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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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淮贼徐达亲领贼寇攻打济宁,知府张泰与之勾结,遣家将打东门。达鲁花赤卓不花死节,其他文武官员皆没于乱军当中。”

“二月初十,衮州知府赵良臣献城于淮贼……”

……

二月初,一道道警讯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不断送入了大都城皇宫。

皇宫内东暖殿内,右丞相定柱、左丞相贺唯一、御史大夫汪家奴、户部尚书桑哥失里、御史大夫月阔察儿、枢密院副知事李思齐等人,一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异常。

淮安军会大举北伐事情,并没有出乎他们这些栋梁之臣的预料。事实上,自打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与奇皇后“出猎”冀宁那一刻起,他们就认定了朱屠户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大伙谁也没想到,淮安军的攻势居然如此之犀利,短短十天功夫,就向北推进了一百五十余里。沿途各路官军,像狂风中的草垛一样纷纷溃败,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而这一切,还是受运河没有彻底开封,沿途大小河流全都处于枯水期的情况拖累所致。如果随着天气日渐转暖,河水充沛可以行船。不再担心粮草物资供应的淮贼,岂不是更要如虎添翼?!

必须立刻派兵南下,与朱屠户决一死战。朝廷原本打算用地方兵马消耗一下淮贼士气的图谋,显然已经彻底落空了。朱屠户的兵锋太犀利,那些地方兵马和豪强自己组织的义兵,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而眼下各地义兵本身,忠诚度也非常不可靠。万一士绅豪强们发现根本没人能阻挡淮贼脚步的话,很可能,他们就会断然倒戈!

“济宁陷落之后,徐贼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东平。”能在妥欢帖木儿父子相残时刻,迅速稳定住朝中局势,右相定柱显然能力不是很弱。皱着眉头斟酌了一番,就点明了淮安军的下一步动向。东平路紧挨着便是泰安州。万一该地亦被徐贼攻克,太不花就要腹背受敌!”

太不花不受皇上待见,太不花跟哈麻、雪雪两兄弟的关系,也不清不楚。可眼下,他手里毕竟还掌握着十五万官军。即便这支兵马中许多将领都伪造过战绩,都跟雪雪一道受过淮贼的贿赂,可毕竟,毕竟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蒙古人。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淮贼就得分出力量来防备他们。而万一他们被消灭了,盘踞于胶州多年的淮安第六军团,就可以与徐达所带领的另外三个军团合兵一处。届时,十二万大军沿运河直冲而上……

“东平路达鲁花赤合答已经向朝廷发来遗表,誓于城池共存亡。但东平路只是下等路,合答手中兵马不足三千,虽然有义民陈丘之率两万毛葫芦兵相助,最终能挡得了徐达几天,却很难说!”左相贺唯一沉吟了片刻,叹息着补充。

他丝毫不看好东平路达鲁花赤合答的未来,虽然此人素有勇武之名,对朝廷也是忠贞不二。但双方的实力差距在那摆着,非个人勇武和必死之心所能弥补。如果朝廷对东平路的战事寄托了太多的希望的话,恐怕用不了太久,就会再度被打击得头晕眼花。

这都是当年脱脱穷兵黩武所留下的遗祸。若不是他非要坚持一战而定两淮,最后导致三十万大军分崩离析。也不至于让朝廷手中无兵可用。当然,大元朝不缺人口,各地的达鲁花赤们只要狠得下心肠,抓壮丁也能把兵营都给填满。可临时抓来的壮丁,能跟几年前从各地征调的精锐相比么?甭说战斗力和士气相差万里,就是铠甲、兵器的配备情况,也根本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地方上没兵,没钱,还没有足够的存粮。要是哪个达鲁花赤能创造出奇迹,将徐达的脚步拖上十天半个月,才怪!

