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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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思聪试探问道:“杨将军人在寅宾馆中,可有听到什么动静?譬如昨日有没有什么人临时住了进来?”杨深沉吟片刻,道:“不妨去隔壁院子看看。”大理一行人住在东院,隔壁院子,便是北面的后院了。

张珏等人道了谢,便往后院而来。这处院子背靠大山,其余三面尽被其他院子遮挡,没有什么风景,但却最为幽僻。

到了院门外,刘霖扬声叫道:“余兄,你人在里面吗?刘霖特来拜访。”不见人应,遂推门进来,院子中静悄悄的。阮思聪道:“好像真的没人。”

张珏扬声叫道:“有人在吗?”忽听到正堂中有声响,便道:“我是兴戎司副帅张珏,有人在里面吗?”仍不见回答,但那怪声却没有就此消止。

张珏久在军中,警觉性比常人敏锐得多,忙道:“二位留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

推开堂门,一手抚刀,几步跨进内室。虽然光线极暗,但大致仍然可以见到房梁下反吊着一名男子,那男子头被麻布包住,看不清面目。

他听到有人进来,忙“呜呜”出声喊叫。

张珏忙拔刀割断吊绳,将男子放下来,又伸手去揭他头上麻布,却不是神秘少年安允安公子,而是昨晚失踪的梅应春。

张珏大吃一惊,忙挖出他口中布团,问道:“梅秀才,怎么会是你?”

梅应春呻吟一声,道:“快解开我!不然我就要被勒死了!”

刘霖和阮思聪闻声进来,惊见梅应春骤然现身,横躺在地上,亦极是惊讶。刘霖问道:“我正到处找梅兄呢,你如何被人绑在了这里?”梅应春有气没力地答道:“快别提了,我被吊了一天一夜,不但手脚僵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动都动不了。”众人便扶了他出来。

张珏指着梅应春问道:“你可见过他?”那卫士连连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张将军有疑问,还是直接去问余公子的好。”

这卫士胆小怯懦,生怕惹事上身,却不知话语中又泄露了重要信息——那就是绑架梅应春一事必与余如孙有关。

众人就近进来州学宿舍。张珏命兵士取来一大碗热米汤喂梅应春喝下,他身上有了热气,慢慢活动筋骨,这才叙述了经过。

原来梅应春昨晚独自提灯回州学时,在山道上遇见一名二十岁不到的年轻男子,似是不小心摔下石级,摔折了腿骨,站也站不起来,正歪在路边哼哼唧唧。梅应春便问了一句:“你是谁?怎么大晚上待在这里?

可要我扶你一把?”那男子只是冷冷打量着他,一声不吭。梅应春见对方态度冷漠,又照见其手腕上有极厚的紫黑血痂及瘀痕,显是长期戴过镣铐,料想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是从州狱逃出的囚犯,本待转身离开,赶去州府报官。然而,当他看到对方的面容和神情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对方好亲切,不由自主地想要照顾对方。于是将灯插在一旁石缝中,俯身帮那男子看伤势。那男子倒也不抗拒,但只是默不作声。忽然从山道上赶下来几个人,不由分说地将梅应春和那年轻男子绑了起来。

梅应春还待呼救,嘴中却被塞了布团,头上也套了麻布,完全看不到周遭情形。

张珏问道:“然后你就被那些人带去寅宾馆了?”梅应春道:“我早吓得懵了!一路被拉扯挟持着,只知道是在上山,浑然不知道竟然来了寅宾馆。”

张珏问道:“那后来呢?”梅应春道:“后来我被吊了起来,有人来问我是什么人,是怎么混进钓鱼城的。”

张珏道:“盘问你的是什么人?”梅应春道:“对方没有取下我头上的布袋,我看不见他。我告诉他我是在州学借读的举子,人称梅秀才。他又问我如何跟那年轻男子在一起,我说是路上撞见的。那人听了就走了。”

