着大元皇上没注意,咱们全家都投奔过去?”

“傻话!”韩元善爱怜地看了看儿子,苦笑着摇头。“为父毕竟吃了大元朝这么多年俸禄,危难之际,不能一点儿事情都不为他做。况且咱们韩家如此大的基业,岂能说舍弃就舍弃?为父在大都城里替你们兄弟俩守着,等将来,你和你二弟两个自然有一人来取之。而那时,看在你或你二弟的情面上,人家也不会太难为我这个尸位素餐了一辈子的糊涂官!”

“二弟?”韩峥心中一团疑云为散,另外一团疑云又起,“您让二弟去了安庆,难道那朱重八,将来有机会跟朱重九逐鹿天下么?”

话音落下,大元中枢右丞韩元善身体微微一僵,整个人瞬间仿佛又老了二十岁。“唉,为父哪里知晓得如此多啊。为父只能看到,这大元朝,肯定是要玩了。但将来天下是属于哪个,却真的看不明白。本来,那朱重九是风头最劲的,然而他却重草民而轻士大夫。却不知道,这天下,终究还要与士大夫共治才行。倒是那朱重八,出道而来,一举一动都甚有章法。非但能勤学淮扬之长,而且不忘我儒学根本。虽是后发,前途却未必比那朱重九差得太多!”

“那朱重八居然有如此眼光?!”韩峥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对于朱重九和淮扬大总管府,通过邸报、报纸以及坊间巷里的传闻,他的确了解得不少。但对于另外一个姓朱的,却从没重点关注过。更不知道,此人做事,居然如此条理分明。

“岂止是有眼光?!”韩元善对朱重八的观感,却远不止是这些。咧了下嘴巴,继续低声补充,“此人虽然已经脱离的郭子兴,却始终将郭子兴视为上司,有情有义。此人虽然出身于红巾,其治下,却不准明教妖人随意行走。此人虽出身草莽,大军所过之处,却对士绅大族秋毫无犯。并且还延请了枫林先生为谋士,甚得南方士林之心!”(注1)

“可那朱重九也懂得将商贸红利,与治下士绅分享。儿听闻市井谣传,淮扬大户们,去年从商号分得的钱财,远远超过了以往朝廷免掉的那点赋税!”既然被自家父亲安排去投奔朱重九了,韩峥本能地,就开始替自己将来的主公辩解。从利益分配方面,指出淮扬大总管府与士绅们的关系,并不像父亲说得那样水火难同炉。

“痴儿,老夫以前说你读书读傻了,你还不高兴!”闻听他的话,韩元善忍不住又冷笑着摇头。“这天下士绅,在乎的岂是区区赋税?说实话,能称为一地望族的,谁家也不差那点儿钱粮。他们在乎的,是千年不易的特权。我儿,你明白否?”

注1:枫林先生,朱升的号。朱升十九岁中秀才,二十四岁开始著书立说。并且一直远离大元官场,以隐士形象示人。所以很受当时的读书人尊敬。历史上朱元璋得到他的效力之后,在士绅阶层眼里的形象立即大幅改观。

第393章 局中

“他们不是一时糊涂。他们念念不忘的是,千年不易的特权!” 淮安,都督府临时行辕,长史苏明哲苦笑着咧了下嘴,缓缓将手中名单凑到蜡烛上。

火焰跳动,写满名字的白纸慢慢变成灰烬,同时将无数秘密,彻底吞没。第一军副指挥使刘子云、长史逯鲁曾、内卫处主事张松、工局主事黄老歪、大匠院院正焦玉,还有几个早在徐州起就追随朱重九的人,眼睛望着蜡烛上方缓缓生起的青烟,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董抟霄所率领的浙军被全歼于江湾城下,方国珍带着与淮安军的盟约全军撤回了温州,脱脱的三十万大军丢下了三万多具尸体后,铩羽而归。淮安军自独立门户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已经彻底被化解。然而,在座众人,却是谁的心情都不轻松。

根据内卫处和扬州府衙联合访查,在最危险的时刻,淮扬三地居然有上百号大户人家,暗中与董抟霄或者脱脱建立了联系。随时准备里应外合,将淮扬大总管府推翻在地。而这百余大户人家里头,居然有一半儿以上,都有子弟在大总管府或者淮安军中担任着不低的职位。而剩下的那一小半而家族,这两年也没少从淮扬诸多工坊和淮扬商号的中获取红利!

