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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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道:“小敏同伙有可能就藏身在护国寺中,很可能是他们到药师殿转悠时随手拿了。”

梅应春道:“这个应该不可能吧?药房中那么多草药,谁没来由地去拿薰香?而且还得预先知道薰香中含有迷药成分。小敏昨晚才被捕,随后被临时关在药师殿。难道她同伙能未卜先知,预先偷好了薰香,等着潜入救人?”

张珏因为小敏兄妹身份可能涉及军事机密,未对刘霖、梅应春二人提及晚间早些时候在军营牢房附近遇到小敏之事。根据小敏言谈及后来他与阮思聪的讨论来看,应该是蜀帅余玠不知如何知道了安乙仲、汪红蓼夫妇藏身在大理某处,于是派人秘密潜入大理,绑架了二人长子安公子,关押在钓鱼城中,好要挟汪红蓼为大宋办事。安氏夫妇身份特殊,安乙仲是宋人,汪红蓼则出身于金国,而今她的兄弟均在蒙古人帐下担任要职,即使二人同样爱惜儿子,想来在如何处置这件事上也不能达成一致。大概小敏见到父母争吵,以为父母不会再理会兄长生死,便私自跑出来,意图以一己之力营救兄长。安氏夫妇发现女儿也失踪后,这才着了慌,雇请了一批人赶来钓鱼城营救子女。那批人经验老道,应该比涉世未深的小敏先到钓鱼城,先栖身在护国寺客房中。后来出了小敏潜入上天梯被捕之事,他们大概才知道对方已经进了钓鱼城,不然如何会任凭小敏像一只无头苍蝇那样到处乱闯?

这一番推测,即使细节有误,但大致过程应该不差。小敏同伙的注意力应该全部集中在打听寻找小敏兄妹下落上,不可能会特别关注药师殿这样的地方。诚如梅应春所言,这些人也不会事先知道药师殿药房中的薰香能致人昏睡不醒。那么既然不可能是小敏同伙盗取了薰香,昨晚又是谁将薰香用在了张如意身上呢?

刘霖狐疑问道:“梅兄的意思是,只有知道药性的人才可能去盗取薰香?”

梅应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才道:“一定是的,而且是熟悉药房的人。”

刘霖道:“那么除了若冰,就只有协助她看病的兵士了。”梅应春道:“未必啊,她用薰香治疗过的病人不都知道吗?”刘霖道:“这么说起来,小敏这伙人一定有内应了。张兄,你怎么看?”

张珏并不相信小敏一伙会有内应——因为这些人远道而来,为的是要救人,来得仓促。而钓鱼城又是个军事化程度极高的城市,战时民即是兵,闲时兵即是民,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内应。只是他不便说出小敏的真实身份,只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梅应春道:“如果有内应,又是熟人,当晚一定在白秀才的茶肆露过脸。咦,白秀才……”

刘霖忽然大喊一声,吓了众人一跳。他自己随即一拍脑门,大叫道:“张兄,我想到我之前所说的症结在哪里了。”

张珏尚莫名其妙,问道:“什么症结?”刘霖道:“就是歹人为什么将白秀才打晕、却用迷药对付如意的症结啊。”

张珏道:“那么到底是什么症结?”刘霖道:“按照白秀才的描述,他是听到外面有动静,然后点灯出来,什么都没看见,正要进屋时,脑后挨了一下,然后人就晕了。对不对?”

张珏道:“对。刘兄还是觉得歹人先打晕了白秀才,随后用迷香迷晕如意,手法不一很奇怪?”梅应春道:“是有点不对劲儿。也许因为张家更靠近院墙,所以歹人先用迷香对付了如意,再想用来迷倒白秀才时,却先弄出了动静,反倒将他吸引出来了。”

刘霖摇头道:“这样解释太过牵强。按照白秀才的说法,当时他还没睡,还在灯下记账,听到外面有动静,这才出来查看,对吧?张兄还特意问过他,问他出来时可有看过如意这边的情形,他说灯早灭了,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张珏道:“是,我记得是这样的。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啊。当时歹人应该先到了白秀才院子,不料不小心弄出了动静,引了白秀才出来,怕他发现究竟,所以将他打晕绑了起来。然后又过去那边院子,点燃迷香,从窗下伸入如意房中,令她昏睡不醒。”

