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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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觉得朱重九此举做得是对还是错,有一点,各方却都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淮扬大总管朱重九的确是个可共富贵之人,凡是辅佐过他的文武,谁也不愁落不下个好结果。

特别是那些曾经侥幸进入过大总管府核心圈子,却又因为各自的才华、能力以及性格、运气、处事手段原则等种种原因,又渐渐被甩出核心之外的官吏,因此而受到的触动尤深。

朱总管没放弃胡大海,就意味着他没有放弃大伙。只要大伙继续努力,持之以恒,早晚,还有被他看到并且再度委以重任的那一天。

扬州路兵科知事韩建弘,就是这类官员之一。在听闻胡大海被任命为征南先锋的当天,他走进街头一家陌生的饭馆里头,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起来,却精神百倍。刻意找妻子修了胡须,梳洗干净了头发,才换上一身崭新的官服前去坐班。

整个扬州路已经超过二十个月未曾听到过角鼓之声了,因此地方兵科的官吏都轻闲的很。除了偶尔安置一批受伤退役的老兵和替各军团招募一些新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干。

而安置老兵,也早就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凡是能读书识字者,优先补充进各级衙门担任小吏。即便一个大字都不识,只要不断了双腿或者两眼全盲,就可以立即领一套黑色短打去城管衙门报道。然后每天只要拎着棍子巡巡街,疏导一下越来越拥挤的交通,或者去市集上约束一下小贩们不要乱丢垃圾,就能按月领到固定的薪水。

一贯半,折合旧钱三千文,与战兵的最低军饷相等。不算多,但省着点儿花绝对够一大家子人开销。

至于征募辅兵,那就更轻松了。大总管府推行的是募兵制,不准强迫。所以只能支开摊子,等着百姓自行来投。而随着流民的迅速减少和市井的迅速繁荣,做辅兵已经成了最迫不得己的选择。故而兵科这边终日都门可罗雀,每天只要喝茶看报纸,就能将所有工作轻松完成。

当韩建弘看到空荡荡的兵科衙门和屋子里无所事事的几个下属,刚刚热络起来的心脏,难免就是一凉。然而还没等他心中的热乎气凉透,几个下属官吏却争先恐后的跳了起来,拉桌子的拉桌子,掀门帘的掀门帘,以从没有过的尊敬态度,将他这位一条腿的兵科知事迎了进去。

“各位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有事情需要韩某帮忙么?有的话就直说,不用如此大费周章。”韩建弘被突如其来的敬意,弄得浑身上下发痒。落座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弄清楚问题所在。

换做以往,在没点名道姓的情况下,众属吏通常低下头拖拉好半晌,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主动站起来回应。可今天,副知事唐涛、书办覃不如,还有其余几个佐吏,却争先恐后地大声回答道:“没什么,没什么事情!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看大人您说的,您曾经为国舍命,我等给您掀一下门帘儿,还需要什么理由!”

“大人休要调笑我等。我等哪有如此不堪,只是在要求您帮忙的时候,才动手做事!”

“大人,您喝茶。刚刚给您砌好的新茶,就等着您老坐下品尝呢!”

……

“噢?”韩建弘轻轻皱眉,心中的警觉愈发强烈。

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众属下们今天的表现,与以往相比,的确天上地下。虽然他这个兵科主事,资格足够老,人脉也足够宽。可毕竟他是从盐政大使任上给捋下来的,又残了一条腿,前途基本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而大伙都还年青,有人还想着日后能上进,谁吃饱了撑的,才愿意跟他这个待罪之身交往密切。

众兵科佐吏,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以往的行为多少有些凉薄。于是乎,又纷纷躬下身,叉着手求肯道:“大人您别生气,我等以前,以前的确有点儿狗眼看人低。但小的们保证,今后肯定唯大人马首是瞻。否则,就让我等当一辈子没品吏员,一辈子不得出头!”

“是啊,大人,我等知错了。还请大人宽宏大度,原谅我等往日之过!”

