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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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又是一阵激越的号角,打破了胡家军中所有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两大队淮安军从半山腰处跳起,一左一右,如两扇大门般,堵住了胡家军的退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号角声宛若鬼哭,声声碎,声声催人老。

淮安军从四个方向,缓缓朝中间开始移动。速度不快,却踩得地面上下起伏。而落入陷阱中的胡家“义兵”,则像受惊的羊群般,拼命朝自家队伍最中央靠拢。仿佛能比身旁的袍泽多活一会儿,就可以逃出生天一般。

“哥!怎么办,怎么办啊!”眼睁睁地看着淮安军的长矛越来越近,几个义兵千户急得冷汗滚滚。临出发之前,他们谁都不看好此番逆袭的结果。然而,胡深却固执己见,非要冒一次险。

“闭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试试,咱们就得一直蹲在那条沟里挨炸,直到所有人死光!”当时,义兵万户胡深的话,依旧回荡在大伙的耳畔。颤抖的声音背后,带着如假包换的疯狂。

对于六品都事叶琛,死个三五百杂兵,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笔数字。对于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三五百人的牺牲,也是微不足道的牺牲。然而对于他们龙泉胡家,损失的却是自己的子弟、佃户、奴仆,自己的家产,自己作威作福的凭借。

一天五百,十天五千,用不了二十天,他们这些义兵万户、千户,一个个就全都成了光杆儿将军,而龙泉胡家,在整个浙军当中,也再发挥不出任何影响。

所以石抹宜孙可以耗,叶琛可以耗,唯独他们这些胡家嫡系子侄,不敢继续干耗下去。别人属于旁观者,说话从来不腰疼。而他们,却必须想方设法给胡家留下更多的筹码。

所以,他们明知道此行是一次赌博,当时也都没勇气再劝阻胡深不要冒险。而现在,他们全都追悔莫及,却没有令时间倒流的可能!

“慌什么慌,老子还没着急呢,你们着急什么?”正当几个义兵千户恨不得以头跄地的时候,义兵万户胡深却猛地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

随即,只见他猛地将胳膊伸向背后,从马鞍桥上奋力抽出一面雪白的大旗,呼啦啦地举在了半空当中,“处州义民胡深,在此恭迎王师!”

第589章 破军(中)

“ 啊!”刹那间,胡深周围的义兵将士都愣住了。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胡深本人,却毫不犹豫地将白旗挑在了长枪上,迎风抖动,唯恐别人看不清楚。

“处州义民胡深,躬迎王师。处州义民胡深,躬迎王师。”胡深的亲卫们扯开嗓子,大声宣告,仿佛事先排列过千百遍一般齐整。

“投降! 投降。”陷入重围的胡家军兵卒原本就没剩下多少士气。此刻见到自家主帅都主动向对手输诚了,更不愿意白白丢掉性命。纷纷放下兵器,大声嚷嚷。

他们如此识实务,反倒把四下围拢而来的淮安第二军团将士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已经准备给虎蹲炮点火的艾绒,无法继续下按;原本扣在板机上的食指,也再扳不下去。一个个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非但普通兵卒不知所措,负责指挥着两个战兵旅打埋伏的第二军团副都指挥使伊万诺夫,也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接受了敌军不战而降的事实。手中长刀朝空气里虚辟了几下,策马上前断喝 :“你,你们这帮家伙到底打得是什么鬼主意?要举义也该事先派人联络一下才对。怎么,怎么弄得如此鲁莽?”

“大人教训的是。小可孟浪了。但那石抹宜孙爪牙遍布全军。万一走漏风声,小可死不足惜,却会耽搁了胡元帅的大事。所以,小可才不得不冒此险。”义兵万户胡深挨了质问,也不生气,又用力挥动了一下旗枪,朗声回应。

说罢,猛地将马头一拨。同时继续大声补充:“此间种种,且容末将过后解释!机不可失,大人请速遣精锐跟我去接管打虎口。末将在那边留了两千心腹,淮安天兵不到。他们绝不会将打虎口交给别人!”