虽然大伙提起淮安军,都要做满脸不屑状,蔑称一声“淮贼”。可此贼手中所拥有的火炮,却数以千计。贼人当中的将领,却个个都身经百战。贼人身上的甲胄,却件件都堪称精良。更令人难堪无比的是,此贼居然一路北进,一路赈济灾民,稳定粮价。而在这儿之前,各地官府却在努力收集粮食,与奸商们一道将粮价推上了天,逼得百姓们怨声载道。

“要想保住东平,从大都往外调兵,显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太尉月阔察儿是个知兵的,并不像左右丞相那样,一味地强调自己这边的劣势,而是努力寻求可行的应对方案。“最好的办法,是让合答万户主动放弃东平路,率领麾下蒙古军和义兵退往东昌。然后再调大名、广平、顺德三路的达鲁花赤带领各自麾下兵马驰援东昌。把五个路的官兵与义勇集中到一地,至少兵马数量上,我方与敌方已经不相上下,甚至有可能占据兵力优势!”

这条计策,的确可以算是老成谋国。东平与东昌之间距离有两百余里,东平附近,还有阳谷、肥城、东阿等地可以用来迟滞敌军。徐达为了保证他的身后不受到骚扰,肯定得先派遣吴永淳、吴良谋等将将周围这些县城扫荡一圈儿,然后才能继续北进。而如果朝廷这边调度及时的话,足以利用这段时间,将临近各路的兵马全都集中到东昌,与徐贼打一场小型决战!

只是再好的计策,如果说出来的人不对,也等同于白白浪费口水。没等右丞相定柱表态,御史大夫汪家奴,已经抢先大声反驳,“太尉大人真是好手段!先前我等还在担忧东平有失,泰安必定不保。你居然立刻就建议朝廷主动放弃东平。太尉大人,您就那么恨太不花,巴不得他立刻就死在贼人之手么?”

“胡说!”月阔察儿的脸,迅速涨成了紫黑色。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咆哮,“我跟太不花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想着害他去死?他手中至少握着十五万大军,随便派出几万来,就能防住自己的身后。而徐贼明知道东昌城内大军云集,又怎么敢掉头向东,与胶州王宣一道夹击太不花?!”

“那可说不定,届时有人恐怕还有别的招数,替徐贼解决后顾之忧!”汪家奴撇了撇嘴,阴恻恻地奚落。“当年脱脱丞相也没想到,他设下陷阱去伏击淮贼,结果却伏击了朝廷的传旨钦差!”

“老贼,我与你不共戴天!”月阔察儿忍无可忍,挥舞着拳头冲上去,就准备将汪家奴活活打死。

当年让脱脱伏击传旨钦差,是中了他、太不花、雪雪等人联手设下的圈套。这在蒙元朝廷内部,早已不再是秘密。可当年他那样做,是受了妥欢帖木儿的暗示。是为了逼脱脱交出军权,不得己而为之。而现在,脱脱已经对朝廷没了威胁,大敌当前,朝廷又需要把脱脱的尸体重新装扮起来,鼓舞军心……

汪家奴做了一辈子言官,手脚怎么可能比得上月阔察儿这个武夫。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这下,可惹恼了汪家奴的儿子,一向沉稳睿智的户部尚书桑哥失里。只见其大吼一声,从侧面扑过去抱住月阔察儿的腰,双臂猛地一勒,就来了一个倒拉牛。

“噗通!”月阔察儿猝不及防,被摔得眼冒金星。汪家奴父子则双双冲了上去,冲着的脸部、胸口猛擂。直打得这位当朝太尉两眼乌青,鼻孔窜血,抱着脑袋满地翻滚,“汪家奴,我,我跟你不共戴天。今日,你要么将我活活打死。要么,咱们就走着瞧!”

“够了!都给我住手。来人,给我他们三个都拉下去,狠狠地打!”先前把脑袋一直扎在御案上,昏昏欲睡的妥欢帖木儿猛地站了起来,用手奋力下拍,“啪!”

