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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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淮安军始作俑的报纸所赐,这年头,茶馆酒肆已经成了各类官方和非官方消息的集散地。凡是口袋里有几个铜板的,都会时不时到这两处地方坐一会儿。先排出几个大子儿要碗酒水或者茶汤,然后竖起耳朵,堆起笑脸,开始跟周围的人做更深入的交流。

报纸也有多种,其中以各地总管府所推出的最为权威和及时。五文钱就能买到厚厚的一大摞,论字数,远远比去书坊买书合算。那些民间商户为了赚钱而办的小报,则要单薄得多,印制质量也会差上许多。但民间小报却又一个好处,那就是,时不时会泄漏出一些官方报纸不会涉及的秘密来。当然,这些“秘密”经常会被证实乃为以讹传讹。信与不信,如何去芜存菁,就需要考验读者的智商了!

就拿淮安军在攻打采石矶时,曾经向赶去助战的和州军开炮之事来说吧!当事双方的官办报纸上,都对此只字未提。而乌江那边一家船行老板私办的小报,却信誓旦旦地将此事给捅了出来。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那份报纸只在市面上露了一个头,还没等扩散到外地,就被另外一名有钱的大户给包了圆。紧跟着,船行和报馆也都换了主人。老板带着大笔的钱财跑路,据说是去了扬州,但是谁也不知道其何时上的船,到扬州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结果就是,这件事越传越神秘,越传越不靠谱。从淮安军误击和州军战船,到淮安军蓄意抢在和州军之前抢占采石矶,并且给采石矶的鞑子守军张目。再到淮安军邀请和州军参战,却派人炮击朱重八的座舰,不一而足。

更有甚者,干脆信誓旦旦的声称,当日向和州军发炮的人是个蒙古族后裔,姓玉里伯牙吾,是个混入淮安军内的大奸臣。深恨和州朱总管驱逐鞑虏,才故意放炮谋杀于他。不信可以找水师统领廖永忠询问,他早年间为水寇时,就知道姓俞的根底儿。

无论谣言怎么传,但整体风向只有一个。那就是淮安军仗势欺人,压根就没想给和州军,给朱重八总管活路。而淮扬人霸道,大伙也都是有目共睹。从江上驶来的巨大货船向来是直入码头,对当值的和州官吏爱理不理。需要装卸的货物则每次都排在第一位,无论之前码头前有多少船只在等待,只要打着淮扬商号的货船一到,就得统统把位置让开。什么时候淮扬商号的货物上下完毕,才能重新恢复次序。

所以绝大部分和州、庐州两地的市井闲汉,都觉得谣传说得未必不是事实。那淮安军即便没有仗势欺负和州的爷们,至少其队伍中也有些不法之徒,欺上瞒下。偏偏这些人,是最喜欢凑热闹的,猜到了事实“真相”后,就喜欢四下打听、验证,以彰显自己见识非凡。

最好的验证渠道,当然还是通过官方。故而王姓小吏的先前的话音刚落,就激起了一片义愤填膺的讨伐之声,“那姓朱的,那淮扬朱怎么如此嚣张?亏他还是天下红巾兵马副元帅,竟然半点儿也容不下人?!”

“那还不简单么,咱们和州朱总管功高震主了呗!你们想想,咱们朱总管起兵才几天?那朱重九都起兵多长时间了?这两年,眼见着咱们和州朱总管攻城掠地,将鞑子打得落荒而逃。他那边却始终被鞑子压着打,这心情,能舒畅得了么?”没等王姓小吏接口,一个落魄书生摇着折扇,冷笑着插嘴。

这下,顿时让大伙眼前豁然开朗。淮安朱总管纠集数路大军南下扬州的时候,和州朱总管不过是联军当中的一名小校。如今,双方却都成了总管,隐隐已经有了并驾齐驱之势。那淮安朱,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估计巴不得有人替他将和州朱总管给谋害了,以解除心腹之患。

“诸位请想想,自古以来,便是天辖地,地载万物。而万物当中,又是阳辖阴,雄辖雌,父母管子女,贤良教不肖,如此,才能红日东升西坠,江河由高向低。”那落魄书生见大伙都被自己的真知灼见给镇住了,拿起扇子呼呼啦啦扇了几下冷风,继续吐着暗黑色的舌头说道,“所以天地之间,秩序为大。蒙古人无视秩序,才导致君臣相残,父子相公,天下大乱。而咱们和州朱总管自举义气之后,便以理学为治国之本,招贤纳士,打击奸佞,恢复纲常,所以大伙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安生。但是那淮扬朱总管,却只信奉武力,毫无上下尊卑之念。其麾下也都是一群虎狼,所过之处,大户之家轻则破财,重则身死族灭。两家所施之政,如水火不同炉。那朱屠户见到咱们和州如此上下齐心,他睡得能安生么?”

