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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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张鹏翮搅了局,大家心里都有些难为情,便更是故作笑语,寿宴弄得热闹非凡。

六十一

大清早,臣工们从乾清门鱼贯而入。明珠同张鹏翮偏巧碰到一起,真是冤家路窄。张鹏翮冷眼相向,明珠反而笑脸相迎,轻言细语同他说话:“张鹏翮,上回您发配伊犁,好歹回来了。这回再发配出去,只怕就回不来啰!”

张鹏翮哼哼鼻子,道:“走着瞧吧。”

臣工们进了乾清门,里头静得只听见衣裾摩擦的声响。等到皇上驾临了,臣工们一齐跪下。皇上在龙椅上坐下,各部按例定秩序奏事。轮到明珠奏事,他先为做寿的事谢恩,叩头道:“启奏皇上,臣蒙皇上恩典,亲赐寿礼,感激万分。这是臣谢恩的折子,恭请皇上御览!”

太监接过折子,递给皇上。皇上道:“你的生日过得好,朕也就安心了。”

突然,站在后排的张鹏翮低头向前,跪下奏道:“启奏皇上,臣要参劾明珠!”

张鹏翮没有按顺序奏事,大失礼仪。臣工们颇感震惊,都抬头望着皇上。殿内突起喧哗。这几日,朝野内外私下里说道的,都是张鹏翮去明珠寿宴上送弹章的事。这会儿大家等着皇上发话,皇上却并不言语。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张鹏翮便道:“臣参明珠八款大罪,一、假托圣旨;二、揽权自重;三、收买人心;四、结党营私;五、卖官敛财;六、贪墨徇利;七、伪善阴毒;八、残害忠良。弹章在此,请皇上圣裁!”

明珠也顾不得朝廷仪轨,奏道:“启奏皇上,张鹏翮到臣寿宴上戏弄为臣,把这个弹章作为《寿序》送了来。臣已看了,空洞无物,强词夺理,穿凿附会,实是无中生有,故意陷害!”

张鹏翮道:“明珠之奸邪,世人皆知。臣弹章所言,每一个字都可以引出一大堆事实。”

明珠争辩道:“张鹏翮一贯谤议朝政,中伤大臣,皇上是知道的!”

皇上扫视着群臣,问道:“怎么没有谁说话呀?朕告诉你们,这个折子,朕先看过了。朕曾问过几位大臣,既然明珠横行到这个地步,怎么没人参他?有大臣回答,谁不怕死?朕好生奇怪,当年鳌拜都有人敢参他,难道明珠比鳌拜更可怕?”

大臣们面面相觑,仍是不敢说话。明珠却是惊恐万状,伏地而泣道:“皇上不可轻信小人谗言哪!”

皇上不理会明珠,又问大臣们:“今儿把事情都摊到桌面上来了,大家还是不敢说?”

半晌,陈廷敬跪上前来奏道:“启奏皇上,明珠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关乎密勿,不宜在此公开辩说。”

皇上点头道:“廷敬说得在理。明珠所作所为,朕心里有本账。今日朕就算定了明珠的罪,他也冤不到哪里去。但朕要让他心服口服,也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张鹏翮甚是急躁,道:“启奏皇上,依明珠之罪,当诛!皇上应乾纲独断,当即定下明珠死罪,以告天下!”

皇上瞟了眼张鹏翮,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不想武断从事,背个好杀的名声。着明珠回家闭门思过,听候九卿会议议处!”

明珠如五雷轰顶,却也只得叩头谢恩,痛哭不止。

皇上叹息良久,不禁伤心落泪,道:“朕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凡事能忍则忍,总以君臣和睦为好。起初明珠同索额图争权夺利,两人都不知收敛,朕写了节制谨度四字赐给你们,嘱你们挂在家里,时时反省。明珠倒稍有悔改之意,索额图依然我行我素。朕罢斥了索额图。这几年,明珠越发不像话了,弄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害人不浅,误国尤深!退而思之,亦是朕待人太宽,到底害了你。朕今日要治你的罪,亦是十分痛心!各部院今日不必奏事了,朕甚为难过,明日再说!”皇上说罢,起身还宫了。

高士奇从乾清门出来,只去南书房打了个照面,就推说有事溜了出去。他径直跑到明珠府上,如丧考妣的样子。

安图领着高士奇去客堂坐下,忙去明珠那里报信。明珠正在书房里呆坐,听说高士奇来了,甚觉奇怪,问:“他这会儿来干什么?”

