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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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略显狭窄的长街上,四名壮士乘着战马,护着一杆百孔千疮的大纛旗缓缓走过。紧跟在后边的,则是三辆马车,每一辆之上,都堆满了残破的旗子、头盔、兵器、印信之类斩获物。再往后,则是数百名血战归来的老卒,一个个挺胸拔背,横成排,竖成线,如林而进。身上的铠甲和头顶的银盔,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老兵们队伍之后,则是三千余辅兵和民壮,虽然走得略显凌乱,却一个个也是满脸自豪。那些受了轻伤的彩号,则坐在没有车棚的马车上,被民壮和辅兵们众星捧月般捧在中间。每走过一个巷子口,便双手抱拳,朝着道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行礼致意。

“姓徐的这又是玩的哪一出?不过是杀人之事,有何可夸耀的?!”常无忧身边,一名姓崔的书生不高兴地抱怨。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只见数名英武少年,骑着高大威猛的大食战马,沿着街道两侧,快速超过了自家队伍。一边策马疾行,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锦帛大声宣读:“大总管帐下,第三军第三零五旅指挥使冯国胜,前日于旌德大破黄山盗。擒其首哈拉丁,斩俘贼兵四万,毁其虞山老巢!”

“威武!”

“大总管威武!”

“冯将军威武!”

下一个瞬间,街头巷尾,欢呼声宛若涌潮。

虽然淳安城距离江宁甚远,但黄山贼的残暴,大伙却早有耳闻。这些人原本是蒙元官府旗下的一伙“义兵”,不知道为何就跟东家翻了脸,聚集于黄山脚下为祸一方。蒙元官府多次派兵征剿,却都被其杀得丢盔卸甲。

与信仰明教的红巾军不同,这伙黄山贼,举的却是大食人的星月旗。每次打了胜仗,就将俘虏斩杀殆尽。而万一他们攻破了某座城池,便宛若蝗虫过境。将凡是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都掠夺殆尽。看不上眼的,也就地焚毁。城中百姓除了已经宣布皈依的天方教者之外,其他皆被杀得血流成河。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俱不能得以幸免!

故而尽管江宁城被淮安军拿下还不到一年,民心未稳。但凡是头上还长着脑袋者,却谁都不愿意让家园落入打着星月旗的黄山贼之手。更不愿意因为没信仰某个神仙,都被当作牲畜般随意宰杀。

“此战,黄山贼被犁庭扫穴。集庆、太平、宁国、广德、镇江五路,再无匪患!”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将手中锦帛一收,策马远去。

“万胜!!”

“大总管万胜!”

“大总管万胜,徐将军、冯将军公侯百代!”

……

街头巷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老百姓们不在乎治国的方略出自周礼还是什么秦法,老百姓在乎的是谁能保护他们,谁能让他们不受土匪和乱兵的祸害。从这一点上,淮安军显然已经深得民心。至少,他们打下来的地方,基本没出现交战双方反复拉锯的情况。而他们的军纪,比起蒙元官兵要好上一百倍!

江南五路再无匪患,就意味着江南五路的百姓,从此可以安居乐业,同时也就意味着,淮安第三军团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耐心梳理,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这五路膏腴之地,具备再一次出击的实力。得知此讯,凡是不愿意再给蒙古人为奴的军民百姓,谁会不觉得欢欣鼓舞?很快,便有人主动拿出鞭炮,挂在路边的树上,“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还有许多红着脸的百姓家少女,从路边的摊子上抓了瓜果,直接就往马车上的伤兵怀里扔。

不多时,整条长街,几乎都变成欢乐的大河。唯一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则是周不花、常无忧等人所在的酒肆。先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悲壮气氛,早已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欢乐,冲了个七零八落。任几个有心人再怎么试图收拢,也都无济于事。

“唉,连蒙古兵奈何不了的黄山贼都能收拾,依我看那,这天下早晚都得姓朱!”坐在门口的几个酒客,忽然叹了口气,将酒菜钱拍在桌子角上,起身离开。

手疾眼快的店小二立刻冲上前,替客人结账,同时大声谢赏。酒肆掌柜,则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街头上收回了,然后满脸堆笑地朝着宾客们拱手,“各位客官,请慢用,继续慢用。哪道菜若是凉了,或者还想再添,尽管吩咐。本店从现在起,新点的酒水和菜肴一律七折!”

