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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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只觉得对方心意难测,转念想到对方潜伏在钓鱼城十年,从无人识破其身份,绝非泛泛之辈,一言一行必有其目的,尚在踌躇考虑。

白秀才又道:“你我邻居多年,请小张将军看在如意的份上,相信我这一次。”张珏道:“那好。”

二人重新回来堂屋坐下。白秀才道:“本朝有著名的四大书院,嵩阳、岳麓、睢阳及白鹿。靖康之变后,中原沦陷大半,宋室南渡,宋境内只剩了岳麓、白鹿两座书院。由于朱熹老夫子曾亲任白鹿洞主,又延请陆九渊等名师讲席,遂成为海内书院第一,一时文风士习之盛,济济焉,彬彬焉。有一位青年才子,慕名来到书院求学。风景秀美的庐山,文采博雅的书院,令其流连忘返,即所谓四面山水,清邃环合,无市井之喧,有泉石之胜,真群居讲学、遁迹著书之所。虽然才子家境贫寒,却也发奋读书,立志将来要考取功名,金榜挂名,报效朝廷,由此结交了不少好友。可惜呀,好事总不长久。有一位出身富贵的同学丢了银两,他素来嫉妒才子的才学,一口咬定是才子所窃,上报了学监。学监也不调查清楚,便武断地将才子开除学籍。”

张珏心道:“这应该就是白秀才自己的经历了,想不到他也是经历坎坷之人。世人均想象皇城司暗探不过是獐头鼠目之辈,他这等人才,也算是难得了。”

白秀才重重叹了口气,续道:“才子失了学,以读书科考步入仕途一路夭折,陷于极大的苦闷之中,一度发出‘前路茫茫,人生何求’的叹息。

他背负盗窃恶名,不好意思返回家乡,遂在朋友的帮助下,在书院附近市集上租了间小房子栖身,靠卖文写字为生,日子过得相当清苦。但他胸中依然怀有大志,渐渐从低迷中走出,时常邀请朋友到对面白鹿茶肆相聚,指斥时政,裁量人物。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一吐胸中郁结之气,暂时忘记烦恼。他既是才子,时有高谈阔论之举,内中不乏精彩议论,引来茶客瞩目。甚至有一些茶客到茶肆来饮茶,就是为了听才子的言论。不过茶肆主人却不怎么欢迎才子,害怕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国事会给白鹿茶肆招来祸事,因而想方设法地赶他走,总让伙计拖延着不给才子上茶。而且每到才子谈到兴头时,就上前请他尽快还清赊欠的茶款。如此几番下来,才子在朋友面前颜面失尽,再也无法忍受,遂找茶肆主人理论。才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言不合,即动了手。而对方却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半天没有动静。同来的朋友见大事不妙,忙将才子拉走。结果茶肆主人当晚就不治身亡。消息传来后,才子不想吃人命官司,遂连夜逃走。半路上,他听到淮东制置使赵葵正在招兵买马,灵机一动,认为这也是一条生路,便投奔赵葵去了。”

张珏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这位青年才子就是当今蜀帅余相公。”

白秀才道:“不然小张将军以为是谁呢?难道是我白秀才吗?嘿嘿,我也在白鹿洞书院就读过,跟余相公虽不是同窗,也算得上同院同学,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那时候,我还年轻,余相公却已是功成名就,声名鹊起了。”

张珏道:“那么你……”白秀才道:“下面就是我自己的故事了。”又叹了一口气,愈发怅然起来,道:“我的前半生,大致跟余相公差不多,虽家境贫寒,却也一心向学,成人后即慕名到白鹿洞书院读书,发誓将来要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然而某一天,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不由分说地将我锁走。我大声呼救,却没有人理睬,随后被钉了盘枷,装入囚车,押送到京师临安,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直到进入皇城司官署后,才有人将我放了出来,告诉我说:皇城司选中了我做暗探,要派我去四川监视即将上任的四川制置使余玠。我当然不愿意,然而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况且对方随即抬出了皇命,我除了谢恩外,只能感激涕零地做我的暗探了。”

张珏奇道:“你就是这么被莫名其妙地选中做了暗探?”白秀才道:“在我自然是莫名其妙,但那些人却是深思熟虑。小张将军这般机敏,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这前后两个故事的关联吗?我祖父姓白,我也姓白,我就是白鹿茶肆卖茶翁的孙子。”

原来朝廷需要一个跟新任蜀帅余玠有私仇的人来做暗探,如此,对方才会尽心竭力寻找余玠过错。中央朝廷猜忌封疆大吏自古有之,然当今皇帝如此用心,虽说不上险恶,也可谓十分令人心寒了。

