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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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哦,嗷嗷,啊喔,哇哦喔喔喔……”所有山民都跳了起来,一边叫喊着,一边模仿出各色野兽的动作。或者为巨熊,或者为野狼,或者为花豹、老虎以及别的捕食者,冲着密林张牙舞爪。

几名被推选出来最强壮的山民,抬着一头浑身漆黑的水牛快步冲上。在对着密林的一处石台前,双膝跪倒。一位头上粘着无数羽毛,颈部挂着上百颗野兽牙齿的长者,则快步从大祭司身畔急冲而至,守中利刃猛地向前一捅,就在壮汉们的肩膀上,戳破了水牛的心脏。

“哞——”垂死的水牛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呻吟。旋即,四蹄抽搐,热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抬着水牛的壮汉们,则完全凭借自身力气,控制住水牛的挣扎。将刀口始终对准头顶上的圆月。

刹那间,喷涌的血柱与金黄色的圆月一道,于山野间勾画出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山风乍起,将半空中的血柱吹得摇摇晃晃,四下飞溅。猩红色的血雾染红了月光,染红了天空,染红了周围每一双迷茫的眼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再度变得悠长而右苍凉,山民们对着圆月拜下去,再拜,再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无比的虔诚。

大祭司在号角声中,缓缓走向已经气绝的水牛。拿起另外一把尖刀,割开水牛的肚子,掏出里边的内脏,念念有词。半晌之后,他猛地将头抬起,冲着夜空喊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

“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哇呀哈哈哈无啊哈哈!”周围的其他各级祭司们,同时高声唱和。举着各类骨器,在火堆旁翩翩起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短促的鼓声炸起,“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单调的锣声相和。然后则是号角声,踏歌声,吟唱声,以及山间夜风吹过密林时发出来的共鸣。

所有山民,都像喝醉了一般,随着声音扭动身体,晃动脑袋,手舞足蹈。刹那间,忘记了山间的潮气,忘记了故乡的模样,忘记了一路行来失去的兄弟袍泽,忘记了原本该记住的一切一切,眼睛里,只剩下了血一样红。

他们原本居住于湘西大山中,与周围各族很少往来。但是四年前蒙元朝廷的一纸诏令,却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他们原本渔猎为生,根本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但是飞山寨的土司杨正衡的振臂一呼,却让他们拿起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从此永远告别了自己的故乡。

他们原本不属于一个山头,彼此之间也从没认为是同族。但蒙元官府的数车绸缎,却让他们从此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苗军”。

那些官老爷们,没功夫分辨苗人、僚人、僮人、洞徭、吴蛮和黑齿,统统给他们安了一个名字,诸苗。然后就让族长、祭司们,带着他们追随于飞山土司杨正衡父子身后,杀出了群山。

从山区杀到平地,从平地再杀入武昌城。然后再随着杨家父子,转战千里。死掉一批,再从故乡的群山中征募一批。征募一批,再死掉一批,然后再征募一批……

数年来,“诸苗”们用自己的鲜血,浇灭了江南一处处反抗之火,也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杨家父子身上的锦袍。

飞山蛮大土司杨正衡官居湖广行省右丞后,“光荣”战死。其子杨通贯被朝廷赐名为杨完者,从义兵千户,到湖广湖广宣慰司副都元帅,到浙西宣慰使、骠骑将军,江浙行省右丞,官职如天空中满月一样迅速高升。而诸苗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六万余青壮战死,一万余青壮不知所踪,还有三千多青壮瞎眼缺胳膊断腿儿,在山间靠着野菜和野果苦捱余生。

但是,族长、寨主、洞主和祭司们,却说这是神明的指示。只有追随着杨土司父子,打败山外所有的敌人,神明才会继续保佑他们,让田地里的谷物顺利生长,让山间母兽顺利孕育小兽,让各山各寨能继续繁衍生息。否则,神明就会降罪,让天落野火,地出黑水,妖魔鬼怪行走于山间,将所有寨子碾为平地。

“诸苗们”从没违背过族长和祭司的意思,他们只能掩埋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伙伴,从敌人的尸体上拔出刀,从血泊中捡起弓箭,继续跟在杨氏父子身后东奔西走。从武昌杀到安庆,从安庆杀到信州,从信州杀到衢州,然后再由衢州杀入建德。

建德多山,地形像极了他们的故乡。建德的星空低矮,月光明亮,也像极了他们的故乡。只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在常年征战中,学会了从尸体上搜捡财物。他们在常年征战中,学会了从百姓家强征吃食。他们无师自通,学会了互相欺骗,互相背叛,互相猜疑。他们跟在杨家少主人杨完者身后,将所过之处,抢成了一片白地。然后嬉笑而去,不在乎身后那一双双绝望的目光。

他们的荷包越来越鼓,但灵魂越来越沉重。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掉,也不知道眼前的日子,何时才到尽头?!