但是这些职位和红利,却换取不回他们的忠诚。因为淮扬大总管府目前所推行的政令,与他们坚信的理念格格不入。

他们坚信,帝王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天下向来就不是百姓的。而是皇帝和“才俊”们共同所有。至于后者,在古代也叫做贤达、君子、士族,北宋以降则统称为士大夫。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据说最早出自文彦博之口。当时北宋神宗皇帝认为新法有利于百姓,只是遭到的士大夫的反对。而文彦博则非常诚实的回应: 陛下非是与百姓治天下, 而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在此之前,北魏孝文帝就曾经说过:“今牧民者,与朕共治天下也。”

上逆到更早,魏武曹操也曾经对着全天下人诏告,“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对钟鸣鼎食之家来说,钱财得失,不过是个数字。而特权的减少,却是切肤之痛。

没有了特权,就让他们失去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失去了努力的方向。没有了特权,也同时让他们损失了无数巧取豪夺的机会和白吃白占的可能!

他们读书多,比草民更聪明,也拥有更多的人脉和治政经验。

他威望高,个个在乡间都是一言九鼎。普通庄户除了追随他们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能言善辩,还懂得著书立说。把黑的写成白的,把白的写成黑的,然后指着上面的谎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才是被掩盖的事实。

所以自古以来欲得天下者,哪怕其如汉高祖一样出身于社会的底层。想实现自己的目标,都必须与贤者、士大夫们共享利益,否则,他就是独夫民贼。哪怕他有天大的功勋,哪怕他曾救无数普通百姓于水火,他都是,也必须是个暴君。把他推进泥坑,再不断泼脏水,以儆效尤就是士大夫们的共同责任!

而那些外来入侵者们,如五胡,如女真,如蒙元,无论他杀了多少人,烧掉了多少汉家典籍,毁灭了多少城市的乡村,只要他们肯分权与士大夫,他们就是千古一帝。

于是就有很多士大夫,引经据典,推断出。夷狄入华夏则华夏。

于是就有很多士大夫,挥毫泼墨,千方百计为大屠杀涂抹。将其描述为汉家子孙咎由自取。

于是,一个又一个雄主,一个又一个盛世,就在血泊中诞生了。哪怕当时的百姓十室九空,哪怕活下来的人口锐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反正,士大夫们依旧可以与入侵者们一道高高在上。

反正,被杀的和被侮辱的,不是他们自己。

……

尽管内卫处的权力被严格限制,并且非经两个指挥使及以上级别官员同时签字,不准对任何人动用刑讯。调查出来的结果,依旧触目惊心。

故意散布谣言制造混乱,故意囤积货物哄抬价格,故意将淮安军的机密泄漏给敌军,甚至还有人故意制造防御疏漏,给脱脱创造机会渡过黄河!

一件件,一桩桩,如果全都追查到底的话,估计能将淮扬三地原本就没剩下太多的大户人家,再度砍掉一大半儿。而如果连他们的子侄辈儿也挨个过关的话,淮扬大总管府、淮扬商号将同时瘫痪。甚至连出征在外的第二、第三和第五军,士气都要受到严重影响。

所以,反复权衡之后,苏明哲只能采用了扬州知府罗本和明理书院山长刘基两人的意见,仿照三国时官渡之战后曹操的故伎,将内卫处辛苦查探出来的名单付之一炬。

“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关键是稳定人心!至于其他,军中之事,自有各军指挥使去按军律追究。工坊之事,则有工局各级主管处理,淮扬商号,也有自己的一套监管章程!”感觉到屋子里的压抑气氛,苏明哲笑了笑,低声解释。“总之一句话,凡事都按规矩来,不纵不枉。毕竟在当时,谁都不知道咱们淮扬大总管府能不能坚持得住。所以想法多些,也有情可原!”