白秀才又道:“余相公杀了我祖父,畏罪潜逃后投笔从戎,因功成为一方诸侯,那是他有本事。朝廷明文规定投军者不计前罪,我也不能再对他如何。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人杀了我的祖父,毁了我的家庭,还要继续毁了我的生活。我本来已有秀才功名,即将参加次年乡试,却因为跟余相公有私仇,即被皇城司选中,作为暗探派来四川。小张将军觉得是我在监视算计地方官员吗?其实是朝廷在算计你们!我不能娶妻,不能成家,甚至不能离开钓鱼城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吗?这十年来,我常常看到杀祖仇人从我眼前经过,而我却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他的经历,倒是与那汪红蓼有几分相似,总是身不由己、被人摆布。

张珏一时默然不语,好半晌才问道:“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白秀才道:“我尚有任务在身,身份不能暴露。小张将军是识大体的人,该知道目下的局势,留我在钓鱼城,比擒送我去重庆府要有利得多。”又解释道:“旁人以为余相公是我仇家,我必定倾尽全力寻找其短处。

本来入蜀之时,我也抱了这种念头,但这十年来,我亲眼看到余相公治蜀的局面,心中亦有极大触动。我自认为没有挟私上报过一件关于余相公的事,更不要说无中生有了。”

加上他本人亦是以开茶肆作为掩饰,在茶肆遇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亦逐渐能理解余玠当时的心境。是以他一开始讲述余玠求学白鹿洞的事迹时,并未有丝毫攻讦之意,以至在张珏听来,那是他自己的故事。

白秀才又道:“小张将军如果不肯帮忙的话,我的身份就此败露,朝廷也许会调我回去,也许会否认我的身份,将我作为凶手交给大理处置,我个人应该都没有太好的结局。不过,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算什么了。然而朝廷对四川却不会就此放手,接替我的暗探未必有我这等眼光和胸襟。你也知道,目下朝中反余势力正是一股大潮,我在这个时候离去,正好给了对手趁虚而入的机会,对余相公极是不利。”

张珏沉吟道:“就算我现在不拿你,也必须将案情及你的真实身份上报,这你是知道的。”

白秀才道:“小张将军是合州副帅,今晚之事,自然要上报主帅,这我能理解。我的意思是,小张将军何不暂且收手,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等王大帅回来后再做定夺?”

张珏道:“难道白秀才认为王大帅会同意你的要求,为你掩饰高言大将军命案?”

白秀才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么请小张将军扪心自问,是我被当作凶手交出去有利,还是留在钓鱼城对余相公更有利?你不答,就表明你是默认后者。王大帅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更清楚余相公对维系四川局面的重要性,必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张珏道:“你的要求,我得向主帅请示。在王大帅命令下来之前,我不会对你怎样,但你也不能离开琴泉茶肆半步。”

白秀才傲然道:“小张将军,我不是你下属,你不能命令我。况且我有皇帝制书在手,想去哪里都可以。”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都是大宋子民,都是为朝廷效力,而今大敌当前,我们该一致对外,何必如此针锋相对、敌意甚深呢?好,小张将军,我听你的。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大可以派人监视我。”

张珏道:“监视就不必了。我看得出你是个识大体的人,自己好自为之吧。”

白秀才道:“等一等,有一些关于昨晚的情形,我还没有告诉小张将军。”

昨晚他因为并没有昏迷过去,所以对周遭情形听得一清二楚,原以为只要捱上一个多时辰,天就开始亮了,到时候张如意起床往茶肆去的时候,他只要弄出些动静,便可以轻松获救。哪知道不久后有一伙人到来,这便是来营救小敏的那些人了。他们先假意在两边院子中喊了几声,发现没人应,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行动。

张珏道:“那些人垂绳进入药师殿救走小敏,刘霖已从现场推出大致情形。你人在柴垛后,看不见那边情形,是听到了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白秀才点点头,道:“昨天晚上来救小敏的是蒙古人。”

张珏大吃一惊,道:“什么?小敏明明住在大理,高言大将军还见过她,她怎么可能是蒙古人?”白秀才道:“我亲耳听到有人用蒙古语交谈,那能假吗?就算我不懂蒙古语,他们一再提到南家思国,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除了蒙古人,谁还说‘南家思国’?”

