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酒徒作品男儿行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这是兵科,不用施家礼!”韩建弘冷着脸侧开身,然后举手到右侧额角,以标准的军礼相还,“你也是当兵的人了,应该懂得规矩!”

“是!”韩青云立刻站直身体,端端正正地举手敬礼。然后又迅速堆起笑脸,低声道“;六叔,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您看起来气色比原先可是好多了!”

“那当然,你六叔我心宽体胖,能吃能睡!”韩建弘嘴角上翘,笑着回应,“有事情么,有事情就赶紧说。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情况有点儿特殊。这么多人前来投军,我这个当兵科知事的,不能不把关口把得严一些!”

“是,六叔您做事向来认真,这点,连讲武堂的教头们提起来都佩服得很!”韩青云闻听,立刻又笑着大拍自家叔叔的马屁。然后将身体凑得更近一些,带着几分不甘心的味道补充:“其实侄儿今天来找您,主要是想跟您汇报一声。侄儿今天从讲武堂步科毕业了,即将补充进第二军团二零六一团,任一营一连副,兼第三都的都头,加御侮副尉职。”

“二军团第六旅一团一营副百夫长?”韩建弘一瞬间,就将对方的话转换成了自己所熟悉的说法,同时在脸上也涌出了几分真诚的笑意,“不错么,到底是天子门生。一毕业就做了副百夫长。六叔我当年向你这么大时,只能蹲在大都督身边做个小小的参军!”

“六,六叔……”韩青云闻听,忍不住咧了下嘴,低声抱怨,“六叔又打趣我。我这个连副,怎么可能跟您老当年比。”

“怎么不能?”韩建弘惊讶地皱眉。旋即,又讪笑着摇头。当年徐州左军只有一千出头战兵,四千多辅兵,所以一个战兵副百户的位置,远远珍贵过于他这种无兵可带的参谋。而现在,淮安军光战兵就高达十三四万,一个小小的连副,前途当然就比不上能留在参谋本部,随时都可以见到朱总管本人的高参了。

想明白了此节,他就推测出了自家侄儿今天前来的目的。于是乎,又笑着摇摇头,低声说道:“御侮副尉也不错了,军饷每月五贯呢。比我这个兵科知事都高了。况且你又是在徐达将军的麾下,有的是仗打!好好干,咱们老韩家,今后就得看你了!”

“六叔!”韩青云急得直跺脚。他今天刚刚得知自己的去处,本想着找眼前这个当过盐政大使的六叔走走门路,看看能不能给换个位置。哪怕不能进枢密院那种前途远大的要地,至少也得想办法活动进第一军团,跟在朱总管身边建功立业。谁料对方根本不肯出手,反倒接二连三拿场面话来搪塞敷衍。

“我说得是实话!”韩建弘知道自家侄儿的想法,干脆直接撂下了脸。“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别人就该去前线真刀真枪的拼命,而你就该留在后边袖手旁观?!况且你既然读完讲武堂,应该知道所谓摇摇扇子就破敌十万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戏文当中,根本不可能是现实。而事实上,从咱们大总管本人,到徐达、胡大海、吴良谋,谁今天的地位不是拿命换回来的?七大军团都挥使,连同下面各旅的正副旅长,谁没有亲自拎刀上过前线?想凭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指挥动麾下的百战老兵,狗屁,你没点儿真本事,谁肯放心把命交到你手里头?!”

情急之下,他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儿高,立刻把周围许多刚刚通过选拔的辅兵给吸引了过来。大伙纷纷侧起耳朵,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韩建弘自己,则是越说,思路越顺畅,越说,嘴巴越是利索,“军中是最不讲人脉的地方。是骡子是马,拉到前线遛遛就清楚了。生死关头,大伙才不会看你是谁家的侄子,谁家的儿孙!你够种,敢顶着箭雨往前冲,大伙自然肯把后背交给你。你没见到敌人就先软了腿儿,即便是逯鲁曾的亲孙子,大伙也照样鸟不都鸟你。更甭指望大伙会听你瞎鸡(巴)指挥!”

“我知道你不服气!”看着侄儿脸色窘得发紫,顿了顿,他继续大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大伙,个个都藏着私心。没关系,老子当年投奔大总管时,跟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一样,也想着撤退在前,冲锋在后。也想着送死你去,立功我来!但既然当了大总管的兵,既然穿上了那身铠甲,你早晚都会忘掉那些歪心思。你早晚都会记起来,自己是谁的种,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战!然后你才会发现,自己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此生不枉为七尺男儿!”

