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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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道:“反正县衙是这么吩咐下来的,客人只要是外地口音,概不招呼,说是怕惊了钦差!”

原来刘景跟马明虽是山西人,在京城里待了十来年,口音有些变了。马明笑笑,说:“咱也是山西人。店家,做生意同钦差有什么关系?”

这时,锣声更加近了,刘景、马明二人走到门口,悄悄儿把门帘撩起一条缝儿,原来见戴孟雄的轿子在街上走着,后面跟着杨乃文及几个衙役。

锣声渐渐远了,刘景、马明二人出了饭铺。刘景说:“马明,怎么百姓们见了戴知县,就像见了老虎似的?”

马明道:“杨乃文还说他们戴知县平日是布衣私访哩!”

刘景说:“我看阳曲大有文章!马明,我有个主意。”

马明道:“刘兄请讲!”

刘景笑笑,说:“我俩一个再去李家庄看个究竟,一个在县城里要饭!”

马明听了不可思议:“要饭?”

刘景说:“就是扮叫花子啊!”

马明忙摇头说:“要扮你扮,我才不扮哩!”

刘景说:“这是正经事,我俩划拳吧,谁也不吃亏。”

马明想想,只好同刘景划了拳。三拳划下来,马明输了,扮叫花子。马明很不情愿,也只好认了。

戴孟雄回到县衙,往签押房的椅子上一坐,又神气活现了。杨乃文先是骂了半日脏话,这才说道:“这个陈廷敬,说变脸就变脸!戴老爷,这建龙亭的银子是如实报还是怎么报?”

戴孟雄哼哼鼻子,说:“不是怎么报,而是不能报!”

杨乃文道:“可人家是钦差呀!”

戴孟雄笑道:“钦差怎么了?不是我戴某对钦差轻慢!建龙亭是百姓自愿的,他们出多少银子,不用上报县衙。如今要我三日之内报个数目出来,报得出吗?阳曲这么大,天寒地冻的,跑得过来吗?”

杨乃文问:“那怎么办?”

戴孟雄慢慢儿说:“拖着!”

杨乃文闻言大惊:“您敢拖?”

戴孟雄说:“怎么不敢拖?陈廷敬急着请傅山赴京,他等不了几日的。”

杨乃文又问:“那下面的龙亭还建不建?”

戴孟雄说:“建,怎么不建?下面是百姓自愿建的,上面折子是巡抚大人转奏的,皇上哪怕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陈廷敬说治罪,他治呀!叫他一个一个百姓去治吧。”

杨乃文笑道:“戴老爷真是深谋远虑!”

戴孟雄说:“说不准皇上还就喜欢下面建龙亭哩!皇上他也是人啊。告诉你,对付这京城里来的官呀,样子做得恭敬些,话说得好听些,就糊弄过去了!我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杨乃文连连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庸书见您在五峰观不停地叩头,还以为老爷您怕哩!”

戴孟雄哈哈大笑,道:“怕?你随我这些年,见我怕过谁?上头来的这些官呀,你尽管多磕头,私下里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我往日听上头那些做官的自己说,他们在皇帝老子那里,也是磕头磕得越响,皇帝老子越高兴!”

杨乃文拊掌而笑,直道:“长见识,长见识!”

这时,忽听外头有人喧哗。衙役进来回话,说有个叫花子硬要撞进县衙来。戴孟雄骂道:“叫花子?阳曲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会有叫花子?准是哪里冒出来的刁汉!”

杨乃文叫知县老爷息怒,自己跑了出去。果然见个叫花子破衣烂衫,脸上脏兮兮的,却已撂倒几个衙役,直奔大堂而来。杨乃文厉声喝道:“大胆叫花子,怎敢咆哮县衙!打出去!”

衙役们从地上爬起来,举棍追打过来。那叫花子身手敏捷,闪身躲过,一跳就到了杨乃文面前。叫花子正是马明所扮,杨乃文辨认不出。马明嬉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可是知县大老爷?”

杨乃文叉腰站在大堂门口:“还不老老实实认打!”

马明说:“知县老爷,您打人也得讲个道理!”

杨乃文道:“谁跟你讲道理?打!”

衙役棍子舞得呼呼响,就是打不着马明。马明见衙役越来越多,一把抱住杨乃文,说:“你们别动手啊,伤着了知县老爷可不关我的事啊!”