“是!”东暖阁外,立刻冲进来十余名当值近卫怯薛。然而看到准备被拖走的对像,却全都傻了眼,一个个站在屋子中央,面面相觑。

一个是言官之首,从一品御史大夫。一个是正三品户部尚书,兼正三品枢密院佥院。还有一个是当朝太尉,三公之一。把这三个人同时拖到台阶上打板子,过后,即便有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保护,大伙的脑袋恐怕也不太安稳。

“怎么不动手,拖出去,打,狠狠地打。大敌当前,还只顾着互相倾轧。此等佞臣朕留之何用?给我打,打死了直接拖出去喂狗!”见怯薛们畏缩不前,妥欢帖木儿愈发地火往上撞,从御书案后踉跄着走出来,抢了根金瓜,亲自去砸月阔察儿。“你们不敢,朕先打给你们看。打死了算朕头上,与尔等无关!”

那仪仗用金瓜,虽然是空心镀金。但外壳与握柄,也是精铁打造。真的要是一瓜砸在脑袋上,足以将月阔察儿当场打得脑浆迸裂。身为文武百官之首,丞相定柱哪肯容忍自家皇帝如此胡闹?赶紧冲上去,用双手托住妥欢帖木儿的胳膊,同时双膝缓缓跪倒:“陛下,陛下息怒。是微臣无能,无力震慑百官。才让这三个胆大狂徒君前失仪。微臣,微臣愿领一切责罚!请陛下切莫自己动手,损了圣名!!”

“声名,朕现在还有什么声名。昏君,无道昏君。既管不住你们这群奸佞,又管不了后宫。古之桀纣,不过如此。朕,朕还在乎什么声名!”妥欢帖木儿常年沉迷于男女双修之道,身体早就被淘空了,力气连普通宫女都不如,更比不过曾经练过武艺的丞相定柱。接连向下压了几次金瓜,都不能得偿所愿,跺着脚,绝望地咆哮。

夏桀和商纣,好歹是因为宠信了女人而亡国。而他,最爱的女人却跟儿子一道造了反。虽然夫妻父子眼下,又恢复了表面上的恩爱孝慈,书信来往不断。可连瞎子都知道,那是做给外边看的。事实上,朝廷的兵马,从来都过不了飞虎岭。太子的嫡系,也很难通过井陉关!

“陛下,陛下息怒。微臣知罪了!请陛下切莫动怒,微臣,微臣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到了此刻,月阔察儿和汪家奴父子,才想起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还在,相继从地上爬起来,叩头谢罪。

“朕,朕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朕。朕知道,你们都以为朕是断送了大元江山的罪魁祸首。所以,所以你们从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所以,你们巴不得朕早死了,你们好去投奔太子……”脱欢铁木岁松开金瓜握柄,无力的摇头。两行热泪,顺着苍白的面孔滚滚而下。

民间有云,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妻不贤子不孝。他这个大元天子,又跟民间普通男人有什么区别?儿子造反了,老婆跟着儿子一道出奔在外。家门不幸,对外人时就没有底气。而对外人没有底气,手下这些臣子就踩着鼻子赏脸……

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再也支撑不住。扭过头,痛哭着便朝后宫狂奔。“朕真是天弃之人,从小到大就每遇到过一件幸运事。朕,朕这个皇上不当了,你们愿意辅佐谁,就辅佐谁去。哪怕去跪迎朱屠户,朕,朕也随你们的便!”

“陛下,陛下息怒!”丞相定柱被吓了一大跳,拔腿在后面猛追。妥欢帖木儿却根本不肯听他的呼唤,继续哭泣着夺路狂奔。

幼年生母被权臣逼死,他自己被流放到高丽。稀里糊涂继承了皇位,还要面对权臣和奸诈太后的轮番欺凌,好不容易逐走权臣,杀掉了太后,又遇到了黄河决口,天下大饥。好不容易堵住了黄河上的口子,颍州又反了刘福通……