他们每天都焦躁不安,恨不得用同伴的血来浇灭心中的怒火。他们从红巾军的尸体上剥出完整的骨头,做成各式各样的饰物和法器,却无法赶走身后的冤魂,让自己得一夕之安宁。

只有在满月到来的那天,他们才能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这一天,各寨各洞的祭司,还有朝廷给他们指定的大祭司,会举行盛大的拜月祭奠,向祖先们奉上牺牲,向诸神献上宝物,换取祖先和诸神对他们的庇护。

当如水月光洒在他们赤裸的胸膛上之时,每一名“诸苗”,都觉得自己好像被洗干净一般,从身体到灵魂都变得轻松。然后,第二天早晨,他们再捡起刀,跟着族长和祭司们,追随着杨土司的战旗,扑向下一个目标。

“阿哥,这一仗打完过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么?”疯狂的仪式结束后许久,在山脚下某处阴影里,响起了一个孱弱的声音。

“应该可以了吧,听孔松麻线说,打赢了这仗,杨土司就能升任万山之王。他都做了万山之王了,怎么可能不回去看看!”被称作“阿哥”的十夫长孟丹睁开眼睛,用身边族人们能听懂的方式,低声抚慰。

万山之王,是他随口编纂出来的。事实上,按照孔松麻线的说法,应该是湖广平章政事。但孟丹不觉得正事歪事有什么可干的,僚人属于大山,故乡那数不清的山头,才是无价之宝。至于平原和城市,那是汉人和蒙古人的地方,僚人既住不习惯,也不知道如何去适应。

“孔松麻线的说法,未必做得准。他还不得听冯南小锣的!”夜幕中,另外一个苍老声音幽幽地响起,听在人耳朵里格外沮丧。

其余的诸苗,们闻听,立刻纷纷出言反驳,“阿达,你说什么呢?孔松麻线可不是一般的麻线,他会说汉人的话,还给张军师抬过滑竿!”

“就是,他能在张军师身边走动,听到的东西,肯定比咱们多!”

“可不是么,张军师懂得占卜,用龟壳就能算出敌军的位置来!”

……

小锣、麻线、阿哥,是军中的掌权者。相当于官府那边的千户、百户和十夫长。而军师,在“诸苗”们的母语里,却跟汉语是一样的意思。

据传很久以前,有一个睿智的军师叫诸葛,他打败了群山之王,没有给大山带来毁灭,却给山民们带来了麦种和锄头。所以军师在山民们眼里,就是仅次于大土司和大祭司的存在,一言一行,都拥有无上权威。

他们现在的军师叫张昱,据说是个绝世智者。不久以前,大伙将数万红巾军骗进树林中活活烧死的妙计,就出自此人之手。所以很多新兵都觉得此人已经得了诸葛军师的真传,无所不能。说出来的话当然也肯定可以兑现。(注1)

然而,在老兵阿达眼里,自家军师的权威,却打了极大的折扣。只见他用力伸了个懒腰,撇着嘴悻然补充道:“军师,那姓张的汉人也配?!在武昌城外,大土司下令将他们的同族全都活埋的时候,他在旁边看得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开心!这种连自家祖宗是谁都不认得的玩意儿,说出来的话有多少信用?还不跟屁一般,放过就忘?”(注2)

注1:张昱,元末大才子。苗军首领杨完者闻其名,聘请其为幕僚。苗军军纪败坏,所过之处,对地方祸害“比红巾尤甚”。“苗蛮素犷悍,日事杀掠,莫能治”;“苗军素无纪律,肆为抄掠,所过荡然无遗”;嘉兴城经杨完者苗军之乱后,“城中燔毁者三之二,民遇害者十之七”。但张大才子对此皆视而不见。并且每每作诗,讴歌杨完者的盖世武功。杨完者败亡后,张昱归隐。朱元璋征召其出山,他嫌朱元璋出身寒微,婉拒。朱元璋见他年老,随口说了句:“可闲矣!”便厚赐遣还。张昱此后便自号可闲老人,打这朱元璋的“口谕”,四处招摇。 高寿八十三岁无疾而终。