杨乃文骂道:“臭叫花子,大胆放肆!还不快快放手!”

马明说:“我只想问个明白!我要了十几年饭了,没见过像你们阳曲的,不准叫花子要饭!我都快饿死了,只好到县衙要饭来了。”

杨乃文被马明抱得喘不过气,只得叫衙役们都退下。马明放了手,望着杨乃文嬉笑。杨乃文道:“哼,还说快饿死了,你抱得爷爷我骨头都快散了!”

马明说:“幸好我还饿着,不然您的骨头真散了!”

杨乃文朝衙役们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带他去个地方吃饭!”

衙役们会意,领着马明往衙门左边院子走。杨乃文回到签押房,禀报了知县老爷。戴孟雄骂了几声刁民,回屋歇息去了。杨乃文请老爷尽管放心歇着,衙门里的事他先顶着就是了。

马明见前头是监牢,佯作惊恐,问:“你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狱卒们蜂拥而上,没头没脑将马明推进了牢房。牢门哐当几声锁上了。马明冲着狱卒大叫:“我犯了什么法?在阳曲要饭就得坐牢?”

马明不见狱卒们回头理他,却听得身后一片爆笑。有个老叫花子笑道:“我们都是叫花子!”

马明定睛一看,见牢房里关的人多半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便问道:“你们都是要饭的?要饭坐牢,你们还好笑?”

老叫花子又笑道:“你这个人傻不傻?待在里头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你还不知足?你得感谢钦差!”

马明说:“我要饭关钦差什么事?”

老叫花子说:“阳曲来了钦差,知县老爷就把我们这些叫花子全部关了起来。我们乐意啊!管吃管住的!我就怕钦差早早地回京城去了!数九寒天的,在外头冷啊!”

马明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们要饭碍着钦差什么了?天子脚下也有人要饭啊!”

老叫花子说:“人家戴知县是朝廷命官,阳曲百姓过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要饭?再说了,我们这些人走村串户的,听说的事儿多,人家知县老爷也怕我们嘴巴乱说!”

马明瞥见墙角还有个犯人,衣着整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马明想同他打招呼,那人只是不理。马明甚觉奇怪,问老叫花子道:“那个人是谁?一本正经的样子。”

老叫花子说:“人家是县官老爷!”

马明真奇怪了,心想这里怎么又出了个县官老爷呢,就故意说道:“他是知县老爷?知县老爷自己关自己?”

叫花子们又哄然大笑,都说新来这个人真好玩。墙角那个县官老爷却充耳不闻,只把腰板挺得笔直。老叫花子说:“他是阳曲的向县丞,得罪了知县戴老爷!”

马明过去打招呼,向县丞仍是不理。马明便激将道:“我看他不像县丞。县丞怎么同我们叫花子关在一起?”

有人便说:“幸好他同我们叫花子关在一起,不然早被牢头狱霸打死了!当官的,人人都恨!”

老叫花子取笑马明道:“你也不自量,人家是县丞,怎么会理你个叫花子?”

马明笑道:“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是谁。他要还是县丞呢,就得听我们百姓说话。他要是犯人呢,就得听我们难兄难弟们说话。”

向县丞终于瞟了眼马明,道:“你有话就说,啰嗦什么?”

马明说:“戴知县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你干吗同他老人家过不去呀?我叫花子都听说,戴老爷建龙亭,皇上都知道了。我还听说,戴老爷吩咐大户人家统筹田赋、税粮,年年如数完税纳赋。”

向县丞大觉奇怪,望着马明问:“你一个要饭的,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马明道:“我正是因为要饭,走村串户,道听途说,才见多识广。”

老叫花子说:“怪了,我们也是要饭,怎么就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们只知道哪里杀了人官府没有捉到凶手,哪家媳妇偷人被男人砍了。”

牢房里笑声震耳,大伙儿都觉着刚才进来的这个叫花子有些怪。

三十四

刘景再上李家庄,已是晌午。村里仍是不见半个人影,只见断壁残垣上积着雪,偶有雪里露出的衰草在寒风中抖索。刘景随意走到一家门前,敲了半日,听得里头有微弱的声音,问道是谁。刘景说是外乡人,冻得不行了,想进来避避风。听得里头说声进来,刘景就推门进去了。里头很阴暗,刘景打量了老大一会儿,才看见炕上坐着位瞎老头。

老翁说:“外乡人?炕上坐吧。”

刘景坐了上去,炕上冰冷冰冷的。

刘景问道:“老人家,就您一个人在家?”