这几句话,也引自刘基刘伯温给他的谏书,并非他的原创。出身于小吏的他,想不出来如此“高明”的主意。放过绝大多数暗中与蒙元有联系者,只追究那些付诸了实际行动的家伙。而后一类人的罪名,也尽量不往“谋逆”、“勾结外敌”等条目上靠。只是根据其行动事实,援引相关的律法和规则进行处置。

“妈的,真是便宜了他们!”有人大声唾骂!更多的与会者,则是报以低低的长叹,“呼——!”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眼下朱大总管正在大清河畔跟脱脱兜圈子。而徐达、胡大海两人则带着弟兄们在脱脱身后寻找机会。如果大伙在淮扬三地突然展开一场清洗行动的话,恐怕最高兴的就是鞑子朝廷。

“除了那些身居要害职位和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的,其他,相关案卷也都一并烧掉!”第一军长史逯鲁曾只是心理承受能力差,政治经验和手段,都远远超过了苏明哲等。见后者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干脆把“好人”替朱重九做到底,“烧的时候,别藏着掖着,摆在内卫处院子里,或者大街上烧都行。让某些人彻底安了心,不用再怕大总管回来找他们秋后算账!”

“哼……!”刘子云、黄老歪、焦玉等人皱眉。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派人去办。保证让想看的人都看见!”曾经做过一任蒙元知府的张松,却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来。

“慢慢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知道刘子云、黄老歪和焦玉这些朱重九的铁杆支持者们不甘心,逯鲁曾看了几人一眼,继续低声补充。“老夫会把咱们今天的决定,留一份给大总管。如果他回来之后觉得咱们的处置不妥当,还可以让内卫处继续追究。反正,那些人暂时肯定舍不得自己跑掉。”

“关键是杀了他们之后,换上的人来,也是一样!”远道赶来议事的扬州知府罗本,从角落中站起身,苦笑着帮腔。“眼下淮扬三地,读书识字的,基本上全出自士绅之家。短时间内,大总管府根本离不开他们。但等县学、府学和百工技校的第一批学生结束学业之后就会好得多。学子们会更明白事理,也对大总管更忠心。这次扬州之战就是个好例子,讲武堂的学兵和受过讲武堂培训的将佐,远比那些没受过训的人表现好!”

后一句话,让大伙脸上的表情立刻轻松了许多。县学、府学、百工技校和讲武堂,当初朱总管拿出大笔大笔金钱去投入其中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非常困惑。上学非但不交束蓨,学堂还负责发衣服管饭。学手艺不给师父白干活,每月还有工钱可拿。这大总管,对娃子们也太宠溺了些!

然而,危机来临之时,这些学堂的作用,却立刻显现了出来。坊间巷里主动跳出来驳斥大总管已经战死谣言的,十个里头有七个是县学和府学的学子。工坊里边日以继夜帮忙打造兵器的,十个里边也有八个以上是百工技校的后生。而讲武堂的学兵对大总管府的回报更为直接,他们干脆拿起了武器,走上了战场。与淮安军共同进退,百死而不旋踵!

如果识文断字就可称才俊的话,这些学生,则是大总管府自己的才俊,自己的士大夫。只要他们一批批成长起来,大总管府就不会再面临像今天这样打落牙齿吞进肚的困境。哪怕他们当中很难出现“卧龙、凤雏”这般惊才绝艳人物。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凭借绝对的数量优势,他们也可以令大总管府在将来问鼎天下的战斗中,碾压任何敌人!

第394章 黄雀(上)

“今后年的县学和府学,还有百工技校,学生录取数量至少增加一倍!”笑过之后,素以吝啬闻名的淮扬大总管府长史苏明哲,忽然斩钉截铁般说了一句。“钱不成问题,只要各府各县能招到教习和学生,需要加拨多少钱。老夫砸锅卖铁也给你们凑出来!”

“哲公,这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如果学生太多的话,难免,难免会良莠不齐!”扬州知府罗贯中愣了愣,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的表情。

以往秀才和举子们之所以在民间备受推崇,就是因为数量稀少。而把县学、府学和百工技校的录取名额加倍的话,则需要大幅降低录取门槛。如此一来,各级学校的神秘感和崇高感势必受到影响。读书人的地位也必将越来越不值钱。

“子曰,有教无类!”苏先生也是读过书的,引经据典不费吹灰之力。“昔日圣人门下弟子三千,能称贤者不过七十有二。但剩下的两千九百二十八人,却又何尝不是圣人故意洒下的儒学种子?!”