注1:关扑,古代赌博之一,类似于六合彩。

第571章 新血(下)

“……,早晚都会记起来,自己是谁的种,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战!然后你才会发现,自己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此生不枉为七尺男儿!”

略带嘶哑的声音,瞬间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那些前来报名分地的少年们明显没打听懂,先是愣愣地以目互视,然后又迅速将目光落在韩建弘涨红的面孔和始终夹在腋下的拐杖上,若有所思。

一众兵科官员们,则全都呆立在了当场。谁也没想到,平素闭着眼睛尸位素餐的韩知事身上,居然也有如此热血的一面。

最为震惊的还是御侮校尉韩青云,记忆中,自家这个六叔自打失去盐政大使的职位后,就变得有些自暴自弃,很少大声说话,更是轻易不与人争论是非。然而今天,这位六叔却忽然又重新振作了起来,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在一片惊诧或者钦佩的目光中,韩建弘深深吸了口气,继续扯开嗓子高吼,“的确,这天下没有傻子!没点儿好处的事情谁干啊?!不是为了十五亩地,大伙干点儿啥不比当兵强?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究竟什么时候起,才过上了想干点啥就干点儿啥的日子?若是没有当兵的在前头拎着到底厮杀,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现在除了蹲在城门口要饭,还他娘的能干点儿啥?!要是谁都不去当兵,谁当兵都是为了自己心中那点儿小算盘,万一鞑子杀回来,你们和你们的家人,还能他娘的落下点儿啥?!”

这些问题都非常简单,同时又仿佛无比的高深。众少年们被问得面如土色,眨巴着眼睛,交流着彼此的目光,一步接一步偷偷地将双脚向后挪!

他们无法回答,也没有勇气回答。刹那间,他们眼前这个相貌平平,还缺了一条腿的男人,竟然变得无比得魁梧伟岸。令他们看向他的面孔时,不由自主地就采取了仰视姿态。不由自主地,就将头侧开,以免被他看见自己隐藏于心底的小器。

御侮校尉韩青云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人群中好生尴尬。讪讪呆立了半晌之后,才终于又鼓起了余勇。又向前凑了半步,轻轻拉扯韩建弘的衣角,“六叔,侄儿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情……”

“稍等!”韩建弘轻轻推开他,努力调整了一下激荡的心情,换了另外一种相对平和的语调,对着所有人说道:“路都是自己走的。你们都是大人了,没有人能强迫你们怎么做。也没有人能强迫你如何去想。但是你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将决定你们自己的明天。也将决定整个淮扬的明天。所以,请大伙务必好自为之!”

说罢,也不用人搀扶,杵着拐杖,摇摇晃晃地朝屋子中走去。留下身后一地的困惑与崇拜的目光。

“六叔,六叔!”韩青云在原地又发了好一阵儿愣,才猛地大叫了两声,追进了屋子,“六叔,您不用帮忙了。小侄知道该怎么做了!其实小侄今天来,并不光是想求您帮忙。小侄……”

“你再等等……”韩建弘摆摆手,用手指按住自己的额头,用力揉动。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心中那团滚来滚去的烈火。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未曾如此激动过了?他根本算不清楚。也许是在失去右腿之后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更久,或者说从没有过。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团烈火,在自己心中将再也不会熄灭,只要自己还活着!

“六叔您,您没事儿吧?”韩青云看得心里紧张,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事儿!”韩建弘又擦了擦眼药,笑着摇头。“还有什么事情?说吧,除了替你活动换个安全点的差事,其他能帮的我尽量!”

“不,不用了。我带的是第三都是燧发枪都,其实挺安全的!”韩青云闻听,赶紧讪讪地摆手。“我今天来,第二件事情是,是,是老太爷和三奶奶,想请您和六婶回家去坐坐。老太爷最近身体不太好,老是惦记着您。说他,说整个韩家,都对不起克昌!”

听到最后两个字,韩建弘的身体隐隐就是一颤。“克昌”是他投入淮安军之前用的名字,如果不算其他的叔伯兄弟,他应该是韩家三房的二孙少爷,而不是韩老六!老太爷则是他祖父的大哥,韩家庄的族长。而他娘亲,则是三房媳妇,韩青云这一辈少年的三奶奶!

