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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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杜遵道又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你,你不是被水患挡在了中牟么?你,你怎么也会在城内!”

“一道小河而已!怎么可能挡得住丞相的战马?杜大人,你对军务懂得太少了!”盛文郁笑了笑,摇着头回应。“你平素总觉得武夫卑鄙,天下事情尽该归文臣掌握。却不知道,若没有武夫们阵前亡命,你这个丞相,不过是纸糊的人偶一个而已!来吧!大伙都进来给杜大人看看。否则,他老人家还不会死心!”

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门口喊的。随即,雨夜里响起了一阵铁甲铿锵声,李武、崔德、白不信、关先生、沙刘二……,无论是平素跟杜遵道一个鼻孔出气的,还是对他敬而远之的,汴梁红巾的武将一个不少,顺着甲士们预先留出来的通道,缓缓上前。

“你们?本相平素待,待尔等不薄……”杜遵道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丞相!”李武和崔德拱了拱手,低头不语。

“丞相,宋王有令,末将乃武夫,只懂得效忠朝廷!”沙刘二咧了咧嘴,给他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

“丞相!中原未定,丞相却急着同室操戈。末将虽然是一介武夫,也不敢奉丞相之乱命!”关先生则毫不客气地扫了杜遵道一眼,大声说道。

“是啊,大伙都是自己人,没冤没仇的,丞相怎么怎么忍心下手?!”破头潘跟着走上前,摇着头数落。

“是啊,丞相。你今天杀得了刘丞相,明天就会一言不合再杀别人。我等虽然愚笨,却好歹分得清是非!”其余武将纷纷附和,看向杜遵道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自打刘福通出走洛阳之后,杜某人动辄治人以重罪,弄得满朝文武个个朝不保夕。所以盛文郁这回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取得了大伙的一致支持。谁都不愿意再由着杜遵道胡闹下去,更不愿意看到哪天钢刀砍到自己脖子上。

“你,你们忘恩,忘恩负义。你们,你们,你们这群不知道礼仪廉耻的匹夫,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实在受不了今天的刺激,杜遵道忽然如疯子般推开家丁家将,冲进雨里,指着赵君用等人大声咆哮。“你们,你们都大字不识。杜某,杜某乃国子监的高才。杜某拼着毁了前程来指点你们,你们居然,居然联合起来反抗杜某。杜某,杜某今天就要看看,你们,你们谁敢杀我。谁敢杀我这个文曲星!来啊,杀啊。还愣着干什么,杀啊!”

“丞相,我们的确没你识字多。我们却不是衣冠禽兽!”盛文郁撇了撇嘴,哑着嗓子回答。

杜遵道却再也听不见别人的话,披散着头发,在雨中跌跌撞撞,“我是文曲星下凡,我乃天上的文曲星。你们谁来杀我,谁不怕天谴就来取我性命!来啊,不敢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赵君用摇摇头,转过身,大步离开。

数百名铁甲军齐齐转身,宛若一头吃饱喝足的猛兽,跟着他,缓缓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

“我是文曲星下凡,我乃天上的文曲星。”杜遵道继续大喊大叫,丝毫没意识到身边的情况的变化。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溅出一团团耀眼的殷红。

“走吧!”盛文郁怜悯看了一眼继续发疯的杜遵道,向罗文素等人低声吩咐。

众人叹了口气,跟在盛文郁身后缓缓离开。李武、崔德、白不信、沙刘二、关先生……,谁也不愿意再回头。

“咣当!”丞相府的大门,狠狠地关上。

“喀嚓!”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劈落,数朵红云拔地而起。

滚滚浓烟中,有个声音不停地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文曲星下界。半步论语治天下,半步论语辅佐太子。我大宋,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非好汉,东华门外唱名才是真豪杰。我大宋……”

第508章 迎新(上)

