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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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刘霖之前的推测完全错了!小敏是大理人,却与高言无干,她凭空诬陷高言,高言当着张珏的面没有发作,后来越想越是生气,决定找小敏当面问个明白。他因为听到张珏交代部下暂时将小敏关押在护国寺,所以没有回去寅宾馆,而是守在护国寺附近,至于他的部属杨深等及张珏手下的两名兵士,可能被事先打发去了别的什么地方。高言闯入药师殿后,先是认出了故知若冰,然后进屋质问小敏,为何要攀诬他是主使。二人发生了争执,小敏一怒之下,伸手抢拔出高言的佩刀,一刀刺死了他。若冰上前阻止时,被小敏顺手推倒,额头撞上药案案角,人也晕了过去。

张珏问道:“那么小敏人呢?”兵士道:“不知道啊,小的一直守在院门口,没有见她离开。”又特意补充道:“自从高大将军进去,到适才小张将军到来,没有任何人进出过。”

另一兵士道:“药师殿里房间甚多,也许她还藏在哪里也说不准。”

此时晨鸡报晓,天光开始发亮,张珏便命人重新再搜一遍药师殿。

刚好梅应春赶来,欲陪伴若冰一道上山采药,惊闻药师殿出了大事,忙问道:“若冰娘子呢?”张珏道:“她受伤晕了过去,我派人送她到那边厢房歇息了。”又道:“梅秀才来得正好,我正好需要帮手。”

梅应春本急着去厢房探视若冰,却被张珏扯住不放,只得问道:“张将军需要我做什么?”张珏问道:“如果梅秀才情急下失手杀了人,又逃不出去,会藏在哪里?”

梅应春想了想,指着主殿道:“如果我要藏,我就会选择那里,佛像后或是供案下。这里是寺庙,进出的不是僧人就是香客,无人敢对佛祖和菩萨不敬,绝不会想到去搜查这些地方。”

张珏道:“有道理,到底是梅秀才。”忙亲自带人去搜主殿,果然在佛像后搜出一个人来——却不是小敏,而是高睿,那曾救过张珏妹妹张如意的西夏人。

张珏极是吃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高睿道:“我……我……”

料想自己口齿笨拙,难以解释清楚,便干脆闭了口。

张珏道:“高公子,那边偏殿中出了杀人命案,你可知道?”高睿惊道:“命案?啊,不,我不知道。”

张珏道:“那么你如何会在这里?”高睿道:“我……我不知道。”张珏冷笑道:“你连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都不知道,可真是奇怪了。”

刘霖忽急闯进来,叫道:“张兄,我有发现。”一眼看到高睿,奇道:“咦,我见过你,你是借住在护国寺中的香客,如何会在这里出现?”

他不知高睿即是自己仰慕已久的高智耀的儿子,不待对方回答,便匆匆道:“张兄,我有发现,凶手应该不是小敏。”上下打量高睿一番,道:“这个人身高倒是符合行凶者的特征,有重大嫌疑。”

又见对方将右手紧握,缩在袖筒中,不免起了疑心,命兵士迫使高睿伸开右手,却是满掌血迹。其长衫上靠近右大腿的位置也有不太明显的血迹。这,几乎可算是杀人的铁证了。

张珏问道:“你手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见高睿始终不答,便命人先将他绑起来,押在庭院中,自己跟随刘霖进来偏殿。

刘霖道:“张兄请看,高言是胸口中刀,伤在两乳之间。他的个头,在男子中算是矮的了,但还是要比小敏高。”张珏当即醒悟,道:“如果是小敏杀人,以她的个子,只能刺入高言大将军腹部,不可能刺到胸口这个位置。”

刘霖道:“正是这个道理。高言个子不高,却相当壮实,他既是大理国大将军,应该身怀不凡武艺。小敏想要从他身上抢刀,再刺中胸口,刀没入体几近数寸,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又指了指庭院中坐在地上的高睿,道:“他的个子,倒是正好,而且是男子。不过他是怎么进来药师殿的,又为什么要杀高言大将军呢?”