张珏这才信了,心道:“难怪我挣也挣不开,那些人制住我时,用的是蒙古人的摔跤角力。那人挽草成把,也是典型的牧民手法。还有,小敏叫那些人不要杀我时,制住我的人说‘他可是合州宋军的副帅’,因为他是蒙古人,所以一心想当场杀死我。若非小敏挺身相护,我早已莫名其妙见了阎王。可小敏是安乙仲和汪红蓼的女儿,算是在大理出生长大的宋人,如何会有蒙古人来营救她?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汪红蓼恼恨,一怒之下重新投回了她的家族,想利用蒙古人的势力来营救孩子?那么安乙仲也该跟她一道了,所以小敏才说那些蒙古人‘也不是坏人,是我爹雇来找我的人’。可叹安乙仲名门之后,竟然落个如此下场。”

白秀才道:“小张将军还不信的话,不妨将那些歹人绑你的绳结拿去给蒙古俘虏瞧一瞧,他们肯定能认出这是蒙古牧民最常用的打结手法。”

张珏道:“这么重要的讯息,白秀才为什么不早说?”白秀才道:“我曾见过小张将军带着小敏从茶肆出来,哪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目的。”

张珏道:“你怀疑我?”白秀才笑道:“这不稀奇啊,我是朝廷暗探,任务就是以怀疑的目光监视你们这些握有兵权的人。小张将军,你我虽道不同,但我刚才试过你后,对你的人品很是佩服。难怪若冰心中只有你,她当真是有眼光。”张珏听了,不由一愣。

白秀才轻喟一声,续道:“所以我现下才将实话告诉你。那女子,她不叫小敏,而是叫安敏。”

张珏道:“什么?”白秀才道:“我亲耳听见那些歹人喊她的名字,她叫安敏。”

原来昨晚那些人进来后,捣鼓一阵,有一人爬上墙头,随即叫了一声什么,但因为是蒙古语,白秀才也没有听懂。随即有人用汉语叫道:“喂,你过来。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叫安敏,对不对?”这个时候,小敏走到墙下,问了一句什么。那人又道:“是你父亲派我们来救你的,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你真名叫安敏?”那之后便再无动静,大概安敏相信了对方的话,在对方协助下翻过墙来,唯独落地时未能站稳,尖叫了一声,此即白秀才早先供述中所提及的细节。

张珏心道:“她果然姓安,小敏只是假名。如此便对上了,安敏是自己走出去的,难怪没有人见到有人背负着她。但若冰明明说她在内室点了含有迷药的薰香,安敏该昏睡过去才对呀。是了,她昨晚混入上天梯前,对牛二用过迷药,自己一定事先服了解药。只是不知道药师殿中发生变故时,她人是否清醒,对高言命案知道多少。”

白秀才又道:“我人在药师殿时,不知道内室还有外人,若冰从来不让人进她的屋子。等到那伙子人到来后,我才知道那小敏极可能看到是我杀了高言。可惜我作茧自缚,手脚被绑住,无法追踪这干人行踪。小张将军,小敏……不,安敏很可能知道是我杀了高言,要彻底盖住这件事,你非得找到她不可。”张珏点点头,道:“放心。”

白秀才道:“那么今晚之事……”张珏道:“我会等王大帅回来后,亲自向他禀报。在那之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白秀才道:“多谢了。”

张珏离开后院,却不见张如意在茶肆中,也不见刘霖。有名兵士禀报道:“如意娘子说有话要对刘教授讲,他二人往梅林那边去了。”

张珏心道:“哎呀,不会是如意想要对刘霖表白心意吧?刘霖一定会拒绝,如意该伤心死了,这该如何是好?”正犹豫要不要去寻他二人,有兵士飞奔来禀报道:“赵安将军请小张将军立即赶去护国寺。”

张珏忙问道:“可是发现了可疑人?”兵士道:“不是,王立将军人也在寺中,守住罗汉堂不让赵将军进去搜查,二人就快要动上手了。”

张珏听了,再也顾不上妹妹和刘霖之事,疾步赶来护国寺。果见赵安带人围住了罗汉堂,王立则带着一群便装侍卫守在堂前。双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形势极是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张珏喝道:“赵安,你做什么,还不快些退下!”赵安道:“小张将军,属下已经搜过全寺,没有发现可疑人,只有这间最大的罗汉堂还没有搜过,王将军却带人把住大门,不让属下进去。当真是莫名其妙。”

张珏道:“你先退下,我自有主张。”斥退部属,几步跨上台阶,问道:“王将军,你人不在寅宾馆中,怎么深更半夜跑来护国寺了?”