火再大,也终有熄灭的时候。正如雨再急,天空也早晚要放晴。

当头顶上的乌云缓缓被秋风吹散,汴梁城又显出了原有的华贵与雍容。街道上的积水迅速顺着汴河褪去,碧瓦灰墙上的积年老尘,也被冲得干干净净。包括街头巷尾很多从来没人打扫的角落,经历了暴风雨的一番涤荡之后,都纷纷露出了原来的面貌,从里到外,透着古朴与典雅。

唯一不会再恢复旧时颜色的,只有左丞相的杜遵道的府邸。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因为闪电引发的天火,将杜遵道满门老小,包括他的心腹家将家丁,幕僚随从,左邻右舍,一共五百四十二人,全部推进了鬼门关。当负责开封府治安的高官罗文素会同五城兵马司的将士赶到之时,任何援救都已经来不及实施。

据说,当时烈焰已经席卷了小半条街。亏得兵马司指挥使崔德当即力断,命手下兵丁拉倒了临近的大批房屋,才成功遏制了火势的蔓延。否则,死在天火中的,恐怕就不止是五百四十余人,而是五千甚至五万!毕竟汴梁城内的大部分建筑都是木制结构,一旦让祝融氏烧发了性子,恐怕就是当年的扬州城第二!

天火熄后,宋王赵林儿因为伤痛左相杜遵道之死,三日不餐不眠。多亏右相刘福通赶回来的及时,以国事相劝,才令其勉强忘掉了哀思,重新出面处理朝政。

除了给杜遵道治丧之外,宋王赵林儿振作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重新调整了麾下文武百官的位置,以填补死者腾出来的空缺,保证朝廷正常运转。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将左相的金印,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扬州。

朱重九立刻上表请辞。按照故宋遗留下来的规矩,赵林儿再次颁发圣旨,另外加封朱重九为吴公,以示相待之诚。朱重九再度请辞,赵林儿则三度颁下恩旨,在原来的基础之上,加封朱门禄氏为三品诰命夫人,另外八位如夫人也别有封赏。然后朱重九第三度请辞,谁料宋王赵林儿却没有第四次派人来催促其赴任,而是直接诏告天下,左相之位永远由淮扬大总管遥领,除非他本人驾崩,宋国绝不再做他选。

这可不是既定的话本儿。当年大宋朝文教盛甲天下,如三公、三孤、枢密使等显赫之职的接替,通常都是君臣双方默契地演完三辞三让的戏码,直到第四次圣旨颁下,才最终各得其所。然而突然有一方不按固定套路演了,另外一方准备的所有应对也就瞬间都落了空。于是乎,朱重九的左相和吴公位置,就算彻底定了下来,无人再去问他是到底接受还是反对。

与朱重九晋升为左相的同时,汴梁朝廷的其他官位,也做了大幅度的调整。五成兵马司指挥使崔德因为指挥救火有功,被升为龙武军都指挥使,出镇陕州。御林军统领李武被升为神武军都指挥使,出镇商州。其他百战悍将,如沙刘二、关先生、破头潘等,也各有升赏,分别出任都指挥使、指挥使不等。众武将各领麾下兵马,从睢州到函谷关,沿着黄河一字排开,随时准备杀向北岸,直捣幽燕。

实惠捞得最多的,莫过于原归德大总管赵君用。从寄人篱下的客将,一跃升为大宋国平章政事,带领新任枢密院知院彭大、潘癞子两人出巡荥阳。三家兵马再度合为一体,更名为神策军,都指挥使和左右副都指挥使,亦有三人分头兼任。

如此一来,无论当初刘福通的嫡系心腹,还是闲置于汴梁城中的外围武将,就都有了切实归宿,大家伙儿人人对刘丞相赞不绝口。随即,当初紧紧追随杜遵道脚步的文官,只要没死在那场天火中的,也都分别得到了实惠,个个心满意足。唯一原地踏步的,好像只有刘福通本人。除了头上新增加了一个太尉的虚衔之外,什么新变化都没有。