细算下来,他这辈子坐在龙椅上的时间虽然长,却没一天顺心过。真的不如把位子早日交给别人,自己去做个富家翁,继续舒舒服服修炼演蝶儿秘法,追求长生大道。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怪异,往往忽然想通了,眼前就大放光明。猛然间,痛哭着逃走的妥欢帖木儿停住了脚步,差点儿与将追上来定柱等人撞了个满怀。“传旨,给太子,朕让位与他。”等着哭红的眼睛,他对满头雾水的定柱咆哮,“让他带兵回大都,替朕,替朕守住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要了,朕什么都不要了。朕本来也准备把江山传给他的。朕何必为了这把椅子,弄得妻离子散?!”

第659章 椅子(中)

“陛下——!”刹那间,定柱、汪家奴等人一个个惊呼失声。

大伙早就发现妥欢帖木儿自从沉迷于演蝶儿秘法之后,神智就越来越不对劲儿。却万万没想到,自家皇上已经糊涂到了如此地步!

想禅位,你早干什么去了?死了好几万同族,整个大元帝国也被弄得支离破碎,你才终于想通了,想禅位给儿子了。那先前因父子相残而引发的诸多灾难,责任该由谁来扛?

的确,你自己退一步,就可以去当太上皇,继续淫生梦死,可满朝文武怎么办?他们这半年来可是奉了你的旨意,把太子那边的支持者杀了个尸横遍地。等到太子带兵回来继承了皇位,他们一个个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不行,绝不能让皇上禅位!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几位肱骨重臣就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再也顾不上彼此之间的冲突。

且甭说皇上陛下是在修炼淫功时出了叉子,才做出的荒唐决定。即便他现在神智清醒着,众文武也不能准许他自暴自弃。不传位给太子,大伙辅佐他抵抗朱屠户,即便战败被俘,顶多也就是花钱赎身,然后去安心做一个富家翁。而万一让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来,在座之中,至少一半儿人要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何出此言,国难当头,陛下当振作精神,整军备战。哪有消极逃避,自乱阵脚之理?!”在场当中,左丞相贺唯一身手最好,反应也最迅捷。三步两步越过被震惊得神不守舍的右相定柱,追上掩面而走的妥欢帖木儿,死死抓住后者的手腕子。

“陛下,左相大人之言甚善!”月阔察儿顶着两只乌青的眼眶第二个冲上前,用力拉住妥欢帖木儿的另外一只胳膊,“臣等君前失仪,甘领责罚。但请陛下为苍生计,勿生弃国之念!”

“陛下,长生天以祖宗基业授你,你岂能临难退缩,令黄金家族的列祖列宗蒙羞?!”

“陛下勿弃臣等,臣等知罪了,愿领任何责罚!”

……

定柱、汪家奴、桑哥失里等人终于做出了反应,相继大声表态。

妥欢帖木儿却对众人的劝谏,充耳不闻。只是淌着泪,不断的摇头,“朕不干了,朕干够了。这皇位,你们爱交给谁交给谁去?朕这些年来,已经被它害得一无所有了。朕受够了,朕再也不愿坐在这张破胡床上了!”

看似坐拥天下,实则一无所有。凡是了解妥欢帖木儿这年年经历者,听了后几乎无不动容。是啊,为了一个皇位,先没了爹娘,再亲手逼死了婶母和第一皇后。接着又将总角之交送上绝路,与从小一起滚到大的奶兄、奶弟反目成仇。没多久,最赏识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小妾也齐齐造反,往他心窝子上狠狠插了一刀……

也难怪他沉迷于演蝶儿秘法,也难怪他忽然心生去意。寻常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恐怕没死,也早就变成了疯子。而大元天子,孛儿只斤家的妥欢帖木儿,却必须继承受下去,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叛军打向自己的国都。

然而同情归同情,却没有任何人敢让妥欢帖木儿如愿以偿。当即,右相定柱就瞪圆了眼睛,大声断喝,“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