“对,就这样!”

“可不是么,我听人说过,那边随便一个泼皮无赖,都能拉着读书人去打官司!”

“我就知道,那淮扬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敢欺负到咱们庐州人头上,爷们跟他们拼了!”

“一套朱漆餐盘,在扬州街上只卖五六十文,到了咱们桐城,却要两三百文。咱们庐州人为啥没有扬州那边富,钱都被他们给抢去了!”

“可不是么,咱们这边做买卖三十税一,那扬州却是十税一。卖的东西都那么贵,谁能做得过他们?”

“强盗!”

“民贼!”

“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

酒馆中,人声鼎沸。许多站在远处喝酒的苦力汉子,根本没听见书生在说些什么,也跟着挥舞胳膊,热血上涌。

“反正大伙心里头有个数就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朱屠户甭看眼下如此骄横跋扈,早晚会犯了众怒。届时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落魄读书人偷偷看了一眼王姓小吏的眼色,将声音陡然提到最高。“王叔,您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王姓小吏非常嘉许地冲着他点头,先慢条斯理地在桌上排开五文大钱,然后缓缓站起来,冲着四下拱手,“各位老少爷们,各位老少爷们听我一句。是战是和,自然有上头来安排。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就该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平素别给朱总管添乱,也别信那扬州那边的什么歪理邪说。总之,山高水长,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443章 余波(中)

“那是自然!”众酒客们,无论穿长衫的,还是穿短褐的,都纷纷点头。王姓小吏刚才说得好,乱了纲常,这世道还有救么?小老百姓只用管小老百姓的事情,大事情自然有秀才公、举人老爷、县、府各级官太老爷来掌握,大家见识没那么高,老老实实听吆喝才是正经。

“那各位继续喝着,衙门里有事儿,某家先行告退了!”王姓小吏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店小二,“谁要是口袋里缺钱,今天就算到王某账上。等到月底时一块结!关键是让大伙都喝得高兴!”

“王叔,哪能要您请客呢!折杀了,真是折杀了!”

“可不是么,王叔您在衙门里坐镇一天,咱们地方上就多一天太平。我等请客都来不及,哪敢让王叔您赐酒!”

众酒客们纷纷侧转身,让出一条道路。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王姓小吏缓步离开。先前那个手持折扇的书生,则一把将留在桌案上的铜钱抄起来,快步追了过去,“王叔,王书办,等等,您的钱。您老的钱,大伙真的不敢吃您的酒水……”

那王姓小吏却充耳不闻,只管低着头赶路。直到被追过了两个街角,才偷偷转过身来,看着满头大汗的书生,笑着骂道:“整天蝎蝎螫螫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头了?凡是不能太过不懂么?刚才那种情况,一旦大伙被你煽动起来去找淮扬商号的麻烦,你让衙门该如何处置?”

“王,王大人您教训得对。小的,晚辈,晚辈鲁莽了,鲁莽了!”读书人一改先前在酒馆里头的清高形象,冲着王姓小吏不断作揖。“晚辈,晚辈不是刚刚接了这个任务么?做得不熟悉,所以,所以才请您老人家多多在一旁指点!”

“算了,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这次我不追究!”王姓小吏无奈地撇了撇嘴,低声道。“但下次就别想这么轻松过关了。万一落在别的人眼里,我想保你,恐怕也力有不及!”

“多谢王叔,多谢王叔提携!”读书人立刻又做了一个长揖,然后从衣袋里把王姓小吏故意留在桌案上的铜钱掏了出来,双手颤抖着捧给对方,“王叔,您的钱……”

“赏你了!”王姓小吏翻了翻眼皮,故作大气地摆手,“记住,这是城东孙老爷赏的。他最喜欢提携年青人。你将来要是能补上衙门的缺,千万记得回报人家!”