“可不是么,您老是有福之人。连大总管家都随便进。不像我等,连大总管家的门儿都不敢认。这兵科想必也不是您的终老之所,哪天大人要是东山再起了,还请念在我等恭敬肯干的份上,提携一二!”

……

你一言,我一语,虚虚实实,道的却全都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韩建弘其实心里已经意识到了几个属下态度突然大变的原因,却依旧觉得心里酸酸的,鼻梁和眼角等处也一阵阵发热。于是笑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诸位兄弟多虑了。你等做事认真,韩某自然会记在心上。将来有了机会向上举荐英才,自然也不会埋没你等。至于尊敬不尊敬,也不必太刻意。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过分拘礼了,反而彼此都觉得别扭!”

“是!大人有命,属下不敢不从!”众人闻听,立刻拱手领命。随即,稍稍沉默了几个呼吸时间,就又纷纷围拢过来,笑着询问道:“大人您与吴良谋将军是同乡?跟他关系熟么,你们两家的位置近不近?是不是一个村子出来的?”

“是同乡,但不是一个村子的。他是吴家庄的少庄主,我是韩家寨小六子,平素走动倒是不少。我二伯家的老三,跟他二叔家的婉如姐,是娃娃亲。原本当年就要圆房的……”韩建弘笑了笑,如实回答。

二伯家的韩老三,永远不能回去娶吴良谋的姐姐了。当年几个庄子里被族中长辈逼着加入徐州左军混前程的少年,已经有一半儿,倒在了征途当中。剩下的另外一半,则踩着他们的血迹,捡起他们的遗愿,继续向前。为了家族的荣耀,也为了少年时的梦想!

第568章 历史的尘埃(中)

“那大人,大人您跟吴将军岂不是,岂不是连襟?!”副知事唐涛根本没注意到韩建弘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遗憾,猛地向后仰了一下身体,尖声惊呼。

“怎么是连襟,是郎舅亲!”书办覃不如立刻大声纠正,“吴都指挥使是咱家大人的叔伯……,叔伯舅子。呵呵,虽说拐了个弯,但,但总归也是舅子!”

“拐着弯的舅子,当然也是舅子啊!”其他众兵科属吏,纷纷附和。看向自家上司韩建弘的目光,愈发地跟以往不同。

吴良谋最近大半年来在荆襄,以三个旅的战兵,就打得蒙元十万大军退避三舍。其威名和功业早已随着江风传遍了南北两岸。而此番朱总管领军出征,放着刘子云、王克柔等宿将不用,却单独将此人从荆襄调回来挟半个军团兵马坐镇中枢,也充分说明了此人在朱总管心中的份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吴良谋职位必然大幅向上攀升。而韩建弘作为他的至亲兼好友,又曾经立下过实打实的功劳,少不得位置也要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儿,众属吏看向韩老六的目光更为热切。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也愈发恭敬有加。而韩老六心思,却早已从兵科里飞了出去,飘飘荡荡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大人当时真有远见,那么大的家业,居然说舍就舍下了。毫不犹豫地就跟在了咱家大总管身后!”不知道是谁,在耳边低声赞叹。

“舍家为国,古人所谓舍家为国,不就是如此么?”

“要不大人就是大人呢!”其他几个同僚一边将羡慕地眼光看向韩建宏,一边笑着互相奚落。“老吕,如果换了你,恐怕没这个胆子吧。即便是家人拿刀子逼着你,也说不准也死了命朝后缩!”

“可不是么,我那时,我那时连杀各鸡都不敢,更甭提,嗨……”

“甭说那时了,就是大人刚到扬州那会儿,张榜招贤。我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敢前来应募!”

“要不说你这个人胆小呢,要是早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

“别胡说。早上一年,这个位置也该是韩大人的。他是靠真刀真枪搏出来的功名,不像咱们,全靠得是笔杆子。”

……

耳畔传来的声音纷乱无比,而韩建弘,却又隐隐听见了当年离家前头一天晚上,老父的交代,“小六子,别怪你大爷爷心狠。自古以来,谁家都是这样。世道要乱了,咱们韩家总得多寻几条活路啊!”

