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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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弟左右:

初九晚上接到初五的一封信,初十早上又接初八巳时、午时的两封信,知道了所有情况。

初九晚接到的信,满纸骄矜之气,并且有许多荒谬的话。天下的事变化多端,道理深奥,人情难以通晓,天道也难以预测,而你写出这样一手遮天、狂妄无稽的言辞,不知究竟是根据什么?恭亲王的贤明,我多次见过而且常听人说起,但他行为轻浮、聪明外露,虽然智谋很多但主意时时改变。如果在京城住得过久,而远离圣上,只怕时间长了就难以令人满意。僧王带领的蒙古诸军在天津、通州的各战役中,都已尽了全力与洋人死战,又怎么会留有余力而不尽力作战呢?皇上又怎么会下令禁止他们死拼而有意命令他们不尽力作战呢?尽了全力却打不胜,皇上与僧王都只有仰天长叹而毫无办法。以前你多次来信都说应该重用僧王,现在不知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僧王被皇上疏远,可我这里并没听说这方面的消息。

响应皇上诏令分兵北上救援,这是做臣子应尽的义务,我们现在之所以拥有一些虚名,为众人追随,全靠我们的忠义。不忘皇上叫做忠,不失信于朋友,叫做义。任凭圣上远徙,我们做臣子的如果不闻不问,这能叫忠吗?万一京城有什么闪失,热河本来就没有银两与粮食,护驾军兵难保不哗变溃散。如果大清根本之地丧失,那么在南方即使收复了江西、两湖三省又怎能保持不败呢?百姓怎么会主动完粮?商旅怎么会情愿缴纳厘金?各州县的将士又怎么肯听从命令呢?与其不北援京师而同归于尽,先后不超过几个月,还不如挥军北上救援京师来匡正纲常、弘扬忠义。就算是百无一成,死后也不会悔恨于九泉,不遗非议于后世。 你说千万不可听从书生议论,我的见解就是书生的迂腐之见。

至于安庆城决不可撤围,我与希庵的意见都是这样。你只管处理好安庆的战守事务,其余的事不要肆无忌惮乱发议论。孔圣人说“多闻阙疑,慎言其余”,你的听闻本就不多,而疑却全不少,至于言谈尤其不谨慎。捕风捉影,扣槃扪烛,便要主观武断地论天下之事。天下的事情当真这样容易了解吗?大体上讲凡是用兵打仗的人,对本军的人才必须心中有数,擅长坚守的有几个人,善于冲锋陷阵的有几个人;如果要定国安邦,必须对天下的人才做到心中有数,可以保举做督抚的人有几个,可以保举做将帅的有几个人。如果让你开列一个保举奏单,恐怕未必不感到很为难。你这样骄狂,我担心援敌前来进攻,可能你会有疏失。这次回信,对你的批评很恳切。今后你若再有像初五那样的荒唐信来,我就不再给你回信了

宽以名利、严以礼义

沅弟左右:

李世忠穷困如此,既呼吁于弟处,当有以应之。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药,余即日设法分两次解弟处,由弟转交李世忠手。

此辈暴戾险诈,最难驯驭。投诚六年,官至一品,而其党众尚不脫盗贼行径。吾辈待之之法,有应宽者二,有应严者二。应宽者:一则银钱慷慨大方,绝不计较,当充裕时,则数十百万掷如粪土,当穷窘时,则解囊分润,自甘困苦;一则不与争功,遇有胜仗,以全功归之,遇有保案,以优奖笼之。应严者:一则礼文疏淡,往还宜稀,书牍宜简,话不可多,情不可密;一则剖明是非,凡渠部弁勇有与百姓争讼,而适在吾辈辖境及来诉告者,必当剖决曲直,毫不假借,请其严加惩治。应宽者,利也,名也;应严者,礼也,义也。四者兼全,而手下又有强兵,则无不可相处之悍将矣。

(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2年9月17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李世忠穷困到了这种地步,既然他向贤弟寻求帮助,弟应当给他一定的回应。三千石米,五千斤火药,我尽快想办法分两次解送到贤弟处,由弟转交到他手中。