“明白,明白!小的心里明白!”书生将铜钱捧在掌心,继续作揖不停,“孙家就是咱们桐城的天。”

“你明白就好!”王姓小吏摆出一幅孺子可教模样,欣慰地点头。“无论是蒙古人来了,还是朱总管来了,想要掌控地方,能离得开衙门里的差役么?人家孙老爷,从大宋那时起,就是世袭的捕头。做事向来有章程得很,见识也非同一般。人家交代下来的事情,可能有错么?我等即便看不懂,也尽力去做才好。”

“谢谢王叔指点。谢谢王叔指点!晚辈茅塞顿开!”书生越听,眼睛越亮,整个人也越有精神。仿佛化作了一片搭上春风的鸟羽,轻飘飘直上云端。

“你先回,我还有别的事情!”王姓小吏看了他一眼,转身迈向下一处巡视点。在那里,他还要将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次,替朱重八总管造势,同时也将对淮扬人的厌恶,深深撒播于当地人的心中。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然而有很多像他这样的衙门小吏、候补帮闲和地方士绅悄悄联手推动,效果也非常可观。几乎在采石矶之战后短短半个月内,以往非常抢手的淮扬货,在和州、庐州等地,就出现了滞销现象。以往在码头上最后欢迎的淮扬主顾,也莫名其妙地受到力棒们的自发抵制,装卸货物要付出比行情高许多的价格才能雇佣到人手,并且在港口滞留的时间也成倍的增加。

此外,一些鼓吹淮扬新学的读书人,莫名其妙地就被同伴疏远。一些走街串巷的淮扬小贩,也经常受到地痞无赖的攻击。整个和州与庐州地方,对淮扬的敌意迅速蔓延。但具体始作俑者是谁,却根本找不出来。

消息传回淮扬,当地的贩夫走卒自然会做出反应。双一以来二去,隔阂越发深阔,甚至由扬州通往和州的客船都大受影响。很多客船根本坐不了几个人就得匆匆上路,无论来回,都是折本买卖。

然而,无论民间的敌意如何高涨。淮扬大总管府与和州大总管府之间的交往,却令人意想不到地保持着正常。早在采石矶冲突发生的第三天,朱重八就亲笔修书给红巾东路军大元帅朱重九,主动表明,一切都出于误会。他以为淮安军的下一步攻击目标是集庆,才会发兵采石矶。否则,绝对不敢跟淮安军抢什么先手。

而麾下的水师将领出身于草寇,根本不懂得如何约束队伍。所以才在俞通海将军命令停船时,没有及时做出回应。事发之后,和州都督府已经将当日领兵的水师主将廖永忠降级,改由其兄廖永安暂代其职。如果大元帅依旧不能息怒,只要一声令下,朱重八愿意亲自前往扬州请罪!

至于陈野先将繁昌献给和州军的事情,朱重八在信里也做出了解释。并且郑重承诺,自己今后的进兵方向,将严格控制在大清江以西。今后三年之内,凡是与淮安军相遇,和州军都会主动退避三舍……

“这条臭泥鳅,又黑又滑,当初在淮安的时候,真该一刀剁了他!”将朱元璋的亲笔信和军情处最近一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朝桌案角儿一丢,淮安军长史苏明哲用包金拐杖敲了敲地面,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是他平生最为遗憾的事情。因为从那一刻之后,朱重八就一飞冲天,再也不可能主动把脑袋送上门来。而当初,他只是因为对自家主公朱重九的盲从,才没敢偷偷地派人去截杀。否则,如今淮安军卧榻之侧,根本不可能存在如此大的一个麻烦。

“杀了他,还有张士诚,杀了张士诚,还有彭和尚、徐寿辉和陈友谅。”朱重九从如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横了苏先生一眼,低声开解。“要是都按你的办法杀下去,恐怕没等将鞑子赶走,淮安军就只剩下咱们俩了。然后一人抱着一颗手雷,去跟百万元军同归于尽!”

“我什么时候要你杀过张士诚?比起朱重八来,他就是一坨牛屎!”苏先生却不肯服气,又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沉着脸回应。“至于彭和尚和那个陈,陈友谅,他们又没主动跟淮安军抢地盘儿?”