“多谢掌柜!”

“掌柜高义,我等心领了!”

酒客纷纷笑着还礼,却生不起任何心思去占店家的便宜。反到有更多的先前捐了钱者,看了两眼周不花,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命令小二过来结账。

“这,这……”没想到被得胜归来的“丘八”们横插了一杠子,周不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做。铁青着脸沉吟了好半晌,才又四下拱了拱手,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群武夫,岂不知国虽大,好战必危之理。诸位仁兄休要生气,待改日周某前去叩阙,定当面将此话跟吴公理论清楚!”

“对,诸位仁兄,我等此番,乃是为千秋大义,非一时之短长!”不同的桌子上,有人陆续站起来高声附和。但底气方面,却终究比先前弱了许多。

正尴尬的时候,二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阴阴地调侃。“尔等当然不会争一时短长了。尔等明天早晨,就已经跑到千里之外了!怎么留在这里等死!”

“谁,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谁,有话怎么不敢下来说!”

“你什么意思,莫非是官府的爪牙,想朝周兄头上泼污水不成?!”

先前力主替周不花募捐的几个人听了,立刻横眉怒目,仰起头,冲着楼梯口咆哮。

“哈哈,聪明!不过尔等只猜对了一半儿!”楼上的人阴笑着,缓步走了下来,“张某的确在大总管府帐下当差,但张某,却不是朝尔等头上泼污水。因为尔等,原本就是一伙骗子!今日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江宁犯案,是欺我内务处无人乎?”

注1: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出自《论语·八佾》,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意思是周朝的礼仪制度借鉴于夏、商二代,是多么丰富多彩啊。我推崇周朝的制度。后世也以郁离,指代文明。

注2:高渐离,刺客荆轲好友。荆轲前往秦国行刺,高渐离于易水河畔为其送别。后荆轲身死,高渐离被秦始皇弄瞎了眼睛,当作乐师招入宫中。他在乐器中藏铅块,试图砸死秦始皇,失败被杀。

第535章 匕现(上)

“你血口喷人!”周不花闻听,第一个跳起来,大声斥责。“周某乃为弘扬天下正气而来,岂能受你如此侮辱?今天若不还周某清白,周某就跟你同归于尽!”

“拼了,杀了这个朱屠户的走狗,为民除害!”

“我辈今日卫道而死,千古流芳!”

一众先前带头募捐者从腰间拨出匕首、短刃,满脸悲愤地朝楼梯口处堵去。

众读书人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一个个站起来,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周不花却一把将装银子和铜钱的褡裢抄在手里,大亨喊道:“一起上啊,打死这个官府的狗腿子!打死了他,咱们一起去夫子庙前哭祭。就不信,朱屠户还敢杀绝了天下文种!”

“卫道而死,死得其所!”带头募捐者们齐声响应,拔腿就朝楼梯上冲。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脚步刚刚踏上三五级台阶,姓张的差役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半尺长的短铳。右手食指猛地向里一压,只听“呯”的一声响,青烟滚滚。冲在最前方的那个“读书人”仰面而倒。

“呀——!”其余几个手持短刃的读书人吓得大声惊呼,随即,又挥舞着胳膊大声喊道,“大伙一起上啊,杀了他,抬着徐秀才和他的尸体,一起去夫子庙前论理。看官府能把咱们怎么样?!”

“一起上,火铳只能装一颗弹丸。一起上杀了他,然后咱们冲到夫子庙前,让全天下读书人,都看清楚朱屠户的嘴脸!”

“一起上,一起上!”