张珏转头凝视着高睿,心中颇为踌躇。他答应了妹妹张如意不能泄露对方的身份,可目下看来,其人极可能就是杀人凶手,不但人躲在命案现场,被当场搜获,而且有杀人动机——高睿虽是西夏人,西夏却已亡国,他和他的父亲高智耀都在为蒙古效力,可以说已经是蒙古人身份。

或许他护送张如意回来钓鱼城只是个借口,他的实际身份是蒙古奸细。

当他意外发现大理大将军高言人在护国寺,觉得这是个挑拨大宋、大理交恶的好机会,遂寻找机会杀了高言。

至于高睿进入药师殿一节,大概他之前曾见到刘霖等人押送小敏进药师殿,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一路跟了进来。不想后来刘霖留了兵士在院子门口守卫,以防小敏逃走。他人被封在里面,一时不得出去,便干脆藏在药师殿中,预备等到天亮解禁后再想办法出去。不想这一逗留,竟让他意外见到了大理大将军高言,这才有了后面行凶杀人之事。但他为什么不同时杀了若冰呢?也有可能是在他杀人前若冰已经晕厥,他无须再杀她灭口。那么小敏呢?杀人凶手尚被困在药师殿中,无法逃离,她人又去了哪里?

刘霖见张珏沉吟不语,显然也认为由主殿搜出的男子有重大嫌疑,道:“既然此人藏在药师殿中,当场被搜出,又拒绝交代为何会在这里,何不立即送官署拷问?”张珏道:“这个……”

梅应春怕见尸体,不敢进来房中,却在门外叫道:“如果那人就是凶手,倒能解释小敏莫名失踪之事。他可能也杀了她——嗯,现场除了高言和若冰近身之处外,没有别的血迹,极有可能是勒死的——然后将她的尸首藏了起来。如此,旁人均以为是小敏杀人后逃走,只顾去追捕她。

而他自己,则可以等到药师殿解禁后从容离去。”

张珏“啊”了一声,道:“有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刘霖也道:“梅兄,亏你想得到!”

张珏忙命部属再细搜药师殿内外,看是否能找到小敏。但不知怎的,心底深处隐隐有些害怕起来,好像生怕听到发现小敏尸首的消息似的。

刚好一名兵士急奔进来,躬身道:“启禀小张将军,外面……”

张珏呼吸立即急促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可是找到了小敏的尸首?”

兵士道:“不是,是大理杨深杨将军在门外求见。小的没敢说高大将军人已经死了,只将他挡在了外面。”

张珏摇头道:“这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去,请杨将军进来。”亲自出来庭院迎接杨深。

梅应春已尽知经过。他虽怕见死人,怕闻血腥气,然他向来自负文采风流、聪明绝顶。钓鱼城出了这等大事——一夜之间,先有兵士小鲁被杀,惠恩法师受伤,后有高言被杀,若冰受伤,凶手则不知所踪。

尤其高言是大理大将军,身份非同一般,此案必为大宋、大理两国瞩目——若是他能找出凶手,岂不是一举成名,比许多举子到京师行卷要强得多?他脑子转得极快,瞬间便权衡了利弊,决意全心全意协助张珏,忙上前道:“张将军,就算那边被绑的男子是凶手,高言大将军昨夜为何来药师殿找小敏,他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仍有许多疑点。目下高大将军已死,小敏不死也失了踪,想要弄清楚真相,须得从高言下属身上着手。可若直接问杨深,他多半不肯说实话。我倒是有一计……”附到张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珏尚在犹豫。梅应春道:“目下虽然捉住了凶手,然高大将军身份非同小可,他的死怕是会影响两国邦交,必须尽快弄清真相,才好向上头交代。张将军为难的话,一会儿由我来开口,如何?”

张珏心想:梅秀才说得极对。朝廷知道大理大将军死在钓鱼城后,必然下诏穷究,以向大理交代。即使高睿就是真凶,若不尽快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者要牵连其中。从四川到临安,文书传递需半月时间,来回得一月,如果这一月间找不到真相,不光是我,怕是连余相公、王大帅都要受牵累。只得应道:“好,就按你的计策办。”

命兵士先将高睿押入柴房藏好,不准他出声。

兵士引杨深进来时,张珏先将他拦在甬道上,问道:“杨将军大清早来这里做什么?”

杨深见药师殿内外兵士环布,戒备森严,已隐隐觉察到不妙。他料想说谎也无济于事,便直言道:“来找我国大将军。高大将军人呢?我要先见他。”

张珏道:“杨将军,请先等一等,你可知高大将军昨晚为何没有回寅宾馆,而是连夜赶来了药师殿?”杨深略一迟疑,答道:“大将军提了一句,他想来找那位小敏娘子谈一谈。”

张珏道:“经过昨晚上天梯一事后,高大将军该知道小敏是奸细身份,十分敏感。高大将军丝毫不避讳,再来找小敏,究竟要谈什么呢?”