这些人暴戾险诈,最难驯服驾驭。他投诚已六年,官阶达到一品,而他的部下还是不改盗贼行径。我们对待这些人的办法,有应宽的两条,有应严的两条。应宽的是:一是在金钱方面要慷慨大方,绝不计较,当我们钱财充裕时,就几万几百万像扔粪土一样给他们,当我们穷困窘迫时,就慷慨解囊分给他们一点,情愿自己困苦些;二是不与他争功,如果有胜仗,全部归功于他,如果遇有保举的事情,用优奖笼络住他们。应对其严厉的是:一要礼文疏远、淡泊,来往最好要少,书信最好要简单,话不可以多说,情不可以亲密;二是要讲明是非。 凡是他的部下官兵与百姓争斗起诉,而恰巧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又有百姓来诉讼,定要弄清是非曲直,毫不掩饰,请他严加惩治。应宽让的是利,是名;应严厉是礼,是义。四方面全部顾及到了,手下又有强兵,就不会有不可以相处的强悍统将了。

自平之法,不外廉谦劳三字

季沅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小台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

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厉,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概之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

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字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宜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怜可儆!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译文】

沅、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以解送六个营,六月再解送六个营,使新兵稍可避暑了。小台枪的火药和大炮的火药,这边并没有区别,也没有生产两种火药。以后决定每月解送火药三万斤到弟弟的军营,不致再有缺药的事。王可升十四日回省,老营十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后马上派往芜湖,以免南岸中段军力空虚。

雪琴和沅弟之间嫌隙已根深,难以很快令他们融洽。沅弟所批雪琴的信稿,有对的,也有不当的地方。弟弟说雪琴声色俱厉,凡属眼睛,都可以看千里,却不能看见自己的睫毛。声音面貌拒人千里之外,往往苦于自己看不见,苦于自己不知道。雪琴的严厉,雪琴自己不知道。沅弟的声色,恐怕也未尝不严厉,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曾记得咸丰七年冬天,我埋怨骆文耆待我大薄,温浦则说:“哥哥的脸色,常常给人难堪。”又记得十一年春,树堂深怨张伴山简傲不敬,我说树堂脸色,也拒人于千里之外。看这两个例证,那沅弟脸色的严厉,不是与我与树堂一样也自己不觉得吗?

我家正处鼎盛之时,我又有愧窃居将相之位。沅弟统率的军队近两万人,季弟统率的军队四五千人,近代像这样情况的,曾经有过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次拜承君恩,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曾经有几个?太阳到中午便要西斜,月亮至圆满就会亏缺。我家正值圆满之时啊!管子说:“斗斛满了,由人去刮平;人若满了,由天去刮平。”我说天刮平是无形的,还是借人的手来刮平。霍氏盈满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诸葛恪盈满了,由孙峻刮平,由吴主刮平。等到他人来刮平然后悔之,则为时已晚。我家正值丰盈之际,不等天来刮平,也不等人来刮平,我与各位弟弟应当设法预先自己刮平。自己刮平的道理如何?也不外乎清、慎、勤三个字罢了。我近来把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白浅显,确实有可着手之处。

沅弟过去对于银钱的收与支,不很慎重,朋友们讥议你看轻你,根子就在这里。去年冬天买犁头嘴、栗子山,我也很不赞同。以后应不妄取分毫,不寄钱回家,不多送亲族,这是廉字工夫。谦字存在内心的别人难以知道,但表现在外面的,大约有四方面:一是脸色;一是言语;一是书信;一是仆从属员。沅弟一次增招兵员六千人;季弟并没有禀明径自招员三千人,这在其他统领官绝对做不到的,在弟弟来说还真会办事,也算顺手。而弟弟每次来信,索取帐棚、火药等物,经常带讥讽的词句,不平的话语,对愚兄写信尚且如此,与别人的书信更可想而知了。

沅弟的仆人随员,很有气焰,脸色言语,与人应酬接触之时,我没有看见,而申夫曾经说过,往年对他的语气,至今感到遗憾!以后应在这四个方面痛加克制,这就是谦字工夫。每天临睡之时,默数当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须知适宜勤劳王事的机会本来不多,因而更需要竭诚去做,力求做好,这是劳字工夫。

我因名位太高太重,经常害怕祖宗积累遗留给我辈的福泽,由我一个人享受殆尽,所以将劳、谦、廉三字,时刻自行戒惧,也愿两位贤弟用以自惕,借以自己刮平。

湖州在初三日失守,可怜,又可引以为戒!