刘霖道:“但我一早赶来这里时,看到白秀才家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好像家里没人的样子。”

张珏立即会意到刘霖所说的症结在哪里,道:“确实有点问题。白秀才出来后,不及回屋便被打晕了,人绑起来后扔在柴垛后。这个时候,他家堂屋的门应该是开着的,堂中还有灯……”

刘霖道:“可我早上扶白秀才进屋的时候亲眼看到,桌子油灯中的灯油还有一半。”

张珏沉吟道:“应该是白秀才被制服绑起来后,有人进来吹了油灯,退出时又将大门带上了。也许是歹人不愿意旁人知道房中有人,所以有意这么做。如果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处置。”

刘霖道:“哎呀,我的小张将军,你还想不到吗?走,我带你去看。”

张珏问道:“去哪里?”刘霖道:“白秀才家啊。”

正好到了护国寺门前,张珏见山门前已然戒备,便招手叫过一名兵士,问道:“里面情形怎么样?”那兵士道:“赵将军只叫小的们把好大门。

他进去后,人一直在里面没出来。”

张珏料想护国寺占地不算小,赵安应该还在里面搜索,便先跟刘霖来到琴泉茶肆。茶肆中茶客不少,但大多在打盹犯困,张如意一人坐在柜台后,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反复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

张珏忙上前问道:“如意,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睡觉?”张如意道:“我不想回房去。”忽见到兄长身后的刘霖,登时坐直了身子,随即站了起来,眼睛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神情也变得忸怩起来。

张珏本来还只是怀疑妹妹心中爱慕刘霖,待见到目下情形,心下已然全明白了。

刘霖却丝毫没有觉得异样,问道:“白秀才人呢?”张如意道:“不晓得,一晚上都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他又跑去了哪里。”

刘霖“嗯”了一声,抬脚便往后走。张如意道:“喂,他人也不在家,你们去后院做什么?”张珏道:“我们只是随便看看。如意,你累了的话,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张如意见刘霖不曾正眼看自己一眼,心中有火,赌气道:“我不累。”

坐了下来。张珏因为还有正事,只得道:“那随你。”

众人进来后院。兵士手中各举火把,将院子照得通亮。

刘霖道:“张兄请看,这院子中光秃秃的,只有墙角一处柴垛可以藏身,可白秀才说他是出来查看后回屋时才被打晕的。”

张珏一扫院中情形,便登时明白了刘霖所称的症结所在——如果他自己是歹人,一定会抢在白秀才开门出来前,蹲守在大门旁边,等白秀才跨出门槛后,从旁侧袭击,这也是突袭的最佳时机和最有利的位置。这处院子空空荡荡,只在南墙下停有几辆供店里伙计运送货物的鸡公车,唯一可藏身的地方就是柴垛及茅厕,然这两处距离堂屋太远,除非白秀才走近,藏在那里的歹人才可能袭击到他。但按照白秀才的叙述,他是将要进屋时被人打晕。这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因为那样的话,歹人必须埋伏在屋门附近,但屋前光溜溜一片,无处藏身,若有人蹲在门边,白秀才回身进屋前便能一眼看到。

刘霖道:“张兄现在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吧?”张珏点点头,道:“白秀才的证词有问题。”

梅应春“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我就知道白秀才有问题。刚才说到薰香内应一节时,我本来就想要怀疑他的。结果被刘兄打断了。”又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这白秀才根本就跟小敏是同伙!他,白秀才,能极容易地弄到薰香,他也知道薰香药性,对不对?昨天晚上,他先用薰香迷晕了如意娘子,再接应那些打扮成送货山农的歹人进来,助他们翻墙进入药师殿,救出小敏。至于大理高言大将军遇害,不过是因为他运气不好,恰好撞见歹人来救小敏。不过也幸好他先打晕了若冰娘子,不然她也有可能被歹人杀了灭口。歹人救出小敏后,又重新回来白秀才的院子,白秀才料想早晚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所以就让那些歹人打晕他,将他绑起来扔在了柴垛后。如此,就再也没有人怀疑他跟这件事有关系,若不是那薰香,若不是刘兄发现了他供词的漏洞,简直堪称天衣无缝的掩饰。”

刘霖道:“这推测虽然匪夷所思,但却与现场物证符合。仔细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梅应春愈发得意起来,又大笑了几声,道:“就是白秀才!就是他!”