安图说:“谁知道呢?他进门就眼泪汪汪的。”两人正说着,高士奇不顾规矩,自己跑到明珠书房来了,拭泪不止。

明珠问道:“士奇,您哭什么呀?”

高士奇更是失声痛哭起来:“明相国呀,您要是让皇上罢斥了,士奇在朝廷里头,还能靠谁啊!”

明珠强作欢颜,道:“士奇是为这事哭啊!您放心,皇上一直信任您的。”

高士奇道:“士奇知道这还不是明相国给我罩着?明相国,是谁在背后害您呀!张鹏翮他根本就没这个胆量!”

明珠道:“士奇在皇上跟前这么久,您还是这般糊涂!不看是谁参的,就看皇上的意思!”

高士奇道:“我猜想,八成是陈廷敬!自打他从云南回来,他在皇上眼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听说皇上想让他从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分明就是来夺您的权的。吏部有您这满尚书,哪有陈廷敬这个汉尚书的份呀!”高士奇说着,更是泪流不止。

明珠拍着高士奇的肩膀,道:“士奇别难过,老夫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高士奇又絮叨再三,别过明珠,马上就去了索额图府上。

索额图正躺在炕上抽水烟袋,忽听外头有人哈哈大笑,便怒道:“谁在外头喧哗?”

家人进来回话:“主子,高相公来了,高相公进门就哈哈大笑。”

索额图更是震怒,道:“高士奇这狗奴才,发疯了?”

索额图正发着火,高士奇大笑着进来了,拱手便道:“主子,大喜啊!”

索额图横着脸说:“你这狗奴才,越发没有规矩了。老夫有什么可喜之事?”

高士奇笑道:“明珠完了,不是大喜吗?今后啊,主子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索额图这才笑了起来,道:“啊,你说这事啊!明珠这回可真完了!”

索额图今日高兴,居然留高士奇吃了饭。高士奇从索额图府上出来,天色还不算太晚,转念又去了徐乾学家。

徐乾学这几日左思右想,越来越害怕别人知道参明珠的弹章是他草拟的。朝中这帮满官,不到非杀不可,皇上是不会拿他们开刀的。前几年索额图获罪,人人都说他必死,谁知他这几年又出山了。徐乾学见高士奇来串门,怕别人看出其中破绽,心里不太高兴。

高士奇进门就凑在徐乾学耳边说:“徐大人,明珠咱得把他往死里整!不然,您我的日子都不好过!没有不透风的墙,终有一日明珠会知道那弹章是我俩弄的。九卿会议轮不到我参与,就靠您了。”

徐乾学说:“参明珠,说到底是皇上的意思。如何处置,也要看皇上怎么想的。九卿会议上,我自会说话,不过也只是体会圣意而已。”

高士奇道:“徐大人,可记得你我取而代之的话?”

徐乾学现在最怕提起这话,真后悔当初不该同高士奇说的,便道:“士奇志大才高,乾学愿俯首听命!”

高士奇笑道:“徐大人过谦了!我只是想,这回参倒了明珠还不算,您得取而代之。千万不能让索额图坐享其成,这个莽夫,心狠手辣!下一步,就得把索额图扳倒!”

徐乾学笑道:“士奇,我们只好好当差吧,皇上想怎么着,我们就怎么着。”

高士奇想着索额图就心里发毛,唉声叹气的。

从徐乾学家出来,高士奇干脆顺道去了陈廷敬家。陈廷敬猜着高士奇夜里上门,准没什么好事,嘴上却甚是客气,招呼他去客堂用茶。

高士奇喝了几口茶,笑嘻嘻地说:“我们都知道,这回要不是陈大人进言,皇上不会想着扳倒明珠的。”

陈廷敬故作惊慌说:“士奇,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眼明如炬,哪用我多嘴!”