杨深道:“这个……张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拦住我,不让我见大将军?”

梅应春忙道:“不敢相瞒杨将军,高大将军昨夜在药师殿遇害了。”杨深神魂震惊,颤声道:“什么?”拔脚便往里面冲去。

梅应春急忙挺身拦住,道:“杨将军且慢,事关重大,有几句话得先问清楚。”

杨深大怒,道:“你们再三阻挠,不让我见大将军,又说大将军昨夜遇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是武将,遭逢变故,便本能地去抚刀。一旁兵士见他有动武的意思,“哗”地一声拔出兵器,一齐围了上来。梅应春到底还是个书生,吓了一跳,连退几步。

张珏忙挥手斥退兵士,劝道:“杨将军暂请息怒。这位是梅应春梅举子,人称梅秀才,这位则是合州州学刘霖刘教授。他们二位是我请来帮忙调查案子的,请杨将军听完梅秀才后面的话,再进去不迟。”

杨深勉强放开了握刀的手。梅应春这才道:“杨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便。目下最要紧的,是追捕杀害高大将军的凶手小敏。张将军将你先行拦下,问高大将军深夜来找小敏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弄清小敏为什么要杀害高大将军。”

杨深一惊道:“什么,小敏杀了大将军?不,绝对不可能。”

这回答倒也不十分出人意料,梅应春谎称小敏就是杀人凶手,本来就是与张珏事先定下的计策,想试探杨深的态度——料想高言堂堂大理国大将军,又曾被指证为奸细主使,却依然不避嫌疑,深夜寻来药师殿,必不是为了赌气质问小敏这么简单,也许二人有更复杂的关系。

梅应春忙问道:“为什么小敏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杨深道:“请二位先让我见一下高大将军的尸首。”

张珏见他忧心如焚,心想不让他见高言尸首确实不合情理,便亲自引他进来偏殿若冰住处。

除了若冰被抬去厢房外,现场并没有动过,高言依旧躺在原处,短刀也还插在胸口。杨深一见,上前跪下,恸哭起来。哭了几声后,便伸手用力拔出凶器,恨声道:“杨深在此立誓,要为大将军复仇,不杀死凶手,绝不返回大理。”取出汗巾,将血刀包了,收入怀中。不待旁人催问,便主动起身跟着张珏出来庭院中。又道:“而今大将军已死,我愿意将所知如实相告,好助张将军缉拿真凶。但张将军要先答应我一件事,不能因昨晚之事处罚那两名兵士。”

张珏猜想那两名部下昨夜必然有违抗军令军规之举,踌躇道:“这个……”梅应春急于知道究竟,忙道:“张将军,两相权衡,取其重者。”

张珏见刘霖亦是持相同态度,遂点头应允。杨深这才讲述了经过——原来昨晚离开上天梯后,高言一行为芦管声所吸引,先行赶来护国寺钓鱼台。至于高言何以对那支芦管乐曲如此紧张,杨深也不大清楚,大概是绝少在中原听到大理乡音的缘故。高言看到吹奏者是名年青男子后,极是失望,只上前搭了几句话,便引着诸人走开了,但却不愿意就此回寅宾馆。他悄悄告诉杨深,称他认得小敏,起初只是觉得她眼熟,等到离开上天梯时,他蓦然想起了她是谁。

杨深听了,当然极为震动,忙问道:“难道她真的是张亦凡将军的女儿,是张将军派她来的?”高言道:“当然不是。那小敏并不姓张,应该是我叔叔高和至交好友的女儿。多年前,我曾在叔叔家里见过她,不过她现下长大了,要不是她跟她母亲容貌甚为相像,我还差点想不起来。”

杨深道:“小敏既然是高大将军至交好友的女儿,如何要血口喷人,凭空诬陷大将军呢?”高言道:“这我也不明白,但我叔叔的那位至交好友曾对大理国有大恩,小敏决计不会害大理国。她那么做,也许只是想脱身。”