张珏道:“梅秀才这一番推测有头有尾,顺理成章,但我认为白秀才不可能是小敏的同党或内应。”

梅应春收敛了笑容,生生转为愕然的表情,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张珏道:“小敏并不认得白秀才。”

梅应春道:“那可未必。之前小敏曾主动要求小张将军带她来琴泉茶肆,对不对?也许她是有意为之,目的是想要跟白秀才接头。”张珏道:“小敏肯定不认识白秀才,我带她离开茶肆时正好与白秀才撞上,她还问我白秀才的来历,分析了他性情乖张的原因。”

刘霖对此颇感兴趣,问道:“噢,我倒想听听,小敏是怎么分析白秀才的?”张珏道:“她说白秀才应该是想来钓鱼山隐居,但又要谋生,所以不得已在护国寺旁开了一家茶肆。结果后来由于要打仗,钓鱼山被选中筑城,茶肆成了热闹所在,他的宁静生活被打破,所以他从心底深处嫌弃茶客,变得古古怪怪。”

刘霖道:“呀,你别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张珏道:“所以我能肯定小敏并不认得白秀才。”

梅应春道:“小敏小小年纪就能混上守卫森严的上天梯,足见其人精灵古怪。她或许是有意那么说,好误导旁人。”顿了顿,又道:“而且白秀才的叙述与现场情形不符,表明他在撒谎。什么人才会撒谎?当然是心里有鬼的人。”

刘霖沉吟道:“会不会是白秀才脑后挨了一记重击,又被绑了大半夜,受了惊吓,记不大清楚了?这种例子,宋慈宋相公就遇到过好几起。”

梅应春道:“他这样精明的商人,怎么会记不清楚。大家伙儿也亲眼看到了,他手足一能动弹,就直接去厨下找他的金钱,这表明他当时的记忆力完好无损。还有那迷香来自药师殿的药房,这又怎么解释?”

刘霖想了想,道:“薰香这一点上,梅兄说的不错,白秀才极是可疑。”梅应春道:“不是可疑,而是他根本就是小敏同党。”

张珏连连摇头道:“不可能。钓鱼城还没有建成之前,白秀才便在这里开茶肆了,他就是个失意秀才,不可能是谁的同党或内应。”

梅应春道:“那就是有人收买了他,他最爱钱是不是?小张将军一力为他辩护,是因为你们是邻居吗?”忽有所警觉,转过头去,白秀才正站在院门口,森然望着众人。

梅应春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一时颇为尴尬,便道:“我实在太困了,得回去睡觉了。”

张珏见他确实呵欠连天,便叫一名兵士提灯送他回去州学。

梅应春忙摆手道:“不必了,就两步路的事。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人送,旁人知道了会笑话的。”忙不迭地去了。

张珏道:“刘兄,我私下有话,要对白秀才说。你可以帮我去前面看看如意在做什么吗?”

刘霖也时常来琴泉茶肆饮茶,颇欣赏白秀才的茶艺,料想适才那番话已尽为对方听见,大家伙儿都是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也甚觉难堪,听了张珏的交代,忙顺势离开。

白秀才进门点灯,招呼道:“小张将军,请进来坐。”张珏便让兵士留在院子里,独自进来坐下。

白秀才道:“刚才你们三位的话,我都听见了,多谢小张将军没有相信那二位的信口雌黄,还力证我的清白无辜。钓鱼城人人都说你是个好将军,果不其然。来,我为将军沏壶好茶。”