王立道:“王某奉余相公之命保护尊师。尊师要在罗汉堂连做三天法事,我职责所在,只能跟来这里了。”又不无讥讽地道:“听说今天小张将军被王大帅下令绑了,你不是我叔叔的心腹爱将吗?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张珏顾不上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低声问道:“那位尊师不是道士么?如何来了护国寺做法事?”王立道:“尊师母亲生前发过愿,要在护国寺为尊师父亲做一场大大的法事,尊师只是还愿来了。还有,是谁说道士就不能进僧堂做法事的?”

张珏正色道:“王将军,钓鱼城出了多起命案,我怀疑凶徒很可能就藏在护国寺中。”王立似笑非笑地道:“这可是你这位合州副帅守城不力了,居然让凶徒混进了钓鱼城。”

张珏道:“适才赵安已搜过别处,唯有罗汉堂尚未查过,不知王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二人进去看一看?我们只会从旁侧看上一看,不会打扰尊师做法事。”王立道:“既然如此,张将军请吧。”

张珏便招手叫了赵安,一道进来堂中。堂中梵音甚响,那中年女道士正虔诚跪坐在佛像前,听方丈惠苦法师讲经。堂中除了僧人外,还有几名黑衣男子站在旁侧,应该是那女道士的侍从。

张珏心道:“阮先生曾推测这女道士是朝廷派来的探子或是密使,却不知道白秀才知不知道这一点。”

王立跟进来问道:“小张将军可有发现?”张珏问道:“这些人,王将军都认得吗?”王立点点头,道:“这里面除了我带的人、尊师及侍从,其余的都是护国寺僧人。”

张珏见并无异样,便道:“打扰了。”拱手辞了出去。

到了罗汉堂外,赵安道:“那么全寺就已经彻底搜遍了,实无可疑之人。”

张珏问道:“客房那边呢?”赵安道:“属下是将客房当作重点搜查的,所有的客人都一一盘问过了,并无可疑。而且住在客房的基本都是行商散客,没有成群结伴的。带人最多的,也就是一名姓李的中年香客,随身带了四名随从。偏偏他是惠恩法师的旧相识,惠恩法师称愿为他作保。”又道:“对了,惠恩法师还说劳烦小张将军有空时,务必去他僧房走一趟。”

张珏道:“我正有事要去请教惠恩法师,那中年香客交给我了。你多派人手守住大门,茶肆那边也多派便衣兵士,以防有人设法从药师殿翻墙逃出。再去找找寺里管事的大难,查一下最近才入寺出家的,或是打杂的下人。不过王立将军人在这里,不要太过张扬,发现可疑者,先秘密扣下来,带去药师殿关押。我稍后到那里与你会合。”赵安道:“遵命。”

张珏便率了几名兵士,往僧房而来。到门前时,听到他在室内与人交谈,料想正在会客,便叫道:“惠恩法师,张珏在此。”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却是一名精壮男子,叫道:“法师请张将军进来,他身上不便,不能起身相迎。”张珏道:“多谢。阁下是……”

那男子道:“小人是李先生的随从。”

张珏命兵士留在院内,自己跨门而入。却见惠恩半躺在床榻上,床侧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旁立着三名侍从,连上开门的人,正好是四人,料想那中年男子便是惠恩为他作保的老相识。

惠恩招呼道:“张将军,贫僧身上有伤,不能起身,请过来坐。”

那中年男子便起身笑道:“正好我也该告辞了。”张珏问道:“这位是……”那男子道:“在下姓李,名庭玉。适才惠恩法师还提过将军,直夸张将军年轻有为。”张珏道:“不敢当。”李庭玉便带着侍从辞了出去。

张珏搬了凳子,往床榻边坐下,问道:“法师伤势可还好?”惠恩道:“还好。”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可怜小鲁,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等贫僧伤好,定会亲自为他超度。”

张珏道:“法师可还记得昨夜情形?”惠恩面露愧色,道:“贫僧记不大清了。当时小鲁说想要方便,憋不住了,贫僧便提着灯等他,不知怎么脑后一痛,然后人就晕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在担架上了。”

张珏道:“法师和小鲁当时是朝山下走去,凶徒如果是从背后袭击,很可能是从山上下来的。”惠恩道:“应该是这样。如果有人从山上下来,贫僧应该能看见。不过也说不好,贫僧当时举着灯朝向小鲁那边呢。实在抱歉,贫僧也希望多提供一些线索,好助将军捉住凶手,可惜实在是想不起更多了。”张珏道:“不碍事,法师安心养伤便是。”

