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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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山为层层台地结构。在半山腰处,有一处天然湖泊,状如月牙,故名为月牙湖。这也是钓鱼城中唯一的山上湖泊,碧波荡漾,绿水逶迤,景色极佳。寅宾馆即修建在月牙湖东面。馆中临水处建有水阁凉亭,亭下有杨柳十余株,披拂水际,浓烟翠景,绰约近人。在这里,既可闲坐于凉亭中,静观黑白交替、天光变幻、云舒云卷;又可漾舟于迷渌曲水里,赏玩涟漪微动、微光浅影、烟波浩渺。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良辰美景当前,堪称一大赏心乐事。

张珏刚穿过月门,便见到水阁凉亭外有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着一袭青色道袍,外面披一件黑氂披风,极见贵气。她正侧身立在梅树下,微微仰头,也不知道是在赏花,还是在望月。薄薄的水雾笼罩月牙湖,清冷的白色、灰色及蓝色交织在一起,在月光下愈见迷惘,愈发衬托出梅花静静怒放的美丽。

又听见女道士低吟道:“明月易亏花亦老,月中莫负赏花心。”

张珏不认得她,又见她颇为出神,便蹑手蹑脚从一旁擦过,正要转入廊庑时,忽听得女道士叫道:“站住!”

张珏回身望了一眼,问道:“尊师是在叫我吗?”女道士道:“正是你。

你是这里的守卫吗?为何像做贼一般?”张珏道:“我见尊师正在赏月,怕打扰了兴致,所以才刻意放轻脚步。”

女道士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珏听她言语极其蛮横无礼,心念一动,暗道:“莫非她就是那位贵客,如何会是个女道士?当今皇帝倒是尊崇道教,对天师教掌教天师张可大极尊崇奖赏之能事,甚至引女冠吴知古入宫,恩宠无比。可余相公绝不是热衷道教之人,如何会派王立护送一名女道士来钓鱼城呢?”

那女道士见张珏不答,又提高声音叫道:“你怎么不答话?你过来!”

张珏不及回答,王立已闻声进来,躬身道:“尊师莫怪,他是钓鱼城中军都统张珏张将军,是进来找人的。”又道:“虽然立了春,然山上风大,小心冻着身子。下官护送尊师进去歇息。”

女道士哼了一声,重重瞪了张珏一眼,拂袖往桃园去了。

张珏也顾不上去打听这傲慢骄纵的女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先赶来高言等人居住的东院,却见房中漆黑一片,他站在院中叫了两声,无人相应,再推门进去,果然空无一人。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就算高言此次来钓鱼城是有重大图谋,听到木叶声后,随即赶往西北军营方向去了,那么护送他的两名兵士田川、龙井总该回来禀报啊,如何也不见人影?难道是高言嫌二人碍手碍脚,狠心下了毒手?可这不是更说不通吗?高言将张珏两名部下打晕也好,杀害也好,事情早晚会暴露,如此,大理便与大宋结下了仇怨,如何还能指望在关键时刻得到大宋的武力帮助?

还有,高言这趟四川之行,本就是有求于大宋,四川制置使余玠已经尽可能地给予了最大的帮助。他们还能有什么图谋呢?军械库有克敌弓,上天梯有新式火药武器,大理人想要这些,不足为奇。但他们真以为能自严密守卫下盗窃成功,还能千里迢迢逃回大理?

再有一点,按照原定计划,高言一行还要去参观嘉定凌云城,那里也有弓弩及火器等利器,且距离大理边境更近,岂不是更有利于得手后逃走?为何反而舍近求远呢?