老翁说:“家里人都到祠堂背圣谕去了。”

刘景问:“背什么圣谕呀?听着真新鲜!”

老翁长叹道:“就怪那钦差!”

刘景问:“什么钦差?”

老翁说:“你是外乡人,不知道啊!这几天京城里来了个钦差,昨日还到过我们李家庄,县衙怕我们惊着了他,不准我们出门。”

刘景说:“不瞒您说,我是打京城里来的生意人,皇上出行都是见过的。皇上出行,也不禁百姓出门啊!”

老翁摇头道:“您不知道啊,阳曲是知县说了算,李家庄是李家声说了算。我今年九十五岁了,经过了两个朝代,也从没听说哪位皇上要百姓背圣谕。”

刘景说:“老人家,我刚从京城里来,怎么就不知道朝廷要百姓背圣谕呀?肯定是你们那个李家声在搞鬼!”

老翁道:“这话我可不敢说!”

刘景心里已经有数,猜着李家声很可能是个劣绅,便设法套老翁的话儿。老翁悲叹许久,心想同外乡人说说也无妨,便道:“李家声人面兽心,口口声声为乡亲们好,替乡亲们代交赋银、税粮,暗地里年年加码,坑害乡亲啊!”

刘景故意说:“你们可以自己交呀!”

老翁道:“说来话长。前几年我们这儿大灾,小门小户的都完不起钱粮。李家声就替大家完了。打那以后,家家户户都欠下了李家声的阎王债。账越滚越多,很多人家的田产就抵给李家声了。田产归了李家声,账还是一年年欠下去,没田产的人家,连人都是李家声的了!白白给他家干活!”

刘景道:“这分明是劣绅,你们可以上衙门告他呀!”

老翁说:“上哪里告状?李家声同县衙里的戴老爷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戴老爷替他撑腰啊!李家声还养了几十人枪的家丁,谁惹得起!”

刘景道:“全村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告他?”

老翁说:“哪只是一个村啊,周围十几个村的田地全都快变成李家声的了!男女老少几千人,没谁敢吱一声!今日李家声又让大家去背圣谕,背不出的要罚三十斤大白面!”

刘景说:“我打京城沿路走了上千里地,没听说哪里要百姓背圣谕,还要罚大白面,真是奇了!我说呀,你们真得告他!”

正说着,忽听外头传来哭声。老翁侧着耳朵听听,哭声越来越近,正是往老翁家这里来。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黑瘦小伙子冲进来,原来是老翁的孙子。他哭喊道:“爷爷,我娘她吊死了!”

老翁不敢相信,颤颤巍巍地问:“老天呀!黑柱,你娘她咋回事?”

黑柱哭道:“我娘她背圣谕,背了三次都没背过,李家声说要罚一百斤大白面!娘想不开,跑到祠堂后面的老榆树上吊死了!”

刘景出门一看,黑柱娘的尸体直挺挺放在块木板上,一个中年男人守在旁边痛哭,正是黑柱他爹。刘景听乡亲们劝慰,知道黑柱他爹叫大栓。

突然,黑柱拿着把菜刀从屋子里冲出来。几个女人跑上去死死抱住黑柱,劝道:“黑柱,你别做蠢事了,你这是去送死!”

黑柱怒吼道:“我要去杀了李家声!”

老翁倚着门,高声喊着:“乡亲们行行好,抢了黑柱的刀,他不能去送死啊!”

一位大婶劝住黑柱:“他家养了那么多恶狗,你杀得了他吗?”

刘景接了腔,道:“杀得了他!”

大伙儿这才发现这里有个陌生人,都惊疑地望着他。刘景说:“李家声作恶多端,该千刀万剐!”

有个男人问道:“敢问这位是哪来的好汉?”

刘景说:“你们先别管我是什么人。李家声借口背诵圣谕,敲诈乡民,逼死人命,其罪当死!”

那个人又问道:“听你官腔官调的,莫不是衙门里的人?”

刘景道:“我说了,你们不要管我是什么人。李家声应交衙门问罪,乡亲们千万不可鲁莽行事!”