张珏道:“再后来呢?”梅应春道:“没有再后来了,我就一直被那么吊在那里,没人理睬。开始还觉得痛,后来就麻木了。我看也看不见,喊也喊不出,心想就算不被吊死闷死,也会活活饿死。好不容易刚才有人进来,要不然……”

张珏心道:“那年轻男子一定就是安公子,也就是安敏的哥哥安允。

大概他从军营牢房被带出后,直接押来了寅宾馆。余公子为掩人耳目,不得已松了他手脚的镣铐,监禁在后院空房中。不知如何他竟寻空逃了出来,却因天黑,又不熟悉山道,摔下了石级,一时动弹不得。却又意外遇到梅秀才。余公子发现安允逃走,急派人追下山,因不认识梅秀才,误以为他是来接应安允的同党,遂将其一起绑回寅宾馆。后虽知道梅秀才与安允无干,却又怕他泄露秘密,只能将他吊在这里。”

阮思聪问道:“那位年轻公子人呢?是不是也跟梅秀才一道被带进了寅宾馆?”梅应春道:“我不知道。那些人往我头上套了麻布,我看不见,也听不到旁人声音。直到刚才张将军进来解救我,我才知道我人在寅宾馆后院中。”

阮思聪问道:“梅秀才觉得那年轻公子亲切,是不是因为你曾见过他的妹妹安敏,也就是那位小敏娘子?”梅应春奇道:“小敏原来姓安,居然就是那年轻公子的妹妹?不,我觉得安公子他……”忽吞吞吐吐起来,不肯明说。

刘霖追问道:“安公子怎么了?”梅应春道:“我说出来,刘兄不会笑我吗?”刘霖道:“当然不会。”

梅应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觉得安公子很像我姊姊。”

刘霖道:“你姊姊不是早过世了吗?”梅应春道:“我家中书楼上留有她的画像。那位安公子,虽是男子,但眉宇之间的那种气度,跟我姊姊一模一样。”

刘霖还以为梅应春会有惊人之论,却不料是这样一番臆想,连连摇头道:“异想天开,异想天开。”

张珏见梅应春甚是萎靡,毕竟被吊了那么久,体力消耗得厉害,便留下刘霖照顾他,自己与阮思聪一道出来。

阮思聪道:“安公子最初一定是被关在寅宾馆后院中。但余公子发现梅秀才真实身份后,既不能杀他,又不能放他,甚是为难,而寅宾馆亦不能再留,所以又带着安公子离开了。”顿了顿,又有意将目光投向州学隔壁的州府衙门,道:“以余公子的身份,当然不会去钻林子、入山洞,仓促之下,又寻不到合适的容身之地,只能去了那里。”

张珏会意,道:“阮先生不妨随我一道去州府拜会余知州。正好安敏仿用了他的印,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交代。”

二人遂一道来到州府大门,称有要事求见余知州,请差役通报。差役笑道:“张将军是知道的,余知州素不管事。况且天这么晚了,他老人家多半已经歇下了,将军不如明日一早再来。”

张珏便自怀中取了那方木质假印,道:“麻烦将这个转交给余知州。”

差役吃了一惊,问道:“余知州的大印如何在张将军手中?”接过来一掂,才知是赝品,问道:“张将军从哪里得来的这个?”张珏道:“有一名叫安敏的奸细凭借此印混进了上天梯,这印是从她身上搜到的。”

差役听了,忙道:“请二位稍候。”奔进去禀报。过了一刻后,又急奔出来,道:“余知州请二位进去。”引着二人直往后衙而来。

进来花厅时,合州知州余大成一身便服,正在堂前徘徊等候,手中紧紧握着那方假印。见张珏等人到来,急迎进坐下,略一寒暄,便问道:“张将军,这方假印是怎么回事?”张珏便大致说了安敏混入上天梯一事。

余大成丝毫不问可有火药失窃,只问道:“那女子,是叫安敏吗?”