注2:苗军不止是苗族,元朝官府对征召而来的各族山民,都称为苗军。其中杨完者这一支战斗力和破坏力都最为强悍。

第575章 苗军(下)

一个屠杀起自己族人来毫不手软的家伙,绝不值得相信。

老兵阿达没读过四书五经,也没学过什么天地纲常。但是多年来在山中与豺狼虎豹搏杀的经历,却令他获得了另外一种智慧。

比任何书本上说得都直接,也比任何圣人之言都简单易懂。

狼成群,豺成队,即便是最蠢笨的野猪和狗熊,都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在天地之威面前,任何独行者都难长久生存。山民们的寨子和也是如此,团结和忠诚,是生存和延续的根本。如果一寨一洞出了反骨仔,则整个寨子很快就要面临覆灭的命运而收留了反骨仔的寨子,早晚也必遭天罚。因为那个反骨仔既然能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族人,出卖起不是族人的收留者之时,同样也会毫不犹豫!

下一个瞬间,孟丹阿哥周围的十几名山民,全都陷入了沉默当中。没有人再反驳老兵阿达的话,大伙或者以目互视,或者低着头把玩腰间的散碎骨头,谁都不想再言语,也不敢再去想何时能回家,这个明显没有答案的问题。

“姓张的心肠早就烂没了。你们看过他的眼神没有?一点儿人气都不带!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如此冷酷的眼神!一丝人气都不带,一丝都不带啊!”又过了片刻,老兵阿达朝着面前的火堆扔了块木柴,幽幽地补充。

红星一下子窜起老高,浓烟卷着山间的血腥气味,钻入人的眼睛,熏得大伙一把鼻涕一把泪水。但是,火堆旁却没有人抱怨老兵阿达的动作粗鲁,也依旧没有人再站出来反驳老兵阿达的话。因为他说得,全都是事实。

姓张的没拿他的同族当人看,那么他就会拿大伙当人看么?答案很显然,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山民们没有自己的文字,却通过另外一整套办法传承自己的文明。而那些流传下来的歌谣里,无一不陈述着某个铁律。

狈给狼王出主意猎杀野鹿,不是因为他对狼王忠诚,而是他天生没有前腿。而一旦狼王老去,狈的牙齿就会从身后咬断他的血管。然后蹦蹦跳跳地依附于新的狼王,哪怕为此祸害光先前的整个族群……(注)

“噢——呜呜!”群山之间,有苍狼在嚎叫,深远而悠长,就像在召唤已经死去的英雄。

火堆旁,骠骑将军,江浙行省左丞,浙西宣慰使,飞山蛮土司杨完者通贯,猛地站了起来,极目远眺。

月光很亮,却不足以照见三里之外的岩石草木。在阴暗处,仿佛有很多猛兽在悄然潜行。随时都可能靠到他身边来,猛然露出冰冷的牙齿。

“大哥,怎么了?”杨完者的两个弟弟,杨通泰和杨通知也警觉的站了起来,手按腰间刀柄,低声询问。

“不是,应该没人!”杨完者的目光四下扫了扫,轻轻摇头,“也许是我最近太累了,总觉得被一头猛兽偷偷盯着。但是那边……”

说着话,他抬起右手,苦笑指向远处的幽暗之地,“那边我记得是一片断崖,除了猴子,谁也不可能爬得上来!”

“倒也是!”杨通泰和杨通知二人摇头而笑,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缓缓放松,“朱屠户打仗,全靠着大炮。几百上千斤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从断崖处背上来!”

“徐达用兵,素来都不喜行险。真的要跟咱们交手,无论是走新安水东面,还是走衢州,都比直接翻越白起岭强!”

“我也是怎么觉得!”杨完者闻听,笑着轻轻点头。“山中作战,咱们兄弟还真不怕任何人。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猛然间语风陡转,挥了下胳膊,断然做出决定,“矮子,你带五百弟兄,去摩天崖那边看一眼。我今晚总觉得那地方好像不太对劲儿!”