一年多以前,正是韩家庄的三奶奶,在酒楼里胡乱吹牛,导致他一头撞在了自家大总管的枪口上。一年多以前,正是因为韩老太爷逼着他往大总管府其他要害部门安排韩氏族人,导致他受到其中两个败类的牵连,蒙受了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

所以自打被降职为兵科知事后,韩建弘借口公务繁忙,就再也没回到族人在城外买下的大宅院里居住。他的妻子也不愿意看到族人们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很快就找了借口搬了出来。如今夫妻两个在城里买的新家,虽然只有四间房屋外加一处占地不足三分的院子。却也温馨和睦,平素也少了许多是非。

所以听闻族人想请自己和妻子回家,韩建弘本能地就在心中涌起一股排斥之意。去年他落魄时没有族人雪中送炭,如今发现他依旧存在东山再起的可能了,老太爷立刻就琢磨着锦上添花,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忒精?怪不得韩家从山阳湖迁到扬州之后,在生意场上就无往不利。有这么一位精明的老太爷居中坐镇,韩氏家族想不发达都难!

“六叔——?”迟迟得不到韩建弘的回话,韩青云心里有些着急,拖长了声音催促。

“我最近忙!”韩建弘拿眼睛向外边看了看,非常平静地摇头。“你回去告诉族长和我娘,等忙完了这阵子,最迟下个月初,我一定回去看他们。虽然已经分家单过了,但我毕竟还姓韩,常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说着话,他又将目光转向窗外。转向那群生机勃勃的少年们。

每个人身上,都洒满了阳光。

每个人身上,仿佛都有他自己当年的影子!

第572章 经验(上)

“隔壁是谁刚才喊得那么大声?”初秋的阳光下,朱重九一边搓着手中稻粒儿,一边饶有性致的询问。

扬州路户科知事杨原吉赶紧快走几步,凑上前,陪着笑脸回应,“启禀都督,是韩老六。那厮虽然平素有些稀里糊涂,却是个有良心的。关键时刻总能靠得住!”

“你也是老左军的人?你把我要来户科的事情告诉他了?”朱重九闻听,立刻轻轻皱眉。手里的稻谷像金沙一般,缓缓漏在了一个收夏粮专中的芭斗当中。

“都督,小人冤枉!”杨元吉闻听,立刻吓白了脸,举着右手高声自辩,“小人的确是老左军出来的,但小人当年在苏老大人麾下做管钱粮的帐房,平素跟韩老六他们这些参军根本没机会来往!小人,小人可以对天发誓,跟韩老六没任何交情!小人,小人今天早晨得知您要过来后,就没机会再出大门,更没机会将消息泄漏给外人!”

“嗯?”朱重九闻听,又轻轻皱了下眉,将责问的目光迅速转向了紧跟在自己身侧的徐洪三。

“都督勿怪,末将也是汲取了上次的教训,所以才多采取了一些防备措施!”徐洪三立刻敬了个军礼,低声解释。随即,又快速朝着周围的扬州路户科官吏敬礼,“若有得罪之处,徐某这厢先赔罪了。过后无论诸位是打是罚,徐某都认!”

“徐将军多虑了!”

“徐将军应该的。主公乃万金之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闪失!”

“不过是在屋子里闲坐了片刻,我等求之不得。真的当不起徐将军如此客气!”

“前车之鉴未远,徐将军多……”

众户科官吏又被吓了一大跳,纷纷侧开身,然后乱纷纷地以军礼和民礼相还。

无论按照官职品级,还是按照跟朱重九之间的距离远近,徐洪三都比他们高出太多。所以哪个敢因为被勒令在屋子里多蹲了一会儿而抱怨?况且自家主公上回遇刺,就是因为提前被刺客得知了具体行程的缘故。那段末日来临般的记忆,至今历历在目。所以大伙与其在出了事情之后个个急得如丧考妣,宁愿提前谨慎一点儿省掉麻烦。

朱重九见状,也不好再过多责备徐洪三。想了想,对着杨元吉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刚才的话就真的冤枉你了。抱歉,我本不该如此多疑!”