“早晚的事情!”朱重九翻了翻眼皮,低下头去,继续批阅公文。对于苏先生的失礼,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因为知道此人对自己忠心耿耿,只是能力和见识都已经被用到了极限,所以无法跟上自己的脚步而已。

“那你还跟他们交易火炮?”苏先生小声嘟囔着,自觉地收起了话头,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朱重九做事。但是,只安静了非常短的时间,他就又烦躁了起来。清清嗓子,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那,那你真的就任由他胡闹下去?!他,他的野心可早已昭然若揭了!你,你倒是说句话啊。以咱们目前的实力,随便调一个军回来,就能轻松灭了他!”

“理由是什么?他不该接受陈野先的投降?还是没能及时为淮扬商号装卸货物?”朱重九被烦得无法安心干活,只好再度将头抬起来,没好气的反问。“毕竟他是郭子兴的部将,而不是我的部将。双方之间充其量只能算作盟友。我要是派兵去打他,别的豪杰怎么看?高邮之约还算不算数了?咱们当初苦心积虑拉着大伙去高邮立约,图的又是什么?”

“郭,郭子兴如今,如今不过是个摆设!”苏先生被问得面红耳赤,强撑着回应,“他虽然没有明面上跟你对着干,暗中捣得鬼却比谁都多。那,那高邮之约签订之时,咱们,咱们才多大地盘?如今,如今咱们都拿下半个河南江北行省了……”

“此一时,彼一时是么?”朱重八又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耸肩,“如果盟约签订的就是为了撕毁,那咱们何不现在先把毛贵给干掉。你看他,距离我比朱元璋还近,威望又丝毫不亚于赵君用,手里兵马还多,并且他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毛,毛总管是,是……”苏先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解释,“毛总管对您从没恶意。他,他,他只是……”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朱重九笑了笑,脸色慢慢变得阴冷。“有他在一天,东路军就不肯能完全摆脱芝麻李的影响。而杀了他,更利于我一统政令。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杀完他之后,哪天我高兴了,再把徐达杀掉。他现在威望越来越高,统兵打仗的本事也比我好得多。然后,是胡大海,逯鲁曾,对了,还有你。你现在权力越来越大,刘子云他们都跟你有私交……你们这些家伙都各自管着一摊子事情,万一尾大不掉怎么办?杀了,全换上讲武堂毕业的新人多好!”

一番话,他说得声色俱厉。把个苏先生吓得额头冷汗滚滚,手中金杖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都督,我,我对都督忠心耿耿。徐达,徐达他们……”

“把拐杖捡起来,站直了,看你这点儿出息,还整天杀这个杀那个呢!”朱重九看他又是可笑,又是可怜。走上前,亲手替他捡起拐杖,“我又不是真想杀你。我只是告诉你,凡事都得讲规矩。你希望我对别人不讲规矩,那么将来说不定某一天,我就不会对你再讲什么规矩。反正天底下我最大,想杀谁,都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主公,主公不是,不是那种人。”苏先生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将拐杖抱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回应。“主公,主公不是。您,您当初明,明知道我想利用你,都,都没杀我。现在……”

“那会儿是那会儿,现在是现在,我后悔了,还不行么?!”朱重九拍了他肩膀一下,摇着头重复,“万一哪天我想起你过去欺负我的事情呢?万一哪天我老糊涂了呢?不按照规矩来,就下令把你推出去咔嚓掉。你能死得瞑目么?!”

“这……”苏先生从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被问得无言以对。但是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咬咬牙,非常郑重地跪了下去,“真的有那时候,臣,臣死而无憾!无主公,则无臣的今天。主公如果要臣死,臣甘之如饴!”

第444章 余波(下)

“滚你的蛋吧!”朱重九抬起脚,将苏明哲给踹了个跟头。然后又快步追过去,将此人扶起来,皱着眉头数落,“我说,老苏,你这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敢情你这条命就是大风刮来的?”

“主公不会叫微臣去死。主公若叫微臣去死,微臣绝不犹豫!”苏明哲却仿佛魔症了般,继续认认真真地回应。

“嘶——!”朱重九被气得双手挠头,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多年来苦心积虑,就是怕自己哪天走了另一个时空中朱元璋的老路,把徐达、胡大海、苏明哲、吴良谋这些并肩作战的老兄弟们,一刀一刀杀个干净。谁料苏明哲这老混蛋根本不领情,反而巴不得他早日杀伐果断起来,早日做个暴君!