张珏道:“别忙!我不懂喝茶,别浪费了好茶。白秀才,我是个直爽性子,就直说了。我怀疑你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没有交代清楚,可否麻烦你再讲一遍?”白秀才道:“当然可以。”便又将白日说过的话重新叙述了一番。

张珏道:“那么你可知道你这番话的破绽在哪里?”白秀才道:“知道啊,刚才我听到了,刘教授说,我不可能是在回屋时遇袭。可我记得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啊。也许我回转身时,就有歹人跟在我后面,我没发现。”

张珏道:“果真如此的话,歹人打晕了你,明明离堂屋更近,为何不将你拖进屋内,绑在椅子上,而要走远道拖到柴垛后,却又重新回屋吹灯关门后才离开呢?”白秀才笑道:“这我哪里知道?这些问题,小张将军该去问歹人才对啊。”

张珏道:“你肯定那打晕你的歹人,跟翻墙入药师殿的是同一伙人吗?”

白秀才道:“当然是同一伙人。不是他们,还能有谁?”面色渐渐不豫起来,恼道:“小张将军既然怀疑我,适才梅秀才、刘教授二人极力诋毁我,你为何还要为我辩护呢?”张珏道:“那是你没有听清楚,我只是说你肯定不是小敏同党,并没有说你没有卷入其中。”

白秀才茫然道:“这话怎么说?”张珏道:“如意窗下的迷香是你点的,对不对?”

白秀才大为愕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跟如意朝夕相处近十年,见面怕是比你这个当兄长的多上数倍不止,我为何要害她?”

张珏道:“你不是要害我妹妹,你只是怕她听到你做坏事。”

白秀才“哈哈”一声,道:“我做坏事?做坏事的是你妹妹如意吧。

昨晚她房中有男人,以为我不知道吗?”张珏道:“嗯,我想你也暗中看到如意用梯子送高睿翻过墙去,这倒给了你提示。”白秀才道:“那男子原来叫高睿?哈哈哈。”

张珏料想不举出事实,白秀才必然要继续装傻下去,便道:“我听说你一向很关心若冰娘子,你昨晚听到隔壁药师殿起了争执,便想要过去看看。你先拿出薰香,从窗缝下塞进如意房间,等到药力发作后,便去了墙下。墙上没有留下脚印,你也不像那些歹人人多势众,所以你一定是用了梯子。我白天看到梯首横木上系有一条绳子,曾问过如意,她说不是她系的,一定是歹人系的。当时我就起了疑心,歹人应该是靠自带绳索垂吊进出,还往梯子上多系一条绳索做什么?况且歹人用的是皮索。但这绳子既然平白无故多了出来,肯定是有用处。直到不久前我对你起了疑心,才明白绳子是你系的,因为梯子不及院墙高,你要借助绳子将梯子拉到墙头,放在墙的另一边,借助梯子下去,这样就不会留下脚印。”

白秀才也不动怒,只面无表情,道:“小张将军,你就尽管编故事吧。”

张珏道:“对了,还忘记说了,梯子上的绳子跟绑住你手脚的绳子都是同一类麻绳。”白秀才道:“那又如何?白、张两家都用这种绳索,歹人在院子中随手就能取到。”

张珏道:“还是继续说你翻入药师殿的事吧。你进到若冰娘子房中时,她应该已经被高言大将军撞得晕了过去。你一时怒上心头,上前夺刀杀了高言。我想不明白的是,高言身怀武功,为何没有反抗,任凭你杀死了他。不过这一点,我希望你一会儿自己告诉我。你杀了人后,见到若冰娘子虽然昏迷不醒,却是没有大碍,于是又借助梯子翻上墙头,再用绳子将梯子拉起,放回到张家这边。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方还是大理国大将军,你应该为此思虑了很多,甚至有可能叫来了你的帮手一起想办法。你们随即想到药师殿大门有兵士看守,早晚会有人猜到凶手是翻越药师殿西院墙出入的,那么你很可能成为嫌疑犯。于是你要求你的帮手将你手脚绑起来,造成凶手打晕你的假象,这样无论如何就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白秀才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少血口喷人!”