说着话,也主动给杨元吉敬了个军礼。顿时,把个扬州路户科知事杨元吉吓得两腿一哆嗦,“噗通”一声就栽到了粮包垛上。嘴唇哆哆嗦嗦,哆哆嗦嗦濡嗫了好半晌,才带着几分哭腔说道:“都,都督。小人,小人不冤枉!一点儿都不冤枉。小人刚才,刚才虽然没给韩老六通风报信。可,可是真的曾经存心想替他说好话来着。他去年被降职,的确是咎由自取。但,但他却跟小人一样,早就把性命卖给都督。虽,虽九死而无悔!”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是好样的!”朱重九最见不得人哭,笑着伸出一只胳膊,将杨元吉用力扯了起来。“不要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既然是从老左军出来的,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下跪!”

“小人,小人刚才没跪。是,是趴,趴在了那儿!”杨元吉不敢违抗,顺着手上传过来的拉力快速爬起,顶着一脸鼻涕眼泪低声自辩。“小人,小人知道都督不待见这个,所以,所以小人刚才膝盖就没着,没碰到粮包!”

“你小子啊?”朱重九笑着摇头。这个杨元吉一看就是个曾经在蒙元地方官场上打过滚儿的积年老吏,油滑、胆小、谨慎,但是同时又特别擅长把握机会。只是才能与其他各方面恐怕有一些短板,否则也不会以老左军仓库帐房的资历,熬到现在才是个地方上的户科知事。

但是在具体用人方面,他也不想对政务院做太仔细的干涉。因此想了想,又笑着补充,“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都是好样的,做事都很用心。咱们淮扬如今正在大步向上走,只要努力跟得上队伍者,将来前途绝对不止于此。这点,朱某不说,想必尔等平时也能感觉得到!”

“多谢主公盛赞!我等必竭尽全力!”杨元吉立刻退开数步,与自己麾下的属吏们一道,按照今早听闻主公要来视察的消息之后偷偷排练过的套路,齐声表态。

“好!大伙都不必客气!”朱重九笑着点头,然后将左手心里最后了几颗稻粒凑到一起,缓缓丢进芭斗。“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今天到这里来,主要就是看看夏粮入库的情况。看到门口交粮食的农夫排起了长队,看着你们做事都有条不紊,我自己心里就立刻安生了许多!”

“主公放心,此乃臣等份内之事,绝对不敢怠慢丝毫!”众扬州路户科的官吏们,又躬下身躯,齐声表态。

朱重九又笑着点点头,目光从芭斗中的稻粒上扫过,然后信步走向下一排靠近后门的临时周转仓库。

兵科的后门,正对着的是一条与运河相连的小河。为了运输方面,户科很自然地就在后门所对的河畔修了一座简易码头。大批基层差役根本不知道今天会有“大人物”要来,正在指挥着临时招募的力工们用独轮车,将成袋成袋的稻谷,朝码头旁停靠的货船上运送。

徐洪三轻轻丢了个眼色,周围立刻有化妆成寻常差役的亲卫,快速走过去,与码头上正在干活的差役们混在了一起。并且悄无声息地在码头与后门之间排出了一道隔离墙,避免任何人突然暴起发难。

朱重九见了,心中立刻就涌起了一丝疲惫。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这杨元吉问道:“那边仓库里装得也是夏粮么?准备运到哪里去?怎么看起来袋子的颜色与这边明显不同!”

“那不是夏粮,是户局委托沈家从专程南洋购买回来的占城稻谷。原本想留着做种子的,但是后来发现集庆路那边早就有了引种,并且繁衍数代之后比占城稻更适合淮扬的天气。所以户科今年收了夏粮之后,就准备明年让各地都改种集庆稻种,把库存占城稻种全都送去江边磨坊,脱了壳做军粮!”杨元吉非常有眼色地追赶上来,小心翼翼地解释。

“差别大么?”朱重九困惑地皱了下眉头,非常耐心地询问。

对于稼穑诸事,他乃十足的外行。但好歹另一个灵魂所携带的信息量足够丰富,不用太仔细琢磨,就明白长江流域的气温远远低于越南老挝一带,所以稻谷引进过来之后,难免会存在适应性问题。

果然,杨元吉给出的答案,和他想像的相差无几。“主公英明,区别肯定有一些。占城那边来的稻谷,颗粒略比集庆稻大,也略比集庆稻齐整。但占城稻插播之后,会死掉一部分秧苗。而集庆那边运过来的稻种,就不会出现这类的问题。所以仔细核算下来,咱们淮扬百姓还是种集庆稻更好!”