张珏道:“是。安敏说她见过余知州写给她爹娘的亲笔信,信上盖有官印,假印便是由此而来。”

余大成道:“她的爹娘是……”张珏道:“安乙仲,汪红蓼。”

余大成其实早已猜到安敏的身份,但听到张珏说了出来,还是大惊失色,问道:“张将军如何会知道?”张珏道:“安敏曾被我捉住过,我们有几番交手。之前阮先生已由蛛丝马迹推测出她的身份。今早我在琴泉茶肆附近遇到她,她亲口告诉了我她的身份。”

余大成道:“那么安敏可有说来钓鱼城的目的?”张珏道:“她说她是来救她兄长安允的。”

余大成微微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安敏现下人在哪里?”张珏道:“又被人带走了。不过她人还在钓鱼城里,逃不出去,只是被藏在什么地方而已。”余大成道:“嗯,她不过是个小女子,不足为患,不足为患。”似并不将安敏及蒙古人的出现太当回事。

张珏道:“好教余知州放心,我已经逮住了来营救安氏兄妹的蒙古人。”余大成颇为吃惊,道:“原来张将军已经逮住了蒙古奸细?好,好。”

口中连称“好”,面上却无半分赞赏的意思,目光还不由自主地朝堂上屏风后望去。

张珏道:“是,我将这些人关押在军营牢房中,还没有来得及审问。

今晚我来求见余知州,还有一事告知,安敏今早告诉我,说她娘亲已经死了。”

只听见一声惊呼,屏风后走出一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正是蜀帅余玠的独子余如孙。他径直出来,也顾不得招呼,急问道:“汪红蓼死了吗?消息可靠吗?她是如何死的?”张珏道:“这是安敏亲口告诉我的,具体经过情形尚不得而知,但从她的悲痛看来,应该是真有其事。”

余如孙跌坐在交椅中,道:“这可实在让人想不到。”

汪红蓼一死,他再不能要挟对方办事,手中的安允就成空质,起不了任何作用,难怪会如此沮丧。

呆坐一会儿后,余如孙又道:“我秘密来到钓鱼城,未曾知会兴戎司,便擅自将重犯关押在军营牢房,这是我的不是,还望张将军不要怪罪。”

张珏道:“不敢。”

余如孙又道:“安敏身份非同一般。噢,倒不是这个小女子有什么能耐,而是她的父母,尤其她娘亲汪红蓼身份特殊,这张将军是知道的。

可否烦请张将军将安敏之事从头说一遍?”张珏应道:“是。”

便将如何在上天梯捉住安敏,如何由木叶声引发了后事,以及大理国大将军高言在药师殿被杀、安敏离奇失踪等一系列事件都一五一十地说了,甚至连偶逢李庭玉,他莫名告知女道士吴知古实是吴曦之女吴若水,而吴知古又命王立护送李庭玉等人离开护国寺一事也没有隐瞒,只未提白秀才是朝廷暗探及高言命案真凶一节。

余如孙一会儿蹙紧眉头,一会儿瞪大眼睛,听完叙述后,凝思了好半晌,才道:“我实在料不到钓鱼城中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既然张将军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么我便实话告之,不错,是我抓了汪红蓼的儿子安允,也就是安敏的兄长。但我并无伤害他之意,只是想用他做人质,请汪红蓼出面,居中说项,令蒙古皇子阔端弃暗投明,内附我大宋。”

这一节张珏早已从安敏口中知晓,也不吃惊,只道:“余公子,既然汪红蓼已死,其子安允便成了空质,何不将他交给我,看是否能通过他找到他妹妹安敏,进而找到潜伏在钓鱼城中的蒙古奸细?”

余如孙摇头道:“不,安允绝不能放。他的价值,可比汪红蓼大多了。”张珏一呆,问道:“安允虽是汪氏血脉,毕竟姓安,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余如孙道:“看来张将军还不知道,想来安敏也不知道,她娘亲没有告诉她真相。安允其实不姓安,他是蒙古皇子阔端之子。”

张珏登时瞠目结舌,怔得一怔后,继而又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如果安允是阔端之子,为什么那些蒙古人只救安敏,不想再继续管安允的死活了呢?”