这话,就显出老吝啬鬼的真实水平了。先用拔苗助长方式,将读书人的整体数量成倍扩大。至于其中能产生多少真正的大贤,暂且不必去管。反正在新式学堂读过书的,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新政的影响。而一旦他们学成之后分散到各地,就等同于让淮扬新政将种子撒了出去,早晚有机会开花结果。

“这……”罗贯中还是觉得苏先生的办法不太妥当,求援般将目光转向了逯鲁曾。

谁知道,中过榜眼的逯鲁曾,却对苏明哲的提议大为赞赏,点点头,笑着说道,“苏长史之言有理,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才是昔日圣人办学的主旨。眼下某些人有恃无恐,不就凭着物以稀为贵么?只要新学的学子略有小成,他们还有何底气再嚣张下去?况且这些人,也不过也是粗知句读而已,怎么有面孔称贤?!”(注1)

身为一代科举榜眼,老夫子对自己的某些儒林同道们,是打心眼里失望。不过会写几首歪诗,调几句酸文,就自视高人一等,就非得把族人踩在脚下。这种人首先在心术上就不正。而真正的儒者讲究的是“正心、修身、齐家”,然后才是治国平天下。为了自己做人上人,而不惜出卖主公和同僚者,与乡间流氓混混没任何分别。

况且跟他比起来,眼下淮扬三地的大部分读书人,也的确只能算是刚刚学会如何断句儿的雏儿。科举制度再粗陋,再埋没人才。但只要是入了考场,就等于大伙在同样的规则下竞技。能名列三甲者就是比名落孙山者技高一筹。

“你放心,如今如今我淮扬的读书人,只嫌少,不会嫌多。即便他们学有所成之后,扬州、高邮和淮安三地安置不下,还有徐州、宿州和睢阳呢。日后我淮扬大总管,又岂会只限于淮扬一隅?!”听逯鲁曾支持自己,苏先生再接再厉,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合盘托出。

这下,罗本彻底没理由继续反对了。今天大伙在淮扬所遇到的难题,将来肯定也会在徐州、宿州和其他大总管府即将纳入版图的地方遇到。新的地区依旧需要设立官府,设立作坊,设立商号的仓库和门面,一样需要用到大量的读书人。而眼下,只要是读书人,就免不了与地方上的士绅之家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普通人家的孩子,从七八岁起就得被视为一份劳力。要么去砍柴放牛,要么进作坊当徒弟学手艺,哪有闲钱来读书识字?

而随着大总管府治下的地盘不断扩大,人才的缺口也会成倍扩大。若是无法将足够多的,对大总管府忠贞无二的学子填补进去,各级地方官府就将完全被当地的士绅和他们的子侄把持,新政恐怕很快就要变得和旧政没什么两样,任朱总管有拔山之力,也无法将其挽回!

想到这儿,扬州知府罗本不敢再做丝毫犹豫。用力拱了拱手,大声承诺,“哲公和善公说得极是,下官的眼光终是浅了!下官回到扬州之后,立刻着手安排来年的学校扩招和入学事宜!”

“淮安府老夫亲自去安排。高邮府少不得就要劳烦令师!”逯鲁曾捋了下胡须,笑着做出安排。“咱们三个人都不懂得领兵打仗,但总得在后面把粮草兵源给大总管操办好!”

“百工技校,还要劳烦黄主事!”苏明哲迅速接过话头,给工局主事黄老歪布置任务。“还有大匠院那边,火枪和火炮的改进还得抓紧。第五军宋长史和参战的学兵们都以为,神机铳虽然射程远,但装填麻烦,击发复杂,遇上雨天和雾天还容易哑火,战场上形同鸡肋。而四斤炮的作用也越来越小,吓唬人的作用大于杀伤。反倒是大抬枪和虎蹲炮,装了散弹之后都是一打一整片。”

“是!”被逯鲁曾和苏明哲两个点到人,纷纷起身领命。

“钱不成问题!需要的话,你们两个尽管说!大都督出征前曾留下话,缺了谁的,都不能缺了工局和大匠院的!”苏明哲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对着黄老歪和焦玉二人叮嘱。这两个都是朱总管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诚度绝对无可怀疑。只是本领方面略有欠缺,越来越跟不上大总管府整体的发展脚步。

闻听此言,黄老歪和焦玉两个齐齐红了眼睛,咬着牙发誓,“请长史转告都督,三个月之内,我们一定解决掉神机铳的击发难题。如果做不到,甘受任何责罚!”