……

虽然他们喊得大声,却谁也不肯抢先向楼梯上多前行一步。倒是那个姓张的差役,笑呵呵地从腰间拔出了第二支短铳,晃了晃,大声道:“有种!有种就千万别往后缩。张某就这么两支火铳,打完了就只能任由尔等宰割了。赶紧,别耽误功夫!”

众持刃的募捐者闻听,又被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赌,对方腰间藏没藏着第三支要命家伙。就在进退两难之时,先前被火铳射翻了的徐秀才,却忽然扯开嗓子哀嚎了起来,“啊——,啊——!疼死我了。你们这帮王八蛋,不是说好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么?还不上去给老子报仇?!”

“一起上,除魔卫道,乃吾辈之责!”

“大伙都来啊,我辈读圣贤书,岂能心中没了正气!”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上啊,都别躲。等官差赶来,咱们谁都逃不掉!”

“我辈受圣人教化几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众持着兵器的募捐者,再度发出慷慨激昂的呼吁。动员酒肆里呆呆发愣的读书人们,跟自己一起去和姓张的官差拼命。

那些读书人,虽然被吓得腿脚发软。听他们喊得义正词严,忍不住热血上头。弯下腰,抄桌子腿的抄桌子腿儿,搬椅子面儿的搬椅子面儿,即便是身体单弱如常家小二者,都把两个酒壶拎在手里,随时准备奋力一掷。

“受圣人教化?我呸,你们几个也有脸提圣人教化!”楼梯上,姓张的官差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一边将打空了的那支短铳慢吞吞地别回腰间,一边破口大骂:“圣人教过你们,打着他的旗号骗人钱财了?!圣人教过你们,煽动无辜者替尔等做炮灰了?圣人门下,才不会有你们这种不孝子弟!姓周的,你自称是前年的中书省乡试第七。我来问你,中书省当年共录取了多少名举人,第一名是谁,主考官姓什么?”

“啊!”手里拎着半褡裢碎银和铜钱的周不花,被问得顿时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大声咆哮,“他,他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大伙不要上当,赶紧,赶紧冲过去宰了他。然后咱们共同进退!”

“退你娘!”张姓差役先抬起手,一枪打在周不花手中的的褡裢上,将其轰飞了出去。里边的铜钱、碎银稀里哗啦落了满地。然后,趁着众人微微一愣的时候,继续大声提醒道:“连主考官是谁他都不知道,也敢自吹乡试第七。老子这里有一份名单,从第一名到第七十五,就是一个姓周的,还是年过花甲的老儒。他再怎么长得面嫩,也长不了似这般模样!”

说罢,将第二支火铳朝腰间一别,伸手就自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皮纸,用力抖在了半空当中,“你们这群糊涂蛋,都赶紧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蒙元官府颁发的乡试榜,哪个跟姓周的能对上号?”

“啊!”众热血上头的读书人,立刻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纷纷停住了脚步,一个个大眼瞪起了小眼儿。

“你血口喷人,大伙不要上当!”几个持刀的募捐者见此,知道越耽搁越要麻烦,大喊了一嗓子,再度带头往楼上冲。然而那姓张的差役虽然没了火铳,身手却远比寻常人利落。抬腿先踹翻了冲得最快的二人,然后弯腰抄起他们落下来的匕首,左右一划,“叮叮”数声,将其他几人又全都逼回到楼梯之下。

“紫阳书院,始建于宋,毁于元兵南下。至元年间重建于歙县,至正二年北迁。从至正二到今年为止,共卒业学生一百七十八人,在读二百一十人。姓周的,你既然师承紫阳书院,敢问你的授业恩师是哪个?哪一年卒业,同窗有谁?”张姓差役站在楼梯口,大声追问,每一句,都如匕首般刺在周不花等人的脸皮上。

那周不花和他的同伙闻听,知道事情败露。却舍不得掉在地上的银两和铜钱,朝其他读书人们看了看,大声蛊惑道:“别听他的。他是朱屠户的坐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伙今天要么跟他拼命,要么等着衙门挨家挨户上门抓人,谁也甭想幸免!”