惠恩道:“适才赵安将军来过,说是要搜查全寺。正好李施主在贫僧房中,是贫僧为他主仆做了担保。可是寺里出了大事?药师殿那边……”

张珏因为高言身份特殊,案情不能公开,忙道:“没什么大事,我怀疑护国寺中藏有坏人,所以派了赵安来看一看。也许是我多心了。”又问道:“那位李先生看起来气派颇大,他是法师的朋友吗?”惠恩道:“嗯,贫僧跟他相识很久了。事实上,他这次是专门来护国寺探访贫僧,不想贫僧回了秦州南郭寺。他原想再多待一天就离开钓鱼城,没想到贫僧正好又回来了。佛祖保佑,幸好撞上了,不然这兵荒马乱的岁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张珏道:“这么说,在惠恩法师回到钓鱼城前,李先生便已经来了护国寺?”惠恩道:“是。这件事,张将军可以去问方丈及寺僧,他们都说巧呢。”

又笑道:“张将军放心,贫僧这位老友是名门之后,决计不是坏人。”

张珏见夜色已深,惠恩又甚为困顿,便告辞出来。走出僧房时,忽见李庭玉在前面月桂树下徘徊,似是正在等他,颇为惊讶,便走过去招呼了一声。

李庭玉笑道:“我特意在这里等候张将军。”张珏道:“李先生找我有事吗?”李庭玉道:“久闻张将军箭法蜀中第一。在下不才,闲暇时也爱摆弄弓箭,想跟张将军比试一下。”

张珏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李先生找我,就是为了跟我比箭?”李庭玉道:“好对手难寻嘛。不瞒张将军,在下姓李,出自陇西李氏,是飞将军李广后人。我们李家世传箭术,多出射艺高手。我自负箭术还算过得去,很想与将军较量一下。”

张珏道:“李先生原来是名门之后,失敬!不过张某只有些微末技艺,不敢与人较量,尤其是李先生这样的箭法高手。夜色已深,李先生请早些安歇,张某这就告辞了。”

李庭玉却是个执拗性子,张珏越是谦让,他越是要与对方分出高下来,忙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要对张将军说。”上前一步,低声道:“张将军难道不想知道那到护国寺做法事的女道士是什么来路吗?哦,我是指她真正的底细,而不是她表面的身份。”

张珏心念一动,问道:“李先生知道她的底细?”李庭玉笑道:“当然。

此女居心险恶,是你们大宋……”

张珏道:“先生是什么人?为什么说‘你们大宋’?”李庭玉道:“哦,在下生于中原,算是在金国长大的汉人,金国灭亡,不愿意为蒙古人效力,所以四处游历。但这称呼,却是习惯了,抱歉。”

张珏心道:“惠恩法师原先也是在金人统治下的秦州南郭寺出家为僧,算是金人身份,李庭玉既是他老友,想来也该是金人,且时常在秦州一带活动。”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问道:“适才先生说那女道士是我大宋的什么?”

李庭玉道:“是大对头。”又道:“张将军,请借一步说话。”将张珏单独引到一旁,低声道:“我与张将军今日才初次见面,想来空口无凭,难以取信于将军。我愿先以实情相告:那女道士姓吴,名叫若水,这个想必张将军是知道的。不知张将军可否知道她是伪蜀王吴曦的遗腹女?”

吴曦是抗金名将信王吴璘之孙,不顾祖父威名,公然叛宋投金,成为宋军“开禧北伐”失败的重要因素。然其不久即为部下斩首裂尸,首级献至临安示众,其子女及家眷也均被当场处死。这一事件甚至牵连到整个吴氏家族,吴璘子孙并徙出蜀。吴璘兄长吴玠这一系的子孙虽免于连坐,但也被集中在夔州一带安置,不得随意迁徙,等同于被软禁于当地。而金人则对吴曦被杀十分痛惜,金宣宗追赠吴曦为太师,因其骸骨无存,还下令举行隆重的仪式为其招魂下葬。