当然,以上全为官方说法。见诸于红巾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长史,大宋国平章政事盛文郁所主办的报纸,“皇宋正议”。并且有汴梁城内的另外三家民间报纸大肆转载。但坊间巷里,某一段时间却悄悄地流传着另外一种版本,与官方说法大相径庭。

据谣传,天降大火的当晚,右丞相刘福通曾经带领一万精兵从万胜门入城,冒雨直扑延福宫。同夜,居住在相国寺附近的无赖儿们,也曾经听见归德大总管赵君用的府邸内,有铁甲铿锵之声。甚至有人曾经亲眼看见,五城兵马司的将士,在起火之前就围住了杜遵道的府邸,趁着夜黑雨大,对敢于贸然出入的人痛下杀手。中书省参议李晔、左司郎中黄守华等辈十余名高官,皆是死于五成兵马司刀下。其他无辜丧命者,全加起来恐怕有五千之多。

但对于人口高达六十余万的汴梁城来说,猛然间减少五千人和猛然间减少五百人,其实都差不多。反正谣言和传播谣言的人,很快就就一起消失了。青石板上淡红色的血迹没几天就被冲刷干净,街道也迅速恢复了安宁。仅仅在深夜,才有人家会传出一两声哭泣,在连绵更鼓声里,显得微漠而孱弱。

汴梁城的天气向来温柔,即便是深秋,也不妨碍建筑物的施工。特别是采用了淮扬购买来的水泥之后,简直令任何工程的速度都提高了三倍。于是乎, 到了腊月初,一座崭新的左丞相府,在废墟上拔地而起。于是乎,连微漠的悲哀也听不到了,四下里都被喜庆的氛围所笼罩。人们开始杀猪宰羊,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呯!”有焰火在半空中炸开,迅速散落成一个巨大的富贵菊。然后,又是数十朵菊花绽放,将夜幕中的汴梁,打扮得分外妖娆。

“过年喽!过年喽!”孩子们提着纸糊的灯笼,在火树银花下,往来穿梭,且歌起舞。

由朱重九改进过的火药,只有在这几天里,才会变得无比温柔。带来的不再是鲜血和杀戮,而是梦境般的祥和。

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龙凤元年终于姗姗到来。

第509章 迎新(中)

“呯!”“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天才黑,扬州城内,鞭炮声便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竹节小炮每文新钱可以买到一百个。手指头粗的震天雷每文新钱能买到十个。点着了尾巴就能窜上天空的起花每文新钱刚好能买一打儿。能在半空中绽放的烟花身价不菲,小的每个高达五文,大号的十五至五十文不等。

若是往年有人敢不到午夜就点起烟花爆竹凑热闹,一定会被家中长者用拐杖敲得满脑袋是包,“败家子,败家子,怪不得年年受穷,这种糟蹋法,给一座金山早晚也得败个干净!”

长者们会这样骂,因为长者知道日子有多苦,前路有多难测。但是最近这两年,长辈的脾气就变好了很多。甚至还有白胡子的爷爷手里拿着一挂竹节小鞭儿,专门拆散了发给孙子辈们开心。即便是不小心被点爆竹的线香烧到了胡子,也不会生气,只是扬起头来哈哈一笑。

没什么值得烦躁的,过年么,还不就图一个喜庆热闹?!孙儿们愿意听个响声,就多买些烟花爆竹来玩呗!左近不过是几十文的事情,不值得操一回心。老大出息,已经在作坊里干到了匠师。老二今年成了三级工,等过完年能识够了一千个字,便也有资额去考个匠师当。家里头的老三稍微瓷笨些,至今还是个一级普工。可即便如此,每月工钱也有整整一吊大通宝呢!并且年底还有花红可拿!