“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贺唯一与月阔察儿两个互相看了看,双双跪倒,齐声重复。抓在妥欢帖木儿手腕处的五指,却丝毫没敢放松。

“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剩下的汪家奴、桑哥失里,秃鲁帖木儿等人,也齐齐上前劝阻。从没有任何一刻,大元朝的文武重臣们,意见如此整齐统一过。

“朕不干了,朕不干,尔等,尔等速速替朕拟旨!替朕,替朕召太子回来即位。朕,朕准许他带兵回大都!想带多少带多少!”面对着十几位肱骨重臣的联手“直谏”,妥欢帖木儿的回应,却翻来覆去依旧是那几句话。这皇上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反正我已经说过要把皇位传给太子了,从现在起我就要撂挑子。

“中书省不敢奉旨!”丞相定柱气得两眼发黑,咬着牙摇头。

“枢密院也不敢奉旨!”左相贺唯一,枢密副使李思齐、疏密副使秃鲁帖木儿三人,同时躬身,大声抗命。

“陛下,请恕御史台难从此命!”汪家奴平素虽然是个只会拍马屁的佞臣,此刻也豁出去了,咬着牙表态。

大元朝的权力架构模仿于大宋,传承于大唐,在构建初期,就考虑到了皇帝因为心浮气躁而乱发命令的情况,给与了中书省、疏密院和御史台一定的平衡制约之权。三个最高权力机构联手,足以封驳绝大多数圣旨,令其失去效果,彻底变成一纸空文。

妥欢帖木儿做了这么多年大元皇帝,当然知道定柱等人有联手封驳自己圣旨的权力。然而,此刻他的思考方式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先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众人的头顶,然后忽然摇头而笑,“抗旨是么?这么说,你们早就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回事儿了!朕又何必留恋不去?崔承绶,过来替朕拟中旨,然后交给国师,让他派人立刻送往冀宁!”

为了避免中书省权力过大,侵犯皇权现象,大元朝的最初官制架构者们,还借鉴了唐宋两代的做法,保留了皇帝发中旨的权力。此类旨意无需百官同意,也无需中书省附属用印,就可以直接发给接旨人。至于奉不奉旨,就看接旨人自己的个人决定。

不让即位还要造反逼宫,能回大都城做皇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怎么可能拒绝奉诏?定柱等人即便用脚指头想,都能算出来,当这道中旨传递到冀宁后,太子一系人马会做如何反应。

带兵来大都城“共赴国难”,这是最简单,也最名正言顺的的办法。赶在淮安军杀致大都城之前,翻过飞狐岭直扑紫荆关。手里拿着妥欢帖木儿给他的中旨,沿途武将根本没有理由阻拦。而一旦太子进了大都城,是先“清君侧”,还是既往不咎,与守军合兵一处准备抵抗朱重九,就完全随他自己的意了。届时,谁也无法再阻拦其分毫!

想到自己这半年来辅佐妥欢帖木儿对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一系人马所做的狠辣清洗,众文武就神不守舍。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人是当初的权相伯颜,更没有人是前朝权相燕帖木儿,拿不出逼着皇帝向自己认错的勇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太监崔承绶上前拿起纸笔,一字一顿地帮妥欢帖木儿起草传位诏书。

“大人,末将老家那边有一种办法,可治心病。”就在众人进退两难的时候,保义军达鲁花赤,新晋枢密院副知事李思齐忽然咬了咬下,上前朝右相定柱拱手。

“心病?!”定柱了一下神儿,然后带着几分怀疑回应,“你认为陛下病了?的确,陛下肯定病了,来人,赶紧去传太医!”