张珏大吃一惊,问道:“李先生怎么会知道?”李庭玉道:“张将军忘记了吗?我也算是身在金营心在宋的金人。听说吴曦秘通金人之初,除了以告身作为信物外,还将爱妾何氏作为人质送至金国。何氏彼时已经怀孕,这其实也是吴曦所留后招,万一自己有所不测,何氏还能为他留下一点骨血。不想后来何氏生下的却是一个女儿,金主无可奈何,只得将吴曦族兄吴端之子过继为吴曦之子。但这只是嗣子,吴曦真正的后人,只是何氏生下的吴若水。当年我到汴京游历,曾见过吴若水几次。她当时受到金主宠爱,颇为跋扈,又风流放浪,是开封城中的有名女子。金主因她是吴曦留在人间的唯一血脉,一直想为她寻一佳婿,她自己却看上了到汴京朝见金主的秦巩大将汪世显。但汪世显早已娶妻生子,也不大喜欢这妖冶的淫荡女子,所以拒绝了她。金国灭亡后,再未听到她的消息,却不知她如何做了女道士。今日她前呼后拥地进来护国寺时,我远远见到了她,当真吓了一跳。她是年纪大了些,但容貌却没有太大变化。”

张珏本不知道那女道士来历,幕僚阮思聪猜测她应该是朝廷探子或是密使,忽听到李庭玉指称对方是吴曦遗腹女,当真是可惊可怖。一时也难辨真假,便问道:“那么吴若水认识李先生吗?”

李庭玉道:“我是跟朋友出席宴席的时候见到她的,当时人多,她又是全场瞩目的中心,而我只是个小人物,她就算见过我,也应该不记得了。”又道:“我虽不知道吴若水来钓鱼城做什么,但料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其实我也不想管这闲事,只是若是不说出点能吸引张将军留下来的事,就再也没有机会与张将军比试比试箭法。张将军,我适才所言,绝无谎言,你大可以一一查证。而我所求,仅仅是你能射上几箭。”

张珏只觉得面前这个人行事可笑之极,但其所言若真有其事,那便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他既急于赶去调查,便只能先摆脱对方,于是问道:“那好,李先生想如何比试?”

李庭玉想了想,命侍从取了六根蜡烛,与张珏一道来到后院。命侍从寻来一张桌案,将蜡烛点燃,分作左右两排摆好。道:“我们来个一箭定输赢。张将军,你我一人一边,看谁能一箭将三根蜡烛尽数射灭。射灯芯也行,射烛身也行。”

张珏道:“好。李先生远来是客,你先请。”

李庭玉也不推辞,伸手取了侍从递过来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出。那箭疾若流星,轻掠过三根蜡烛,“咚”地一声钉在墙上。烛火应声而灭,不但蜡烛未倒,烛身未断,连灯芯也还是完好无损,仅仅是靠箭杆擦过灯芯,强行抹灭了烛火。这一手箭术,非但极有准头,且劲道轻巧,箭风不足以带倒蜡烛,即所谓举轻若重,堪称出神入化。一旁观看者包括张珏及部下在内,均哄然叫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李庭玉道:“李某献丑了。张将军,你请。”

张珏点点头,随手取了一把弓箭,亦如李庭玉一般,毫不迟疑,飞快地射出一箭,显是早有成竹在胸。“嗤”的三声轻响后,那箭钉在了墙上,入墙比李箭更深。三根蜡烛均未倒下,烛火亦未熄灭。

在场兵士均见识过张珏箭术,不由得大为惊讶,各自心道:“虽不能做到像李先生这样令箭杆擦过灯芯灭调烛火,但一箭射倒三根蜡烛,我也能办到。怎么张将军竟会失手?”李庭玉却连声叫道:“好箭术!好箭术!”

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三支蜡烛均被射掉了一短截,上截烛火未灭,且三截断烛均立在箭杆上。众人愣了一愣,才知张珏是有意如此。

张珏道:“李先生,我输了,我未能射灭蜡烛。”

李庭玉却是个大行家,连连摇头道:“张将军这一手一箭洞穿三根蜡烛,且三截断烛立于箭杆之上,我自信也能做到。但要令烛身不倒,须得出箭时极平极稳,且力道合适,不能有丝毫颤抖,这一手难度太大,我自问不一定能做到。”

张珏道:“烛身不倒这一点,只是侥幸,只因这三根蜡烛够长,下半截断烛够重。如果我再射一箭,就做不到了。”命兵士再将三根断烛点燃,又重新射出一箭——一如之前,箭深入墙壁,三小截断烛立于箭杆之上,烛光闪亮,然桌案上的三根断烛摇晃了几下后,便各自倒下了。

张珏又道:“我的箭力终究不能随心所欲,不够轻巧,第二箭时,下半烛身重量已不能抵消箭力,所以倒了。就箭术而论,我是不及李先生的。”

李庭玉连连摇头道:“出箭之前便能根据蜡烛重量算计出靶心位置,厉害,厉害。张将军,你是用心在射箭,是你赢了!你果真名不虚传,我李庭玉甘拜下风。”