三个孩子每月的薪俸加在一起,每月能拿到七吊淮扬大通宝。换成过去那种小平钱,差不多就是十八吊。这可是过去掌柜们一年才能拿到的俸禄,并且还得是城内排得上号的大门脸儿。如今南城人家一个月就拿到了,作为一家之长,老人们又何苦大过年的给儿孙们脸色看?这钱么,该花还是得花。今晚花得越仗义,明年就来得越痛快。

况且这烟花爆竹声,也不是白听。据巷子口那位少了一支胳膊周坊长说,战场上万枪齐鸣,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动静儿。而你忍住惊慌,平心静气地听从长官们招呼,战死的可能就会降低一大半儿。即便不小心挂了彩,只要能熬过牛头马面的催逼,从军队的医馆里爬出来后,下半辈子就基本有了着落。

而吴国公他老人家仗义,凡是替他老人家卖过命的,只要不死,肯定会给个安排。就像独臂坊长本人,早在入伍之前,不过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而现在,却吃上了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非但每月都有两吊半新钱可拿,府衙和县衙的官老爷们,还会时不时前来探望。那人脉,那面子,就让同巷子里住着的街坊邻居,走在路上腰杆都比别人直上三分。

甭看坊长周老爷识字不多,可他平时说的那些话也在理儿。要想不再过鞑子统治下的那种苦日子,就得有人去给吴国公扛枪。谁也甭指望别人家的孩子阵前打生打死,自己家的孩子就该蹲在后边享清福。

所以让孩子们从小就习惯枪炮的动静,长大后才会更有出息。万一能比坊长大人运气更好些,在军队里熬个出身,那整个家族就都跟着一飞冲天了。不信你看吴公他老人家身边的那些大帅们,有几个是天生的富贵命儿。早年间还不是城南住窝棚的命儿,转眼间就阵前取了功名,转眼间就骑上了高头大马,出入皆有亲兵随行!(注1)

千百年来,老百姓始终是最好糊弄,也最为实际。你可以忽悠他们一次两次,但你忽悠不了他们一辈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小账本儿,日子该怎么过,怎么才能让子孙比自己过得更好,一笔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原来蒙古老爷当政的时候,谁家孩子想要出息,要么读书考取功名,要么混进衙门去为虎作伥。所以百姓们争先恐后将孩子往这两条路上塞,哪怕是父辈们吃糠咽菜,甚至坑蒙拐骗都在所不惜。

而如今,出人头地的路子多了,大伙便更懂得量力而行。孩子若是聪明好学,那小学、走县学、府学这三级台阶就是首选。孩子若是心灵手巧,百工技校便是捷径。若是孩子生得人高马大,又天生喜欢打架斗殴,讲武堂大门便成为家长们从小给他竖立的奋斗目标。若孩子啥都不灵光,那从小把他培养成傻大胆儿,也不妨剃发从军,凭借性命和热血赌这辈子的功名!

眼前路子看得清楚,心里账本儿算得明白,这淮扬的除夕夜,就过得一年比一年红火。“呯!”“呯!”“啪啪啪啪啪”“呯呯呯!啪啪啪!”……,烟花爆竹声音谁听在耳朵里也莫嫌烦,别的地方的人倒是想听个热闹呢,他得有这样的家底儿和心情!

“呯!”“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充满喜庆味道的鞭炮声中,灯火辉煌的淮扬大总管府的灯火,显得高大神秘。

不过,里边的人,做得事情从传统士林角度,可是一点都不高大。

只见他们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气喘嘘嘘。有的人额头上汗珠滚滚,有的人则息得抓耳挠腮,还有人,双手握拳,呈全身戒备状。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准备一跃而起。

“本年度,户局在徐、宿、睢、谯四地共设立屯村六百四十个,安置男丁三十一万七千,女子二十九万两千六百,十二岁以下幼童六十三万五千三百二十几九人。按每户授良田十亩,薄田和山地二十亩算,共分出田产七百五十一万亩。其中八成以上人家,年底已经有了存粮,明春不需要大总管府再继续补贴。另外一成半左右人家……”大厅左侧朝向中央的前排桌椅后,户局副主事李慕白昂首挺胸,将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读得抑扬顿挫。

“另外一成半人家为什么没打下足够的粮食来?户局可否调查清楚原因?”朱重九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大声打断。

“是因为,大部分都是因为家中壮劳力生病!”李慕白先想了想,然后快速给出答案,“各县的户科吏员和屯长,都下去查访过。因为那边很多地方都被黄河淹没过,地里埋着人畜的尸体,阴气太重。而愿意下去分田立户的人家,通常都没什么老人。所以当家的男人一病,地就无法收拾了!”