“主公恕罪!”苏明哲今天是铁了心要跟他论个是非曲直,红着眼睛说道:“主公之仁德,天下皆知。但凡事都得有个度,过于仁德,就是愚蠢。就像,就像那个宋襄公!臣等跟着主公,所求的是封妻荫子,名标青史。却不是最后跟主公一道被朱重八给杀了,落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说着话,他又落下泪来。推开朱重九的手,缓缓跪倒:“如果杀了微臣,能让主公心肠变得硬起来,微臣宁愿自行领死!”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一出门,苏明哲就会自己去抹了脖子。朱重九心里不忍,叹了口气,上前再度将对方扶起,“行了,行了,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再想想!别动不动就跟别人学什么死谏,你死了,我把背后交给谁去?!”

想到对方这些年来在自己身后的默默付出,他也有些动了感情。红着眼睛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不想跟朱重八开战,是怕被别人捡了便宜。倒也不是一味的心软。高邮之约眼瞅着就过去两年了,朱重八自己也说,三年之内,他的兵马见了淮安军会主动退避三舍。咱们多等三年又怕什么,难道他还能比咱们跑得还快?”

“那倒不至于!他终归是在邯郸学步!”苏明哲对淮安军的未来抱着极大的信心,立刻摇着头回应。旋即,他就发现自己又被朱重九避重就轻带歪了思路,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道,“三年之后,主公别忘了今天的话就好!”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你想想,我答应大伙的事情,什么时候改过口?”朱重九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笑着反问。

论及个人信誉,他倒是向来有一诺千金之名。所以苏先生也不敢再逼得太狠,点点头,低声道:“微臣从没怀疑过主公。即便怀疑过,也是刚刚起事那几个月,随后,就把性命交到了主公手里。微臣读书不灵,本事也稀松。但微臣唯一比别人强的,就是永远对主公忠心耿耿。”

“我知道!”朱重九轻轻点头。对方说得完全是实话,根本毋庸置疑。没了自己在背后做依仗,苏明哲分分钟就会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而没有了苏明哲在自己身后挡各种明枪暗箭,干各种脏活,自己也不会顺利取得今天的成就。

“主公做得很多事情,微臣都不懂!”苏明哲年纪的确有点大了,话匣子一打开就轻易收不住,“所以微臣很少给主公出主意,就怕耽误了主公的大事。但是今天,微臣却想劝主公一句,凡事不能太过于标新立异。”

“嗯!”朱重九想了想,不置可否。自己所做的事情,的确有很多地方,与本时空的其他人都不太合拍。但那都是已经被另外一个时空历史所证明了的有效经验,怎么可能因为不合拍就轻易放弃?

“主公上次领军北上,定下了淮安军的传位次序。当时只是权宜之计,微臣心里头明白。但主公想过没有,万一当初徐达起了坏心思,或者他手下的人想拥其上位,主公会落个什么下场?”

“徐达不是那种人!”朱重九心中一凛,用力摇头。权力带来的快意,胜过任何春药。他已经尝到了其中滋味,知道自己未必抵抗得住其中诱惑。所以,对别人,慢慢变得也没有太多信心。

“徐达不是那种人,但他手下,却未必个个都靠得住。黄袍加身之前,赵匡胤未必想过欺负别人家的孤儿寡母!”苏先生也摇了摇头,声音一点点加重。“当初的事情,微臣就不多说了。如今主公已经回来小半年了,为何不把当初的安排收回?此番南下,又是徐达做主帅,莫非您正愁他没有机会自立么?”

“这……?”朱重九被问得无言以对。他派胡大海和徐达联袂南下,看中的是二人的本领。心里头却从没想过,如果徐达被黄袍加身会出现什么结果。

“所以臣斗胆奉劝主公,不要整天忙于公务,每天早些安歇,让您的事业后继有人!”苏明哲后退半步,正色补充。

“早些安歇,这和后继有没有人什么关系?”几乎出于本能,朱重九满头雾水地反问。随即,便意识到了,苏明哲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抓紧时间去造人。待自己有了儿子之后,当初在淮安定下的传位次序,自然就失去了效力。而哪怕自己身遭不测,淮安众文武也有了一个稳定的效忠对象,不至于内部自相残杀。