钓鱼城具有典型的山城特色,山高林深,张珏料想一时难以搜到高言等人,但出城的路却是有数的几条,只要在天亮开城前封锁所有城门,即便高言等人插上翅膀,也不能飞出城去。稍一思虑,即出来寅宾馆,赶来山顶兴戎司官署求见都统王坚,预备请得主帅手令,封锁城门。

兴戎司官署又称为将军府,当地人俗称“武道衙门”。官署地处插旗山山顶,是钓鱼山的最高点,可以俯瞰全城。这里有一座飞舄楼,始建于南宋乾道七年(1171年),飞檐翘角,巍巍耸天,俯瞰大江,气势非凡。之所以名“飞舄”,是因为水中常有一群一群的水凫飞来飞去,即唐代著名诗人骆宾王所称“惟有双凫舄,飞来复飞去”,为钓鱼山著名奇景。宋人李开有《飞舄楼赋》云:“环山出云,架天为梁,渺三江之合流,瞰万井之耕桑,浩烟海之眯目,恍尘宇之多乡。”“不画而图,霞织雾霏。”极赞飞舄楼风采。自建成后,便成为士庶百姓登临游览、文人墨客宴集赋诗的场所。然钓鱼城修建后,蜀帅余玠选中此地作为帅府,飞舄楼遂成为官署重地,普通百姓再想要登楼眺远、俯瞰山河,是万万难以办到的事了。

到将军府大门时,正遇到兵士提着灯笼送一名僧人出来。那僧人却是长年寄居在护国寺的游僧惠恩,不久前还曾协助张珏妹妹张如意送婶婶骨灰返乡。张珏以为其人留在了秦州南郭寺,却不知他何时又返回了钓鱼城,极为惊讶,忙上前问道:“法师何时回来的?”惠恩道:“就在今日。”

原来惠恩返回南郭寺后,某日意外遇到蒙古皇子阔端,从他与随从的谈话中得知蒙古即将集结重兵,大举南下,但进击南宋只是佯攻,主要目的则是攻打大理。惠恩了解到究竟后,便急忙南下,返回四川,今日傍晚时分城门快关时才进城,甚至顾不上进护国寺,便直接赶来将军府,将军情告知主帅王坚。

张珏听了经过,颇为感动——他知道南郭寺是惠恩剃度出家之地,原打算回去后就此安顿下来,在那里终老,却因为要将军情知会南宋又再度奔波南下。虽然其僧人身份令他沿途不会受到太多阻碍,他所带回的消息也早由大理方告知,但其心意却是真诚的。

惠恩尚不知道大理大将军高言来了钓鱼城的消息,又道:“贫僧已将全部情形告知了王坚大帅。张将军还有疑问的话,可直接去问王大帅。

贫僧连日南下,实在累了,这就回护国寺了。”张珏道:“是,多谢。”又命那提着灯笼的兵士道:“送法师回护国寺,好好歇息。”

张珏进来官署,得知王坚正在飞舄楼上,便缘梯上来。王坚正凭栏向北眺望,眉头深锁,神色颇为怅惘。身边未带亲随,只有其子王安节和心腹幕僚阮思聪侍立一旁。听到张珏禀报声,他迅即收敛了忧色,换上笑容,问道:“高言大将军一行观城还算顺利吗?”张珏道:“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大致说了经过。

王坚皱眉道:“你是说大理人有所图谋,目下高大将军等人均已失踪?”张珏道:“失踪是实,是不是有所图谋还不能确定。下官特来请将令,请大帅下令封城,直到找到高言大将军为止。”

王坚不答,招手叫张珏到围栏边上,指着西南方向道:“你看这合州城,多么安静祥和。”

钓鱼城内外闪烁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一盏盏柔和的灯光,代表着千家万户欢聚的温馨。

王坚叹了口气,道:“却不知道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显是预感到即将有风暴来临。又道:“说正事,封锁城门倒是容易,下一道命令就是了。可你知道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不便吗?你叫城外的樵夫到哪里去砍柴?又让江上的渔夫将鱼卖去哪里?不能进城,你让他们如何谋生。

生于乱世,任谁都生活不易啊。”

张珏道:“大帅的意思是……”王坚道:“有没有折中的法子?你再好好想上一想。”

一旁阮思聪道:“封城的目的,无非是担心高言大将军等人逃走。何不派见过高大将军的兵士守在各城门要道,只要一发现大理诸人形迹,便上前阻截。如此,岂不是与封城无异?”