“张主簿,你将此事列入明春需要追踪的一类目标。李主事,我再问你。户局有什么对策没有?还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呢,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没有饭吃?”朱重九吩咐幕僚们将此事重点记录在案,然后继续追问。

“有,有!”李慕白听得心头一凛,赶紧大声补充,“户局已经责成各地户科,明年继续按照今年标准,向没饭吃的人家补贴口粮。另外极小的一部分人家,是担心种了原田主的地,今后被蒙古朝廷清算,所以宁愿向附近的寺院租地种,也不愿意动分给他们的田产。对于这类人家,户局已经决定,将分给他们的田产收回来,明年另作安排!”

“还有这种人,那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报名下去屯田?!”朱重九眉头一皱,心里多少有些懊恼。但转念间,他就将懊恼抛在了九霄云外。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当佃户当习惯了,不适应自己做地主,也说不定。况且睢、徐、谯、宿四地年初才正式转到了自己手里,也难怪有人会怀疑自己保不住它们。

想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其他人,笑着征询,“对于户局的汇报,大伙有什么意见没有?有的赶紧提,都这么晚了,别等会耽误了回去吃团圆饭!”

“呵呵呵!”众文武会心而笑,旋即,开始七嘴八舌地提问。以李慕白的学识和圆滑,当然将大多数问题都给应付了过去。然而,当轮动内务处主事张松时,后者却出人意料地使了一记阴招。

“敢问李主事,既然明知道黄泛区阴气种,在征募百姓去屯田时,户部为何不多做一些提防?”

“有啊,当时都发了汤药的。但张主事也应该知道,很多汤药未必管用!”李慕白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快速出言自辩。

“那可教导百姓像当年主公初临扬州时,往棚屋里头洒石灰,把水坑都填死,把粪便定点排放收集?可曾指点百姓把水烧热了再喝?”

“当然,下官可是亲眼看着那本,那本防疫条例发下去的!”李慕白眉头紧皱,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硬。

张松在故意给自己出难题,以当年在赵君用麾下的斗争经验,他非常迅速地就意识到了对方来者不善。但张松为什么要给自己出难题,他却是百思不解。按说内务处的开销,根本不走户局,而是大总管的私库直播。户局想得罪内务处都没机会,怎么可能彼此成了仇家?

正困惑间,却又见到张松冲着自己拱了拱手,咄咄逼人地追问,“既然有百姓宁愿做佃户,那户局何不另外拨出荒田来,租给他们耕种?反正田皮和田骨都是官府的,即便将来有麻烦,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李主事这个提议非常及时,户局明年就可以按此提议执行!”不止一个人发觉张松来势汹汹,户局主事于常林也站了起来,抢在李慕白被问倒之前接过对方的杀招。

“余主事虚怀若谷,张某佩服!”张松非常礼貌地朝于常林拱了下手,继续问道,“那张某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有百姓故意装作没打下粮食来,混官府的补贴,户局该如何应对?虽然这种人不会多,但要说当家男子病了,地里头就颗粒无收,恐怕也不太正常!”

“这儿……,他们,他们只是说粮食不够吃,没说,没说颗粒无收啊?!”于常林哪里顾得上如此琐碎的细节,立刻被问愣住了,沉吟了好一阵儿,才喃喃地回应。

“如果我是寻常人家,看到邻居不干活却能从官府拿口粮。而我自己打了粮食,还要交两成的赋。我肯定明年也装着家中有人生病,收成不足!”张松摇了摇头,笑着提醒。

“这……”于常林和李慕白两个人头上,双双渗出了汗珠。对方所咬的位置,恰恰是他们日常施政的疏漏之处,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给出合理解释。

“还有……”见二人节节败退,张松鼓起余勇,继续步步紧逼,“年中的时候,主公宣布对有孩子当兵的人家,在税赋方面给予照顾。刚才听李主事的汇报,城里开生意的买卖人,户局的确给减税了。可乡下屯田的这些人家,可没见户局给予任何减免!”