不过这个谏言,他采纳起来实在有些难度。一则在他眼里,禄双儿尚未完全成年,真的怀了孩子,以目前的医疗水准,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二来,受另一个世界朱大鹏的影响,他对做种马也没太大兴趣。所以尽管禄双儿以当家大妇的身份一在表示,那八个陪嫁,都已经是他的妻妾。但他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更甭提将八个女人全都拉过来轮番侍寝。

“主公家事,臣不敢置喙太多。但臣闻扬州女子多贤良美貌,主公不妨派人多多留意一些!想那禄长史,也不忍见主公成亲数年,膝下尤虚!”见他不肯接自己的茬,苏先生还以为他顾忌逯鲁曾等人的反应,想了想,继续低声劝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十岁就可以自称老夫。像朱重九二十出头却依旧没孩子,已经足以让许多人急得去求神拜佛。所以拼着得罪正禄氏家族,苏先生也要催着自家主公再娶上十个八个,将继承人问题早点儿解决掉。

“那,那个倒不必!”听自己如果再不阻止的话,苏先生保不准就准备去强抢民女了。朱重九赶紧出言打断,“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心里也自有分寸。咱们今天不说这事儿。对了,俞通海呢,他回来没有?”

“徐达已经免了他的职,用快船把他给主公送回来了。因为不知道主公要如何处置他,所以从昨晚到现在,微臣一直命人将他关在了大总管府的禁闭室里。”见朱重九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苏明哲非常不高兴地回应。“微臣以为,他的事情……”

“他的事情很重要,你把他给我叫来,算了,我现在去收拾他!”朱重九猛地一推桌案,准备逃之夭夭。

“主公,主公……”苏明哲挡了一下没挡住,跟在后边,低声叫嚷,“不过是开了一炮的事情,又没把朱重八当场轰死。主公,微臣以为,俞通海当时的处置没什么不妥。要是让朱重八的船队混入战场,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我知道,我会酌情考虑!”朱重九的脚步越来越快,转眼就将苏明哲遥遥地抛在了身后。转过侧跨院,出了内院的门儿。见后者没有追过来,他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冲着当值的近卫团长路礼摆了摆手,缓缓朝禁闭室走去。

原本在红巾军中,根本没有禁闭这一处罚。是朱重九自己觉得动不动就将人拉出去打屁股实在有失雅观,所以才参考了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增加了这个选择。但是设置之后,才发现这办法威慑力大得惊人。很多低级将领犯了错误之后,宁愿被痛快的打一顿,也不愿意被关在小黑屋里无所事事。

不过俞通海显然是个例外,隔着老远,朱重九就能听见他的嚷嚷声,“我跟你们说啊,老子当初那几炮,打得那个叫过瘾啊。要不是船上的炮长胆子小,故意瞄偏了角度,绝对当场将朱重八的船给干翻掉……”

“俞哥威武!”

“俞哥厉害。当初就该直接用开花弹轰朱重八的座舰。看他小子敢不敢再乱占便宜!!”

“俞哥,俞哥,酒,你小点儿喝几口,大总管最近正在气头上,估计没时间来处罚你!”

……

四周围,传来一阵喧闹的喝彩声。所有充当狱卒的卫兵,都挤在俞通海的禁闭室中,把后者像个大英雄般围在中间,争着抢着献殷勤。

“处罚就处罚,我豁出去了!反正大总管不会砍我的脑袋,顶多把我一撸到底。那样也好,下次再跟朱重八遇上,老子就偷偷打他的黑枪!”俞通海听得心中得意,接过酒葫芦长吸了一大口,红着脸叫嚷。

第445章 处置

“俞哥威武!”

“俞哥厉害!!”

“俞哥轰得对,换了我,也拿大炮轰死他!”

禁闭室内,又传出一阵阵喝彩之声。几乎每一名近卫都觉得俞通海的做法没什么问题。朱重八想从淮安军手里头抢地盘,就该狠狠教训他。至于双方彼此之间的盟约,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几个光顾着高兴,跟在朱重九身后的路礼却吓得脸色苍白。三步两步冲过去,用脚狠狠朝门上猛踹,“今天谁当值,给我出来!你们几个,全都一起出来!”