门外兵士听见里面起了争执,一齐拥了进来。

白秀才冷笑道:“这是要做什么?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小张将军,就算你是合州副帅,也抬不过一个理字。杀人是重罪,你平白无故将这么大罪名加到我头上,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来。不然旁人还以为你承担的压力太大,又无力擒捕真凶,便只好随意找一只代罪羔羊。”

张珏道:“薰香就是凭证。”白秀才嗤之以鼻道:“那算什么凭证?薰香就放在药师殿药房中,人人都可以……”忽见张珏正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

张珏冷冷道:“知道这一点的人可不多。”

白秀才道:“就算我知道药房有薰香又怎样?知道这个的人可不少,包括许多军营中的兵士。小张将军为何不去找他们?”

张珏道:“可他们不是歹人。按照你的说法,是歹人打晕了你,绑起了你,后来你醒过来,还听到他们说话,那么肯定是歹人对如意使了薰香。试问这些外人如何知道药师殿药房中的薰香能致人昏睡呢?”

白秀才道:“就凭这个,我就成了杀人凶手?哼,我不服。”

张珏道:“那好,你再看看这个。”从怀中掏出一个绳结,放在桌上。

白秀才道:“这是什么?嗯,这条带子我好像见过,是翁大娘给你做的裤带吧?怎么撕烂了?”张珏道:“这是救走小敏的那伙歹人制住我后用来绑我时打的绳结。”

白秀才满脸惑色,道:“恕我愚钝,张将军让我看这个做什么?”张珏道:“我适才下山时特意问过刘霖,问绑住你手脚的绳索是如何打结的。

你可别忘了,是他帮你解的绳索。”

白秀才道:“哎,不对,刘教授没解开,还是到厨房拿了刀割开的。”

张珏道:“是啊,绑你的人,用的是我军中流行的打结手法,刘霖当然解不开了。”白秀才一时愣住。

张珏道:“再看这个结,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手法,但一样结实,一样难以解开。我可以肯定,绑你的人,跟绑我的歹人,决计不是一伙人。”顿了顿,又道:“你潜入药师殿杀人这件事,已经是确认无疑的。

但我好奇的是,从旁协助绑起你的帮手居然是军营的人。说,是谁在帮你?”

白秀才冷笑道:“什么找帮手绑我,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天这么冷,我手足被绑,在外面过了大半夜,不是白受罪吗?”

张珏道:“不错,你今天早上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的样子,我亲眼目睹。但这恰好是你杀人的证据之一。如果不是你杀人,你仅仅是去药师殿逛了一圈,也犯不着做出这么大牺牲。”顿了顿,又道:“如果不是梯子上的绳索以及这绳结,我不会怀疑到你。如果不是你供词有漏洞,刘霖不会怀疑到你。如果不是薰香,梅秀才也不会怀疑到你。而你还有更大的嫌疑,平时你那么关心若冰娘子,今日我们过来时,你居然对隔壁发生了什么事不闻不问,这难道不蹊跷吗?你若还是不肯承认,这就跟我到药师殿找若冰娘子对质去吧。来人……”

白秀才道:“等一等,不必去找若冰对质。”无奈一笑,道:“想不到一个简单的绳结,竟然露出了破绽。小张将军,你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张珏道:“白秀才这是承认罪名了吗?”白秀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小张将军,你让你手下人先退出去,我有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一名兵士道:“将军,这白秀才胆大包天,敢杀死大理国大将军,且狡猾透顶,谨防有诈。”

白秀才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张将军武艺高强,我身上又没有兵刃,能有什么花招?”张珏便道:“好,你们先退出去。”

白秀才亲自关了大门,又挑了挑灯花,这才重新坐下,道:“小张将军目光如炬,我便明说了,的确是我杀了大理国大将军高言。事情经过大致如将军所言,只是细节上略微有些差异。”

原来,当晚刘霖在钓鱼台吹奏芦管时,若冰和白秀才一道出来,正好见到高言在向刘霖打听着什么。若冰当即脸色一变,转身进了寺庙。

白秀才急忙追进去,追问究竟。若冰却不肯明说,他当时尚不知道高言身份,更不知道若冰是大理公主,但料想事情跟高言有关,只得劝慰了几句,便回来琴泉茶肆。途中正好遇到了张珏带着小敏出来。