杨深道:“如果想脱身,大可直接说出实情。小敏父亲既对大理国有恩,大将军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定会主动出面为她求情,何必自称是受大将军指派到上天梯盗取火药配方的奸细,这不是害人又害己吗?”高言也想不出情由,便道:“也许事出有因,我得设法见到小敏,当面问个明白,再设法营救。”

他曾听张珏下令先将小敏押到护国寺关押一晚,便决意先留在寺中,寻机与小敏相见,又令杨深设法将张珏派来护送的两名宋军兵士田川、龙井支开。田川、龙井奉命护送大理诸人回寅宾馆,军令如山,不完成任务,如何肯轻易离开?杨深无法可想,只好称想喝酒,问钓鱼城中可有酒家、酒肆之类,要前去痛饮,大醉一场。田川告知钓鱼城中行禁酒令,非但军中不让喝酒,就连城中也是如此,倒不是不让百姓喝酒,而是不准有酒售卖。再巧不过的是,另一名兵士龙井是本地人,称家中酿有果子酒,一直偷藏在地窖。杨深大喜,遂坚持要去龙井家中饮酒,并送了对方许多金银,称是酒钱。龙井心想反正酒也酿了,他自己也不能喝,不如拿出来给贵客喝,遂欣然答应。而高言则称明日就要离开钓鱼城,却还没有来得及游览护国寺,甚是遗憾,鼓励众人去喝酒,他在护国寺候着。杨深本想扈从高言,但对方坚持要独自留下来,料想高言大概不愿意旁人听到他与小敏对话,遂只得引众人离开,到那本地兵士龙井家中饮酒。至于高言在护国寺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杨深便不知道了。

到了兵士家中后,龙井叫醒浑家,搬出酒来,本打算只招待客人,但他自己和同伴田川闻见酒香后,也抵不住诱惑,加入了狂饮行列。原以为果子酿的酒,不过是略带酒味的甜酒,不想那酒入口酸甜,后劲却大,众人将几大坛酒一扫而光后,居然全身绵软,起不了身,随后各自沉沉睡去。杨深算是饮得最少的,也是鸡鸣后才清醒过来,叫旁人也叫不醒,又担心高言,只得先独自赶来护国寺。

张珏听到这里,忙问道:“那么小敏到底是谁?真名叫什么?”杨深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大将军没说。但大将军不惜冒着被张将军认为是奸细主谋的危险也要见到小敏,想来她身份十分重要。”

梅应春问道:“正因为如此,杨将军才认为不会是小敏杀人?”杨深道:“嗯,小敏必然与我大理渊源极深。况且我们大将军自幼在无为寺中习武,武艺高强,即使毫无防备,小敏那么一个小女子,也杀不了他。

我刚才拔刀,亲眼见到刀深入肺腑,凶手一定是个男子。就算是女子,也该是身怀不凡武艺之人,绝不会是小敏。”又问道:“小敏既是被张将军在军事重地当场擒获,你们还认为她是奸细,为何将她送来药师殿囚禁?既是重犯,怎么没有派看守?”

张珏道:“有两名兵士留在门外看守。”杨深登时大为困惑,道:“既然有兵士看守,高大将军如何还遭了毒手?莫不成杀人凶手是……”他没有说完下面的话,然而明眼人均知他对张珏等人起了疑心,怀疑是其部属所为。

梅应春忙解释道:“因为若冰娘子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守卫的兵士被安排在院门外。自高大将军到后,再无人进出。昨夜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人均不得而知。”

杨深道:“若冰?”梅应春道:“她是住在药师殿中的女医师。”

杨深道:“那你们送小敏来药师殿做什么?她是受了伤吗?高大将军进去后再没出来,你们的看守就没起疑吗?”

张珏因大宋与大理友好几百年,不愿意谎言相欺,遂直言告道:“若冰娘子是大理人,是我决定将小敏送来药师殿的,目的是想让若冰试试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大理人。至于高大将军强闯药师殿一节,因为若冰娘子认得他,又命兵士不准进来院子,所以兵士一直没有发现房中的异常。”

杨深皱眉道:“若冰?她到底是谁,如何会认得大将军?她人在哪里,我想见见她。”张珏道:“若冰娘子正在那边厢房中歇息。不过人受了重伤,尚在昏迷中。”

杨深道:“那么小敏人呢?听你们诸位的口气,昨晚药师殿中只有三个人,大将军、若冰和小敏。大将军被人杀死,若冰受伤昏迷,小敏呢?