“知道了!”湘南老爷峰下三洞的少洞主,苗军副万户钟矮子像只吹足了气的猪尿泡般从火堆旁跳起来,大声回应。

他是杨完者最赏识的猛将之一,无论是忠诚度还是做事能力,都非常可靠。接到命令之后,随手周围几处火堆旁画了个圈子,就纠集起五百名擅长攀援的族人来,带着他们一道,飞一般向目标处奔去。

杨完者则目送着弟兄们离开,然后将面孔转向坐在自己脚边假寐的一名六旬老翁,带着几分试探地语气垂询,“弼公,你真的有把握给朱屠户致命一击么?那厮可不是彭和尚,自出道以来,好像还没打输过!”

弼公,是他对张昱张光弼的敬称。受过完整汉学教育的他,非常明白谋士的重要性。而事实也证明,老儒张昱值得他这份敬意。三年前的武昌之战,就多亏了此老献计,苗军才能将人数远超过自己的天完红巾诱入林地,然后一把火而焚之。

虽然过后张昱对被俘红巾将士之狠辣,连杨完者这飞山蛮的少土司都觉得有些残酷。但想想此人跟红巾贼之间的巨大身份差距,杨完者也就释然了。

像张昱这种巨富之家,又曾经到大都城拜见过皇帝的读书人,在湘南山中至少得是一个大寨主。而红巾贼是什么?不过是寨主家干粗活的奴才罢了!奴才们不肯老实蹲在牲口棚中干活,却抢了主人的家大屋,吃光了主人家的粮食。主人带兵抓到了他们之后,能善待他们么?张昱向自己提议活埋了他们,显然是大发慈悲,要是换了自己对待山寨中的逃奴,绑在毛竹上活活让蚊子盯死才痛快!

消除了心中的疙瘩之后,杨完者对张昱愈发信任有加。投桃报李,张昱替杨完者谋划时也越发尽心尽力。不但帮着他对付红巾军,而且帮着他想办法跟朝廷讨价还价,骗取更高的官位和更多的支持。可以说,杨完者能从众多苗军将领中脱颖而出,并且在其父亲和叔叔兵败身死后,地位依旧扶摇直上,张昱在其中功不可没。所以,随着时间推移,杨完者也就越来越倚重张昱,非但自己以弼公称之,甚至还严禁身边任何人直呼后者之名。

今天,当他再度感到不安时,自然而然地,就又想起了“弼公”。而后者也反应足够迅速,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声回应,“那是他从前没遇到将军您!“将军别忘了,您自从出道以来,也是每战必克!”

话音落下,杨完者心中的紧张,就立刻又放松了许多。笑了笑,非常谦逊地说道:“那是因为弟兄们肯拼命,而弼公您又不嫌杨某愚钝!”

“将军过谦了!”老翁张昱被夸得眉开眼笑,花白的胡子与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极了一头正在讨食的野猫,“将军乃名将之后,天授英才,又肯礼贤下士,推赤心以待人。试问将军不百战百胜,谁还能百战百胜?倒是张某,侥幸赖将军而成名!”

“弼公,您老又在故意哄我高兴!”杨完者狈夸得浑身通泰,却强装出一幅愠怒的表情呵斥,“要是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看您老怎么收场?!”

“不可能!老夫可赌项上人头!”老翁张昱对谋主,对他自己,都极有信心。立刻摇摇头,大声说道:“兵法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那朱屠户急于消除内忧,竟不惜千里挥师,去劫掠泉州。其兵马不动则已,一动,就已经有败无胜。”

“其二!”不待杨完者质疑,他又迅速补充。指点江山,成竹满腹。只可惜身体实在太差了些,说话时明显中气外泄,听起来效果至少打了一半儿的折扣,“朱贼乃朝廷的心腹大患,以往他凭着江河之险,火器之利,死守淮扬。朝廷也拿他没太好的办法。而这次他麾下兵马倾巢而出,满朝文武只要都不是瞎子,肯定会把握住良机。即便把握不住,朱贼为了确保老巢不失,也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其三!”猛然间伸出三根手指,老翁张昱继续运筹帷幄,这一刻,宛若王猛附体,张元重生,“朱贼以往用兵,全凭火器犀利。而火器这东西,最大的缺陷就是消耗太迅速,对补给要求严苛。所以张某才给主公献策,让开建德,暂避朱贼锋樱。只要淮安群贼匆忙而过,主公就可以直插其背后,断掉其运送辎重之道。届时,主公与石宜抹孙一北一南,定然让朱屠户死无葬身之地!”(注2)