“狗屁!”张姓差役反应极快,抢在读书人们冲动起来之前,大声反驳:“我家大总管连被俘的蒙古鞑子都会放掉,哪有功夫理睬你们几个穷措大?!至于这姓周的……”

稍微顿了顿,他快速补充,“先以南下以死相谏之名,在恩州骗足了银子。然后又一路骗到了淮安。上月初四,在高邮骗了四百贯,全都买了淮扬商号的干股。本月初三,又骗到了江宁。不信你们搜搜他的身,看看股票是否就随身带着!”

“啊——!”众读书人面面相觑,手里的凳子腿、桌子面和酒壶,再也举不起来。周不花的文凭造假,看在对方人模狗样的份上,也许他们还能容忍。但此人居然把捐款买了淮扬商号的股票,不是明摆着觉得淮扬商号前程似锦么?如何还有脸皮再忽悠大伙跟他们同生共死?!

想到这儿,众人一个个对周不花怒目而视。后者和他的同伙们脸皮虽然厚,也知道今天无法再蒙混过关了。像事先约好了一般,大叫了一声,“大伙赶紧一起上啊,除魔卫道,乃我辈之责!!”。随即,猛地撞开身边的那些被气得浑身发抖的书生们,撒腿就逃。

“哪里走?”姓张的差役断喝一声,将匕首当作飞刀,狠狠地掷向了周不花的屁股。

“啊——!”周不花的屁股,显然不及脸皮厚,厉声惨叫着跌倒,在桌子底下来回翻滚。

他的同伙们却谁也不肯停下来施以援手,继续朝酒肆的门口猛冲。谁料迎面忽然伸过来数根水火棍,“呯呯,呯呯,呯呯!”兜头几棒,将他们统统打晕在地。

第536章 匕现(中)

“城管办案,闲杂人等回避!”随着一声断喝,二十多名身穿黑衣的退伍老兵冲了进来,两个服侍一个,将被周不花和他的同伙们尽数擒拿归案。

此时此刻,众书生心中未免又恨又怕。恨的是,自己白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居然被几个骗子耍了各团团转。怕的则是,此番被抓了现行,少不得要去知府衙门走一趟。即便过后被视作苦主平安脱身,按照过去的规矩,几十贯的家财也是非破不可的。否则,衙门里那群虎狼今天提你去做个人证,明天要你去按个手印,绝对能将你折腾得五痨七伤,再也无法得一夕之安枕。

正后悔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之时,那张姓差役又走上前,探手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姓崔的书生,冷笑着道:“喊啊,你怎么不喊了。刚才替周不花募捐的时候,你不是喊得最大声么?”

“冤枉!”崔姓书生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才上了姓周的当。小人,小人知道错了,请大老爷务必网开一面!”

“我只管查案,不管断案。具体冤枉不冤枉,你去江宁知府衙门里分说!”姓张的差役膂力甚大,像拎小鸡一样将崔姓书生拎到门口,跟骗子们掼做一堆儿。“你带头捐,然后刘生、李生、邓生他们几个跟着捐。过后你们几个捐的钱双倍返还,剩下的再提两成!这话,张某可说错了!”

“冤枉!”话音刚落,常小二所在的酒桌一位姓邓的,还有其他三、两张桌子的做东者,纷纷跳起来,低头便朝窗口扑去。

只是,他们动作再利索,怎么比得上城管队里的退伍老兵?转瞬间,就被后者给截了回来,一个接一个,绳捆索绑。

众书生见了此景,愈发吓得面如土色。谁也不知道,周围的同伴们,还有多少把柄攥在姓张的官差手里。

然而,那张姓差役面相看起来虽然阴狠,行事却极为磊落。盯着城管们将浑水摸鱼者挨个绑好之后,扭过头,对着其他人大声奚落道:“你们这群措大,莫非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哪天姓周的说他是龙王爷的女婿,莫非你们还要请他去行云布雨?以后凡事都仔细想想,即便前年中书行省那边的乡试榜,你们这些人抄不到!我就不信,这姓邓,姓崔,还有其他几个人平素都是什么德行,你们谁都不清楚!”