她人在哪里?”张珏道:“小敏人不见了。我们……应该说是梅秀才推测她已经被凶手杀死,藏尸在某处,好嫁祸给她。”

杨深道:“什么凶手?”张珏道:“我们在现场捉住了一名疑凶。”命人将高睿带出来。

杨深问明经过,道:“既然没有人进出过药师殿,此人被当场搜出,手上还有血迹,还有什么可说的?凶手一定是他了!”上前逼住高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理国大将军?”

高睿见他气势汹汹,很是吓人,勉强抗声辩道:“我没有杀人,更不认识什么大将军。”

杨深道:“那你手上为什么有血?还有,药师殿外有兵士守卫,你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有人故意放了你进来杀人,然后拿你当替罪羊?”言下之意,分明是怀疑守门兵士亦有涉案了。

梅应春不悦地道:“杨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们大宋指使这人杀了你们大将军吗?”杨深冷笑道:“这话可是梅公子自己说的,细想之下,还真有几分可能。”

他的挑衅味道极浓,张珏却不以为意——对方主将命丧异乡,伤痛之下口不择言,况且昨夜药师殿命案疑点甚多,高言死在一个封闭的院落,高睿不知从何处进入,怀疑守门兵士也属正常。忙道:“杨将军,你我同气连枝,同舟共济,目下最要紧的,是要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杨深道:“张将军,你若问心无愧的话,把这名疑凶和两名把守大门的兵士交给我,我自有法子让他们老实交代来龙去脉。”

张珏道:“这个可不行。守门兵士是我部下,首先我相信他二人不会徇私放凶手潜入。但稍后我也会亲自讯问他二人,以给杨将军一个交代。

至于这名疑凶……”他虽答应了妹妹张如意不泄露高睿身份,然当此情形,他若不说出实情,便是因私废公、知情不报,实在有亏操守,只得道:“我认得他。他叫高睿,是西夏故臣高智耀之子。”话一出口,满场皆惊。

梅应春这等敏捷之人也是瞠目结舌,道:“张将军,你早知道对方的来历?”张珏道:“算不上早知,我也是昨晚才偶然知道的。”

杨深道:“原来是投降了蒙古的高智耀的儿子!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蒙古奸细呢。张将军,你现下还有什么话好说?你昨晚既然已经知道这高睿的真实身份,为何不立即逮捕他?反而任他在钓鱼城中游荡,难道就是为了纵他入药师殿行凶吗?”

张珏一时百口莫辩。正好兴戎司主帅王坚闻报赶来,杨深急忙上前告状。他气愤之下,言语完全不加以隐讳,直言怀疑是张珏与蒙古人暗中勾结,杀害了高言。

王坚脸色十分难看,大踏步走到张珏面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高睿身份的?”张珏道:“昨天晚上下官离开上天梯后,带小敏到琴泉茶肆吃东西,在那里遇到了高睿,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王坚道:“那么是在高大将军被杀前了?”张珏道:“是。”

王坚道:“你既然识破了高睿的身份,为何不当场拿下他?可有什么解释?”张珏微一迟疑,道:“没有。”

王坚先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张珏肩膀,显是颇为失望,随即脸色一沉,厉声道:“来人,将张珏绑了。”

张珏为人和善,与士兵同甘共苦,甚得军心。况且大理人指控他与蒙古人合谋杀害大理大将军,在场除了杨深外,再无他人相信,更没有人肯上前绑他。王坚几番催促,才有兵士勉强挪步,摘了张珏兵器,将其双臂反剪到背后捆住。

一旁幕僚阮思聪忙道:“王大帅一会儿便要赶赴重庆府,下官已知会军中,由张珏将军代理兴戎司军务,若是拿了张将军,军中事务由何人来处置?”