越说,他思路越通畅,越说,他语气越兴奋。脸色微红,山羊胡须在胸前飘飘荡荡,仿佛目光穿越了时空,已经看到了朱重九授首刀下的那一刻般。

杨完者,杨通泰、杨通知,还有周围的其他苗军将领,如李才富、肖玉、蒋英、刘震、李福等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不知不觉间就受到了感染。忍不住举起双手,抚掌赞叹,“善!大善。若真如弼公所言,主公您就直接挥师杀入扬州。抢光他们钱财,抢光他们的女人,烧光他们的房子,然后让朝廷封您为扬州王,咱们兄弟也过几天舒坦日子!”

“抢光他们钱财,抢光他们的女人,烧光他们的房子……”

“抢光他们钱财,抢光他们的女人,烧光他们的房子……”

“抢光他们钱财……”

周围的亲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地扯开嗓子附和。

“啊啊哦,嗷嗷,啊喔,哇哦喔喔喔……”更远处,各部大小祭司齐声吟唱,每一个节拍中,都带着无比的庄严。

谁说山民就活该永远居住于山中?如果没见识平原的繁华也罢,见识过了之后,除了那些直心肠的大头兵之外,哪个上层人物,会愿意回山区去过那种闭塞而又无聊的日子?

而蒙元朝廷当年,也不过和山民们一样,从几个寨子起家。但是其最后,却能夺下这花花江山。

汉人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

蒙古人的风水转完了。

下一轮……

“啊啊哦,嗷嗷,啊喔,哇哦喔喔喔……”

“啊啊哦,嗷嗷,啊喔,哇哦喔喔喔……”

“啊啊哦,嗷嗷,啊喔,哇哦喔喔喔……”

群山之间,回声荡漾。宛若地狱里的恶鬼,全都钻了出来,对着天空的圆月载歌载舞!

注1:狈,传说中的一种生物,似狼但前腿短。需要由狼背负着前行。但狈的狡诈胜过狐狸,可以帮助狼王指挥狼群,更好地扑杀猎物。所以狼群中有了狈之后,就能迅速发展壮大。

注2:王猛是前秦苻坚的丞相。张元是西夏的国相。二人都在入侵者帐下,建立了赫赫功劳。

第576章 秋露(上)

=

“轰隆隆!”山脚下非常遥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一记闷雷,不是非常洪亮,却令天地间的鬼哭狼嚎嘎然而止。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更多的雷声,接踵而来。将脚下大地炸得微微颤动。

暗黄色的光芒闪烁,然后是诡异的猩红。距离杨完者等人至少在七八里外,却让在场的大小祭司、头人、寨主、洞主们个个脸色一片铁青。

方圆五里,大大小小的丘陵顶,篝火旁,无数山民们来回跑动。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忽然炸响的雷声背后,隐藏着多少大军。

山脚下响得不是雷,而是红巾军所惯用的火炮。最近两年来,在跟红巾军交手之时,山民们已经熟悉了那种火光和声音。

然而,以前却没有任何一支红巾贼,会在双方尚未正式发生接触之时,集中起如此多的火炮狂轰滥炸。除非他们手中的银子和铜钱多得都花不完。

这世上,手中银子和铜钱多到花不完地步的红巾贼,只有一家,那就是淮扬朱屠户。

朱屠户盯上大伙了,居然趁着大伙举行拜月祭奠时,星夜来袭!

“大伙不要着急,这是白起岭,他一时半会儿爬不上来!”就在众人被突如其来的炮声震得晕头转向之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却在杨完者脚底下迅速响起。

不算高,却难得说在了关键处。立刻,飞山蛮土司杨完者就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扯开嗓子大声重复,“吹角,告诉所有人尽管放心。敌军远着呢!甭管来得是谁,大山都是咱们的天下!”

“吹角,告诉所有人尽管放心。敌军远着呢!甭管来得是谁,大山都是咱们的天下!”

“吹角,告诉所有人尽管放心。敌军远着呢!甭管来得是谁,大山都是咱们的天下!”