王坚道:“嗯,此计甚好。张珏,你以为如何?”张珏道:“很好。多谢阮先生。”王坚道:“那好,就这么去办吧。”又问道:“小敏身上搜出的假印在哪里?”张珏忙掏出那方木质假印,双手奉了上去。

王坚看了几眼,便递给了阮思聪,问道:“阮先生以为这假印如何?”

阮思聪笑道:“刻得相当精细了。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合州知州大印。”

又问道:“张将军可有想过那奸细为何要用合州大印,而不是兴戎司大印?”张珏道:“我想多半是小敏揭了盖有余知州大印的榜文之类,拿去请工匠照着刻印的。”

阮思聪道:“印文容易得到,但这印外形尺寸与真印丝毫不差,须得是熟悉本朝体制的人才能知道。那小敏年纪既小,又自称是大理人,如何又能知道这个?即便她从某种渠道打听到了,告知她的人既是知道知州大印形状,多半也知道军中帅印模样,又怎么会不知道合州与其他州府不同,知州并不兼任军事长官呢?明明帅印更有用,如何要弄一个知州大印?”

张珏道:“阮先生说得极是。若不是小敏穿了戎服,冒充兵士牛二,且偷听到了口令,仅凭知州大印,是决计上不了上天梯的。”

王坚问道:“这假印之事,你可有问过余知州?”张珏道:“还没有。

不过下官确是打算明日拿着假印去找他,看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王坚摆手道:“先不要问了,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余知州知道。”又道:“若是你最近见到余知州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先不要管他,一切等二位冉先生回来再说。”

张珏极是奇怪,然见上司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应了。

王坚道:“还有一件事,明日一早,我要带着惠恩赶赴重庆府,预计大后天才能回来。兴戎司的大小事宜,就暂由你代管。”

阮思聪兼管军中机要,忙道:“一会儿下官就去草拟一份文书,等大帅过目后盖上大印,将张将军代掌兴戎司一事知会军中。”王坚道:“嗯,好,有劳阮先生。当然,目下最要紧的,是要查清楚大理这件事,而且不能张扬。”张珏道:“遵命。”

王坚道:“你可还需要别的人手?”张珏道:“暂时不需要,下官已经请了州学刘教授来帮忙。”又想到寅宾馆中那神秘女道士,便问道:“适才下官去寅宾馆寻高大将军,遇到了一位女道士,她就是余相公的贵客吗?”王坚道:“那件事,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既然是余相公交代送来的,就由他们去吧。你放心,我会派人再交代王立,令他不得与你冲突。”

张珏应了一声,自下来飞舄楼。先到官署找到值夜武官,命他知会巡逻兵士,加倍留意可疑人事,又将身边的兵士分派去各城门,以防大理诸人赶早出城。自己则带了两名兵士赶来护国寺,预备先弄清楚小敏之事。

过了风火墙,已隐约可见护国寺。张珏忽留意到山道旁的大石边多了什么东西,他来钓鱼城十年,几乎日日巡城,对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立即觉察到异常,忙命人举火上前——却是横躺着两人:一人是适才见过的僧人惠恩,歪倒在大石边,手里握着灯杆,灯笼早已熄灭;另一人则是护送惠恩前往护国寺的兵士鲁路,人称“小鲁”。他胸腹中了一刀,双手捧着伤口,倚石而坐,眼睛犹自瞪得老大。

张珏大吃一惊,伸手一探鼻息,见小鲁已经死去,忙去扶惠恩,触到其后颈时,尽是鲜血。所幸惠恩“哼”了一声,表明人还活着。张珏忙叫道:“快,快来人!速送法师去药师殿救治。”

兵士张万将兵器和火把递给同伴,自己上前负了惠恩。不想山道又险又滑,他走出两步,便摔了个屁墩儿。惠恩从他背上滚下来,撞上土坎,闷哼一声,重新晕了过去。

张万歉疚不已,连声道歉,又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况且天黑看不清楚,再背一个人,怕是出危险。”