后来,白秀才还是放心不下,又再去护国寺,药师殿门前却已经有了兵士守卫,不准外人进去。他躲在一旁寻找机会时,看到高言拿大理国大将军的身份压服兵士,强行冲了进去,愈发觉得不妙。当时夜色已深,他遂急忙回来家里,收拾工具,预备翻墙进去药师殿。正好高睿离开张家,在张如意的帮助下爬梯翻墙而过。他得到启发,正好家里有他从若冰那里要来的帮助睡眠的薰香,遂等张如意睡下后,将薰香点着,从窗缝下伸了进去。之后便如张珏所言,他用梯子爬上墙头,又用绳索将梯子提上来,放到药师殿内墙,从梯子下去。

等白秀才到若冰房外时,高言和若冰正在激烈争吵。他这才知道若冰是大理国公主,一时呆住。等他回过神来时,高言已将若冰撞得晕了过去。他一时顾不上多想,急忙冲了进去,扶起若冰,叫喊她的名字。

高言似乎也不想闹出更大的事,忙凑上来问道:“她怎么样?人还有救吗?”白秀才一怒之下,顺手拔出高言腰间短刀,捅入了对方胸口。高言当时正要俯身查看伤势,毫无防备,又被刺中要害,不及呼叫便倒地死去。

白秀才见出了人命,若冰只是昏迷,当无大碍,便急忙从药师殿爬梯翻墙逃出。回到家后,刚好有人来找他,他便想出了一个洗清自己的法子,取出绳索,自行走到柴垛后,让对方将自己手脚绑了,扔在那里。

对方要走时,白秀才又想起堂屋灯还亮着,忙叫他吹灯关门,以免引人注意,还特意让对方往自己口中塞了一团破布。

听到这里,张珏问道:“这么说,你其实并没有昏迷,对那些歹人的到来和离去听得一清二楚?”白秀才点点头,道:“我听到了十分重要的消息,愿意拿它跟小张将军做个交易。”

张珏道:“什么交易?”白秀才道:“杀高言的这笔账,小张将军仍然要算在那些歹人头上。”

张珏怫然作色,道:“你这是异想天开。别说你杀的是大理国大将军,就是普通人,我也不能任凭真凶逍遥法外。”

白秀才道:“如果我告诉小张将军,我是好人,那些人是坏人呢?”

张珏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就算你是好人,你杀了人,一样要受国法制裁。”

白秀才只得咬咬牙道:“那好,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退路了,不得不说出实话来,小张将军,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能动我。”

张珏道:“咦,白秀才,我实在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冷静风度!明明是杀人重犯,杀的还是大理国大将军,先是跟我谈条件,谈不拢又说我不能动你。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动你?”

白秀才道:“劳烦小张将军跟我来。”引张珏进来厨房,往火灶中掏了一阵,摸出一个油布包来,一层层打开,取出一枚令牌和一张黄色绢纸,递了过来,道:“将军请看仔细些。”

张珏只看了那令牌,便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道:“这是……这是皇城司令牌?”白秀才道:“这张则是盖有御玺和当今皇帝花押的制书。”

张珏道:“你……你是朝廷派来四川的暗探?”白秀才道:“不错,小张将军果然是军中翘楚,很是有些见识。”

张珏道:“可在钓鱼城建成前,你就已经在这里了呀。”白秀才道:“因为我事先已经知道四川制置司会设在重庆府,钓鱼山是重庆北边屏障,必然会因山筑城。你当这些全是你们余相公的创见吗?早在彭大雅当四川制置副使时便已经有此议了。”