天地之道,刚柔互用

沅、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有诸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

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兄国藩手草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与国荃国葆书 公元1862年6月24日)

【译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对于“人概天概”的说法,不怎么放在心上,然而说到势利的天下,强凌弱的天下,难道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吗?大概自古以来就如此了。

自古以来的帝王将相,没有一个人不是由自立自强做出来的。就是圣人、贤者,也各有自立自强的道路,所以能够独立而无所畏惧,坚韧不拔。过去我在京城,容易与各位有功名和地位高的人为仇,也不是没有挺然独立不畏强暴之意。

近来认识到天地的规律是刚柔互用的,两个都不能偏废,太柔了会顺风倒下,太刚了又会铿然折断。刚强的意思不是暴虐,而是坚强;柔弱的意思不是卑微软弱,而是谦逊退让。为公家做事情,要坚强;追名逐利的事,要谦逊退让。开创家业时要坚强;守成时要谦逊退让。出去和别人交涉处理事务要坚强;回到家里和妻妾享受时,应当谦逊退让。如果一边建功立业,威名远扬;一边购田置屋,贪图舒适,这两方面都有盈满的迹象,没有一点谦逊退让的意思,那么肯定不会长久。这是我深信不疑的,而两位弟弟最好能默默地去体验其中的道理。

兄国藩手草

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

沅弟左右:

吾因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而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岂果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

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同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

(同治元年六月廿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2年7月16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我因近日办事,名望较高,把湖北人怀疑季弟的话告诉你,你却说我不该说这些。外面指责我家季弟太坏,我耳有所闻,自然应当一一相告,直言批责,婉言劝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可以秘而不宣呢?

湖北人这样对待季弟,自然是有意跟他为难。名望高了,是是非非就产生了,赏罚就随之而来,就是军饷的有无也可成为赏罚的原因。去年冬天金眉生被几个人参劾后,以至于抄没了他的家,妻子儿女深夜露宿在外,难道果然有万分的罪恶?也是因为他有了名望,赏罚就随之而来了。

人多口杂,起初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也不知到哪里又停止了。有才能的人,愤恨这种没有根据的怀疑诽谤,但如果仍然不顾忌,诽谤则日益传播;有贤德的人畏惧无缘无故的诽谤,而埋头加强自己的修养,那么诽谤则日益减弱。我愿弟弟们宁可压抑一下自己,不要无所顾忌,我行我素。但愿弟弟们能敬听我的话,手足携手,共御外侮;不希望弟弟们各持己见,在自家之内争个高低,反而忘了外面来的忧患。

至于我惭愧地窃居高位,窃取虚名,时刻都有颠覆坠落的危险。我通观古今人物,像我们这样的权势,能保全、得到善终的极少。我深怕在鼎盛之时,都不能庇护弟弟们;在我颠覆坠落的时候,或许还会连累弟弟们。只能在没有事发生的时候,经常拿危险之词和苦困之语来互相劝诫,也许这样可以避免大灾难。

天气酷热不能处理公事,深以为苦。

审力,就是知己知彼的工夫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余言及机势,而弟极言此次审机之难。弟虽不言,而余已深知之。萃忠、侍两酋极悍极多之贼,以求逞于弟军。久病之后,居然坚守无恙,人力之瘁,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当弟受伤,血流裹创,忍痛骑马,周巡各营,以安军心,天地鬼神,实鉴此忱,以理势论之,守局应可保全。然吾兄弟既誓拼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始终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顺,一听之天而已。

审机审势,犹在其后,第一先贵审力。审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弟当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贼到后,一意苦守,其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更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骄必败。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不审力,则所谓骄也;审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谓哀也。

(同治元年九月廿四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2年11月15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到弟的两封信,必因为我说及军机情势,弟就说这次审机极其困难。弟虽然不说,而我也已深知其中的缘故了。聚集李秀成、李世贤两个敌首极悍极多的贼军,想在弟的部队面前取胜。弟在久病之后,居然坚守成功,人为充分发挥,天暗中帮助,如果不是具备了这两个条件,就不会有现在的胜利了。当弟受伤时,流血包扎伤口,忍住疼痛,骑马四周巡视各营垒,以稳定军心,天地鬼神,都见证了弟的忠诚,论理论势,守局应当可以保全。但是我们兄弟既然誓死报效国家,不管怎样辛苦,怎样有功,始终坚持不提一个字、不夸一句口。知不知,听之于人;顺不顺,全听之于天罢了。

审度军机形势,还是其次,第一贵在审度力量。审度力量,就是知己知彼的工夫。弟当初率领孤军突入雨花台,在审度力量方面的工夫就稍微有点欠缺。自从敌军来了之后,一心一意苦守,其好处也全来自“审力”两个字上,更希望弟把这两个字一直做到最后。古人说过,骄兵必败。老子说过,两军相对哀者胜。不审度力量,这就是所谓的骄;审度力量之后而不自满,这就是老子所说的哀。

花未全开月未圆

沅弟左右:

二日未寄信与弟,十七夜接弟初九日信,知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深悬系。兹专人送膏药三个与弟,即余去年贴右臂而立愈者,可试贴之,有益无损也。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则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让兼至,岂有待弟反薄之理?