“责罚两个字,就不用提了!”苏明哲又看了二人一眼,笑着摇头,“你们也知道,咱们家都督的性子,向来不会难为咱们这批老人儿。但咱们这批老人儿,也得替他涨脸。否则,无关事情大小,都得让他亲力亲为才能解决。让其他弟兄们,如何看待咱们?!”

这番话语气很缓和,内容却重逾万斤。百工坊和大匠院,都是在朱重九的亲自指点下建立起来的。如今于淮扬大总管府中的作用和地位,也越来越重。但最初的板甲也好,火炮也罢,一直到最新推出的拉丝机和神机铳,几乎都是朱总管一直在领着大伙干。拿了那么高俸禄的大匠、匠师和普通工匠们,基本上都是在打杂。很少能独立拿出一样新武器,或者独立开发出一种新机器设备。

黄老歪和焦玉两个听了,心中更是惭愧莫名。双双拱起手来,大声说道:“苏长史不提,我们也知道自家的斤两。没别的法子,只能以勤补拙罢了。如果真的到了干不动那一刻,断不敢尸位素餐下去,辜负了大都督的知遇之恩!”、“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你们努力就好。无论缺钱还是缺物,我这边一力给大伙担着!”苏明哲要的就是这个态度,点点头,笑着安慰。

他们三人说得热闹,内卫处主事张松,却是越听越眼热。他是去年十二月份临阵倒戈过来的,资历比在座任何人都浅,干得却又全是得罪人的活,所以心里特别在乎自己的存在感。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上前说道:“五天前从百工坊带走的那个姓赵的制炮匠师,已经招供了。他有一个本家哥哥在朱重八手下做事。数月前朱重八那边也仿照咱们淮扬大总管府,开办了一个百工坊,封了他那个哥哥一个昭武将军头衔。他那个哥哥就想以死回报朱重八的恩情,所以就派人带了信来,请他帮忙打探如何把火炮铸得更轻,射程更远!”

“嗯!”苏明哲不高兴地皱眉,“知道了,这件事等下我会亲自处理!”

“长史,黄某驭下无方,愿领军法!”黄老歪却是在心血最炙热的时候,被人当众打了脸。红着眼睛,躬身请罪。

“姓赵的又不是你亲儿子,你领个狗屁军法!”苏先生又是好气,又是觉得黄老歪可怜。摇了摇头,笑着骂道。“况且咱们这边造炮之术,已经不是被人偷第一回了。要是次次都拿你工局主事来开刀。你黄老歪即便有九个脑袋,也早砍成秃桩子了!”

骂过之后,终究不好过分回护对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还是咱们都督当初看得远,咱们防备不了别人偷,但咱们却可以永远领先一步。只要不是老想着一招鲜吃一辈子,就没什么可怕!还有……”

将头转向张松,他声音急速转冷,“把那吃里扒外的工匠,还有他的全家老小,都送到矿井里去挖煤。什么时候都督回来,定了他的罪,什么时候再按律处置。至于朱重八那边的细作,统统砍了脑袋,然后把人头给朱重八送回去。顺便问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注1:学有小成,据《礼记·学记》记载:论学取友,谓之小成;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也就是说,有独立见解和择友能力,这就是小成。意味着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知识和技能。

第395章 黄雀(中)

“是!”张松举起手,向苏明哲敬了一个蹩脚无比的军礼。

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大总管府长史,要比大总管本人还要畏惧三分。后者即便对他不满意,顶多也就是让他坐几天冷板凳,不会想着把他撤职查办,更不会要他的命。而前者,真的发起狠了,却绝对会让他万劫不复。

“善公,还得麻烦您老给毛总管去一封信,让他带着麾下弟兄尽快返回滁州!免得那凤阳假和尚狗急跳墙!”苏明哲点了下头,迅速将目光转向逯鲁曾。

“没什么麻烦的,既然察罕帖木儿已经北撤了,毛总管也该回和州休整几天了!”逯鲁曾笑着点头,然后又继续补充,“顺便让水师到江上打打江匪,免得日子久了,有些人以为咱们火炮都生锈了!”