张珏只得命兵士赵青到风关墙关卡去找担架,又派张万去护国寺叫刘霖上来,自己则扶惠恩倚靠大石躺下,守护他身边。

等了好一会儿,兵士张万引刘霖先到。张珏道:“梅秀才人呢?”刘霖道:“他听说死了人,不肯上来,说是从小怕见死尸。我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张珏摇头道:“到底是书生。”

刘霖惊见惠恩半躺在大石边,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张珏道:“目下尚不清楚。我派人叫刘兄来,是想请你留意一下现场可疑之处。”又朝悬崖方向一指,“那边有名叫小鲁的兵士被人杀死了,惠恩法师也是在那里发现的。”

刘霖跟随父亲宦游到广东时,曾协助广东经略安抚使宋慈整理《洗冤集录》一书,对命案现场颇有心得,忙道:“好,我过去看看。”

他过来大石边,命兵士张万举火照亮,先蹲下来观察小鲁的伤口,又亲自举手往四周照了一照,道:“有一道血迹。这里应该是起点,草丛上有圆形血迹,表明小鲁是在这里中刀。他随即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伤口,鲜血透过指缝滴落到草丛上。这个时节,新草尚未生出,四下仍是枯草肆虐,血迹很是醒目。”顿了顿,又道:“小鲁中了一刀后,由于伤在要害,他再没有反抗的能力,跌跌撞撞朝大石走来,想找个依靠物。草地上的血迹呈蝌蚪状,表明他是在朝这个方向行走。他扶住大石后,慢慢转身坐了下来,然后垂头死去。石头上尚有他的右掌印。”

张珏道:“小鲁伤势情况如何?”刘霖道:“胸腹一刀致命,凶器应该是短刀或是匕首之类,刃口寸余。更多细节,要等天亮后才能勘验清楚。”

张珏沉吟道:“奇怪,惠恩法师虽后颈有伤,却似是重物所砸,多半是石头之类,他身上再没有其他伤口。如何一人中刀,另一人却为石头所砸呢?”

旁边兵士张万插口道:“惠恩法师是得道高僧,凶徒也害怕死后永沦十八地狱,所以不敢下手加害,只用石头打晕了法师。”张珏道:“有几分道理。不过惠恩法师倒下的位置更靠近山道,小鲁却是在草丛中受伤,这是什么道理?”

张万茫然不解,道:“什么什么道理啊?”

刘霖道:“先不谈动机,从现场情况来看,有几种可能:一是凶徒事先埋伏在草丛中,惠恩法师和小鲁经过的时候。凶徒一跃而起,先杀了小鲁,再拿石头砸晕了惠恩法师,然后逃之夭夭。你觉得这可能吗?”

张万一愣,问道:“刘教授是问小的吗?当然不可能。如果是杀死小鲁,打晕法师,表明凶徒要伏击的是小鲁,可他只是一名普通兵士,如何会有人专门伏击他呢?”

张珏道:“而且今晚惠恩法师刚到将军府,小鲁被临时指派送法师下山,凶徒不可能事先预料到他今晚会经过这里。”刘霖道:“这种情况也不符合现场情形,小鲁在草丛中刀,距离山道有一定距离。他应该是自行走到那边,并无人强迫。”

张万道:“也许凶徒是经过这里时听到有人下山,怕被人发现,所以藏身在草丛中。不想小鲁经过这里时听到动静,走过来查看,发现了凶徒。

凶徒抢先发难,一刀刺死了小鲁。又赶过来杀惠恩法师,到跟前才发现他是个和尚,所以临时改变主意,捡石头砸晕了他,然后自己逃走了。

张珏道:“不对。就算凶徒是临时躲藏在草丛中,被小鲁发现可疑之处,于是走过来查看。那么灯笼为何会在惠恩法师手中呢?而且小鲁也没有拔出佩刀,作为兵士而言的他,不是很奇怪吗?”