“啊!”已经吃了一次惊的伊万诺夫,再度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眼神发僵,手中战刀不知道该向哪边去指。

“ 事不宜迟,末将孤身带路。这些弟兄,就有劳伊万将军看顾了。” 好个胡深,要么不赌,要么赌个痛快。抖了抖白色大旗,独身穿过自家军阵,迳自奔打虎口而去。

“站住!哎,你急什么,赶紧给我,你赶紧站住!哪个说不相信你来?赵不花,你们带着我的亲兵赶紧去追胡将军!如同他被伤到一根汗毛,老子拿你是问!” 伊万诺夫见此,不敢再怀疑此人的诚意。赶紧指派自己的亲兵连长,骑着马去追赶胡深。 然后又冲着身边的战兵团长都石头用力一摆指挥刀,“都校尉,你带着二零三二团去抢打虎口。拿下此口后,立刻原地驻防!我会尽快派人去支援你!”

“诺!”

“遵命!”

亲兵连长赵不花和战兵团长都石头先后答应,各自带领所部弟兄,急匆匆地去追赶已经跑出老远的胡深。

不带他们走远,伊万诺夫又深吸了一口气,将临时战术调整命令,连珠炮般发了下去。

“李校尉,你挑选有力气的弟兄,把虎蹲炮全都送上去。协助都校尉防守!”

“王旅长,你们二零五旅携带所有轻重兵器,向打虎口行军。随时准备为二零三二团提供支援。”

“黄长史,你速速派人给胡将军送信,告诉他,情况有变。打虎口有可能不攻而克!”

“许参军,你……”

……

按照第二军团都指挥使胡大海原来的算计,浙军上下谁都不清楚第二军团手中还有多少六斤炮的弹药。看到六斤炮的阵地过于突前,肯定就会有人不甘心一味地挨炸,主动选择铤而走险。

所以胡大海才于炮阵周围布下了陷阱,静待浙军入套。只要有人从打虎口冲下来试图炸炮,淮安军就立刻将其当作猎物困住。然后再派遣精锐逆冲而上,趁着浙军来不及调整战术的当口,强行夺取打虎口。

这个计划一环扣着一环,原本算计得颇为周密,谁料对手却不按照常理出招,挨了一顿火炮之后,居然选择了冲下来投降,甚至主动将打虎口双手献上。导致负责一线指挥作战的伊万诺夫措手不及,只能凭借着多年领兵经验,尽最大努力去调整部署,以免错过了从天而降的战机。

好在淮安军上下都训练有素,军队结构建设又简单明了。所以经历了短暂的忙碌之后,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战场情况。倒是把伊万诺夫本人,累了个汗出如浆,喘息着朝已经动起来的各路兵马扫了几眼,略作斟酌,跳下坐骑,缓步走到还在原地等候处置的降兵当中。

“将军!”亲兵伙长马哈拉试图带几名弟兄跟上前保护,却被伊万诺夫用眼睛给狠狠瞪了回去。将目光再度转向身边的降卒,伊万诺夫又换上了一幅长者的笑脸,和颜悦色地说道:“大伙不要害怕,既然你家胡将军诚心来降,我淮安军就不会亏待了他。无论他此番能不能带领我军拿下打虎口,老夫都保证把他囫囵个给你们送回来。至于你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想必未曾祸害过家乡父老。待打完了这一仗之后,老夫自然会放尔等回家!”

说着话,他又快速将面孔转向当初跟在胡深战马两侧的几名义兵千户,毫不做伪地补充,“如果有人不想回家,想继续马上博取功名,我淮安军也欢迎之至。不过当兵的,恐怕要先接受一番训练才行。当将的,也得先进讲武堂去读上几个月的书!”

“读书?”几个胡家主支出身的义兵千户,又喜又惊,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喜的是,自己投降之后,居然还有机会当官儿。无论大小,待遇终究跟身边的佃户、僮仆们有所不同。惊的则是,当一名领兵打仗的武将,居然还得去上学堂。万一因为考试挂了马尾巴而失去了晋身之机,再被赶回老家去,让自己有何面目在同族兄弟跟前抬头?

“当然要读了,否则我淮安军的军令,你们听得明白么?”早猜到众人会有此一问,伊万诺夫将腰杆挺直,非常自豪地回答。“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讲武堂不是县学、府学,不教什么四书五经。而领兵打仗的本事,多学一些总没什么坏处。况且连我这蓝眼睛的西域人都能顺利卒业,你们难道还用担心自己当一辈子学生么?!”