“啊!”张松被吓了一跳,赶紧拿起自己念过的文稿快速翻动。直翻得大汗淋漓,也没翻出相关字样。

他的顶头上司于常林面皮更薄,此刻已经尴尬得几乎无地自容。主动绕过桌子,走到大厅中央冲着朱重九躬身请罪,“启禀主公,是下官做事疏忽,忘记了减免屯田户中军眷的田税。下官知罪,请主公惩处!”

“我事先说过,今天咱们是做年终考评,不是问罪于人。况且你们平素工作卖力不卖力,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朱重九笑了笑,摇着头回应。

“多谢大总管宽宏!”于常林闻听,赶紧带领其麾下的属官一起面红耳赤地道谢。

“不过!你们啊,辛苦归辛苦,但来年做事还需要加倍仔细!别出了错,还得让同事帮你们补窟窿!”朱重九又笑了笑,和颜悦色地数落。

“是!”于常林、李慕白等人红着脸,讪讪地回应。

“坐下吧,准备听最终审核结果!”朱重九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宣布。“对户局的报告大伙还有什么想法没有?有就快一些,没有的话,就交给评审团做最终考评!!”

“没了!”众人笑着摇头,然后重新打起精神,将目光对准临时推出来的评审团长苏明哲。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当中,苏明哲迅速跟逯鲁曾、冯国用等评审专员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站起身来,大声宣布,“根据户局的年终汇报和廷议结果,参照大总管府本月出台的年终考核方案,本评审团最终认定,户局今年的整体考绩为优等偏下。正副主事官员明年俸禄建议上调一级,本年度的分红则按三级丁等派发。该局其他官员的升迁和奖惩,由该局自行审议,然后交吏局和大总管府最终核查后,即可执行!”

“轰!”话音刚落,大厅内立刻响起了一片交头接耳之声。

很多反应快的人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内务处主事张松是盯上了户局的位置,想给他自己换一个不得罪人的差事干,所以才赶在最后的关头忽然发难。但看得出来归看得出来,大伙却谁也无法替于常林和李慕白等人喊冤,毕竟张松那几口都咬在了正地方,并非鸡蛋里挑骨头。

而评审团的所给出的最终结果,却也算公道。于常林等人拿了优等偏下,不会耽误今后的晋升。俸禄上调一级,也算对他们今年所取得政绩的鼓励。

不过,他们金钱方面上的损失,却绝对堪称惨不忍睹。大总管府年底从淮扬商号里头拿到了数十万贯的红利,而这其中至少有三成以上,按照规矩要分给大总管府的核心人物。以一局主事的级别,分红每差一等就是几百贯的区别。从甲等落到丁等,每人至少损失了两千余贯,足够他们几个人牢记一辈子。(注2)

听着底下的噪杂议论声,朱重九想了想,将头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中兵参军刘基,“伯温,朱某这个这个办法如何?铜臭味虽然重了些,比推人出去抽鞭子管用多了吧?!”

不愿让对方感到尴尬,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是刘伯温听了,依旧立刻涨红了脸,“主公这个举措,微臣闻所未闻!!”

深深吸了口气,刘伯温尽量让自己不至于活活被郁闷致死,“连官员尽职不尽职,都能折算成铜钱来衡量,主公算学之精,也的确震硕古今。但是此法否有效,微臣以为,现在说起来还为时尚早!”