自古以来,谁家都是这样!具体古到多古,韩建弘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三国时代魏蜀吴各方都有一个姓诸葛的臣子,官儿做得都不小。

这是老祖宗们传承下来的生存智慧,凡是稍微大一点儿的家族,基本上都深通此道。所以每当乱世来临,家族中的年青子弟就成了下注的筹码。朝廷那边押上一票,“反贼”那边也押上一票,如果有可能,或者一时判断不准确,不同的反贼之间,还要再分头下注,宁多勿少。

对于被当作筹码的子弟来说,万一被押在了赌输了的那一方,他们的个人结局必然会十分悲惨。而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无论最后哪一方成功问鼎,整个家族都可以跟着沾光。即使不能水涨船高,也至少可以保证平平稳稳,继续繁衍传承。

当年的韩老六、韩老三、韩十七、韩十九等人,就是韩家庄派出来的一副筹码。几个人资质都不算太好,在身为族长的大爷爷眼里,也不怎么受待见。所以即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阴沟了,恐怕除了各自的父母之外,整个庄子里头,也没几个人会觉得心疼。

非但韩家如此,孙家、李家、栗家、许家以及其他处庄子的赌本,也都差不多。当初抱得恐怕都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心态。

谁让朱总管那时麾下只有千十号弟兄呢,虽然战斗力着实骇人,刚刚硬生生正面击溃了三倍于己的阿速军。但比起刘福通、徐寿辉、布王三、彭和尚这些大势力,却是明显不够看。只有吴家庄和刘家庄属于例外,这两家派出的都是各自家中的绝对翘楚,吴良谋和刘魁。所以这两家如今也赢得最多,一个是深受信任的正都指挥使,一个为可以让朱总管放心地安排其独当一面的副都指挥使。兄弟两个互为助力,煊赫一方。

世人总喜欢在事情过后,炫耀自己当初的聪明!如今山阳湖畔那些庄主、寨主们提起来,谁不自夸当年目光长远?至于经历战火洗礼,依旧活到现在的少年们,到底是正出,还是庶出,最初在各自的家族中具体地位如何,当然也果断地变成了族中第一支蒿子,从小就被重点关注培养了。

反正族长们总是睿智的,他们的睿智程度和各自的年龄以及脸皮厚度绝对成正比。他们如今正努力将各自的睿智发扬光大,将各自家族中真正的蒿子和才俊,塞进大总管府各级衙门和淮安军中,以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能收获更多。

但是韩建弘却知道,族长们最后恐怕会大失所望。因为少年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梦想,与垂垂老朽们的梦想截然不同。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加入淮安军,并非单纯地为了博取个人的功名。他们的肩膀上,还担负着跟自己一样的,所有汉家子弟的未来。他们自打加入淮安军那一天起,就不光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战,他们即将捍卫和重塑的,是整个华夏民族。

这些道理,韩建弘最初时候也不懂,但是现在,他却认识得越来越清晰。至于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些道理铭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潜移默化吧!韩建弘依稀记得自己奉命投军之后没多久,在训练场上,就有教官亲口告诉他,人和人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人天生是奴隶,也没有任何人天生喜欢被别人奴役。

韩建弘依稀还记得,当朱总管下令,将被俘的蒙元将士折价发卖时,所说过的那句话,“他们拿咱们当驴子看,咱们就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哪天他们拿咱们当人看了,咱们自然也会拿他们当人看。这里边没有什么仁恕不仁恕的说法,只有平等!”