张万想了想,答道:“灯笼这事确实难以解释。但没有拔刀算是正常,也许小鲁想不到我们钓鱼城这样铁桶一般的地方还会有杀人凶徒。”

刘霖道:“这也不对。就算如你解释,小鲁没想到会有意外,没有拔出兵器。但凶徒突起杀小鲁时,惠恩法师就提灯站在一旁,即便他不转身就跑,也应该会赶来帮助小鲁对付凶徒,为何会站在大石边上呢?你也许会说他曾赶过来草丛,却发现凶徒有刀,难以匹敌,于是转身就逃。

那么凶徒刚杀了小鲁,正是狂性大发之时,急着要追赶惠恩法师,以免对方呼喊求救。手中本已有刀的他,还会多费功夫去捡石头吗?”张万挠了挠头,道:“听起来,刘教授说得在理。”

刘霖又问道,“张兄,如果你选择这里伏击或是藏身的话,会选哪里?”张珏道:“当然是这块大石头后了,就是刚才惠恩法师倒地位置的背后,这是最佳位置。”

刘霖道:“这就是了。由于有诸多不合理,所以凶徒事先埋伏或是临时藏身草丛的情况都可以排除掉,凶徒一定是从山道过来的。”

张万一呆,随即嚷道:“不能排除!刚刚小的举火跟刘教授到那边时,亲眼看到草丛中有个大坑,枯草都被压倒了,表明确实有人到过那里。

就在那里!那个地方已是靠近悬崖,除了凶徒之外,谁没事大半夜的会去那里?”

刘霖“呀”了一声,忙取了火把,又重新往张万所指位置查看了一遍,叫道:“张万说对了,还真是这样!这里有人来过。”张珏道:“小心些,再往下可就是悬崖了。”

刘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道:“凶徒一刀刺中小鲁要害,且出血不多,除了刀利之外,还因其腕力强劲,出刀极快,足见其人是个极狠辣的角色。他应该如张兄一样,一眼看出那块大石头才是最好的屏障,为何反而舍近求远呢?”

张万道:“除非他极熟悉这条山道,一般人哪敢深更半夜去那边的草丛?”蓦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先打了个冷战,问道:“小张将军,会不会凶手是我们自己人?”

张珏当即厉声斥道:“没有证据,不要瞎说,以免军中互相猜疑。”他极少发火,张万吓了一跳,忙应道:“是,小的不该胡说八道。”

张珏道:“但这实在说不通。就算是我本人如此熟悉这条山道,也还是会选择藏身在大石后,不可能冒险藏到悬崖边的草丛中。”刘霖道:“除非这里的草丛中有什么物事吸引了对方,他必须要过来这里。”就势蹲了下来,将火把举得更近些,忽然鼻子中闻见一股怪味,抽了两下。

张珏忙问道:“是有血迹吗?”刘霖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愈发证明了我适才的推测,凶徒是从山道过来的。”原来他刚闻见的怪味是一股尿骚味,应该就是小鲁留下的。

张万道:“为何刘教授一定认为是小鲁在那里撒尿呢?”

他言语甚是粗俗,刘霖也不计较,道:“你刚才也说过了,除非极熟悉这条山道,一般人哪敢深更半夜来这边草丛?况且小鲁是奉命送惠恩法师回护国寺的,灯笼本在他手中,如何会转到惠恩法师手里呢?只有一种解释,当他二人过了风火墙后,小鲁忽然内急,想要方便,便将灯笼顺手递给了惠恩法师。惠恩法师举着灯笼站在山道上等候的时候,有人上山或是下山,被惠恩法师看到甚至是认了出来,对方不愿意暴露行踪,便决意下毒手……”

张珏道:“抱歉,刘兄,我得打断你了。当时小鲁在草丛中方便,惠恩法师提灯站在山道上,如果对方是怕暴露身份而下毒手,最先遭难的应该是惠恩法师。可既然怕暴露身份,为何还要留惠恩法师活口呢?”