各行省每年能通过乡试的就那么几个人,甭说官府公布的红榜,就连前几名考试时所做的文章,大伙几乎都了熟于心。而那几个带头慷慨解囊,后来又张姓差役当作一丘之貉抓拿归案的家伙,平素也都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只是先前大伙光顾着佩服周不花敢去找朱屠户的麻烦,谁也没心思去分辩这些摆在眼前的破绽而已。

一瞬间,众书生个个都被骂得面红耳赤,谁也鼓不起勇气来还嘴。姓张的差役看了,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数落道:“若是真正有好处可捞,也就算了。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鞑子朝廷立国七十余年,统共才开了几次科举?从朝廷到地方,几曾把尔等当作人看过?‘汉人和南人不得参与国事’,这话可不是我家总管说的。如今我家总管又是开科举,又是办书院,又是恢复府、县、社学;他老人家有哪点儿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这群措大不知道进取,反倒一门心思地跟他做对?莫非以为,等到蒙古人打回来,人家就会拿你们当同族么?”

骂罢,也懒得跟众人计较更多。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交给黑衣城管头目,大声交代:“按照规矩,我们军情处只有查案子的权力,却没有审问和抓人的权力。所以这件事情,从现在起就移交给江宁府了。大致案情和具体涉案人员都在上面,上面的意思是,依律办事,不要牵连无辜!”

“是!”黑衣城管头目先敬了个军礼,然后双手接过案卷。“卑职一定将张大人的话,转告给知府大人。然此事毕竟关系重大,不知道军情处那边……”

“军情处会要求江宁府的军情科,派专人协助知府衙门审案。具体是谁负责, 你回去后就能见到。张某还今天还要赶回扬州向主事大人汇报,就不在此多耽搁了。今日有劳诸位兄弟,咱们哥几个后会有期!”张姓差役举起给黑衣城管头目和他手下弟兄们回了个礼,转身飘然而去。

有他的话和所提供的这份案卷在,众书生所面临的麻烦,无疑就少了一大半儿。黑衣城管头目也不另生枝节,仅仅要求在场的人都留下的名字和住址,便押着一干案犯回去交差。把原本已经准备花钱免灾的众书生们,弄得根本无法适应。站在屋子里又发了好一阵子呆,迟迟不见有人再找上门来算账,才终于吐出一口长气,一个接一个,软软地跌坐回椅子里。

酒肆的掌柜和伙计们,也给吓了半死。到了此刻,发现自己竟然没吃任何挂落,禁不住喜出望外。而随即,他们再看到差点儿把酒馆推进火坑里头的众书生,心中就无法涌起半分好感了。拎起算盘、菜刀和火筷子走上前,大声提醒:“各位爷,本店马上就打烊了。还请各位爷先把账单结了,免得有人脚底抹油!”

“荒唐,我等岂会做出如此有损斯文之举!”

“呵呵,翻脸这个快啊。你们不去唱戏,真委屈了!”

“刚才谁说打七折来着,怎么转眼就忘得如此干净?!”

“掌柜的如此做生意,恐怕不想我等再回头了吧!”

顿时,酒客们就纷纷鼓噪了起来,一边掏钱买单,一边指着掌柜和伙计的鼻子冷嘲热讽。那掌柜和大小伙计们,送瘟神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盼着众人继续“照顾”自己的生意?所以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接茬儿,只管板着面孔收钱。

绝大多数酒客都没心思纠缠,买了单后冷言冷语离开。少数原本确定了局东儿,却被黑衣城管当作周骗子的帮凶给抓走的桌子旁,客人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只有跟常小二同桌的那几位,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先站起身来。

“咳咳!”眼见着伙计们的目光越来越冷,桌上年龄稍大的一位姓许的读书人赶紧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个,这个崔兄被当作骗子同伙抓走之事,恐怕有点蹊跷。他家里有三百多亩良田,城中又有四、五处宅院出租,说是每日能入百金都不为过。岂会贪图别人给的那点儿零碎铜子?!”