韩建弘依稀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少年们坐在火堆旁夸耀各自的祖先。忽然就惊讶地发现,各自的祖辈居然都曾经在李庭芝帐下为大宋而战。而大宋太后带领满朝文武出降后,祖先们所承受的磨难与屈辱,也立刻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丞相伯颜于江畔立帐,左相吴坚领诸将负草而入,唱名跪拜……”家谱中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很模糊,但在火堆旁重新复述到这段文字时,给韩建弘灵魂上带来的战栗,却无比的清晰。(注2)

驴子,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的祖先就是一群驴子!没错,就是一群驴子。在蒙古朝廷眼里,所有汉人都是驴子,哪怕爬到张松和逯鲁曾那样的高位,也是一样!只不过变成了一头可以推磨拉车的大驴子而已,与其他驴子,没任何不同。

然后,少年们就清晰地发现,所谓天命,所谓五德轮回,不过是一块用烂的遮羞布。在陆秀夫背着宋少帝跳入大海的瞬间,华夏已经亡了。现在的朝廷,不过是一群外来征服者的朝廷,他们趁着华夏孱弱,以野蛮征服了文明。

然后,少年们就清醒地站了起来,发誓永远不再跪拜于野蛮之下。

他们早就应该站起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许他们会失败,但是他们却会像个人一样死去,不是继续作为驴子而苟活,继续任凭征服者欺凌。

当时火堆旁立誓的少年,大部分都已经战死了。

韩建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却记不起其中绝大部分人的面容。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心中的梦想,也与那些逝者的面孔一样,日渐模糊。但是,从盐政大使的位置上被赶下来之后,他却又慢慢记起了少年时的梦想和誓言。

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去死。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梦想和誓言不属于族中那些老朽,却属于他们每一个在军中长大的少年。他们不该遗忘,也永远不敢遗忘。

“大人,大人,听说您当初跟吴良谋将军一道,从阴沟里爬进了淮安城?”正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中时,耳畔忽然又传来同僚们充满期待的声音。

“啊——?你说吴良谋啊,那厮从小就不务正业,整天除了爬墙头就钻阴沟。所以,在淮安城下,他的本事刚好就派上用场!”韩老六的记忆,瞬间就又被拉到了自己人生中曾经最为辉煌的时刻,带着几分骄傲,大声回应。

注1: 历史的尘埃(上)中,遗漏了一个注解。儿子犯下滔天大罪而其父辈不受丝毫牵连,历史上只有杨广这么宽厚过。他被困雁门关时,宇文化及兄弟两个盗卖军粮给突厥,被发现后,他却不忍心让宠臣宇文述老来丧子,只给了宇文化及兄弟很轻的处分。宇文述则没受到任何牵连。

注2:左丞相吴坚,以胆小而闻名。曾经作诗言志,“更宜筑屋云烟上,门外莫关谁是非”。1275年,元军兵临宋都临安城下,吴坚出使元军营求和。第二年正月,升任左丞相兼枢密使,再度先赴元营议降,后为祈请使,赴元大都(今北京)呈降表,交宋玺。宋亡后,吴坚悄无声息死于大都。

第569章 历史的尘埃(下)

当年若不是吴良谋毛遂自荐,带领一众山阳子弟从排水沟里钻入淮安,自内部打开了城门。以彼时徐州左军的兵力和实力,即便将淮安城强行攻破,自身也得伤筋动骨。根本无法继续在城中站稳脚跟,更甭提日后南下扬州,打出如今这般丰硕的基业了。

所以,韩建弘虽然在那天晚上失去了一条腿,却一辈子以此为荣。每逢有人当面提及,他都会非常开心地跟对方讲述描绘整个破城经过,纵百遍而不厌。只是,今天他的谈兴刚刚被几个下属蓄意给勾起来,就被门外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声给打了各粉碎。

“谁在外面喧哗?老覃,麻烦你出去看看!”就像刚刚进入洞房却又被强行拎出来陪客的新郎官一样,韩建弘心中说不出有多窝火了。立即板起脸,大声吩咐。

“是,大人!”书办覃不如站起身,一边慢慢吞吞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估计又是户科那边,那帮家伙,一天到晚就没个清静时候!这不快入秋了么,前年分下去的地,又该收一批粮食回来了!”