刘霖道:“我猜当时小鲁隐身在草丛中,而且天黑,凶徒并没有看到他。凶徒先用石头砸晕了惠恩法师,不想草丛中还有一个人。小鲁听到动静出来,凶徒避无可避,干脆拔刀上前将他杀了。”

张珏道:“如此,凶徒应该只是路过这里,不愿意被人看到,所以暗中接近惠恩法师,将他打晕。因为惠恩法师并没有看到凶徒的脸,所以谈不上灭口。小鲁听到动静出来时,大概正好借月色或是掉在地上的灯笼看到了凶徒面目,凶徒怕身份暴露,便挺刀上前,杀了小鲁。”

刘霖道:“不错,这一番解释更合情合理。”又赞道:“张兄,你心思缜密,不在我之下。若是宋慈宋相公还在世,定会对你赞赏有加。”张珏道:“论心思缜密,我可不及刘兄,我这全是得了刘兄的提示。”

三人又举火寻找一番,果然在道边寻到一块带血的石头,应该就是凶徒用来击晕惠恩法师的凶器了。

但这里面仍然有一重大疑点——惠恩法师提灯站在山道上,这一段路刚巧没有拐弯,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远远就能看见这里有人。如果凶徒仅仅是简单地要避人耳目、遮掩行踪,何不先躲避到道旁暗处,等惠恩法师、小鲁过去后再说,偏偏要行凶杀人呢?这里不是战场,杀人不是举手抬臂须臾之间的事。况且杀的是军人,必然引来全城搜捕追查。

不是万不得已,凶徒不会走到这一步。

刘霖又提出另外一种解释:凶徒本来就是跟踪惠恩法师而来,想要从惠恩身上取得什么东西。他远远见到惠恩法师独自站在山道上,以为有机可乘。便悄悄上前,打晕惠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不想草丛里突然冒出来解完手的小鲁,还看到了他的脸,他不得已,只好上前杀了对方灭口。

如此,倒确实能解释事情经过,也不违背现场物证。只是刘霖自己都不太能确信这一说法——惠恩法师是方外之人,身上如何能有凶徒得之而后快的东西?而且惠恩今日傍晚才回到钓鱼城,凶徒又是何时盯上了他?为什么非要等到他离开将军府后才动手?幸运的是,惠恩还活着,只能等他醒转过来,再询问经过。

正好赵青引了一队巡逻兵士带着担架过来,众人七手八脚抬了惠恩往山下而去。张珏又命两名兵士留在凶案现场,等送完惠恩,再用担架将小鲁抬去安葬。

途中,刘霖说了若冰确认小敏为大理人之事。张珏颇为意外。

刘霖道:“其实张兄早就怀疑小敏真的是大理人,为何还会惊异?”

张珏道:“她身上确实有许多迹象表明她是大理人,可她在上天梯时当面指证高言大将军是她的幕后主使,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

刘霖又详细问了一遍当时情形,想了想,问道:“先不管小敏是蒙古人还是大理人,她是奸细,这是确认无疑的事,对吧?”张珏道:“当然。我亲眼看到她从作坊出来,工匠唐平也看到她在作坊中寻找什么,还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火药,显见是垂涎火药配方或是武器,不是奸细是什么?”

刘霖道:“既然是奸细,张兄可有在小敏身上搜到火药之类敏感物品?”张珏道:“除了一方合州知州的假印,和一小瓶她用来迷倒牛二的曼陀罗花粉,别无其他。我猜想她因为手忙脚乱打翻了火药,引发了爆炸,以致来不及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便仓皇逃走,随即被我捉住,再没有机会。”

刘霖道:“你看她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像是任务失败的奸细吗?”

张珏道:“呀,这点我还真没想到。的确,她既不害怕,也不担心,完全不像未能得手的样子。”呆了呆,又道:“我开始是自己搜她身上,搜出了假印。后来因为她是女子之身,便让她自行掏出身上所有物品。我从旁监视,又仔细检查过,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物品啊。”

刘霖缓缓道:“因为她在你第二次搜身前,及时将火药传递给了他人。”

张珏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小敏自被发现,便一直在我的看管之下,她根本没有接触外人的机会。”话一出口,便即呆住。