“这,哈哈哈,哈哈……”几个义兵千户先是被逗得转忧为喜,然后纷纷向伊万诺夫施礼,“不敢,不敢,将军大人您,将军大人您是天纵之才。我等,我等岂敢跟您相比!”

“狗屁个天纵之才,老子当年是雇佣兵!”伊万诺夫把眼睛一瞪,摇着头说道:“雇佣兵你们懂么,就是别人出钱,我负责卖命那种。要不是遇到了咱家都督,老子恐怕早就不知道埋在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风光?”

后几句话,他的确是有感而发。因此听起来情真意切。众胡家千户门虽然不太确信他口中的都督就是朱屠户,心里头的惶恐和不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一个个再度相继施礼,纷纷陪着笑说道:“那也是因为将军您良材美质,最终得遇卞公。”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古语云,天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身形……”

“昔日将军未逢其时,所以埋没于众人。而时机一到,自然若锥处颖中……”

一个个引经据典,说得摇头晃脑,唯恐自己让周围的同伴给比了下去。

他们这些能做上千户的,都是家族中的翘楚,从小就被逼着读书识字,阅遍经史子集,所以说话时,一个个典故信手便可拈来。然而伊万诺夫的汉语,却只学懂了个皮毛。根本弄不明白谁是卞公,好好的锥子,为何非要往颖囊里边塞?眨巴着眼睛听了好半晌,最终用力一挥胳膊,“行了,你们就别拍老夫马屁了。咱们淮安军看的是真本事,不是谁更能说会道。嘴巴总会骗人,而行动……”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停住。抬起头,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群去追逐胡深的背影。当看到打着白旗的胡深,已经被自己的亲兵马上要送进打虎口。而打虎口上,也纷纷举起了白旗的时候,笑了笑,再度扯开了嗓门儿:“你家胡将军已经杀上打虎口了,我淮安军的一团一旅,差不多也快赶到了。你等真的想建功立业,不妨赶紧去把各自麾下的弟兄约束起来。然后跟着老子一块去支援打虎口,万一那石抹宜孙不甘心,咱们大家伙就一起上,打他个屁滚尿流!”

“是,末将遵命!”众胡家千户们闻听,非常顺从地就接受了命令。然后一个个兴冲冲地去召集人手,准备大干一场。

伊万诺夫当然也不能只靠着这群降兵去打仗,转身走回自家队伍,又开始继续调整部署。趁着他身边没有外人,二零五旅明律长史黄子德走到近前,用极低的声音提醒,“将军,那群胡家的人靠得住么?与其让他们去打虎口上添乱,不如将他们留在这边!”

“其中肯定有人靠不住。但一道见过了血,就都靠得住了!”伊万诺夫迅速朝着几个正在擦拳磨掌的降将那边扫了一眼,然后用更低的声音回应。“混蛋胡深,居然敢欺负老子读书少,把老子当傻瓜耍。老子现在总算明白过味道来了,他根本不是真心来投降。他是眼看着插翅难逃了,才果断恭迎王师了。若是刚才让他偷袭得手,他肯定掉过头就回去当他的蒙元功臣!根本不会将白旗掏出来!奶奶的,里外里,这小子无非就是想保住他手下这点儿兵马。老子偏不,老子就不信,如果淮安军有更好的出头机会,有谁还愿意继续当他胡家的私兵!”

第590章 破军(下)

片刻后,伊万诺夫又整理出两个团的精兵,带着刚刚反正的胡家军,快步冲向打虎口。路才走了一小半儿,耳畔就听闻“呯呯呯呯”的火枪射击声,先头追随胡深骑马返回的赵不花等亲卫,已经跟前来接替胡深守卫打虎口的浙军各部,厮杀了起来。

话说那奉了石抹宜孙之命前往打虎口接管防务的陈仲贞,与胡深算得上是半个同乡。彼此之间,还是没出五服的姑表兄弟。先前听闻石抹宜孙一口咬定自家表哥胡深有去无回,心里头难免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所以在召集兵马和赶路的时候,当然也是拖拖拉拉。

好不容易顺着后山腰走到了打虎口南侧,正要去接管防务,却又被胡深的同父异母胞弟胡亮给挡住了去路。

后者虽然是庶出,但是在龙泉胡家,也是数得着的少年才俊。以往跟着胡深一道,没少与陈仲贞、曲瀚、王章等人喝花酒,彼此之间都算是有不浅的交情。故而陈仲贞见他带领兵马挡在了通往阵地的山路上,也不好立刻就翻脸。策马冲到队伍前,将令箭向半空中举了举,大声喊道:“胡老七,你发什么疯?老子奉大帅之命前来增援你,你凭什么不让老子的人上去?!”