大总管府推崇集中处理公务,将八局一院两处,都扎堆儿凑在一座院落内。于是乎,其他各级官府就上行下效,将治下各科各曹,也尽量安置于同一个院子。哪怕一时安置不开,也会摆在相邻的地段上,方面彼此往来。

故而,韩建弘等人所在的扬州路兵科,左侧紧邻着的就是扬州路户科。但是与兵科每天门口罗雀的情况大相径庭,户科那边,从早到晚都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就差一点便要将房顶都挤出个窟窿来了!

然而,今天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书办覃不如刚走到兵科的内堂口,连头都没从门帘探出去,就立刻倒退着返了回来,“大人,不是,不是户科,是咱们,咱们兵科。好多人涌进了院子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城管都快挡不住了。大人,您赶紧出去露个面吧。要不然,就得出大事儿了!”

“来找咱们?你们贪墨别人的退役安置费了?”韩建弘闻听,立刻被吓了一跳,质疑的声音脱口而出。

前一段时间他自暴自弃,所以对兵科的日常事务不闻不问,全凭着副知事唐涛和书办覃不如等人打理。而据他观察,这几个下属都有些小家子气。每月目睹上数千贯的退役士兵安置费用从眼前滚过,难保不会动一些花花肠子。

“没有!”副知事唐涛等人闻听,立刻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否认。“大人,冤枉!我等冤枉!我等都是圣,都读过圣贤书,知道国法和廉耻!”

“没有就好,不需要喊这么大声!没有的话,无论什么人打上门来,韩某都未必怕了他。否则,哪怕你等只克扣了一元一文,韩某说话都硬不起来,也很难保证你们平安无事!”未曾想到众人的反应如此激烈,韩建弘愣了愣,冷笑着补充。

唐涛等人听了,脸色顿时又是一红。犹豫再三,终于用蚊蚋般的声音回应,“晚,每月晚发一两天,肯定是难免的。您老想想,光是扬州城,需要定期给伤残紧贴的,就千八百号人呢。还有许多伤兵家不在扬州,属下们还得再专门走手续给他拨往地方。所以,所以,属下,属下等有时候怕,怕钱放在屋子里不安全,就,就将其存进淮扬商号柜上。随时用到时,随时再去商号支取!”

“该死!”韩建弘闻听,忍不住低声斥骂。“你们几个蠢货!每月那么高的俸禄难道还不够花,还打这种龌龊主意?万一被内务处查到,你们就等着去挖一辈子煤吧!”

作为曾经的盐政大使,他当年每天过手的铜钱就有数千贯。任期内亲手查出并处理的内鬼也超过了百人,所以太清楚金钱周转方面的的猫腻了。

钱存在商号的柜上,是有利息拿的。虽然商家给的点数不会太高,但数千贯的额度,每多存一天,就能多出几百文的钱息来。这些生出来的钱息,当然不会与本金一道发给退役老兵们。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油水,进入了几个当事人的腰包。

“大人饶命,我等以后再也不敢了!”被韩建弘身上突然冒出来的凌厉杀气吓得亡魂大冒,几个兵科衙门的属吏登时跪倒于地,大声求肯。“我等,我等也是从别处学来的这招。我等以后真的不敢再干了,请大人手下留情!”

“留情个屁,老子自己都得被你们活活害死!”韩建弘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心中比接连吃了一百只大苍蝇都要难受。

其实按照大总管府当前所颁布的律法,唐涛等人的作为即便被抓到,也很难被定罪。但这种龌龊手段,却令他没法不感到恶心。“你们这帮王八蛋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每月好几贯的俸禄,年底还有大把的分红。你们就差那几百文了?还是不占点儿便宜就觉得自己亏得慌?!”

众属吏被骂得无言以对,只管流着汗叩首。韩老六看到了,难免又是一阵心软。“罢了,罢了,反正我已经是这样了,就替你去担下来算逑!奶奶的,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你们这群王八蛋做手下!”