“对,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姓张既然盯了周不花一两个月了,为啥不早点儿阻止他。非要等崔兄他们几个陷进去,然后再联络官府出手抓人?依照我看,分明是寻机打压异己!”另外一个姓王的书生,立刻拍案附和。

同座的其他几个书生闻听,也瞬间恢复了几分精神,陆续开口道:“然!我辈家里衣食无缺,怎么会设局骗人?那姓张的,肯定是在故意栽赃。”

“还说不因言罪人呢,我呸,这不是因言罪人又是什么?”

“周不花虽然贪财,但好歹也是我辈中人。他走上这条路,还不是朱屠,还不是淮扬官府给逼的?再说了,不就是几百贯的事情么,用得着拿匕首戳把他的屁股戳个稀烂?!”

一句句,说起来都颇为理直气壮。然而,却是谁也不肯将手往自家钱袋里边掏。只当站在桌子旁收账的伙计是一团空气。

常小二连日来天天都主动付账,原本是心甘情愿。但经历了今天这么一场子刺激,未免就多留了几个心眼儿。此刻见到同桌的前辈们谁都不肯掏钱,便笑了笑站起身,摸着自己的荷包说道:“哎呀,几位兄长说得是,我辈读书人,怎么会在乎那点儿阿堵物。小二哥,一共多少铜钱,把账给我听!”

“是!”店小二闻言,赶紧扯开嗓子,大声重复,“几位客官,您这桌点了清蒸江鲜,素炒芦芽、红焖野鸡、干烧鲫鱼,还有一份莲子羹,两壶陈年女儿红。一共七十三文,承惠了!!”

“才七十三文啊,不多,不多!”常小二一边说,一边将身体悄悄地朝外挪。猛地出手推开店小二,撒腿便逃,“诸位哥哥慢用,我先告退了!”

“常兄弟哪里去?”众书生先是微微一愣人,然后齐齐起身。“常兄弟回来啊!”

“常兄弟,这点儿小钱,谁出不是出啊!”

“朋友有通财之谊,咱们兄弟志同道合……”

“都给我站住!”那店小二上了一次当,岂肯再上第二次。立刻张开双臂,将几个人通通拦在店门口,“站住,几位客官。既然尔等都是不缺钱的,麻烦把脸买回去再走!”

第537章 匕现(下一)

一溜烟跑回店铺给伙计们安排的宿舍,常小二躺在属于自己的铺位上,辗转反侧。看上去正义凛然的周不花,居然是个骗子!他那紫阳书院卒业的文凭是假的,所谓乡试第七,也属于冒名顶替!而连日来将自己当作亲兄弟看的几位读书人大哥,原来只是图自己结账痛快,并非真的像说得那样,认定了自己是璞玉未剖!平素这些人嘴里满满的仁义道德,原来最终他娘的全都是生意!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沉重。以至于接连十几天,常小二都没缓过元气来。每天老老实实地跟着其他小伙计们按时去上工,按时下工。结伴抬麻包,盘点货架,整理账目,再不偷懒耍滑,怨声载道。令分号掌柜都以为他终于转了性子,忍不住刮目相看。

然而令分号掌柜非常失望的是,只消停了不到半个月,常小二却又故态复萌。晚上一到打烊时间,撒腿就往外跑。问其他到底要去干什么,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老实回应。

“好像是去紫金山那边了吧!据说天文台已经落成了!好多人都赶过去看稀罕呢!”当家大伙计王宏武最近跟常小二走动较多,主动替他解释。

“已经落成了?这么早?也好,省得他整体跟那群措大胡混!”掌柜得闻听此言,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然而很快却又被勾起了下一个疑问,朝四周看了看,低声探询:“不是说,吴公他老人家要亲自赶过来拜星么?这帮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抢在吴公前头去开眼界!”