“呀!是陈四哥!”胡亮闻听,赶紧跳下来马来躬身施礼。“怎么把您给惊动了?我哥带人去炸淮贼的火炮,临行前有过吩咐,只要他没回来,就不准放任何人进寨。您也知道他那个火爆脾气,我这要是随随便便把您给放进去,他回来之后,我还有得活么?”

陈仲贞闻听,立刻笑着撇嘴,“放屁!你少给我糊弄人?你哥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他动谁也不会动你!况且老子还奉了石抹元帅的将令!”

“谁的将令也不成啊。陈四哥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石抹宜孙身边的叶都事,向来就跟我哥不对付。这眼看着我哥就要立下惊天大功了,他就赶紧派人来分一勺子。但陈四哥您不是那种人啊,您跟我哥是什么交情,犯得着为了这一勺子功劳,把多年兄弟情分都冷了么?”胡亮的谎言被当众戳破,却也不尴尬。又冲着陈仲贞深深施了一个礼,继续舌灿莲花。

“这……”陈仲贞抬头朝山前看了几眼,却因为所在位置稍低,目光根本无法翻越山脊。而耳畔传来的唢呐声,分明又预示着胡深正率领兵马跟淮安军亡命厮杀。在胜败没分出来之前,自己就去抄胡深的后路,的确不那么仗义。况且石抹宜孙只是担心淮贼逆袭打虎口,如今打虎口上分明还有胡家的人驻守,自己稍等片刻,待山前分出了胜负再去接管防务,想必也来得及。

想到这儿,陈仲贞又是微微一笑,“奶奶的,你小子这张嘴巴,死人都能说翻了身。有这么好的口才,你先前怎么不劝住你哥,叫他不要冲出去冒险?那胡大海的炮是好炸的么?虽然你们五百年前都姓胡,他也不会把大炮白送给你哥啊!”

“不是我没劝啊,陈四哥,您可不知道,我哥这几天来被姓叶的欺负得有多惨啊!明明把弟兄门从山脊上往后撤十几二十几步,就能躲开淮安贼的炮轰,可他就不是不让我哥躲。敢情,死的不是他叶家的子弟,他不心疼。把我们这一万胡家子弟全填进去,他叶琛照样加官进爵!”胡亮把嘴巴一咧,大声诉苦。

这话,可是说道了很多人心里去。刹那间,陈仲贞身后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与胡家军相似,他们这些“义兵义将”,大多出身于处州望族陈家。要么为陈姓子弟,要么为陈氏的庄客佃户。这些年来跟在陈仲贞身后对抗土匪流寇,算是为了保卫父老乡亲。可无缘无故拉到樊岭周围来挨炸,又是图个啥?

陈仲贞心里,其实也觉得胡深冒险出击之举,是被叶琛所逼。但是他却性子相对绵软,不愿意背后议论人。因此皱了几下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叶大人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心肠应该没那么坏。况且咱们守在这里,也是为了守各自的家。你没听说么?那淮安军每到一地,就要摊丁入亩!”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胡亮摇了摇头,不屑地撇嘴,“我倒是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至于摊丁入亩,倒也无所谓。那淮安军不是还有个按军职和军功授田呢么?大不了老子去当兵吃粮,待搏他个将军出来,少不得又给家里头赚回来几千亩!”

“嘶——!”陈仲贞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话不对劲儿,但是又不知道从何驳斥起。拜四下流传的报纸所赐,淮扬那边的各项政令,他都有所耳闻。特别是一两个月前推出的那条按军职和军功授田,简直让他羡慕得眼睛发红。如果朝廷也按照这种办法,他陈仲贞和他身边的这些陈族子弟,就能给家族赚回几十万亩良田。足以抵偿摊丁入亩和减租减息所带来的损失!