骂过之后,架起拐杖,晃晃悠悠就往门外走。众属吏见到了,赶紧跳起来,帮开门的帮开门,搀胳膊的掺胳膊,就期盼外边闹事的人看在自家上司缺了一条腿儿的份上,能主动偃旗息鼓。

结果才走到屋子外,他们就立刻在心中破口大骂,“奶奶的覃不如,你瞎了眼睛。闹事,闹事还有排着队闹的吗?这上百条汉子,谁都没缺胳膊没少腿,哪里有半点儿退役伤兵的模样?”

“怎么回事?谁在外边喧哗?”韩建弘见到屋外的整齐的人流,也觉情况跟覃不如先前汇报的完全不一样。然而他却没时间去再具体地了解,只能暂且强撑起兵科知事的架子,大声追问。

“大人,您可算出来了!忙死我了!”话音刚落,专门负责接送他上下班的家丁韩九十五就跑了过来,顶着满头大汗汇报,“应募,他们都是前来应募当兵的!小的怕他们乱挤,就让他们在外边先排了队。还有,多亏这几位城管大哥,要不是他们赶过来帮忙,这帮家伙估计能直接闯到您的屋子里头去!”

“应募?”韩建宏微微一愣。今天的事情可真新鲜!扬州城里,居然又有人愿意当辅兵了,并且一来就成百上千!要知道,早在半个月前,为了给第六军团招募辅兵,兵科都专门派员到天长、如皋这种县城去支摊子了。跟地方兵曹小吏一道说破了嘴皮子,才勉强拉起千把人来。

“见过韩头!”正发愣间,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城管一道跑上前,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一句“韩头”,立刻就让韩建弘又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先抬起手,认认真真地给城管们还了个军礼,然后哑着嗓子说道:“谢谢,谢谢弟兄们。你们,你们几个也是老左军出来的?”

“报告长官,小人谢得兴,是在黄河北岸投的军!他们几个,他们几个都是我带过的兵!”黑衣城管的小头目并拢双腿,大声回应,“我们都是去年在江南受的伤。上头见我等胳膊腿儿还算利索,就让我等都转行当上了城管!”

“大伙都辛苦了!”韩建弘再度举手,向众黑衣城管行礼。“等会儿完了事情别急着走,中午饭我请!”

“不敢,不敢,韩头,弟兄们只是路过这儿,怕出乱子,才顺手管了管。你别破费,我等还有别的事情呢。韩头,心领了。您真的别破费,我等心领了!”众黑衣城管也再度举手,恭恭敬敬地向韩建弘还礼。

这些人或是缺了手指头,或者是空了袖管,还有的脸上带着丑陋的伤疤。但言谈间,却都充满了普通人身上少见的自信。仿佛那些伤疤都是绶带般,证明着他们昔日的辉煌。

“那就改天!大伙随时抽空过来,我随时安排!”韩建弘知道众城管受纪律约束,所以也不勉强大伙。笑了笑,低声补充。

“谢谢韩头!您先忙着,我等有空一定过来看您!”

“韩头,您先让人支张桌子出来。这些人都是报名当兵的,不会闹事。我们先替您看着!”众城管七嘴八舌,很热心地给韩建弘出主意。

到了此刻,韩建弘才有时间找下属解惑。抬手拉过正准备去搬桌椅的副知事唐涛,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派人昨天四下里贴告示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不是告示!”副知事唐涛咧了下嘴,低声回应,“是,是大总管他,他老人家施的高招。大人,您肯定还没来得及看。公文是今天早晨才发下来的,说,说只要能当上战兵,立刻授田十五亩,并且还准许随意买卖。这帮,这帮家伙肯定是冲着那十五亩良田来的。奶奶的,这帮家伙的鼻子可真尖!您瞅着吧,这不过才开了个头,接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要打破了脑袋当兵吃粮呢!”

第570章 新血(上)

“就十五亩?”毕竟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即便在家族中不怎么受待见,但也没觉得十五亩的土地有多大诱惑力。况且眼下市面上虽然可供转手的田产不多,面积也比较零散,但靠近运河两岸天字号水田,每亩不过才五贯旧钱,折合新钱两贯半。年青人随便在城里找一份事情做,差不多两三个月的工钱就能买上一亩,何必为了还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的十五亩良田挤破了脑袋?!