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吝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吝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屡次以此七字教诫春霆,不知与弟道及否?

星岗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时令节,尤为凛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

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未全开月末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余不一一,顺问近好。

山信寄去。

再,余此次应得一品荫生,已于去年八月咨部,以纪瑞侄承荫,因恐弟辞让,故当时仅告澄而未告弟也。将来瑞侄满二十岁时,纪泽已三十矣,同去考荫,同当部曹,若能考取御史,亦不失世家气象。以弟于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将来后辈必有可观。目下小恙断不为害,但今年切不宜亲自督队耳。

(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3年3月7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两天没有给弟弟写信了,十七日夜我接到弟初九那天的信,得知弟左臂疼痛不能伸缩,实在让我挂心。现在派专人送三个膏药给贤弟,就是我去年贴在右背而使手立刻就好的,弟可以试着贴用,有益无害。

违背心意的事,贤弟接连看到听到,不知到底指哪件事?如果贤弟与哥之间有不合的地方,尽可不必郁闷。弟对曾家有大功劳,对国家有大功劳,我哪里有不感激、不爱护你的道理呢?我对待希、厚、雪、霆等人,自认为做到了既仁慈又谦让,哪有对待自己的弟弟反而鄙薄的道理呢?

只是有时我和弟的意向志趣不同。弟的志趣,很像春夏万物初生的气势;而我做事的志趣则近似于秋冬收获的气势。弟的志趣是万物生长发育且生机勃勃,我的志趣则是收敛而丰厚。平常我最喜欢前人说的“花未全开月未圆”七个字,我认为珍惜幸福和确保平安的方法,没有比它更精到的了,我曾经多次用这几个字教育劝诫春霆,不知道有没有对弟说起过?

当年星冈公待人接物,无论贵贱老少,都是一团和气,唯独对待子孙诸侄,则是异常严肃,遇到节日,更是凛然不可冒犯,大概也是具有一种收敛之气,使家中过节的欢乐气氛不至于变成毫无节制的放肆。

我对弟弟军营中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情,经常稍加制止,也是本着“花未全开月未圆”的道理。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不管是扑救火灾还是拯救水患,便不再有一点吝啬。弟有不满意的地方,都是在这些问题上。所以我把心扉敞开,以让弟消除疑虑而豁然开朗祛除郁闷,这关一打破,那么我们兄弟在所有事情上就都合意了。其他的我就不一一说了,顺问近好。

山的信寄给你。

还有,这次我应该得到一品荫生,已经在去年八月启奏吏部,让纪瑞侄儿承享荫恩,因为怕弟推辞谦让,所以当时只告诉澄弟而没有告诉你。将来纪瑞侄儿年满二十岁的时候,纪泽已经三十岁了,同去凭荫恩参加科考,同去部曹为官,如果他们能考取御史,也就不失为世家风范了。凭着贤弟在祖父兄弟宗族之间竭力竭诚做事,将来后辈中必有可观的业绩,眼前这点小病决不会成为祸患,但今年千万不可亲自督导军队。

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

沅弟左右:

廿七日接廿一日来信,具悉一切。

弟辞抚之意如此坚切,余廿二日代弟所作之折想必中意矣。来信“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十字,实获我心。本日余有一片,亦请将钦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简大员,兹将片稿抄寄弟阅。吾兄弟常存此兢兢业业之心,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终,免蹈大戾乎?至于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弟向来倔强之气,却不可因位高而顿改。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齐家,亦须以明强为本。

巢县即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后进攻二浦,望弟主持一切,函告鲍、萧、彭、刘四公。余相隔太远不遥制也。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四月廿七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3年6月13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二十七日收到二十一日来信,事情都知道了。