他面子上其实已经赢了,却不肯白占便宜,当众指出张珏的箭术更加高超,足见其人胸襟坦荡。张珏也知对方箭术不凡,忙谦虚了几句。

李庭玉又问道:“张将军的箭术是向谁学的?”张珏道:“无名之辈,说了名字,李先生也不会认得。李先生出身名门世家,箭术高超不说,想来对射技也十分有心得,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向先生多请教。”

李庭玉道:“那好,张将军,你我今日能够在这里比上一箭,也算有缘。今日你有公务在身,实不能尽兴,他日再见的话,我们再多比试几箭。”张珏道:“好,一言为定。”

辞别李庭玉后,张珏径直来到罗汉堂。却见王立坐在院中柏树下打盹,忙上前拍醒他,问道:“尊师人还在里面吗?”王立揉了揉眼睛,道:“在啊,要连做三天三夜法事呢。”

张珏道:“是为谁而做?”王立道:“尊师的生父啊。之前我不是告诉过张将军吗?你突然跑来问这个做什么?”

张珏道:“那么这位尊师叫什么名字?”王立道:“这个……我不能说。”

张珏问道:“为什么不能说?”王立道:“余相公交代过了,不能透露尊师的名字。”

张珏道:“那么王将军应该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了。”王立霍然起身,道:“我当然知道。”凝视张珏半晌,道,“好吧,我只告诉张将军一个人,连我叔叔都没告诉。这位尊师就是吴知古。”

张珏道:“吴知古?不叫吴若水吗?”王立奇道:“难道张将军不知道吴知古是谁吗?”张珏道:“不知道,是谁?”王立道:“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道士。”张珏道:“啊,原来是她。”

大宋立国以来,最迷恋道教的皇帝是亡国皇帝宋徽宗。北宋末期,宋徽宗令天下皆建神霄万寿宫,又于宫廷设坛作会。道士林灵素、王允诚称霸京中,以致居中预政,显赫一时,都人称之为“道家两府”。宋理宗对道教的狂热虽不及宋徽宗,然在宋代皇帝中亦是佼佼者。他不仅对天师道、茅山道等“正统道教”恩宠隆渥,褒赐颇厚,且对“民众道教”极为热心,亲自为“高居于善书王座”的“民众道教经典”《太上感应篇》御书“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字,加以褒誉推广,使其迅速流传,几乎达到人手一册的地步。如宋徽宗一般,宋理宗亦宠幸道士,集中体现在他对洞霄宫道长孙处道的优待和对女冠吴知古的信用上。

孙处道是杭州洞霄宫道长,道号“灵济通真大师”,自幼出家,对老庄深有研究,且精通琴棋。虽是方外之人,却与朝廷交往密切,他曾上奏宋理宗,拍了一通皇帝马屁后,便开始哭穷,称道观收入微薄,无力自给,请求皇帝解决。宋理宗便将内府储藏的道士度牒赐给了孙处道,用以换取田地,筑塘立圩。孙处道遂大卖度牒,用所获得的钱财买田置产,几个月就创建了“常丰庄”。后来宋理宗又陆续将获川、长兴、乌程、归安四县官田拨给孙处道,以扩充洞霄宫田地,并亲自为洞霄宫题“洞天福地”四字。

孙处道遂建起“万年庄”,道众云集,食者倍增,而“资用不竭”。

除了孙处道外,宋理宗还信用女冠吴知古,不顾祖训,召其入宫。

吴知古则依仗皇帝宠信,用事宫廷,干预朝政,人皆侧目。朝臣将其当作败坏朝政的根源,不断有正直大臣上书弹劾,称女道无道,扰乱禁宫,请求将吴知古逐出。然宋理宗不是置之不理,就是将上书大臣罢职。大臣指责皇帝“尽循承平之盛世,企图启丰亨豫大之心”。还有人劝皇帝“何惜一女冠,天下侧目而不亟去之乎”,宋理宗不以为然,对吴知古宠幸依旧,至今已长达二十年。

吴知古干政用事传到民间后,优伶就此编了一出戏剧,名为《参军戏》:有一参军正在举办宴会,有小吏来请长官签署文书。参军怒道:“我方听觱篥,可少缓!”小吏请至再三,参军回答如前。小吏遂上前击其首道:“事不被觱篥坏了!”宋时民间俗呼黄冠为觱篥,矛头直指吴知古败政祸国。

吴知古久居宫掖,揽权纳贿,市官鬻爵,势炎熏灼,无耻士人竞相辐辏其门。但其来历却无人知晓,无人知道她是何方女道,又是从何处渠道入宫受宠,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独门秘术,能成为自端平到宝祐二十年间最显赫的女道士。

张珏早知道当今理宗皇帝崇尚道教,甚至不顾非议和祖训引女冠吴知古入宫,却因为自己心思全在李庭玉一番话上,竟未想到王立口中的“吴知古”即是那权势熏天的吴知古。也难怪他想不到,以吴知古的地位和身份,该留在临安禁宫中享福,又怎么会跑来西南一隅的钓鱼城呢?