刘霖叹道:“张兄也想到了?小敏其实跟外人接触过,就是她声称的幕后主使高言大将军。她一定是跟高言身体接触时,暗中将火药交给了对方。不然你想想看,她已被张兄亲手逮住,哪里还有逃走的机会?只能冒险一搏,假装认出高大将军,出声求救,上前将火药递给对方。高大将军开始是惊讶,料不到小敏会说出实情,所以愣在了当场。后来他拿到火药后,这才心领神会,立即断然否认认识小敏,随即匆匆离开了上天梯,然后便神秘失踪了。一个是大理来的贵客,一个是天真明媚的少女,张兄哪会有丝毫疑心?这险中求生之计,竟然由此成功。”

张珏不由得怔住,好半晌才道:“刘兄是说,小敏真是大理派来的奸细,上天梯上的那一幕,是她和高言大将军在联合做戏?”刘霖点头道:“只能是如此,才能解释诸多不合理之处。”

张珏道:“可我怎么看高言大将军都不像是心机如此深沉的人。”

刘霖道:“大理命悬一线,是高言个人重要,还是国家重要?再单纯的人,到了紧急关头,也会变得深刻起来。张兄再想想看,你开始已经拒绝了高言,他为何还坚持要去上天梯?分明是要设法接应小敏。张兄若还是不信,那么你看那位小敏小娘子像是个卖主求荣的人吗?”张珏道:“不像。”

刘霖道:“这就对了,小敏是大理人,这是确认无误的。但她当面指证高言,不是为了卖主,而是要制造机会将火药交给对方。如此,她不但完成了任务,你也认为她是在说谎,丝毫不会再去怀疑高言。”

张珏道:“那么小敏为什么还要拼命证明自己是大理人呢?证明她是大理人,其实是基于她自称是大理派来的奸细的前提。如果证明了她是大理人,不就证明她自己是大理奸细吗?”

刘霖道:“小敏在上天梯被擒,若是不立即表明自己是大理人,必然会被当作蒙古奸细,还有命在吗?一时三刻便被处死了。反正火药已经交到高言手中,她已经完成了任务,接下来要做的当然是要竭力保住自己性命。高言料想张兄最终会发现她是真的大理人,也不必再管她。张兄不是说,高言离开上天梯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敏,神色很是古怪吗?我猜他那时是在向小敏暗示什么。他们都以为张兄一时之间无从证实小敏的话,但你也不能证明她是蒙古人,所以暂时不会杀她。

只是大理人不知道,护国寺药师殿住着一位大理名医若冰,她有能力立即证明小敏到底是不是大理人。”

张珏道:“就算如此,高言大将军一行为何要躲藏起来呢?如果不是请来刘兄,我断然不会发现这其中端倪。大理人果真有如此高明计策的话,也该猜到我一时难以发现,躲藏起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刘霖道:“也许不是躲藏,只是没有回寅宾馆而已。高言他们应该是歇宿在城门附近,等到天亮城禁解除时好及时离开钓鱼城。当然,高言料不到张兄起了疑心,今晚会去寅宾馆找他。”

张珏道:“我派了两个人护送大理人回寅宾馆,这两名部下一直没有回来禀报。”刘霖道:“张兄放心,大理应该不会公然和大宋交恶,这两名兵士多半被大理人擒了,绑在什么地方。”

虽然刘霖的推测合情合理,也能解释一切疑点,然张珏还是难以置信。高言离开上天梯前,曾亲口对他说:“明日一早,我再与张将军在兴戎司官署相会。”在他看来,那并非随口敷衍之词,语气含着某种期待和希望。高言还特意提及了《守城录》一书,若是他已得到火药,存心一早逃离钓鱼城,如何还会念念不忘那本书呢?

刘霖看出张珏半信半疑,且疑比信多得多,便道:“我虽没有实证,却是从现有物证反推,不算臆测空想。况且高言失踪是实。他是堂堂大理国大将军,如果心中没有鬼,为何不回寅宾馆?而且我有个法子来证明我的推测,一会儿张兄见到小敏,直接告诉她你已经知道事情究竟,且派人逮捕了高言,搜出了火药。就算她心机再深,见到功亏一篑,必然方寸大乱,原形毕露。”

张珏道:“自古兵不厌诈,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到护国寺门口时,抬着担架的张万忽留意到惠恩动了,忙叫道:“惠恩法师醒了!”张珏急忙赶过来。