“是!”愣在东暖阁中的一众怯薛如蒙大赦,答应着快步跑出。

他们都是当朝贵胄的子侄,对权力倾轧的后果再清楚不过。如果让太子归来做了皇帝,他们这些怯薛虽然地位低,却也很难保证不受各自背后家族的牵连。

“大人,此病来得蹊跷,太医恐怕治不了!末将老家那边的偏方见效最快,不知大人能否允许末将一试!”李思齐却不想再等,摇摇头,继续急切地请缨。

“这……?”定柱犹豫着将声音拖得老长。在场的其他重臣都是蒙古人,包括左丞贺唯一,虽然名姓都是汉家标准,但其祖上却也“因功”被赐入籍蒙古。唯独李思齐,虽然手握重兵,却是货真价实的汉家儿郎,实在令人无法放心将妥欢帖木儿的安危交到他手里。

“哎呀,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你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御史大夫汪家奴,可比定柱着急得多。眼看着圣旨就要写完,急得跺着脚,大声回应。

“得令!”官居枢密院副知事的李思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根本不管双方之间有没有隶属关系,当即躬身领命。随即,猛地从地上捡起妥欢帖木儿丢下的金瓜,轮将起来,“噗”地一声,将正在起草圣旨的崔承绶打了个脑浆迸裂!

“救驾——!”正在铁了心跟群臣斗气的妥欢帖木儿被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就想往后宫逃。他的两只胳膊,却分别握在贺唯一和月阔察儿手中,根本来不及抽出。带着另外两人踉踉跄跄,瞬间都摔成了滚地葫芦。

“救驾!”其他众文官也被吓了不轻,纷纷抱住自己的脑袋,叫嚷着朝墙根儿躲。武将们则低头寻找合手的家什,准备与李思齐决死一搏。

“都别误会,末将是在替陛下治病!”李思齐对他们的反应不屑一顾,抢在当值众怯薛冲进来之前,用金瓜狠狠地敲了一下殿柱,“铛”的一声,震得东暖阁顶瑟瑟土落。“陛下,右相,各位大人。末将弹劾崔太监勾结国师伽璘真,以妖术谋害皇上。请陛下准许末将与诸位大人一道斩杀奸僧,为陛下清理后宫。”

注:更正,上节中,“二月初十,曹州知府赵良臣献城于淮贼……”,应该是“二月初十,衮州知府赵良臣献城于淮贼……”。写错了一个字,差了好几百里地,抱歉。

第660章 椅子(下)

“铛——!”余音绕梁,定柱、汪家奴,以及正欲上前舍命保护妥欢帖木儿的其他文武官员人等愕然停住了脚步。

的确,李思齐的举动,严重冒犯了皇家天威。的确,李思齐这个新崛起的“义兵”统帅,当着一干老臣宿将的面儿,威胁了他们的皇帝。但是,谁也无法否认,此人是在救大伙的命。否则,只要崔承绶将圣旨草拟完毕,盖上妥欢帖木儿的印,大伙再想做任何拦阻举动,都已经来不及!

“住手!贼子住手!陛下,末将在此——!”就在大伙呆呆发愣的时候,贺唯一的长子,虎贲怯薛万户也先都乎,领着一群怯薛蜂涌而入,大喊着要将李思齐拿下。

“站住!谁叫你们进来的,全给我滚出去!”右相定柱咬牙跺脚,挺身上前,拦住一众怯薛的去路。

“出去,陛下发病了,刚才那是在喊太医救命,不是召唤尔等!”素以忠直著称的左相贺唯一,也松开妥欢帖木儿的手,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自家儿子也先都乎大声呵斥。“出去,守好宫门。有右相大人,中书省、枢密院和监察院的诸位大人在,谁人谋害得了皇上?”