高士奇笑笑,摇摇头说:“陈大人,您也别太谨慎了,明珠反正倒了,您还怕什么?”陈廷敬说:“不是怕,廷敬不能贪天之功啊!”

高士奇凑近了脑袋,故作神秘,悄声儿说:“陈大人不必过谦,参明珠,您立的是头功啊!”

陈廷敬摇头道:“我可真是半句话都没说,事先我也不知道谁要参明珠。”

高士奇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道:“陈大人还是防着士奇!我只想说句掏心窝的话,皇上如此信任您,您就得当仁不让。扳倒明珠,您就是名副其实的首辅大臣!士奇今后还得靠您多多栽培啊!”

陈廷敬惶恐道:“士奇越说越离谱了。廷敬只求做好分内的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高士奇突然面有愧色,道:“士奇知道,陈大人瞧不起我。我往日确是有过对不住您陈大人的地方,可古人说得好呀,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士奇别无所求,只求在皇上身边吃碗安心饭。”

陈廷敬任高士奇怎么说,到底不承认他在皇上面前参过明珠。

高士奇回到平安第已是深夜,仍无睡意。他今日在几家府上穿走如梭,这会儿想起来甚是得意。他说的那些话,谁听了都觉着是肺腑之言。这些话人家不会说给别人听,也不可能说给别人听。高士奇手里玩着个鼻烟壶,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高夫人却道:“您还哼着小曲哩,我可是替您担心!”

高士奇问道:“你担心什么?”

高夫人说:“您就只替皇上抄抄写写,再弄些个古董哄哄皇上开心得了,别掺和这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看得出,朝廷里面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谁知道明儿又是谁当权!”

高士奇哈哈笑道:“告诉你,不论谁当权,我都稳坐钓鱼船!”

六十二

九卿会议开了好几日,明珠自是论死,又开列了五十多人的明珠党羽名单。陈廷敬明白皇上的意思,反复说不宜涉人太多。可九卿会议现在是索额图为头,别人的话他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只说天塌下来有他撑着。陈廷敬苦劝不住,也就不再多说。

皇上看了折子,立马把索额图、陈廷敬、徐乾学等召了去,大骂道:“朕看出来了,你们都想趁着参明珠,党同伐异,揽权自重!这折子上提到的尚书、侍郎及督、抚、道,共五十多人。朕把这些人都撤了,国朝天下不就完了吗?”皇上把折子重重摔在龙案上。

陈廷敬说:“臣反复说过,不要涉人太多。”

皇上打断陈廷敬的话,问索额图:“九卿会议是你主持的,你说说吧。”

索额图道:“臣以为明珠朋党遍天下,只有除恶务尽,方能确保乾坤朗朗!”

皇上瞪着索额图,道:“你别说得冠冕堂皇。你同明珠有宿怨,天下谁人不知?朕仍让你出来当差,你却是如此胸襟,怎么服人?”

索额图赶紧叩头请罪:“臣知罪!”

皇上斥骂索额图半日,道:“只把张鹏翮折子上提到的几个人查办,其他人都不追究!”

徐乾学拱手道:“皇上仁德宽厚,天下百官必然自知警醒!”

索额图仍不甘心,还想说话。皇上不等他吭声,便道:“索额图休得再说!传明珠觐见吧!你们都别走。”

一会儿,明珠面如土色,进殿就跪哭在地,叩头道:“罪臣明珠叩见皇上。”

皇上道:“你就跪着吧,朕今儿不叫你起来说话了。”

明珠又是连连叩头,道:“臣罪该万死。”

皇上瞟着明珠,道:“你这该不是说客气话吧?你的确罪大恶极!但朕不是个喜欢开罪大臣的人,总念着你们的好。平三藩,你是有功的;收台湾,你也是有功的。朕念你过去功绩,不忍从重治你。革去你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之职,任内大臣,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

明珠把头叩得砰砰响:“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索额图听说把明珠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脸上禁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皇上又道:“陈廷敬转吏部尚书,吏部满尚书另行任用。”

陈廷敬忙跪下谢恩。他虽已早知圣意,却仍是惶恐。他不想叫人把自己做吏部尚书与明珠下台放在一处去说,毕竟现在明珠党羽还是遍布天下。

皇上道:“你们都退下吧,明珠留下。”

索额图、陈廷敬等都退下了,明珠趴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皇上问道:“怎么那么多的眼泪?怕,还是委屈?”