“那就留待明年这时候再说,有一年功夫,足够你我看到结果!”朱重九笑了笑,脸上的自信写了满满。

注1:城南。中国古代城市受排水和空气流通等诸多因素影响,通常以北为贵。城南属于下风下水,多为贫民百姓的居住之所。

注2:按照书中当时米价,一斤米为两文淮扬大铜钱。一文淮扬大铜钱的价值,相当于人民币一元。一贯为一千元,两千贯则为200万人民币。想想,也的确够肉痛的。呵呵,小说家戏言,切莫对号入座。

第510章 迎新(下)

不是朱重九盲目乐观,而是根据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知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的办法切实有效。

按照朱大鹏同学遗留给他的记忆,蒙元帝国和后来的我大清,在立国之初,都采用了一种标准的绿林分赃模式。即每次作战,都按照出力多少给支持者们分红。万一本轮出征失败,损失也是所有出力者共同承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虽然上述两个团伙的分红算法,远不及淮扬这边严密。但基本原理却是相同的。没有理由适应得了另一个时空的1279和1644,却适应不了这两个年代之间的1355。

此外,非但蒙元和我大清立国靠的是公平分赃,汉初的异姓诸王分封和宋初的杯酒释兵权,里边也都隐隐包含着打下江山后,带头大哥和小弟们共同分红的影子,只是做得远不如蒙元和我大清露骨罢了。

唯一不肯按常理出牌的,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恐怕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叫朱元璋,结果他被从明初骂到了明末,又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成为继秦始皇之后的第二位千古暴君。

朱重九不想做千古暴君,虽然他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投影朱大鹏,与朱元璋家族有着或真或假的关系。所以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问鼎逐鹿后,就毫无阻碍地,采取了符合传统的做法,而不是像朱元璋那样专门跟传统对着干。

只不过,比铁木真和爱新觉罗两大家族所采取的绿林模式,朱重九又给淮扬大总管府融入了来自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的创业公司基因。非但主动为每个部门经理和老员工配发了“原始股”,还根据他们各自的岗位和贡献,评定出了当年的奖金分配等级。让大伙除了股本分红之外,还能再多拿到一笔实惠。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赏罚分明。

到目前为止,事实证明朱重九的办法的确能极大的提高队伍的凝聚力,并且极大地鼓舞了整个淮扬体系的士气。大总管府的所有核心骨干们,对不贪污受惠,就能定期从淮扬商号拿到一大笔分红的待遇,赞不绝口。即便是刘伯温和章溢这种素来讨厌铜臭者,每次拿到分红的凭据,也都是欣然接受,从没说过拒绝的话,也从没将凭据扯碎了掷在泥里以证明自己清高。

而一旦数年后朱重九的“淮扬股份”击垮并且收购了“蒙元牧业”、并且一鼓作气再将“朱氏实业”、“韩刘联营”、“张氏屯垦”、“方氏远洋”和“蒲氏海贸”等众多小创业公司吞并,最终一统天下。他麾下的“核心员工”们只要没有中途主动退股,就全都会变成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届时,他想让大伙交出手中部份特权,想必阻力也不会比另一个时空中的朱元璋所面对的更大。(注1)

本着上述模式和机制,淮扬大总管府的年终评审会议,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继续向下进行。除了极少数食古不化者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对大总管府明年的发展和未来的道路,充满了期待。徐寿辉已经被大总管府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汴梁红巾在内乱中元气大伤;张士诚鼠目寸光,不值得一虑;朱元璋被架在荆州军和淮安军之间,早晚在劫难逃;细算下来,也就是蒙元还能对淮扬构成威胁。而蒙元朝廷在脱脱死后,明显是病入膏肓,再拖上几年,即便淮扬军不主动誓师北伐,它恐怕也会自己轰然倒地。

一切看起来都春光明媚,天下早晚必将姓朱。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皇宫里,妥欢帖木儿显然不会同意这个观点。

半年来的休生养息,不但让淮扬地区蒸蒸日上。蒙元朝廷在黄河以北的各府各路,也在慢慢恢复着元气。特别是大都、冀宁、真定、蓟州等地,因为集中了大量的皇庄和顶级王公贵族的私人田产,在妥欢帖木儿和哈麻这对君臣的苦心经营下,竟然露出了别样的生机。

到年底了,妥欢帖木儿在皇宫里,也会与妻儿们一道,偷偷的计算这一年的收益,并且为来年的日子做一些粗略规划。然而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位从小就过惯的担惊受怕日子的皇帝陛下,惊诧地发现,在失去了两淮这个盐税重地,并且来自南方的大部分税赋都拖欠未交的情况下,国库和皇库,居然双双出现了盈余!