“哎呀,我的韩大人!”见到自家上司那满脸不屑的模样,副知事唐涛急得直跺脚,“您可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知道赚钱有多难。咱扬州城里的各行各业报酬是高,可架不住花钱也快啊。甭说十五亩良田,即便是最下等的山田,十五亩也够很多人不吃不喝攒两、三年了!况且在大总管的公文里头,这十五亩只是开了个头。以后每多立一级战功,就又能多赚两亩!”

“可不是么?属下就是身子骨不成,否则属下都想着去投笔从戎了!”书办覃不如搬着三张桑木软弓,从二人身边快速跑过。“咱们淮安军,什么时候打过败仗?只要不倒霉催的死在战场上,几场仗打下来怎么着还不得捞它个十级八级的功劳?!”

这句话,才说到这正点子上。不是扬州城的百姓们突然就被十五亩地的好处晃花了眼睛,而是收获和风险,实在大得不成比例。所以年青人们才争先恐后来报名投军,以期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立身之资。

“这,他奶奶的,这……,啊呸!”一瞬间想清楚了里边的所有弯弯绕,韩建弘不觉大失所望。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当年奉命投军之时,所报的心思恐怕也没多光明。于是乎,已经涌到嘴边的斥责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化作一口吐沫,愤愤地吐在了地上。

说话间,覃不如等人已经在院儿内支开了摊子,开始记录应募者的姓名、籍贯、住址,然后分头领到一边去做最基本的身体测试。

这些都属于兵局的日常工作,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做得无比熟练。根本不用韩建弘这个上司插手,就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众前来投军的少年们,则排着队去做下蹲,举重,投掷,开弓以及其他基本测试。顺利通过者,就兴高采烈,好像关扑得中一般。而那些测试不合格者,而垂头丧气,仿佛整个人生都瞬间变得昏暗无光。(注1)

兵科知事韩建弘在旁边看了,免不得又紧皱起了眉头。总想找机会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告诉前来投军的少年们,当兵打仗并非儿戏,每个人都应该做好随时为国献身的准备。却又唯恐对众人的打击过重,导致兵科又恢复先前那种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一时间,直憋得脸色发黑,头皮发紫,嘴唇颤抖来颤抖去,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正憋得欲仙欲死之时,专门负责接送他上下班的家丁韩九十五又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将嘴巴贴在他耳边,低声汇报,“大人,侄少爷来了。在大门口等着拜见您!”

“哪个侄儿少爷,你说清楚点儿!”韩建弘闻听,脸色更是黑得厉害,皱了下眉头,低声吩咐。

“是,是长房大爷膝下的老二,当年托您的关系进的讲武堂一期。”家丁韩九十五不愧为贴心狗腿子,毫不迟疑地给出最恰当答案。

“让他进来,有话就在院子里说便是!没看我现在正忙着么?”又皱了下眉头,声音里透出十足的不耐烦。

并非他这个做叔叔的摆官儿架子,而是这几年的经历,实在令人心寒。当初若不是为了照顾族中子弟,他也不至于一头撞到自家大总管的枪口上,丢了盐政大使的肥差。但那些受过他好处的族人们呢,在他落魄时有谁上门来看望过他?有曾经谁过来陪着他喝几杯闷酒,听他说几句牢骚话?一个个能跑多远就多远,好像他韩老六就是个衰神附体下贱货,谁沾上谁就会倒八辈子邪霉一般。

现在好了,听闻连胡大海这种牵扯进惊天大案的人都还有重见天日之机,亲戚们就又来烧他倒霉老六的冷灶了!嘿,当韩某人是属螃蟹的么,放下爪子就记不起一刻钟之前的事情!

然而无论他高兴不高兴,该来的人还是会来。大约过来三分钟左右,有名嘴巴上刚刚长了一圈绒毛的魁梧少年,跟在韩九十五身后从院子外挤了进来。离着老远,就躬身施礼,“小侄青云,见过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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