这两位,可不是朱重九,对历史上驱逐蒙元的朱元璋没有分毫敬仰之心,也不知道后者在另外一个时空的那些光辉事迹。只是觉得姓朱的既然不顾自家大总管多番提携之恩,趁着淮扬三地遇到危险的时候,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必须付出代价。否则,如果其他诸侯人人都以他朱重八为榜样,就是把内卫处的人手再增加三倍,也阻止不了各家细作对武器作坊的窥探。

黄老歪、焦玉等人,对朱重八的观感更差。大伙都清晰的记得,此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的时候,就得到了自家都督的折节相待。而此人后来之所以能从十夫长一跃成为郭子兴的亲军指挥使,然后又一步步拥有了自己的地盘,也跟淮扬方面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欠下如此多的恩情,他却不懂得回报,反倒想将淮安军的镇军之宝偷回家中,这厮的人品可见一般。大总管府如果不尽早给其点颜色看看,少不得此人今后还要蹬鼻子上脸!

当即,大伙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制定了对朱重八的警告兼惩罚策略。然后由逯鲁曾执笔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信,交苏先生用印之后,派遣信使乘坐水师的战舰,将几个细作的人头与书扎一道,星夜送往了安庆。

那朱元璋刚刚拿下安庆,正忙着出榜安民,恢复秩序。猛然接到了逯鲁曾亲笔书写的质问信和一大堆石灰浸过的人头,立刻火冒三丈。然而,看见淮安军信使那幅有恃无恐的模样,一肚子无名业火又迅速被压了下去,拱了拱手,讪笑着说道,“上差容禀,这事实在有些冤枉。末将前一段时间与元将奈曼不花打生打死,忙得无暇他顾。根本不知道有人居然打着末将的名义去扬州做下如此丑陋勾当!”

“你是说,你对此毫不知情喽?”奉命前来下书的信使张悦,乃是内卫处的一名御侮副尉,平素没少处理过类似的案件,早猜到朱重八会一推二五六,冷笑着质问。

“不敢,大人息怒,末将断然不敢!”朱重八赶紧又拱了下手,小心翼翼地赔笑,“既然大人那里已经掌握的切实口供和凭据,末将也绝不敢替手下人遮掩。请大人先去驿馆休息数日,且容末将把此事从头到尾查个明白。如果真的是朱某麾下有人做出如此下贱勾当,末将定会给大人,给朱总管和苏长史一个交代!”

有道是快刀子难剁老牛皮,碰上朱重八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信使张说也没太多办法。况且如今之际,淮安军也不宜与和州军同室操戈。因此皱了皱眉头,冷笑着道:“朱将军最好快一些,张某等得,可吴、陈几位将军,却未必像张某这么好说话。你家驿馆张某就不去住了,我淮安水师的战舰此刻就泊在城外的江港当中,船上自有张某的住处。什么时候朱将军把事情查清楚了,派人知会张某一声就好!”

“那,那是自然。放心,不敢让大人等得太久!来人,取些安庆的土特产来,给大人一并送到船上去!”朱重九强忍怒气,继续从容应对。先命人取了一盘金锭作为礼物,然后又亲自将张说送出了安庆城外。

待信使的马队去远,他转过身来,却是满脸寒霜。从腰间抽出佩剑,一剑砍在城门之上,“当啷——!”,金星乱冒!

产自扬州的宝剑受不了如此巨力,从正中央折为两段。大门上铜碗扣也被劈裂,有片巴掌大的铜板倒飞而回,擦着朱重八的耳朵掠过,带起一串殷红色的血珠。

“大总管!”临近的亲卫们吓得魂飞天外,一股脑地涌上前,抱住朱重八的肩膀。

而朱重八却像一头发了狂的老虎般,咆哮着转动身体,将侍卫们一个接一个摔到了门洞之外,“滚,都给老子滚开。老子想活动活动筋骨还不成么?老子闲得手痒痒了,想剁几下门板听个动静还不成么?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全都赶紧给老子滚蛋!”

侍卫们哪里敢离开?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上前劝阻。然后又一个接一个被朱重八摔出门洞之外,鼻青脸肿。

好在朱重八神智尚未完全被怒火烧毁,下手时多少都保留了一些分寸。所以暂时才没闹出什么人命来。饶是如此,连续三、四次被掼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众侍卫依旧被摔得嘴角见血,头晕脑涨。

正闹得不可开交间,耳畔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嗯哼,嗯哼,嗯嗯!”。紧跟着,一辆外表包着白铜的四轮马车缓缓从城内驶进了门洞。透过推开的车窗,露出一张苍老且威严的面孔,“大总管这是操练士卒么?只是地方选得不太好吧?莫非大总管想要教导弟兄们如何夺取城门,所以才特地亲自演示给他们看?”