“团长——?”众亲卫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了来人是路礼,又迅速恢复了冷静,“团长,您别生气。我们看俞哥是个英雄……”

“够了,都给我滚出来。杨老三,从今天起,你一撸到底。我会将此事告知军法处,剩余的惩罚他们会依律执行!”路礼气得两眼冒火,冲着当值的伙长杨老三大声咆哮。

这回,众亲卫终于知道闯了大祸,一个个低下头,贴着墙壁往外蹭。俞通海兀自喝得高兴,看了一眼路礼,低声嗔怪,“行了,老路。他们几个是被我拉进来的!给我个面子,好歹我也是近卫旅出去……,主公!”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看着路礼拼命在眨眼。连忙抬起头,向外观望。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魂飞魄散,“主公,末将,末将……”

“我听见了,你也是近卫旅的老资格了。我当年就这么教你们的?视军中规矩如儿戏!”朱重九面沉似水,冷笑着说道。

怪不得俞通海敢于擅自决定向朱重八的舰队开炮,原来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从长史苏明哲到普通一兵,都视军令如儿戏。而这还是在自己身边,放到其他几个军团下面,恐怕更是为所欲为。

人一钻死牛角尖,就根本无法保持理性。只觉得自己先前诸多努力,全都一无所获。历史依旧会按照其惯性隆隆前行,除了皇位上的那个人,可能从重八变成了重九,其他一切完全照旧。

越想,他越是失望。连呵斥俞通海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了,冷笑几声,转头就走。这下,可让俞通海和路礼等人彻底慌了神,赶紧追出来,抢在自家主公的侧前方举手行礼,“报告主公,末将驭下不严,请主公责罚!”

“报告,主公。末将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责罚你作甚?我这个主公倒行逆施,辜负尔等良多!”朱重九用肩膀撞开二人,大声冷笑,“至于你俞大将军,连禁闭室都能当酒馆子的人,我更不敢招惹!”

“主公!”路礼和俞通海闻听,心里愈发惶恐,双双跪倒在地,大声祈求,“主公,主公切莫生气。我等,我等甘领任何处罚!”

“反正你等心里都不服,处罚有何意义?”朱重九叹了口气,继续摇头而行。原本魁梧的身影,此刻显得分外孤独。

平等、自由、契约、兼容,这些在朱大鹏看来简直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简单的理念,与朱重九所处的环境居然格格不入!无论他付出多少汗水,只要稍不留神,就有人拼命将车轮向后拽。

“服,我服,末将心服口服!”俞通海扑上前,双手抱住朱重九的大腿,“主公对末将恩同再造,末将,就是让末将去死,末将也心服口服。主公,主公不要生气,末将,末将这就回去关自己禁闭,永远都不再出来!”

朱重九不想再听,俯身下去,掰开俞通海的胳膊,继续大步立开。他今天是真的有些伤了心,觉得自己在世间根本属于多余。假若没有自己存在,十几年后,蒙古人的殖民统治一样会被终结,汉家江山一样会重整。胡大海、徐达、刘伯温等人,一样会名留青史。而自己的出现,不过是做了朱元璋原本做的事情,对这个世界没任何影响。

俞通海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又急追了两步,再度抱住朱重九的双腿,“都督,都督不要生气。末将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要杀就杀,要打就打,千万不要对末将不闻不问。末将,末将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啊!”

“末将,末将从小被狗皇帝贬为编户,朝廷不拿末将当蒙古人,周围邻居也不拿末将当汉人。末将当了水匪都不受同行待见。只有都督,只有都督,从没在乎过末将是哪一族,从没把末将当作另类。呜呜,呜呜呜呜……”开头几句,他还只是为了给朱重九顺气。说到后来,却真的动了感情,俯身在地,嚎啕大哭.

“都督,都督,末将,末将也是见到了都督之后,才知道要活出个人样来!”路礼在旁边听了,眼圈立刻也红了,跑到朱重九身前,跪地叩首,“末将虽然是李帅的亲信,但当初在徐州城时,就发誓要追随都督。都督对末将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末将就记得。如果没有都督,末将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活成什么样子!”

“都督教导末将实话实说不要憋在心里,都督教导末将懂得聆听别人的想法不要一意孤行。可是都督,末将不欠那朱重八任何东西,都督不准末将对付他,末将无论如何都不明白您到底是什么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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