你辞去巡抚一职的心意如此坚决迫切,我二十二日代你写的奏折想来一定合你的心意。来信所说“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这十个字,说到我的心里去了。今有一封附折,请求将饮差和总督两个官衔分出一个,另选官员来担任。现把奏折抄于你看。你我二人要永远保持兢兢业业的精神,若将来有机会,则抽身引退,许能够善始善终,以免犯大的错误?至于成就大事,全靠“明强”两个字。《中庸》中学、问、思、辨、行五点,最主要的就是将不明白的搞明白,不坚强的变坚强。弟弟脾气很倔强,但不要因为当官了而改变。任何一件事情,没有志气也做不成,不坚定也做不成,即使是修身养性,也要明强二字为根本。

攻克巢县之后,和州、含山一定能够拿下。之后进攻二浦,希望你能指挥,写信告知鲍春霆、萧庆衍、彭杏南、刘南云四公。我离得太远,不能从远处作决定。顾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刚强必须从明白事理中表现出来

沅弟左右:

强字原是美德,余前寄信,亦谓明强二字断不可少。第强字须从明字做出,然后始终不可屈挠。若全不明白,一味横蛮,待他人折之以至理,证之以后效,又复俯首输服,则前强而后弱,京师所谓瞎闹者也。余亦并非不要强之人,特以耳目太短,见事不能明透,故不肯轻于一发耳。又吾辈方鼎盛之时,委员在外,气馅熏灼,言语放肆,往往令人难近。吾辈若专尚强劲,不少敛抑,则委员傔从等不闹大祸不止。

(同治二年七月十一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3年8月24日)

【译文】

沅弟左右:

刚强原本就是一种美德,我以前寄去的信,也说到明白事理和刚强是万万不可少的。但刚强必须从明白事理中表现出来,然后才能始终做到不屈不挠。倘若不明事理,一味专横,对其他人用大道理加以责备,到最后证明自己是错的,又不得不低头向人家道歉,此种做法是前强而后弱,与北京人所说的“瞎胡闹”一样。我也并非是不要强的人,主要是由于耳不聪目不明,看事不能看透彻,故不轻易发表意见。另外我们正值事业鼎盛时期,在朝为官, 气势逼人,语言放肆,往往让人难以忍受。假如我们只倚仗强权势力,而不稍微收敛,手下仆从等人迟早非闹出大祸不可。

要办大事,以识见为主

沅弟左右:

二十日接十六日信,廿一日接十一日交雷哨官信,具悉一切。

杏南未愈而萧、伍复病,至为系念。亲兵独到,而丁道以前二年在福建寄信来此,献蹦炮之技。去年十一月到皖,已试验两次,毫无足观。居此半年,苟有长技,余方求之不得,岂肯弃而不用?渠在此无以自长,愿至金陵一为效用,余勉许之,至欲在雨花台铸炮,则尽可不必。待渠匠头来此,如需用他物,或可发给,若需锅铁及铸炮等物,则不发也。

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凡成大事,人谋居半,天意居半。往年攻安庆时,余告弟不必代天作主张。墙壕之坚,军心之固,严断接济,痛剿援贼,此可以人谋主张者也;克城之迟速,杀贼之多寡,我军士卒之病否,良将之有无损折,或添他军来助围师,或减围师分援他处,或功隳于垂成,或无心而奏捷,此皆由天意主张者也。譬之场屋考试,文有理法才气,时不错平仄抬头,此人谋主张者也;主司之取舍,科名之迟早,此天意主张者也。若恐天意难凭,而广许神愿,行贿请枪;若恐人谋未臧,而多方设法,或作板绫衣以抄夹带,或蒸高丽参以磨墨合,是皆无识者之所为。

弟现急求克城,颇有代天主张之意,若令丁道在营铸炮,则尤近于无识矣。愿弟常存畏天之念,而慎静以缓图之则善耳。顺问近好。

弟于吾劝诫之信,每不肯虚心体验,动辄辩论,此最不可。吾辈居此高位,万目所瞻。凡督抚是己非人,自满自足者,千人一律。君子大过人处,只在虚心而已。不特吾之言当细心寻绎,凡外闻有逆耳之言,皆当平心考究一番。(逆耳之言,随时随事皆有,如说弟必克金陵便是顺耳,说金陵恐非沅甫所能克便是逆耳。)故古人以居上位而不骄为极难。兄又及。

(同治二年七月廿一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5年9月3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二十日收到你于十六日来信,二十一日收到你于十一日让雷哨官捎来的信,相关情况都知道了。