“皇上病了,尔等带着这么多兵器冲进来,是想令皇上病上加病么?”秃鲁帖木儿、汪家奴、纽的该等一干文武,也纷纷挪动脚步,颤抖着在众怯薛面前组成一道人墙。

见到此景,即便再忠心耿耿的怯薛,也明白情况不可能是李思齐当众谋刺妥欢帖木儿这么简单。纷纷停住脚步,迟疑着,迷惑着,不该知如何示好。

脱欢铁木日岂肯让众怯薛如此轻松地就被人打发走?趁着大伙不注意,猛地一下挣脱月阔察儿掌握,向前跑了几步,高高地从群臣身后跳起来,叫着也先都乎的汉名大声怒喝,“贺均,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群佞臣给朕赶出去?朕要传位给太子,他们,他们竟然敢横加阻挠!”(注1)

“传位?”也先都乎大吃一惊,随即立刻明白了自己该如何选择。先给左右两侧的副万户使了个眼色,然后躬下身,沉声回应:“陛下,您病了。末将这就去给您请太医。陛下稍安勿躁,右相和汪大人他们,俱对您忠心耿耿!!”

说罢,将腰杆直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两个怯薛亲军副万户和几个千户、百户,也都是当朝权臣的嫡亲子侄。从小目睹政治倾轧的血腥,他们岂能不知道,如果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来即位,长辈们和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当即,也齐齐冲妥欢帖木儿拜了一拜,跟在也先都乎身后,铿锵出门。

这下,妥欢帖木儿可彻底傻了眼。呆呆的望着李思齐和其手中正在滴血的金瓜,一步接一步,踉跄着往后退。

李思齐却没有继续往前靠近,只是冲着他微微一笑,放下金瓜,再度躬身进谏,“陛下,末将弹劾崔太监勾结国师伽璘真,以妖术谋逆。请陛下准许末将与诸位大人一道斩杀奸僧,为陛下清理后宫。”

“崔太监勾结伽璘真,以妖术谋逆。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月阔察儿迅速从地上站起,挡住妥欢帖木儿的退路。

“崔太监勾结伽璘真,以妖术谋逆。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事到如今,定柱等文武重臣已经无路可走。也纷纷转过身,齐齐地在妥欢帖木儿面前站成一整排。

“你,你,你们……”妥欢帖木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春末山沟里的残雪还要破败。举起右手食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众人,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辈子防完了伯颜防脱脱,防完了脱脱防哈麻,防完了哈麻又警惕定柱,提心掉胆了数十年,就是为了避免臣子图谋不轨。而到头来,他还是没能防住,自己变成了别人手中的一具傀儡。

“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众文武不敢抬起眼睛来与他的眼神接触,回应的声音却愈发地整齐。

崔太监被李思齐给打死在了!众怯薛对他的尸体视而不见。众文武异口同声咬定了先前从东暖阁传出去的求救声,是皇帝陛下发病后的胡言乱语。如果自己再坚持传位给太子,妥欢帖木儿不敢想象众文武还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硬顶不过就暂做退让,然后重新寻找翻本的机会。这辈子,妥欢帖木儿积攒了足够的跟臣子斗争经验,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迅速做出决定,“众卿不必如此!朕,朕刚才也是听闻淮贼来势汹汹,一时情急,所以才想让太子回来替朕分担些麻烦。既然众位卿家都以为此刻不宜征召太子回大都,朕就带着尔等努力与淮贼周旋便是!唉,算了,今天的事情,朕的确是急晕了头,考虑欠佳。崔承绶这厮,这厮也是,居然还想着浑水摸鱼!唉,算了,念在他伺候了朕小半辈子的份上,朕,朕就替他求个人情,众位卿家高抬贵手,别牵连他的家人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情有义。并且包含着如假包换的真诚。然而,定柱等人却不肯见好就收,互相看了看,再度齐声重复,“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

崔承绶的事情好解决,他一个死掉的太监,哪怕是颠倒黑白,说他为了护驾而死,赐予他身后哀荣,都可以商量。但后宫里藏着的那一大堆喇嘛,却哪个都留不得。就是因为那些人,以“演蝶儿”这种淫术相授,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才会越来越昏庸糊涂。就是因为那些人在后宫当中,与皇帝一道日日淫乐,才令大元朝在民间有识之士眼里,彻底变成了无可救药腐尸。所以,妥欢帖木儿今天必须与过去一刀两断,必须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会再想着偷懒传位,否则,大伙绝不会跟他做任何妥协。