王坚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道:“就由阮先生暂代如何?”阮思聪道:“下官只是文官,不敢擅处军中大事。”王坚道:“那好,军务仍由张珏代理。”

他既下令绑了张珏,却又继续将军务交给其处理,不免前后矛盾,就连张珏自己也闻言愣住。杨深欲言又止,他告了张珏一状,王坚已当众下令将其擒拿,这已是一种表态。至于合州军务由谁来掌管,那是兴戎司自己的事,他没有插话的权利。

王坚又道:“但不准张珏再插手高言大将军遇害一案。阮先生,你持我宝剑,昼夜监视张珏,他稍有异动,就地处斩。”

张珏忙道:“合州是川蜀重地,下官目下是戴罪之身,恐有负重托,请大帅另择贤明。”

王坚厉声道:“你敢违抗本帅军令吗?”张珏道:“下官不敢。”王坚道:“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兴戎司代都统。来人,将张珏押回将军府,用重铐锁在公案之上。本帅未回来之前,不准他离开议事厅半步。”

一旁兵士听见主帅这道奇怪的命令,无不面面相觑——将张珏锁在公案之上,不是表示他之后几日吃喝拉撒睡都得在那里吗?那可是议事厅,是合州中枢之地。

刘霖连声道:“荒谬!荒谬!”王坚道:“荒谬在哪里?刘教授不妨直言。”刘霖道:“既然王大帅仍然将军务交给张珏代管,想来是信得过他的人品,如何会听信这大理人的胡说八道,认为他跟蒙古人勾结杀害大理国大将军呢?”王坚道:“本帅也不愿意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张珏如何解释他昨晚纵放高睿一事呢?”刘霖一时无以对答。

梅应春便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张将军,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若不肯自辩,非但你自己有嫌疑,怕是连你的手下人也要跟着遭殃。”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王坚大声命道:“来人,将昨晚跟随张珏的兵士通通拿下了。”

张珏不忍部属因己受累,忙道:“且慢。将军,高睿的身份只有我一人知道。我昨晚没有拿他,是因为我受人嘱托,答应了不能泄露他的身份。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如何出现在药师殿里,下官实不知晓。”

王坚喝问道:“嘱托你的人是谁?”张珏道:“这个……”王坚怒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包庇他吗?”

刘霖忽插口道:“王大帅不要再逼问张珏了,嘱托张兄不要说出高睿身份的人是我。”

旁人包括张珏都极为惊异。梅应春曾亲眼见到刘霖与高睿对话,知其并不认识对方,料想他这时候挺身而出,是不愿意让张珏身陷两难之地,遂自行站出来主动认账。

王坚道:“刘教授为何……”刘霖道:“将军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高睿是蒙古人也不肯上报,还请张珏不要泄露,是吧?”指着高睿道:“他和他的父亲高智耀原是西夏人,现在之所以被称为蒙古人,是因为西夏亡了国,其故土尽为蒙古军所占。他父子二人之所以为蒙古效力,想来天下人都知道原因,天下不知道多少士子都感激他二人为使读书人免于奴役命运而牺牲了个人名节。王大帅,我明知道高睿来了钓鱼城,却不上报官府,而且不让张珏声张,其实是为王大帅你好。”

王坚大惑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说?”刘霖道:“如果王大帅知道高睿人在钓鱼城中,会如何处置呢?逮捕他?杀死他?高氏父子有恩于士子,不仅西夏、金国,甚至我大宋,因他父子一语而免于奴隶身份者多以万计。试问在场各位,你们一生当中,又救过几人呢?王大帅,你如果知道高睿在此,便会面临两难的局面,不杀他,你有徇私之嫌,杀了他,读书人因此而怨恨你。你军功再高,权势再大,又怎能敌得过天下众多儒生的口诛笔伐呢?”

王坚道:“这么说,你和张珏掩饰高睿身份,都是为了替本帅着想?”

冷哼一声,道:“那么高睿杀死大理国大将军一事,也是刘教授所期待看到的?”

刘霖道:“当然不是。我适才的言论,仅是就事论事。在昨夜之前,我认为高睿并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是该死之人,这是基于他父子二人有恩于众多士子的事实。但人心难测,后来发生的事,我和张珏都不能预料。”

王坚道:“狡辩!刘教授,你身为大宋子民,有责任有义务将蒙古人出现在城中一事上报,至于如何处置、如何为难,那是本帅的事。本帅身为合州统帅,本来就该承担这份压力。你是州学教授,非本帅下属,你的事我管不了。但张珏身为军将,知情不报,有违军纪,罚打军棍二十。又因是合州副帅,知法犯法,加倍处罚,再加二十,共打四十大棍,以示惩戒。张珏,你可服罪?”