当初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一闪,就被他本能地给压了下去。而此刻猛然又被人提了起来,却像野火般,开始吞噬他的心脏。继续死守下去,就能打败淮安军么?说实话,陈仲贞心里对胜利不抱任何希望。那朱屠户与泉州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石抹宜孙这回即便耗走了胡大海,用不了多久,徐达、吴良谋、吴煕宇,甚至朱屠户本人都可能亲自杀过来。到那时,浙军该怎么办?继续死守下去,用人命跟炮弹拼消耗?胡亮刚才说得好,死的可不是他石抹宜孙和叶琛的族人。

正被烧得魂不守舍间,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响。曲瀚、王章、刘毅,三个平素深受石抹宜孙器重的义兵将领,也带着给自的族人部曲赶到了。看见陈仲贞部居然还没进入打虎口阵地,不觉都是微微一愣,质问的话脱口而出,“陈四哥,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上去夺回打虎口,快啊,别耽误功夫了!胡,胡老三他,他反水了!”

“反水?!”陈仲贞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就想找胡亮核实。却见胡亮迅速将身体缩进了胡家子弟身后,同时扯开脖子大喊道:“陈四哥,刚才我的话你仔细想一想。放着能分地的好事不干,咱们凭啥非要拿脑袋跟炮弹硬顶啊?打跑了胡大海,姓石的和姓叶的加官进爵,咱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说罢,带着麾下弟兄,缓缓缩入山道两侧的乱石之后。角弓硬弩上弦,闪着寒光的箭簇,直指三尺宽的羊肠小道。

“姓胡的没一个好玩意儿!”义兵副万户曲瀚不用细看,也知道陈仲贞刚才中了胡亮的拖延之计。抽出腰间钢刀,高举过头,“弟兄们,给我杀,拿下打虎口,生擒胡深!啊——!”

一句话没喊完,至少有两百多支羽箭劈头盖脸地射向了他。吓得他赶紧将身体一歪,自己跌下了马背,然后双手抱头,藏于马腹之下,同时在嘴巴里大声嘶叫,“防箭,给我防住冷箭哪!盾牌手,盾牌手赶紧上前挡箭!”

“啪啪啪,砰砰砰嘭!”早有盾牌兵拼死上前,将他的人和坐骑一并护住。令大部分羽箭都扎在盾牌上,未能发挥任何作用。但是也有十余支幸运者,直接命中了数名士卒胸口,将目标放翻于地,大声哀嚎。

“进攻,进攻!”曲瀚顶着一脑门子冷汗,从盾牌后探出钢刀,用力朝岭上挥舞。

羽箭一落,双方就彻底翻了脸,再也没有任何人情可讲。所以王章和刘毅两个义兵将领,也相继举起了钢刀,派遣各自麾下的兵马上前助战,发誓要赶在淮安军上来之前,夺下打虎口。

只有原本该最先率部投入战斗的陈仲贞,依旧有些迟疑。目光看看扼守在山路两侧,以寡敌众的胡亮。再看看打虎口阵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来的几十面白旗。手按刀柄,喟然长叹,“唉——!”

“大哥!”陈家军的义兵千户陈仲义见到此景,赶集凑上前,用力狠拉自家主将的战马缰绳,“你倒是速做决断啊。这样迟疑下去,无论最后谁输谁赢,咱们都没好结果!”

“打不赢的,打不赢的!”陈仲贞苦笑着摇头,失魂落魄。“胡深在杀虎口留了人,曲瀚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一时半会儿攻不上去。只要淮安军从山那边冲上来,此战就结局已定!”

“那咱们就学胡深!”陈仲义年青胆大,跺着脚谏言。“好歹站在一头,万一站对了,多少也能捞点儿回来!”