明珠道:“启奏皇上,明珠冒死说句话,臣内心真的不服!”

皇上道:“朕知道你心里不服,才把你留下来。你要朕把你的斑斑劣迹都指出来,你才服气是吗?”

明珠但知哭泣,没有答话。皇上说:“单凭你指使王继文隐瞒吴三桂留下的钱粮,你就该杀!”

明珠猛然抬起头来,惊恐道:“啊?皇上……臣知罪……可这……这……都是陈廷敬他栽赃!”

皇上骂道:“真是不识好歹!你得感谢陈廷敬!陈廷敬识大体,不让朕把你同王继文做的坏事公之于众,不然你同王继文都是死路一条!更不用说你卖掉了多少督、抚、道、县!”

明珠再不敢多说,只是使劲儿叩头。

明珠回家路上,天色已黑了。安图随轿跟在后面,半句话不敢多说。明珠福晋知道今日凶多吉少,早早就候在了门口。她见轿子来了,忙迎了上去,搀着老爷进了屋。

家里早预备了一桌好菜,明珠却是粒米都不想进。福晋说:“老爷,我专门吩咐下面准备了这桌菜,给您压惊。”

明珠却强撑道:“压什么惊?老夫有什么可怕的?”

明珠说罢,恨恨地哼着鼻子。福晋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老爷知道我平日不沾酒的,今日却要陪老爷喝杯酒。来,祝老爷早日平平安安,否极泰来!”

明珠见福晋用心良苦,不觉落泪,道:“老夫谢福晋如此贤惠!”

夫妻俩碰杯干了,相视而笑。

安图接过婢女的酒壶,倒上酒,也道:“小的以为,老爷很快就没事的。别说皇上先前不杀鳌拜,就说皇上对索额图,不也格外开恩吗?您在皇上眼里的分量,可比索额图重多了!索额图被晾了几年,不又出山了吗?”

明珠摇头苦笑,心想自己的分量是比索额图重多了,可自己犯的事也比索额图重多了。

安图又道:“不就是隐瞒吴三桂钱粮的事吗?皇上不追究,不就没事了?”

明珠仍不说话,他知道这事情搁在那里,他就永远别想翻身。皇上什么时候想开罪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旧事重提。这桩事上陈廷敬确实对他有恩,可是大恩如仇啊!

明珠想到这里,十分忿恨,心生一计,道:“安图,待老夫修书一封,你送到索额图府上去。”

安图拿了明珠的信,连夜送到索额图府上。听说明珠府上的管家送了信来,索额图只说人也不见,信也不接。家人却说明珠府上的人您可以不见,信还是看看。索额图听了生气,说:“看什么信?无非是求我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话,老夫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巴不得他碎尸万段哩!”

家人又说:“主子好歹看看他的信,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索额图好不耐烦,嚷着叫人把信送进来。信送了进来,家人把信打开,递给索额图。只见信上写道:“索额图大人台鉴,明珠与阁下共事凡三十六年矣!蒙教既多,获益匪浅。今明珠虽罪人,仍心忧国事。向者明珠与阁下争锋,非为独邀恩宠,实欲多效力于朝廷。然则争锋难免生意气,往往事与愿违。蓦然回首,悔恨不已。所幸朝中有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诸公,学问优长,人品可贵,皆君相之才。明珠愿阁下宽大胸襟,同诸公和睦相处,共事明主。”

索额图读到这里,哈哈大笑,道:“如何做臣子,如何效忠皇上,用得着他明珠来教导老夫!明珠要我同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等和睦共事!他可真是深明大义啊!这帮汉官,没一日不等着看老夫笑话,他们?哼!”