“诸,诸位卿家……”妥欢帖木儿冷得发抖,牙齿不断上下相撞。演蝶儿秘法,是唯一可以令他暂时忘记国事家事,寻求片刻宁静的手段。演蝶儿秘法,也是唯一可以令他品尝到作为一个男人的滋味,而不是连敦伦都想着外戚会不会借机扰乱朝纲的秘方。如今,群臣居然逼着他痛改前非,杀掉一统修炼的同伴,从此清心寡欲,那,那他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请陛下传旨斩杀奸僧,清理后宫,以正国运!”见妥欢帖木儿迟迟不肯点头,李思齐弯下腰,再度捡起染血的金瓜。

除了重复众文武先前说过的请求,他没再多增加一个字。但是他的动作,却令妥欢帖木儿迅速恢复了理智。“准,准奏!”这位可怜的大元天子,一瞬间就又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被燕帖木儿与皇太后两个联手囚禁在深宫里的时光,惨白着脸,非常配合地答应。“朕,朕都准了。你们刚才说的,朕都准了!定柱,贺唯一,你们两个立刻带领怯薛搜索皇宫。凡,凡是秽乱后宫的妖僧,还有跟妖僧有牵连者,无论他们此时身在何处,一并交给丞相府处置!”

“谢陛下!”定柱与贺唯一等人互相看了看,大声答应。

原来重病就得下猛药!不约而同,众人心里如释重负。令大元朝声名扫地,令满朝文武颜面无光的淫僧麻烦,就这样快刀乱麻的解决了,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风浪。而在此之前,曾经有无数人因为直谏同样的问题,被妥欢帖木儿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夺去官职,发配万里!

原来皇帝就是这种鸟玩意儿,欺软怕硬,为了保全自己不惜出卖任何人!与其他众文武大员的感觉不同,此时此刻,李思齐心里头,却充满了失望与不屑。

他曾经是赵君用的得力部将,不看好自家主公的前程,又贪图荣华富贵,才挟裹着赵君用花费重金打造的炮军投奔了蒙元。初来乍到时,他也曾在心里默默发过誓,要做一个忠臣良将,彻底洗脱以前“从贼”的污名。而随着见识和阅历的逐步增多,他却越来越怀疑,当初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今天妥欢帖木儿的表现,让他彻底找到了最终答案。狗屁个天地君亲师,狗屁个天之骄子,这种既没有担当,又没有胆气的家伙,怎么配做皇帝。这么混乱恶心,黑白不分的朝廷,怎么配掌管万里河山?

但红巾军那边,他却再也回不了头了。赵君用不值得他回头,朱屠户那边又待豪杰过于苛刻。所以,他李思齐今后,也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大唐皇帝姓李,西夏党项天子也姓李。这一刻,李思齐发现自己与那把椅子近在咫尺。

注1:贺唯一,汉人,其父亲为贺胜,卷入政治纷争被冤杀。蒙元泰定帝即位后,给他父亲平反,并且厚赐之。贺唯一长大后,学业有成,做事干练,被赐姓孛儿只斤,改为蒙古籍,名太平。其子贺均,蒙古名也先都乎。正史中,贺唯一被太子爱猷识理达腊逼得自杀,也先都乎被杖毙。

第661章 奇谋(上)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后,便如同坐在了全天下人头顶,出口成宪,莫敢不从。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后,便可以追封三代,让死去的亲人和活着的亲人都风光无两,满脸欢欣。让所有仇家和曾经白眼相看的人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那把椅子坐上去之后,便富有四海,全天下的女人都争相投怀送抱。后宫里头哪怕已经有佳丽三千,还会有第三千零一个女人哭着喊着想进来,哭着喊着想要争床……

那把椅子……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从大都直到永昌,这一刻,不光李思齐一个人心动。

汴梁,延福宫,宋王韩林儿倒背着手站在屋子的北墙下,对着一张巨大的舆图沉吟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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