“集庆稻在春天时比占城稻可以早插半个月的秧,收完了第一季之后,农夫们可以不慌不忙地插第二季。不像占城稻,万一耽搁了几天,节气就过去了。再插秧就很难保证收成!”另外一名户科副知事夏柳松也追了上来,笑着补充。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边!怪不得人们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朱重九闻听,又嘉许地点头。然后再仔细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缓步走到了后门口,俯身在地上捡起数粒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稻谷,举在眼前慢慢观瞧。

的确比刚才他把玩过的另外一批稻谷饱满,稻壳的颜色也更有光泽。但是传进鼻孔里的气味却要略差一些,好像在隐约宣示着此物与当地品种的不同。

“粮食装船之后,户科会有专人负责打扫地上的遗漏。重新筛干净后,颗粒归仓!”杨元吉眼巴巴地跟过来,小声解释。

“嗯!”朱重九笑了笑,姑且听之。颗粒归仓的承诺,在另一个时空都粮食运输过程中都做不到,更何况在眼前?光凭着简单的扫帚和簸箕?但对于这种事情,他也没必要过于严苛。毕竟从今天亲眼看到和听到的情况来判断,扬州路户科的日常运作非常流畅,几个官吏做事也极为用心。

想到官吏的素质,他的思维又开始迅速跳跃,“最近运河上过往的粮船多么?咱们淮扬粮价下来了,有没有人就地收购粮食往北边卖?”

“这个?这个……,主公勿怪,且容,且容属下仔细想想。”杨元吉的思路跟不上朱重九的节奏,迟疑了半晌,才用非常不自信的语气给出了答案,“运河上过往的粮船明显比往年多。至少,至少多出了三成。但,但从咱们淮扬收粮的商贩却没几个。第一,咱们当地的商贩都有的是生意好做,看不上倒卖粮食那点儿辛苦钱。第二,咱们淮扬的粮价虽然比往年低了一大截,但是还远高于江南。所以从咱们淮扬收购粮食很不合算,再往南一些,去张士诚那边才好!反正都走水路,往返加在一起也差不了半个月的日程!”

“主公,需要设卡把粮船截下来么?卑职听说今年北边很多地方都闹旱灾,麦子收成非常差。”副知事夏柳松的反应速度,略高于杨元吉。紧跟着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询问。

“不用!”朱重九想都不想,迅速摇头。随即,回过头,大步流星走向正在院子内不远处对着粮食发呆的刘基,用只有双方才能听清楚的声音吩咐,“回头派人给沈家和船帮撮合一下,让沈家运几批占城稻,交给船帮贩往大都。听说北方夏粮收成不好,咱们好歹也替老朋友哈麻分一次忧!”

第573章 经验(下)

“运粮?主公,请恕伯温愚钝!”刘伯温正琢磨着如何趁北方干旱的机会痛下杀手,猛然间闻听自家主公居然要主动帮蒙元朝廷化解缺粮危机,忍不住皱着眉头询问。

“无他,不想让蒙元朝廷轻易做出取舍而已!”朱重九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解释。“运河上向北去的粮船,据说比往年多出了三成。这恐怕不完全是因为天旱的缘故。与那些王爷们竞相将土地圈起来养绵羊,想必脱不开关系。既然如此,咱们何必不帮哈麻将大都城内的粮价稳定下来,让那些王爷们更积极地把良田变成牧场?”

“然后等时机一到,主公就突然发难截断运河,蒙元那边粮食立刻难以为继!”刘伯温听罢,顿时心中一凛,回国头来望着朱重九,愣愣地说道。

这,可比他刚才正在想的计策狠毒了十倍。先给北方提供大量的粮食,将已经渐渐露出的缺粮危机遮盖下去。直到危机大到彻底无法收拾,再来一个釜底抽薪。届时,蒙元朝廷恐怕连最基本的赈济粮食都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军民百姓纷纷饿死!

自家主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阴狠了。是不是自己平素给他献毒计,献得太多了一些,以至于彻底改变了他?