自汉代以来,成都便是四川军政中心所在地,宋代也不例外。南宋时,成都一直是四川制置司所在地。然吴曦入主蜀地后,擅自将四川制置司移驻兴元府。吴曦叛宋被杀后,制置司驻地几经辗转,最终移回成都府。然蒙古南侵入蜀后,成都府几度被蒙古攻陷,遭到毁灭性破坏,完全丧失了其作为四川四路军政中心之地位。于是,为制置司选择新驻地便成为当务之急。当时宋军尚能有效控制的还有重庆、夔州与嘉定等处。朝中大臣经过商议讨论,认为应在重庆与嘉定两城之中选择其一,可二者又各有利弊:嘉定位于岷江、大渡河的汇合点上,既可防御敌人深入四川长江以南地区,又因靠近成都,便于将来收复川西平原。然其偏处一隅,难以担负起控制全川之大任;而重庆地处长江、嘉陵江交汇口,川西、川北之水最终都汇于长江和嘉陵江两江中,重庆实为全蜀水流的锁钥。不足的是,执政者仍希望从蒙古军手中夺回成都,还制置司于成都,而重庆距离成都太远。

就在南宋朝廷为制置司治所选择而犹豫不决时,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已意识到重庆之战略地位,不惜一切代价修筑重庆城,并在合州钓鱼山建立兵寨,作为重庆屏障。

彭大雅,鄱阳人,少时家贫,替人放牛为生。少年时边苦读边做工,终成良才。嘉定七年(1214年)进士,与名臣宋慈父亲宋巩同年。

先被授朝清郎,后调到淮东。曾出使蒙古,将见闻撰成《黑鞑事略》一书,称成吉思汗作战谋略“有古法之未言者”。蒙古兵侵入四川时,奉命领兵驰援,因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受宰辅大臣史嵩之、李鸣复联名举荐,被擢升为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庆府。当时蜀地四处告急,局面几乎不可收拾,彭大雅敏锐地意识到经营重庆对稳定四川全局的战略意义,决意修建加固重庆城。由于反对者甚众,彭大雅忿然道:“不把钱当钱看,不把人当人看,无不可筑之理。”最终力排众议,“披荆棘,冒矢石”,调动一切人力、物力,修建起了坚硬如铁的重庆新城,并在城门城墙上亲书十七个大字:“大宋嘉熙庚子,制臣彭大雅城渝,为蜀根本。”时人称其“吐辞超胜,以少少胜多多,暗合于湖,想见豪气”。

重庆城的修建,极大地改善了川东防务。然彭大雅在筑城过程中采取高压手段,取办峻迫,对役夫严加催逼,稍有迟缓,便动用杖刑,怨之者多,因而被言官弹劾。加上彭大雅与四川制置使陈隆之不协,交章于朝,互相攻讦。名将孟珙曾批评说道:“国事如此,合智并谋犹惧弗克,而两司方勇于私斗,岂不愧廉蔺之风乎。”然最终未能像昔日廉颇、蔺相如一样携手对外,反而引发了朝中士大夫的意气党争。

宋朝重文轻武,尤猜忌武将,南宋一朝更是如此。现任蜀帅余玠第一次觐见理宗皇帝,便力谏朝廷应该对文武之士一视同仁,即有所指。

军中大将的升迁往往不能依据才干与战绩,而是依靠派系以及与朝中权臣的私人关系。如果将领在朝中有权臣支持,便可如鱼得水,即使作战失败也能逃过处分;反之,如果与当权者不合,就算功劳再大,也会遭谗毁罢官。如自孝宗以来,朝廷便着力铲除四川吴家军势力,终于在吴挺死后成功收回兵权,却因吴挺之子吴曦走通权臣韩侂胄和宰相陈自强的门路,再度被赋予陕川兵权,直接导致后来的武兴之变及开禧北伐的失败。彭大雅曾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幕僚,出任四川制置副使也是受史嵩之和右签书枢密院事李鸣复举荐。监察御史杜范素来厌恶史嵩之、李鸣复,为令政敌去位,大力攻击李鸣复与彭大雅“以贿交结,曲为之地”,又称二人“既不恤父母之邦,亦何有陛下之社稷”。宋理宗因杜范是朱熹再传弟子,而他本人正大力推崇理学,极需要杜范这样的名儒支持,虽没有动李鸣复,却以“险谲变诈,殊费防闲”的名义将彭大雅削官罢黜。不久史嵩之因父丧去职,杜范入拜右丞相,彭大雅完全失去支持,又被以“贪黩残忍,蜀人衔怨,罪重罚轻”的罪名贬谪。