大栓擦着眼泪说:“越听你越像衙门里的人,李家声同县衙戴老爷同穿一条裤子,谁去问他的罪?”

刘景只道:“我领你们去捉了李家声,送到衙门里去!”

大伙儿将信将疑,有人说道:“好汉,你怕是二郎神下凡啊!李家声养着几十家丁!”

刘景说:“你们跟我来,我自然拿得了他!”

刘景说罢,掉头往外走。黑柱父子操了家伙,紧跟在后面。旁边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嘀咕几句,也都跟上了。几个妇人飞跑着家家户户去报信,不多时全村男人都出来了。大伙儿操着扁担、铁锹、菜刀,跟着刘景往李家声家赶。

祠堂里出了事,李家声并不在意。他早已回到家里,躺在炕上抽水烟袋。下边人听得风声,慌忙报信。李家声一怒而起:“李大栓他敢!把人都给我叫上!”

下人又道:“老爷,里头还有个人,像是昨儿跟着钦差大人的!”

李家声大惊,问:“没看错吗?”

下人道:“没看错。”

李家声低头想想,一拍大腿,笑道:“好,我叫他乱棍打死!”

李家大门紧闭,几十家丁静候在里头。乡亲们擂门半日,李家声喊道:“放他们进来,别把门给弄坏了!看他们敢怎样!”

乡亲们蜂拥而入,朝李家声叫骂。李家声双手叉腰,大声叫喊:“你们想怎么样?我可是奉了钦差大人的吩咐办事!”

刘景喝道:“李家声!”

刘景正要开口,李家声却指着他大喊起来:“乡亲们,这位就是钦差大人手下!你们问问他!”

刘景怒道:“李家声,你真是大胆!”

黑柱不分青红皂白,朝刘景圆睁怒眼:“原来你是钦差的人?就是你们害死了我娘,我先杀了你!”

黑柱举起刀,高声吼叫着朝刘景砍去。刘景闪身躲过,反手夺了黑柱的刀。乡亲们觉得上了刘景的当,掉转棍棒朝刘景打来。刘景来不及开口,先招架几个回合,跳出圈外,大声喊道:“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大栓血红着眼睛,道:“官府的话我们不相信,今日先杀了你再说!”

大栓说着便往前扑,刘景把他一掌打回,回头怒斥李家声:“你假传钦差旨意,已是死罪!你还鱼肉百姓,逼死人命,该千刀万剐!”

乡亲们停了手中棍棒,不知如何是好,愣在那里。李家声还想挑拨乡亲打死刘景,又喊道:“钦差大人专门来阳曲督造龙亭,命我教乡亲们背诵圣谕。不然,我李家声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景道:“你胆子还小吗?你强迫乡亲们背诵圣谕,已逼死人命了!你还包揽赋税,擅自加码,盘剥百姓,胆大包天!”

李家声哈哈大笑道:“包揽税赋?我们戴知县管这叫大户统筹,钦差大人还要把我这个办法上奏朝廷哩!”

刘景说:“你休想煽动乡亲们!我就是要拿你去见钦差大人!”

李家声笑道:“你想拿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还要拿你哩!我今儿个先灭了你!”

家丁们黑压压拥了过来,刘景左扑右打,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乡亲们没了主张,不知朝哪边下手。

黑柱喊道:“爹,看样子钦差是个好官!”

大栓道:“他是好官,我们就帮他!”

大栓父子说罢,上前去给刘景助战。乡亲们见状,也吆喝着朝家丁们打去。李家声见乡亲们人多势众,毕竟心里犯怯,正想溜回屋里。刘景飞身上前,擒住了李家声,对家丁喊道:“你们都住手!不然我先斩了这个恶人!”家丁们见势不妙,都收了手。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刘景同大栓、黑柱并几个青壮汉子,连夜带着李家声去了县衙。戴孟雄已经睡下,听得通报,慌忙跑到大堂。他问清缘由,指着李家声鼻子痛骂,吩咐衙役马上把他关进监牢。李家声喊冤不止,戴孟雄黑着脸不理不睬,像个铁包公。

马明见李家声被带了进来,便知刘景已从李家庄回来了。他早已同向县丞悄悄儿露了底细。向县丞名唤向启,因私下说过要参戴孟雄,不料前几日被奸邪小人传了话。正好钦差要来了,戴孟雄便把向启先关了起来,过后再寻法子收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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