特别是皇家的私库,在与奇氏所控制的几家大商贩做了年终结算后,存金的数额,比去年此时足足高出了五倍还多。这让妥欢帖木儿的手头一下子就宽裕了起来,再也不用像原来那样,为了给寺院的布施,还得亲自出面去跟户部官员扯皮。

“这都军械监郭大人的功劳!”奇氏是个有良心的,看完了账本儿,立刻饮水思源。

“嗯,没错,小六指终究是郭学士的后人!”妥欢帖木儿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妻子的见解,笑着点头。

夫妻二人都知道,如果没有皇家作坊里的那六千多张新式人力腰机,日夜不停地织纱成布,皇家私库里边不可能出现如此多的盈余。此外,由六指神童郭恕仿制的水力纱机,秋天的时候在桑干河两岸也大展神威。非但能纺棉纱和麻纱,经过细心调整后,还能将羊毛纺成粗线。如此一来,牧场中所产的羊毛,就不光是用来擀毡子,而是能像棉花一样纺织成布。质地丝毫不比大食人从海上贩过来的毛布差,成倍则不足其售价的百分之一。

所以今年入秋之后,尽管市面上的棉布和绸缎不停的落价,由皇家所控制的作坊和商号,还是大赚特赚。一些头脑机灵,心思活络的王公大臣们,也纷纷派出管家,与郭恕联系,试图从新兴产业中分一杯羹。在他们的联合推动下,一时间,大都、冀宁、真定等地昼夜织布声不断,带动得市面上其他行业,也一并欣欣向荣。

羊毛乃为世界上最最便宜低贱之物,往年大部分都要被扔掉,所以对于拥有众多牧场和庄园的显贵们来说,这东西等同于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意外之财。纺纱机由水力推动,竖在桑干河两岸之后,也无需太多花销。只是水力织布机,到目前为止,六指神童郭恕还没能仿制出来。但他带头仿制的人力腰机,速度也是老式织布机的数倍。

反正众王公大臣家里,都有数不清的奴仆。每天只要给他们口饭吃,就能从早晨干到深夜。凭借人数上的优势,照样能织出成本低廉的布匹,跟顺着运河而来的淮布一较短长。

蒙古人是个擅长学习的民族,当年成吉思汗西征,就能从西域带回新式投石车和地狱火。所以当他们再一次发现了敌人的长处后,就立刻不惜代价的进行偷师学艺。非但妥欢帖木儿夫妇和群臣们在努力偷学,民间也有无数有识之士在主动模仿淮扬。这是他们骨子里的自发本能,虽然经历了七十余年的养尊处优之后,被消磨掉了大半儿,剩下的,依旧在发挥着作用,让他们奋起直追。(注2)

短时间内,他们的追赶结果就是,国库空虚的危机,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皇家和王公重臣家里,又变得宽裕了起来。御林军的武器和甲胄,得到了大量的补充。各地义勇的粮食补给,也逐渐得到了恢复。

虽然有人还在忧心忡忡地提醒,说织机与民争利,令普通人家女眷,再也不可能凭着一辆纺车和一架梭机帮助丈夫养家糊口。令大都和大都周围的城池街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乞丐和流民。但他们的奏折,没等抵达中书省,就已经变成了废纸。即便偶尔有漏网之鱼成功混到了妥欢帖木儿的案头,也被视作脱脱的余党在故意给朝廷添乱,得不到蒙元天子妥欢帖木儿的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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