索额图心念一动,心想陈廷敬暗中整倒明珠,无非是想取而代之,他别做这个美梦!陈廷敬今日整倒明珠,明日不就要整倒我索额图?老夫从来就不想放过陈廷敬!还有那徐乾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看老夫手段!

正是这几日,张汧又供出一些事来,索额图大喜过望,立马密见皇上。皇上没好气,问道:“你这么性急地要见朕,什么大事?”

索额图说:“启奏皇上,张汧供称,明珠、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都收过他的银子!”

皇上怒道:“张汧怎么如此出尔反尔?色楞额、于成龙先后都查过,查的结果虽截然相反,可从未听说这几个人受贿。如今你接手案子,又生出事端!”

索额图说:“臣只想把案情弄清,免成冤狱!”

皇上冷笑一声道:“什么冤狱!朕看出来了,如今明珠倒了,你想快快儿收拾陈廷敬他们几个,你就老子天下第一了!”

索额图连连叩头,诚惶诚恐,说:“启奏皇上,张汧可是言之凿凿呀!他说自己年岁大了,做个布政使都已是老天保佑,是明珠、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几个人要他做巡抚、做总督的。想做,就得送银子。皇上,要不是张汧招供,臣岂敢如此大胆!”

皇上冷冷道:“你的胆子,朕是知道的。好了,折子朕会看的。”

索额图又道:“臣不敢断言他们几个人是否清白,只是张汧说高士奇贪银子,臣有些不相信。高士奇住在禁城之内,别人如何进得来?”

皇上一听更是火了,说:“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不相信高士奇贪银子,偏相信其他人就贪了?高士奇是你故人,朕知道!”

索额图确有袒护高士奇之意,可为了显得他办事公道,还得把高士奇的名字点出来,再去替他说话。索额图其实还隐瞒了高士奇的欺君大罪。原来这回张汧红了眼,把高士奇向皇上进呈假画的事都供了出来。索额图私下命人把张汧这段口供删掉了,却也并没把这事告诉高士奇。高士奇在他眼里,原本就是只小蚂蚱,犯不着去他面前表功。而高士奇欺不欺君,索额图也并不在意,他只需高士奇做自己的奴才。

索额图退去了,皇上拿起折子看了半日,重重摔在案上。索额图的用心,皇上看得明白。可张汧所供是否属实,皇上也拿不准。数月来,张汧、祖泽深、王继文、明珠,连连案发,皇上甚是烦恼。这些读书人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原本清清白白的,做官久了就难以自守。皇上叹息良久,唤了张善德,让他分头传旨,叫这几个人自己具折说清楚。

陈廷敬正在吏部衙门处理文牍,忽听乾清宫来人了,忙出门迎着。已见张善德进来了,道:“陈廷敬接旨!”

陈廷敬跪下。张善德传旨道:“皇上口谕,张汧供称,说他为了做巡抚、总督,先后都送了银子给陈廷敬;而今犯了案,他又送银子给陈廷敬要他打点。着陈廷敬速速上个折子,看他自己如何说。钦此!”

张善德宣完上谕,忙请陈廷敬起来。陈廷敬起了身,望着张善德半日才知说话:“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呀?您听皇上说了什么没有?”

张善德摇头道:“张汧把您跟明珠、徐乾学、高士奇都供出来了,皇上很烦哪!”

陈廷敬听了,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回家说起这事,陈廷敬十分烦恼。家瑶自觉脸上无光,道:“我公公怎么会这样?”

月媛说:“你公公肯定是怪你爹不肯出力相救,就反咬他一口!”

祖彦更觉脸没地方放,说:“岳父大人,真是对不住啊!没想到我爹爹会出此下策!”

陈廷敬道:“明珠他们只怕是真收了银子的,如此一来我就更说不清楚了!真假难辨呀!”

珍儿安慰道:“老爷,真金不怕火炼,没什么可怕的。”

陈廷敬叹道:“祖彦啊,我自己都不打紧,事情总说得清的。我担心的是你爹爹啊!他交代得越多,死得越快!皇上原本只想革他的职,让他回家养老。他现在乱咬一气,别人就会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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