刹那间,刘基刘伯温就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板处“哧溜溜”直逼自己的顶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重九却又笑了笑,毫不经意地补充,“如果现在就放任北边的粮食涨价,万一令妥欢帖木儿察觉到,来年肯定又要强行把牧场变回农田。而只要粮价波动没那么厉害,蒙元朝廷就不会断然采取措施。偏偏北方麦田产量不高,养羊远比种麦子划算。如此,那些蒙古王公贵胄,就更愿意找人放牧而不是种庄稼。而他们开辟的牧场越大,就越舍不得跟咱们这大买主翻脸。妥欢帖木儿想插手咱们与福建蒲家之间的战事,就越容易受到那些王公贵胄的擎肘”

原来还是为了避免两头作战!刘基刘伯温闻听,正从脚底板处往上涌的寒气,立刻就又下降了一大截。但是自家主公真的仅仅为了避免两线作战么?真的没想过在北方人为地制造一场大饥荒?抬起头,目光迅速从朱重九脸上扫过。依旧是那幅人畜无害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一种商业手段,就好比……”没来由被刘伯温看得心里发虚,朱重九顺嘴解释。然而,话说到了一半儿,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话题继续。

在朱大鹏的记忆中,有的是类似的营销手段。比如说先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打印机,然后以十倍以上的利润出售墨粉和墨盒。再比如先用免费的软件占领市场,然后再通过软件的衍生品,或者夹带广告来收回资金。林林总总,都远比粮食和羊毛之间的关系复杂。

然而,除了他自己之外,整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拥有同样的记忆。所以无论跟任何人解释,都难免会把问题越解释越复杂。

这突然间的迟疑,落在刘伯温眼睛里,则变成了良心未泯,或者欲盖弥彰。因此后者立刻又笑着摇了摇头,抢先说道:“两国交锋,无所不用其极!主公不必多说,一切交给微臣去做就是!”

“那……”朱重九张了张嘴巴,想再补充几句,但终究想不出该从何处说起。于是乎,也摇了摇头,笑着道:“那就有劳伯温了!趁着最近各部陆续开拔过江,咱们俩还能在扬州闲上几天。你让参谋部尽快拿出一个方略来,给我过目后立刻付诸实施!”

“遵命!”刘伯温收起笑容,郑重施礼。

朱重九冲着他点点头,笑着走向扬州路户科的前门。该看的,他已经看过了。一些以往不太有把握的东西,如今在心里也有了实底儿。所以他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于户科逗留。否则的话,非但会让地方官员们感觉到压力太大,他自己本人也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然而,当脚步刚刚出了户科的大门儿,远远地看见隔壁兵科衙门前报名参军的长龙。他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停住脚步,对紧跟在身侧的徐洪三询问:“辅兵从各军团剥离的事情,枢密院那边已经着手开始做了么?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近卫旅下面的各辅兵团,反应如何?”

徐洪三早就习惯了在做贴身侍卫的同时,兼职贴身参谋,想了想,大声回应,“启禀主公,刘知院已经着手再做。但动作不大。目前给南下的各支队伍,搭配得还是原来的辅兵。只是在数额方面,多少做了一些裁剪。截留下来的各支辅兵,则暂时留在扬州城外的军营中。先尝试着统一整编,统一训练。然后再根据具体需求,陆续向外调拨!”

“子云是个谨慎的!”朱重九笑着点头,随即,又低声吩咐:“明天你去枢密院一趟,跟他知会一声。就说我发现韩老六能说会道,可以去帮忙训练辅兵!”

“是!”徐洪三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所包含的内容,愣了愣,脸上涌起一丝惊喜。

都督还是原来那个都督,无论新人如何得势,他心中却始终都没有忘记当初一起打天下的老弟兄。无论老弟兄的表现有多令他失望,只要能痛改前非,他就不吝再给对方一个机会。让对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并肩而战。

可共同打江山,也可以共同享受富贵。这样的主公,谁还能忍心弃之而去?这样的主公,谁遇见后,还能不死心塌地的追随?

正感慨间,却见刘伯温又快步追了上来,低声提醒:“主公,今日前来投军的青壮颇多。微臣本该为主公贺。然而那么多田产分下去,岂不是会有很多人要去种地?此策,似乎与主公先前倾力扶持工商之策略有不符!”

“伯温果然看得长远!”朱重九听了,只是略作斟酌,就笑着摇头。“无妨,种地的收益终究有限。并且要严重受气候和时令的影响。而只要江水不断流,作坊就能持续运转。就能不断地将羊毛和棉花纺成线,织成布,而后行销天下。所以今后的天下大势就是,种地不如养羊。而养羊,终归不如开工厂和作坊。只要我淮扬不被敌军攻陷,这便是常理。而百姓们,最终必将彻底改变他们的谋生方式,被迫或者主动从土地上转移到城市当中!”