当然,王立说了她是为发愿而来,要为亡父做一场法事。那么她的亡父,是不是当年被斩首碎尸的吴曦呢?她的年龄,不但符合李庭玉口中的吴若水,就连她入宫的时间,也恰恰是在金国灭亡后,极其吻合。

可这样一个在金国出生长大的叛将之女,如何能以女冠身份潜入禁宫二十年?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张珏忙问道:“王将军一直随侍尊师,她可有提过……”王立却不肯再说,道:“张将军还想知道什么,不妨自己去重庆府问余相公去。我可是什么都没说过。喂,天快亮了,你不困吗?我可得眯上一会儿。”

张珏无奈,只得悻悻离开。

天光已蒙蒙发亮,早起的僧人已开始打扫院子,又是一夜过去了。

到药师殿时,兵士过来禀报道:“赵安将军发现了一些线索,抓了一个光头和尚,关在那边柴房中。”张珏道:“赵安人呢?”兵士道:“歪在那边亭子里睡着了。小的这就去叫醒他。”张珏道:“不了,让他睡吧。我去看看那和尚。”

兵士忙引张珏来到柴房。那和尚三十岁模样,被缚得结结实实,正歪倒在柴堆上呼呼大睡。兵士上前踢了他一脚,叫道:“起来。这是我们张将军,他要问你话?”和尚茫然睁开眼,愣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忙不迭地跪下。

张珏道:“你先起来。你是出家人,该只拜佛祖菩萨。我是凡夫俗子,受不起你这一跪。”和尚忙道:“是,是。”

张珏见他浑然不似出家人,倒似山野村夫,问道:“你是护国寺的僧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那和尚道:“小的法名大法,自幼在护国寺出家。”张珏哑然失笑道:“自幼出家?那为何我在钓鱼城十年,从来没有见过你?”

大法道:“小的是替人出家,但后来家里没有男丁,缺人干活儿,又将小的接了回去。小的只是时不时地来庙里看看,不常来,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出家人。不过小的有五花度牒。将军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方丈。”

张珏道:“你是合州本地人?”大法道:“是,小的是石照县人,家离钓鱼城不远。却不知小的犯了什么法,将军要将小的绑在这里?”

张珏心道:“我派赵安去找护国寺管事查新近才入寺出家和打杂的,原是怕蒙古奸细籍此混入了护国寺。赵安多半发现这大法最近才入寺,觉得他可疑。可我看此人傻里傻气,又是合州本地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替蒙古人做事。”便问道:“既然你不算真正的出家人,如何最近又来了护国寺呢?”

大法道:“因为买牒给小的出家的雇主要来护国寺。这些年,小的家里生活全仰仗雇主出钱,小的怕雇主发现小的其实没有替他出家……”

张珏心念一动,问道:“买牒给你出家的人,是不是姓吴?”大法道:“是啊,将军怎么知道?”

张珏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大法道:“对方没说。”张珏道:“雇主可是现下在罗汉堂中的女道士?”大法道:“是那位要连做三天法事的尊师吗?小的没见过她,来小的家里的人,都是男子。”又道:“本来方丈也要小的参与法事,可那位尊师嫌小的说话粗鄙,将小的赶了出来。”

张珏又问了大法出家时间,恰好是在吴知古入宫之后,心中疑云愈发浓厚了起来。

大法道:“不知小的到底犯了什么法,还请将军明示。”张珏道:“你没有犯法。有一件重要案子,可能需要你做证人。”命人解开绑索。

大法很是高兴,问道:“是什么重要案子?是跟小的雇主有关吗?”

张珏道:“到时我再告诉你。不过你要先留在这里,不能让旁人发现了。”

大法道:“是。”

张珏出来时,见赵安还在龙眼亭中倚柱打盹,料想其困顿得厉害,便道:“我先出去清醒清醒,等太阳出来,我再回来。若是赵安先醒了,叫他亲自带人将这个大法押去军营牢房中,秘密关押起来。”又命随侍的兵士也散开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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