“这……?”朱重九心中的怒火,瞬间就被质问声浇熄。抹了把满是汗水的额头,讪讪走到车窗前,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被自家长辈抓了现行的顽童般,“先生怎么来了?先生勿怪,朱某只是心中积了一团火,需要想方设法发泄出来而已!”

“那大总管现在可是发泄完了?”坐在车中的老汉看了朱重八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如果嘴巴动作的幅度再小一点儿,俨然是道观里的木头神像。

“当然已经完了!没想到会惊扰了先生!”朱重八讪讪地笑了笑,拱手赔罪。然后迅速将身体转向侍卫们,团团做了个罗圈揖,“朱某刚才鲁莽了,请各位弟兄海涵则个。”

“不敢,不敢!”众侍卫呲牙咧嘴地站成一排,齐声回应。

自家主公就是这点好,易怒,但绝不殃及无辜。并且醒悟过来之后懂得赔礼,而不是好像做属下的,就活该被他当成土偶丢来丢去一般。这让大伙谁都不好意思太较真儿,反而由衷的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真性情。

坐在马车中的朱升也是如此,看到朱重八身为一军主帅,居然向众侍卫们拱手施礼,眼睛中立刻涌起一股浓浓的赞赏。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责备道,“竖子,欲成大事者,岂能喜怒皆形于色?!昔日韩信忍了胯下之辱,方有后来三齐王之功业。勾践卧薪尝胆,终能一朝灭吴。若是唐高祖起兵之初,就不肯认李密为兄,反而主动去招惹瓦岗。岂会有大唐三百年江山?你看看这些古圣先贤,哪个像你?连几句无礼的话,都听之不得?”

“先生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请先生勿要弃我!”朱重八顿时被教训了冷汗淋漓,将手抱在胸前,对老者执晚辈之礼。

“胡闹,老夫几时说过要弃你而去了。老夫这条命,早晚被你个竖子活活累死!”朱升被朱重八惶恐的模样逗得莞尔一笑,捋着胡须骂道。

“先生真的不是要离开?”朱重八又惊又喜,手舞足蹈。

“当然不是!老夫怕你耐不住性子,才过来看看。还好,你居然还知道等那厮走了之后再发作!”朱升又看了一眼,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发泄够了没有?发泄够了,就上车吧,咱们坐在车里边慢慢说!”

“是!”朱重八高兴地拉开车门,纵身而入。随即,大气万分地冲着自己的侍卫们挥手,“都散了吧,不用跟着。在安庆城内,还用担心有人对付朱某不成?若是有人受了伤,就自己去找郎中诊治一下。等忙完了这阵子,朱某再亲自给尔等赔罪!”

“不敢,不敢!”众侍卫再度躬身,目送朱升和朱重八二人,坐着同一辆马车离开。然后互相看了看,快步追了过去,紧紧地护住了车厢左右。

“这群混账!居然敢不听老子的命令,真是皮痒了!”朱元璋武艺高强,当然听得见车厢外的脚步声。低声骂了一句,笑着摇头。

“为将者,要恩威并失。光是有恩无威,则必被小人所乘!”看他这个举动非常不顺眼,朱升皱了下眉头,低声告诫。

“小子受教!”朱元璋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拱着手回应。“今日之事,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什么事,什么良策?老夫怎么不知道你遇到事情了?”朱升忽然板起脸来,非常认真地追问道。古井无波的面孔上,不带任何人间烟火色。

第396章 黄雀(下)

“那苏明哲做事向来谨慎,如果不是拿到了真凭实据……”朱重八心中着急,一串大实话脱口而出。随即,便又快速闭上了嘴巴,愣愣地问道,“先生,先生的意思是,要小子诿过于,于……”

“成大事者,岂能被小节所拘?”朱升长长吐了口气,摇着头打断。

自家的主公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性子中,始终难以摆脱一股子江湖之气。总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不知道,只要你坐上了某个位子,便早已不是一个人。更不可能有什么可独力承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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