彭大雅被贬斥两年后,宋理宗终于意识到重庆确为蜀之根本,最终下旨定重庆为四川制置司驻地,并改授余玠为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由此才奠定了重庆军政中心的地位。而被皇帝金口玉言批评为“险谲变诈”的彭大雅竟因卷入党争的旋涡,再未获起用,郁郁死于贬斥之地,只在死后得了个“忠烈”的谥号。

其实现任蜀帅余玠的处境颇类似去职前的彭大雅,支持他的宰相郑清之已经去世,另一主战右相兼枢密使赵葵也被攻击非科举出身,而本朝惯例“宰相须用读书人”,被排挤出朝。现任执政大臣谢方叔、徐清叟等均与余玠不和,正想方设法寻找罪名,欲游说理宗皇帝将其调离四川。

虽然彭大雅因雷厉风行、行事过于严苛而在民间声名不佳,但他却是公认的定蜀功臣。是他修建了坚固如铁的重庆城,为余玠治蜀打下了根基。而最先意识到钓鱼城天险之利的也是彭大雅,而不是播州冉氏兄弟。这一节,张珏自是最清楚不过。

白秀才道:“论眼光,论谋略,论刚毅,论果敢,彭相公可都在余相公之上。若不是他是史嵩之一方的心腹,现今任蜀帅的,该是他彭大雅,而轮不到余玠了。如此,我也不会被皇城司选中,强逼做了什么暗探!”

张珏问道:“那么你在钓鱼城潜伏十余年,目的就是要监视兴戎司长官?”

白秀才道:“当然不是,我是奉命监视余相公。但做事不必那么直接。

监视他,不必非得在重庆府吧。重庆都在传制置司官署门前卖果子的摊贩是朝廷暗探,其实他根本不是。都能让人看出来,那还叫暗探吗?余相公若是想要有异动,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兴戎司,我只需监视钓鱼城的兵力调动,便足以了解他是否有二心。”

张珏“嘿嘿”了两声,道:“果然高明。”白秀才道:“这都是朝廷安排的,我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小棋子罢了。”

张珏道:“那么你想怎样?”白秀才道:“我杀高言这件事,小张将军得帮我掩饰过去。不然后果……小张将军是知道的。”

张珏道:“后果是什么?我倒想知道。”白秀才道:“我是朝廷暗探,我的奏疏都是直接递到皇帝面前,如果我参小张将军一本,说你如何如何,你还能当得了这合州副帅吗?”

张珏道:“原来朝廷派来的暗探就是要假公济私,陷害良贤。白秀才,你不必再多费唇舌,念在邻居一场,我也不对你上绑了,你这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官署吧。”

白秀才道:“我有皇帝制书在手,你敢动我?”张珏冷冷道:“皇帝赐你制书、令牌,是为了方便你执行任务,不是派你来胡乱杀人,更不是让你借此骑到地方官员头上,挟势弄权,作威作福。”

白秀才道:“等一下,就算小张将军不肯为你自己着想,那么余相公呢?王大帅呢?他们可都对你有知遇之恩。若是我参奏他们一本,你觉得会怎样?”张珏道:“你为一己之私,一再要挟军中大将,我这就将你的言行记录下来,一一上报。”

白秀才冷笑道:“你会上报,我也会上奏,你觉得皇帝会相信谁的话?”张珏怒道:“都是因为有了你这种小人,本朝才会国将不国,江河日下。”

他极少发火,又本能地去抚摸刀柄,白秀才倒吓了一跳,退开两步,道:“小张将军想杀我吗?”张珏道:“你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官,这里不是战场,我不会杀你。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押送你去重庆府。有什么话,你自己当面向余相公交代。走,可别逼我对你动手。”

白秀才道:“等一等!”忽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张将军果然有种!我刚才有意那么说,只是想试试将军的人品。”

张珏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怕我半路派人杀了你吗?你大可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白秀才道:“那好,我将我的身世讲给小张将军听。将军听完后,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再决定如何处置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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