……

数百亲兵扯开嗓子重复,低沉的号角声,紧跟着响起。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如同鬼王睡醒后发出的咆哮,从一个火堆传到另外一个火堆,再由寨主、头人和祭司们的嘴巴,翻译成军令,一遍遍重复,直到传进每一名山民的耳朵。

朱屠户丧心病狂,居然仗着他手中拥有大量的火炮,选择在山区与世代靠山吃山的苗军对决!

朱屠户自己找死!在山间,与山民们故乡几乎一模一样的山间,平地人怎么可能是大伙的对手。要知道,大伙从会走路时,就在翻山越岭,而平地人,连爬个缓坡都要上气不接下气!

很快,一座座山丘上的苗军将士,就恢复了冷静。然后在队伍中的麻线、小锣们的呵斥下,开始向各自的头人身边集结。而整个苗军的主心骨儿,浙西宣慰使杨完者也更加镇定自若,手搭凉棚向着炮声起处又扫了几眼,然后大声询问“李才富!那边山脚下是谁的驻地?手下有多少牤子?”

“大王,挨炮那疙瘩应该是东溪十六寨石猛土司的驻地。”副万户李才富立刻跳起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回应,“据我上次清点,他麾下还有三千多牤子,个个都能在石头上健步如飞,多顶一会儿没任何问题!”

他出身于山瑶,祖先乃是蚩尤天王的长子。而东溪蛮却是虫子所生,天生愚昧低贱。双方的族人们,平时只要靠得近了,就经常会发生冲突。并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体魄更为结实的东溪蛮笑到最后。所以,看到先挨炮轰的是石猛的营地,李才富心中就说不出的高兴。

“嗯!”杨完者皱了皱眉,没有理会手下将领们的私人恩怨。事实上,让不同的山民之间保持一定激烈程度的摩擦,是他独创的驭下之道。否则,万一有几家土司偷偷联合起来,他的宣慰使权威,就会受到直接威胁。“距离石猛最近的是谁,各自麾下有多少牤子?”

“应该是八达土司和蓝脸土司。他们所驻扎的山头跟石猛土司的几座山头紧邻着。各自麾下的牤子数,大概是两千出头!”李才富虽然心胸狭窄,但本事却不差。不做任何耽搁,随口就报出了精确答案。

“通泰,立刻派人去传令!”杨完者点点头,迅速做出决断。“让八达土司和蓝脸土司立刻整队,举起火把向敌军两侧迂回。如遇阻拦,则自行决定是战是撤!”

“是!”副万户杨通泰大声答应着,从自家哥哥的亲兵手里接过两支令箭。但是,他却没有立刻动身,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提醒,“八达和蓝脸都奸得很,您让他们自行决定……”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出多大力气!”杨完者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本着培养人才的想法,非常耐心地解释,“黑灯瞎火的,你以为朱屠户的兵马,敢一口气杀到咱们跟前来么?他就不怕咱们布下天罗地网?无非仗着手中火炮多,想先声夺人而已。咱们偏不信这个邪,直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哥高明!”杨通泰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多问。拎起令箭转身就走。

“万竹台、土地庙、老虎岭,再加上一个紫云丘!奶奶的,他朱屠户竟以为老子是吓大的?跟老子玩这种敲山震虎的花招!”杨完者继续望着炮声响起的方向,手指曲曲伸伸。虽然率部进入白起岭群山,是为了暂避淮安军的锋樱,然后再找机会断起粮道。但他也不是对淮安军主动打上门来的情况毫无准备。脚下方圆二十里范围内的大小丘陵,断壁和水源,他都提前派人探查得清清楚楚。并且还为了方便起见,给每一处要地都重新命了名。

今夜,这些准备都派上了用场。作为外围防御力量的东溪蛮,驻扎于万竹台。过了万竹台再上一个五百步高的山坡,才是土地庙。而老虎岭则又在土地庙的后上方三百步左右,然后再爬一千二百多步才爬到他的中军帐,白起岭紫云丘。

换句话说,如果淮安军从目前炮弹炸裂的位置,杀到他的脚下。至少需要爬两千步的山。即便有当地人带路,爬过这六、七里的山坡,也得花费一个多时辰。而届时,淮安军将士早就累得两腿发软,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向苗军发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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