“是啊,大公子,您赶紧做决定吧!我们都跟着你!”其余陈家翘楚,也纷纷低声附和。

作为地方豪绅家的子弟,他们跟朱重九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唯一坚持跟淮安军厮杀下去的理由,不过是想保住家族的特权和家族手中的巨额的田产罢了。而按照眼下淮安军的政策,特权肯定不可能继续拥有,但田产却有办法保住一大半儿,甚至还能在原来基础上翻番。如此一来,他们作战的动力自然就弱了一大半儿,在取胜无望的情况下,谁也生不起与阵地共存亡的心思。

“嗯!?”面对着族中子弟那殷切的目光,陈仲贞按在刀柄上的手,反复开开合合。胡深的举动,无疑聪明至极。但石抹宜孙平素相待的恩义,却又令他无法割舍得下。想来想去,终是用力摇头,“算了,咱们去龙泉。樊岭肯定守不住了,咱们守住龙泉,好歹也能给石抹宜孙大人留一条后路!”

说罢,将战马向南一拨。既不肯去攻打胡亮,也不肯返回樊岭向石抹宜孙覆命。带着麾下部众,扬长而去!

第591章 激流(上)

反攻杀虎口的各路浙东义兵原本就没多少斗志,猛然发现自己这边最大的一股力量,陈仲贞部居然不战而走,立刻泄了气。连滚带爬地从山道上逃了下来。

“给我上,上去,打虎砦里没几个人!”副万户曲瀚气急败坏,挥刀朝溃兵头上乱剁。好不容易鼓舞起了士气,再度发起进攻。哪里还来得及?负责保护胡深的二十几名淮安军精锐卫士已经飞马赶制,居高临下,就是一通火枪。“呯呯、呯呯、呯呯……”

他们人数虽然少,可带来的效果却是一锤定音。非但令正在反扑的“义兵”再度狼狈而退,曲瀚、王章、刘毅,三个“义兵”将领,也瞬间失去了获胜的信心。一个个满脸灰败,相顾说道:“这回麻烦大了。打虎口一失,淮贼就可以绕到樊岭背后,将大帅活活困死在山上。”

“怪就怪那胡深,居然忘恩负义,临阵倒戈!”

“都到这时候了你们俩还说这些没有的东西干什么?要紧的是,咱们哥仨该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陈仲贞怎么往南下去了,他准备逃到哪里去……”

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忽然又听见头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各位兄弟,别打了,回家去吧。朱总管找泉州蒲家报仇,关咱们兄弟鸟事?咱们兄弟明知道挡人家不住还要拦在这里,图的又是什么啊?”

“胡深,你个忘恩负义的狗贼——!”曲瀚抬起头,指着正在大声冲自己高喊的人,破口大骂。然而骂人话刚说了一半儿,腰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愕然转头,正看见好朋友王章那狰狞的面孔。

“对不起,曲大哥,兄弟我不想死在这儿!”王章迅速拧动短刃,咬着牙咆哮,“兄弟我知道你跟石抹大人走得近,所以直接送走你,免得你为难。兄弟我这边,就不奉陪了!”

说罢,将短刀猛地向外一抽,高高举起,“投降,我们也要投降。不打了,我们情愿为王师先导!”

“投降!我等愿为王师开路!”刘毅先是愣了愣,随即也高高地举起的腰刀。

“咯咯,咯咯,咯咯……”曲瀚疼得根本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位平素跟自己发誓过同生共死的兄弟,缓缓栽倒。

他的亲兵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哭喊着冲过来拼命。然而失去了主心骨的他们,又怎是王章和刘毅两个的对手。很快,就被后二人带着各自的嫡系击溃,一个挨一个砍死在山道旁。

剩余的两千多曲家“义兵”,则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王章和刘毅二人的部属给分割包围了起来,迅速夺走了武器,成为献给新朝的投名状。

用最快速度将内部反抗镇压掉之后,王章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仰起头,冲着打虎口上的胡深喊道,“老胡,咱们兄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投了个好东家,总不能连条活路都不给弟兄们留吧?!我跟刘七两个也弃暗投明了,接不接纳,你看着办!”

“这……”胡深扭过头,用目光向陪伴自己返回来的淮安军亲兵连长赵不花探询。

刚刚目睹了王章毫不犹豫地诛杀其旧日同僚,赵不花打心眼里头看不上此人。然而战场上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因此他想了想,低声道:“可以先答应他们,但是不要放他们进寨。等伊万都指挥使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之后,再做下一步定夺!”