“这……?”听朱重九说得如此自信,刘伯温微微一愣,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困惑。

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给对方听的问题,朱重九笑了笑,轻轻叹气。圈地运动和羊吃人,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里,不是传说,而是血淋淋的现实。所谓“工业化国家的猪,都比纯农业国家的百姓吃得好!”,也不仅仅是一句笑话。

另一个时空中,还有一个更生动的例子就包产到户。当农民们又一次获得土地之时,他们是何等的欢欣鼓舞。而短短三十年不到,务农就又变成了一件苦差。大量的田地被抛荒,大量的农夫宁可跑到城里来做最简单的工作,拿最低的薪水,也不愿意再回到各自的故乡。

只要工业化开了头,传统的农业,就迅速失去容身之地。此乃人类文明发展的经验之谈,只可惜,周围没有人能听得懂。

想到这儿,朱重九把心一横,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伯温,我有几卷书,乃师门秘传。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找时间到我家里来取。”

“主公的师门秘传?”刘伯温闻听,又是微微一愣,旋即脸上就涌满了狂喜。上前半步,躬身下拜,“多谢主公!主公知遇之恩,伯温纵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他一直就不相信朱重九只是个简单的杀猪汉,他的自尊,也不准许朱重九真的是个大字不识的屠夫。大字不识的屠夫,写不出《沁园春》那样霸气的绝妙好词!大字不识的屠夫也不可能造出那么多巧夺天工的神器。

唯一一种解释就是,朱重九曾经像张良那样,偷偷拜过一个隐者为师,并且得到了其倾囊相传。这是刘伯温最能接受,也最符合其想象的一个答案。而今天,朱重九居然主动揭开了秘密,并且愿意将其所学与自己共享,让他如何能不激动莫名?

“伯温快快请起!”朱重九双手扶住刘伯温,笑着补充,“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早晚都要流传出去的。所以,干脆先从你这里开始。”

说着话,他又迅速将头转向徐洪三,“你明天再让枢密院给王克柔和吴永淳两个下一道命令,从即日起,若是有北方百姓过河逃难,就尽量放行。咱们淮扬既然不缺粮了,多收留几批流民,没什么坏处!”

“是!”徐洪三向来不会质疑自家主公的决定,立刻大声领命。

刘伯温却从兴奋中迅速冷静下来,从侧面看着朱重九,轻轻摇头:“一边弄得北方百姓没地可种,一边大肆吸纳他们来淮扬做工。主公的手段,还真是越来高明了!莫非这也是其师门绝学之一?能想出如此狠辣主意的人,才是真正的毒士。坏事全让别人做尽,好人我自为之。跟他相比,刘某简直先前那些所谓的歹毒主意,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第574章 苗军(上)

八月十五,建德路白起岭,数万湖广山民带着狗头面具,对月而拜。

数点暗黄色的篝火,在山巅跳起,宛若天空中的星星,彼此之间遥遥地练成了一长串。悠长而又低沉号角声,紧跟篝火的跳动在山岭间回荡,“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像祖先们的灵魂在呼唤,抚慰着山坡上那一颗颗不安的心脏。

仿佛受到号角声的指引,金黄色的月光从半空中洒下来,照亮山民们赤裸的上身,还有腰间悬挂的各色骨头饰物。有的骨头已经年代久远,表面被磨成一层暗黑色,很难分得清其部位和来源,有的骨头饰物,却闪烁着刺目的惨白,边缘处,隐隐还泛着殷红。

血肉腐烂后的气味,当然不会太美妙。然而山民们却不觉得白色骨头饰物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有何怪异。在山坡上各级祭祀的带领下,他们不断对着月光顶礼膜拜。腰间的饰物也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彼此相撞,“哗啦啦,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忽然间,坐在最高处火堆旁的大祭司睁开了眼睛,将手中拐杖向着不远处的密林戟指。周围所有牛角号,便在这一瞬间换了另外一种急促旋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如果觉得男儿行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酒徒小说全集男儿行乱世宏图烽烟尽处指南录隋乱(家园)开国功贼盛唐烟云,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