“怎么可能拜星啊,吴公爷可是弥勒转世,天上的二十八宿只配给他老人家看大门儿,怎么受得起他的拜祭!”王宏武也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回应,“我听人说,所谓拜星,都是故意传出来的障眼法。而吴公他老人家,真正要做的是移星转斗,彻底毁了蒙元的国运!所以,他才不在乎别人抢在他前面偷窥星宿呢,别人看得越清楚,看得人越多,过后才越能证明,他老人家法力高强,的确把星斗的位置都给掉了个!”

“啊——嘶!”掌柜的闻听,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吴公朱重九乃弥勒转世,这点儿他和市井中大多数普通老人一样,都深信不疑。否则,根本解释不了吴公他老人家,为何不在乎士绅和读书人们的撒泼打滚儿,一门心思地给商贩和小民们撑腰做主。

弥勒佛的位置比二十八宿高,这点儿掌柜的也同样深信不疑。二十八宿是什么,不过是文曲、武曲、财神、姻缘之类的,投胎到了民间,不过出将入相。而吴公他老人家,可是,命中注定要做皇上的。如果这天底下连他都没资格做皇上的话,其他豪杰则更是想都不要想。

可说吴公朱重九能让移星转斗,逆天改命,就有些过于超出掌柜的期待和理解范围了。那得多少代的功德,几世的造化,才积聚起来的大能!传说中玉皇大帝转世历劫九十九回,才终于重归天庭,成为众星之主。这吴公要是连星斗都能调动,那在天空中的位置岂不是可跟玉帝比肩?

“不可能,朱屠户那种如此造化!”同样的人和事儿,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眼里和市井百姓眼里,却大不相同。

特别是某些家族根深叶大的读书人,这几年亲眼目睹了朱重九一步步剥夺士绅们的天然权力,一步步将自己与草民同化,心里的怨气早已濒临爆炸状态。怎么可能容忍,朱重九被愚夫愚妇当作玉皇大帝来膜拜?!

朱重九不可能是神仙,他那种离经叛道的举止,说是妖魔转世还差不多。天命也不可能在朱重九,自古以来,皇上都有德者而为之。朱重九学识比刘邦还低,残暴又胜秦始皇,怎么可能是真龙天子?

至于紫金山顶那由一座废弃道观改造而成的观星台,在许多读书人看来,也属于大逆不道。观测星斗运行?天机如果可测的话,还能叫做天机么?从古至今,即便狂妄如秦始皇,也不过是封禅泰山而已,对着天空依旧要屈膝跪拜?这朱重九是何等的无知,居然试图一睹星空全貌?等着吧,他一定会闹一个旷绝古今的笑话!届时大伙就站在紫金山之巅,看他杀猪小儿该如何收场。

但很快,那些特地赶到江宁来看笑话的人,就都笑不出声音来了。观星台已经落成,并没引起任何雷劈或者地震之类的惩处。巨大的望远镜也提前向所有人出租,只要掏出二百枚淮扬大通宝,就能协同三名好友,登台观星十分钟。第一波上去的淮扬官员,也没有任何人,受到了老天爷的惩处。几个江宁当地出身,被大总管府留用的小吏,下来之后虽然步履蹒跚,却没有任何迷途知返的迹象。反而开始变本加厉地维护起朱屠户来,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

于是乎,那些对朱重九满脸鄙夷的读书人们,就决定亲自掏腰包,看看朱屠户的观星台上,到底有那些虚玄。如果能当场揭穿更好,即便揭穿不了,如果星空与汉代以降流传下来的星图没任何变化,或者变化不太大的话,也足以证明朱重九本领有限,劳民伤财弄这么高一座台子和这么大一个望远镜,只为了欺骗世间愚夫愚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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