惠恩受伤颇重,虽然醒转了过来,却只是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张珏忙道:“法师放心,有我在这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我这就送法师去药师殿医治。”

惠恩“嗯”了一声,握了一下张珏的手,表示感谢之意。

张珏部将赵安也已经回来,正等在门口,见张珏回来,忙上前禀报道:“属下已经在军营找到吹木叶的人了。”

张珏听说已经找到人,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挂念惠恩伤势,一时不及多问,命道:“你先等在这里,一会儿等我出来再说。”

一行人进来护国寺,却在药师殿院门前被兵士拦住。兵士道:“若冰娘子特别交代过,今晚不得她的允准,谁也不能进去。”

张珏道:“惠恩法师受了重伤,须得立即救治。先抬进去,我自会向若冰娘子赔礼。”

兵士忙道:“小张将军一定要进去的话,还是由小的先进去通传一声。

那个……怕是不大方便。”张珏不悦地道:“这里是药师殿,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有什么不大方便?”

兵士道:“小张将军有所不知,那个……”张珏道:“那个什么?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兵士道:“大理国的高大将军在里面。”

张珏大吃一惊。刘霖更是抢着问道:“高言大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兵士道:“是后半夜来的,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张珏问道:“高大将军手下人呢?”兵士道:“没有见到其他人,只有高大将军一个人。他说他想见见那位在上天梯被小张将军擒获的小敏小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就冲了进去。小的拦不住他,跟着追进院子,不想撞见若冰娘子出来。高大将军一下就愣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果然是你!’说得咬牙切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若冰娘子就让小的退出来,今晚不准再进去。”

刘霖道:“这么说起来,高言是认得若冰的。”张珏道:“他们都是大理人,认得有什么稀奇。”又问道:“那在上天梯抓住的奸细小敏呢?”兵士道:“没见她出来,人应该还在里面。”

张珏不愿意再耽搁,朗声叫道:“若冰娘子,我是张珏,惠恩法师受了伤,人就在门外,特来请你医治。”不见回答,便道:“娘子不答,我可要进来了,得罪莫怪。”命人抬着担架走进院子。

若冰居住的偏殿灯火闪烁,却不见人影映窗。张珏心中有所警觉,叫道:“若冰娘子,高大将军,我可要进来了。”

几步跨上台阶,推开殿门,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

张珏心中一沉,一脚跨过门槛——

却见若冰歪倒在药案边,额头尽是鲜血。高言则倒在距离她不远的窗下,胸口插着一柄白刃,正是他自己的贴身兵刃,大理双刀中的短刀。

上前查验,若冰还有气,高言却已经死了,身子已然发僵,死了该有一个多时辰了。

张珏叫道:“来人!快封锁这里!”自己则赶去内室,小敏已然消失不见。又往药房、厨下、茅厕等处搜了一遍,还是不见小敏踪迹。她就那么神奇地从药师殿中消失了,只留下一死一伤的一男一女。

张珏不及过多思虑,忙命人将惠恩先送回禅房,又因死者身份非同小可,急派人到兴戎司官署向都统王坚报告高言死讯,再去找画师画出小敏相貌,张贴城门要道,全城通缉搜捕。

药师殿发生离奇命案,一死一伤一失踪,最瞠目结舌的人是刘霖。

按照他之前的推测,小敏就是大理大将军高言派出的间谍,二人演了一幕精彩好戏,骗过张珏,小敏虽然被擒,高言却拿到了火药。他没有回寅宾馆,而是直接赶赴某城门附近,预备一早离开钓鱼城。可现在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高言被杀,若冰重伤昏迷,小敏失踪。药师殿门前有兵士把守,高言之后再无外人进来过,明显小敏就是凶手,那么她无论如何跟高言不会是一伙了。

那两名守门兵士吓得说不出话来。张珏问了好几遍,其中一人才结结巴巴地道:“高大将军进来后,小的听到他和那位小敏娘子大声争吵,后来突然就没有动静了。因为若冰娘子特意叮嘱过,小的也不敢进来查看,还以为若冰娘子从中劝说,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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