一般将士犯错,通常只是扣饷罚薪,即使犯了大过责打军棍,也只是十棍、十二棍,二十棍已是极重的处罚,更不要说四十棍了。

张珏道:“下官心服口服。”王坚道:“那好,念你还要暂代都统一职,这四十军棍暂且记下,等到本帅从重庆回来,再在校场当众行刑。”张珏道:“是。”

王坚道:“高睿身为蒙古人,潜入钓鱼城杀死大理国大将军,罪无可恕……”

刘霖听对方语气,竟似要立即宣判,当场将高睿斩首,好给杨深交代,忙道:“高睿只是疑凶,又还没有定罪,何来罪不可恕?”

杨深大怒道:“他是蒙古人,在命案现场被搜出,手上还有血迹,不是凶手是什么?什么疑凶不疑凶的!”

刘霖道:“就算是高睿杀了人,人死不能复生,杨将军何不将眼光放得长远些,与高公子好好谈上一谈?看他是否能在蒙古军即将南下一事上起点作用。”

杨深大怒道:“什么,你让我跟这个杀人凶手讲和?”刘霖道:“高睿有这个能力啊。蒙古主持漠南汉地事务的是皇子阔端,高睿则是阔端的宠臣,他如果出面,也许能劝动蒙古人。不战而息人之兵,难道不是上上之策吗?”

王坚忙道:“刘教授,你越说越离谱了。”又问道:“杨将军想要如何处置凶徒?”杨深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要亲手割下他的人头带回大理,好向高相国复命。”

王坚点点头,问道:“高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高睿脸色惨白,显然心中害怕,却强撑着不肯开口,只转头去看张珏。阮思聪看在眼中,低声对王坚说了几句什么话。王坚便道:“张珏,他只看你一人,似有话要对你说。”

张珏明知当此处境,非但高睿生机渺茫,自己也难逃嫌疑,然料想对方有话转给妹妹如意,还是道:“请大帅准许下官过去,让我跟他说几句话。”王坚干脆地道:“不准。”

刘霖忙道:“不如让我去劝他服罪。”得到王坚允准后,便走过去道:“高公子,我久仰你父子大名,对你父子二人之义举深为感念。但目下的局面你也亲眼目睹,希望你能够主动说清楚经过。实话说,我很难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替蒙古人做奸细,还会杀死大理国的大将军。你再不开口,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连张将军也要受你牵累。”

高睿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了几丝红晕,先向刘霖点点头,表示感激之意,又看了看张珏,终于道:“我没有杀人,我也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手上的血是我自己的。”

杨深道:“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吗?今日我就要为高大将军报仇。”

从怀中掏出那柄沾满高言鲜血的短刀,几大步上前,便要朝高睿胸口扎下去。

第四章 从前烟雨

她轻轻哼唱起来:“古时候的天地现在还有,古时候的日月现在还明,古时候的山河现在还在,古时候的人现在不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心中一直记惦的那个男人的样子,已经只有含混的印象,记不大清楚了。芦管旋律虽然空远,却依旧熟悉。三生的旧梦,只空留下一些零落的痕迹,是可惜,还是可叹?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篷舟千里,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洲外,山欲瞑,敛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方岳《水调歌头》

大理将军杨深掏出短刀,欲当场杀了高睿,为大将军高言报仇。

刘霖蓦然得到提示,忙叫道:“等一下!”

杨深怒道:“刘教授,我敬你是读书人,对你处处忍让。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维护杀人凶手,到底是何居心?”刘霖道:“劳烦将短刀借我看一下,若我再无法说服杨将军,你再杀他不迟。”

杨深道:“王大帅,你是合州最高主帅,就任凭你治下官员如此胡搅蛮缠吗?”王坚忙道:“杨将军有所不知,刘教授曾在广东跟随宋慈宋相公学习办案,最擅长发现物证中不为人留意的细节。将军不妨将短刀给他看看,杀高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大理地处西南边陲,杨深居然也听过宋慈的大名,道:“啊,我知道宋相公,当年本国二皇子段智祥在福建游玩,曾因为一颗蠲忿犀而被诬陷为杀人凶手,全靠宋慈宋相公为他洗清了嫌疑。”又重新上下打量了刘霖一番,狐疑道:“刘教授这般斯文模样,居然是宋相公的弟子吗?”

刘霖道:“算不上弟子,只是帮宋相公整理过一些卷宗。”他接过短刀,举起来看了一遍,问道:“这刀可有旁人碰过?”杨深道:“没有,我刚拔出来后就用手帕包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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