杏南还没有痊愈而萧、伍二人又病了,我十分挂念。亲兵一人回来了,丁道前两年在福建曾经寄信到我这里,献上制作蹦炮的技术。去年十一月到了安徽,已经试验了两次,丝毫没有值得观看的东西。在这里居住半年,假若真的有擅长的技术,我正求之不得,怎么可能弃之不用呢?他在此地不想长期居住下去,一直想到南京发挥自己的才能,我鼓励他并同意他走。他打算在兩花台制造大炮,倒是没有必要。等工匠头领到了后,如果需要其他东西,或许可以发给他们,如果需要锅铁和铸造大炮的物品,则不要发给他们。

大凡要办大事,以识见为主,才能为辅;大凡要成大事,人谋占一半,天意占一半。往年攻打安庆时,我曾告诉你不必代天作主张。将城池修得再坚固些,把军心治理得坚定些,坚决切断贼军的供给路线,狠狠地打击增援的贼军,这些都是靠人的谋划主张可以做到的。至于攻克城池的快慢,歼敌多少,我军士兵会不会生病,将领有没有牺牲,是令其他军队来帮助我围困之师,还是减少围城的部队分兵增援其他地方,或者成功就在眼前却失败了,或者无意之中大获全胜,这些都是靠天意。例如进考场应试,文章写得有条理,有才气,诗词写作平仄格式都正确,这些是靠人的智慧。而主管考试的官员如何录取,功名的迟早,这些全都靠天意决定的。如果害怕上天靠不住,可以求神拜佛,行贿雇人代考;如果担心人的智慧不足,多方设法,或者做板绫衣来夹带,或者将高丽参蒸完后用来磨墨。这些都是没有头脑的人干的。

弟现在急于想攻克敌人城池,有点想代替上天做主的意思。如果令丁道于营中铸造大炮,就更是没有见识的人了。望你对上天常存敬畏之意,并慎重地考虑而从长计议就好了。顺问近好。

你对我的劝诫信,往往不肯虚心体会,动不动就和我辨析理论,这是最不可取的。我们兄弟身居这么高的官职,千万人的眼睛都看着我们。凡是做总督巡抚的,都喜欢肯定自己否定别人,自满自足,千人一律。而有德行的人大大超过常人的地方,只在于虚心罢了。不光我的话应该仔细反复推敲,凡是外面听到的不顺耳的话,都要静下心来研究一番。(逆耳的言语随时随地都有,如果说你肯定会攻克南京,就是顺耳之言,那么说南京怕不是你沅甫所能攻克的,就是逆耳之言。)所以古人以为高居上位而不骄傲是非常难做到的。我再强调一下这一点。

宜从畏慎二字痛下功夫

沅弟左占:

接初五日戌刻来函,具悉一切。旋又接十九日所发折片之批谕,饬无庸单衔奏事,不必咨别处,正与七年四月胡润帅所奉之批旨相同。但彼系由官帅主稿会奏,饬令胡林翼无庸单衔具奏军事,未禁其陈奏地方事件,与此次略有不同耳。弟性褊激,于此等难免怫郁,然君父之命,只宜加倍畏慎。余自经咸丰八年一番磨炼,始知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之训诫,始知自己本领平常之至。

昔年之倔强,不免客气用事。近岁思于畏慎二字之中养出一种刚气来,惜或作或辍,均做不到。然自信此六年工夫,较之咸丰七年以前已大进矣。不知弟意中见得何如?弟经此番裁抑磨炼,亦宜从畏慎二字痛下功夫。畏天命,则于金陵之克复付诸可必不可必之数,不敢丝毫代天主张。且常觉我兄弟菲材薄德,不配成此大功。畏人言,则不敢稍拂舆论。畏训诫,则转以小惩为进德之基。余不能与弟相见,托黄南翁面语一切,冀弟毋动肝气。至嘱至嘱。

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九月十一日与九弟国荃书 公元1863年10月23日)

【译文】

沅弟左右:

收到你初五戌时来信,知道一切。后接到十九日发出的折片批谕,斥责无庸单衔上奏,不要再询问其他,恰与七年四月胡润帅所奉的批复圣旨相同。但他是由官帅为主写稿共同上奏,责令胡林翼不用单独领衔奏明军事,没有禁止他陈述上奏地方事件,与这次稍有不同。你生性偏激,遇到这些事难免闷闷不乐,但是君主之命令只能加倍畏惧慎重。我自从经过咸丰八年的一番磨炼就开始知道畏惧天命、惧怕人言、听从君主的训诫,开始知道自己的本事平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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