“明白!”胡深用力点了下头,然后将目光再度转向后山坡,“老王、老刘,弃暗投明的事情好说。我身边这位就是胡大海将军的亲信,他可以替你们二位引荐。但眼下还请二位先约束好各自麾下的弟兄,在山道两边等上片刻。胡大海将军已经到门外了,我得先过去迎接他老人家的大军!”

说罢,也不管王章和刘毅二人如何叫嚷。先调集弓箭手上来严阵以待,随即,将身影缩回了寨墙后,再也不肯露面儿。

两个义兵将领王章和刘毅,当然是满腹委屈。但是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想回头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能。因此犹豫再三,最终只是喃喃地骂了几句,然后认命地在山路旁约束队伍。

片刻后,淮安军第二零三二团赶到,快速接管打虎口防务。王章和刘毅两个,就更没有机会再做任何挣扎。又过了几分钟,第二零五旅,虎蹲炮连,也先后移动到位,将各类长短火器架在了打虎口的山顶。

当第二军团副都指挥使伊万诺夫把胡深麾下的兵马也带上来之后,打虎口就彻底宣告易手。站在岭后的王章和刘毅两个,也彻底放弃了心中的多余考虑。跳下各自的战马,把兵器丢给身后亲兵,结伴沿着山路走向寨门,任凭胜利方宰割。

伊万诺夫已经从胡深和赵不花嘴里,听闻了王章和刘毅两个人的事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这两个家伙连自家袍泽都下的去手,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回投靠咱们是被逼无奈,下回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时刻,保不准又得在背后捅咱们的刀子!”

“毕竟他们是阵前倒戈,咱们没有再把他们推向蒙元的道理!要我说还是放进寨子里来,至于今后怎么用,自然由胡将军和王长史他们两个决定!”副长史黄潜怕伊万诺夫寒了起义者的心,凑上前,低声提议。

“也罢,反正他们需要先去军校读一轮书,才能再出来领兵!”伊万诺夫又斟酌了一下,硬着头皮做出决定。

随即,他吩咐胡深打开寨子后门,亲自前去迎接两名降将入内。

那王章和刘毅虽然从未跟伊万诺夫见过面儿,但也知道淮安军第二军团的副都指挥使是名蓝眼睛黄头发的罗刹人。因此远远地就拜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道:“罪将不知顺逆,投降来迟,死罪,死罪!”

伊万诺夫见了,赶紧笑着伸手去搀扶,“两位将军这是哪里话来,二位肯放下武器归降,不知道避免了多少弟兄流血。仅此一举,就该在功劳簿上大书特书!快快起来,把弟兄们也赶紧都带进寨子里。石抹宜孙说不定还要反扑,别让弟兄们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大人如此慈悲,我二人必将铭刻五内!”王章和刘毅顺势站起身,然后互相看了看,猛地咬牙,“罪将斗胆,请求大人给我二人一哨兵马。我二人趁着石抹宜孙不备,去偷袭桃花砦。明天一早,定然把砦子献于大人马前!”

第592章 激流(中)

“大人,某愿领本部兵马去攻打葛渡!”没等伊万诺夫做出反应,胡深也猛地单膝跪倒,大声求肯。

樊岭、葛渡和桃花岭三地,乃为扼守处州北侧的三道门户。如今樊岭已经一半归了淮安军,如果能赶在石抹宜孙做出调整之前,再顺势攻破桃花岭和葛渡。胡大海就能将重炮直接摆到处州的治所,丽水城下。届时,即便石抹宜孙长出三头六臂,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但是如果王章、刘毅和胡深三人带领兵马离开后,又突然变卦。淮安军就等于帮了石抹宜孙的大忙。非但放走了刚刚投诚过来的一万多“义兵”,并且还将错失攻打桃花岭和葛渡的最佳战机。

“让他们各地带领麾下的兵马,放手去做!”正在伊万诺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赌一回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胡将军?”他愕然回头,刚好看见胡大海那坦诚的笑脸。

“让他们放手去做,你我率军切断樊岭到那两个地方的道路,给他们押阵!”胡大海点点头,笑着补充。随即,又向前走了几步,亲手将王章、刘毅和胡深三个陆续搀起。“你们三个马上出发,需要什么,无论人手还是兵器,尽管提。胡某这里尽力给你们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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