余如孙道:“蒙古人不是已经到过军营牢房了吗?他们也想秘密营救安允出去,只是没有成功而已。既已失败一次,要想再在钓鱼城救人,难如登天,自己还有送命的危险。况且这些蒙古人应该是阔端派来的心腹,他们很清楚我方最终只是想劝服阔端,并不会真正伤害安允。当然,若是阔端执意不听,还试图继续派人救他的儿子,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见张珏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便道:“安允绝对是阔端和汪红蓼所生,这是你妹妹张如意从秦州带回来的重要消息,她亲耳听到阔端说的。”

张珏眼睛瞪得滚圆,失声道:“如意?这又关如意什么事?”余如孙道:“事已至此,我便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原来张如意护送婶婶翁大娘骨灰回家乡秦州安葬后,特意到城外的南郭寺住了几日。一是因为她当年跟翁大娘躲在南郭寺中,方才躲过了蒙古人的屠城,须得向庙里捐一些香油钱谢恩;同时也想借机为家人超度,令家人魂归故土,得以安息。凑巧某日蒙古皇子阔端带领文武群臣到南郭寺进香,阔端虽然前呼后拥,威风八面,却是心事重重,终于忍不住向方丈诉说了心中烦恼——

阔端入主河西之初,才二十余岁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对秦巩大豪汪世显的妹妹汪红蓼一见倾心,有意纳其为妃。本以为自己贵为成吉思汗之孙,又是现任大汗窝阔台之子,健壮雄伟,精于骑射,天下不知道多少女子欲主动投怀送抱而不得,汪世显又是蒙古家臣,娶他的妹妹入门,实是汪氏莫大荣幸。不想汪红蓼却称与宋人约有婚姻,断然拒绝了他这位蒙古皇子的垂青。汪世显及部属均惴惴不安,生怕触怒阔端,给汪氏家族惹来大祸。然而阔端不怒反喜,愈发钟意汪红蓼的性情。他对汪红蓼恋恋不舍,汪红蓼却始终冷言冷语相对。汪世显劝说妹妹不成,便想了一个将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某晚用酒将汪红蓼灌醉,然后抬入阔端房中。阔端几壶酒下肚后,当然便强占了汪红蓼。不想汪红蓼清醒后还是不愿意嫁给阔端,甚至在几个月后离家出走,从此下落不明。阔端为此懊恼不已,汪世显为讨主子欢心,亦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幼妹。后来打听到与汪红蓼订亲的宋人安乙仲亦失踪之后,这才知道二人多半已私下结为夫妇,联袂远走高飞,从此海阔天空,去过自己的幸福小日子了。这一事实对阔端打击甚大,从此他再不提起汪红蓼的名字。

数年后,忽有信使自南方赶来,称是汪红蓼的信使,有亲笔书信呈给其兄汪世显。汪世显知道主子阔端心中并未真正忘却幼妹,见有幼妹的消息,欣喜若狂,急忙亲自召见信使。不想来人袖藏利刃,趁行礼之机,上前几刀将汪世显刺死。刺客随即为乱刀斩死,当时虽不知是受何人指使,但不久即知此为大宋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之毒计。而直到汪世显下葬的那一天,汪红蓼也没有出现过。自此,汪红蓼就成了汪氏家族的罪人,成了不可触及的禁忌话题。

世事百转千回,当真充满了各种离奇的际遇。一年后,阔端率大军攻打大理,竟意外再见到了汪红蓼,这次不是信使,不是刺客,而是实实在在的汪红蓼本人。当时阔端即将攻下大理北方门户三赕,汪红蓼忽然来到军营求见,称大理是她的第二故乡,请求阔端看在往日情面上就此退去。阔端当年虽然爱她,然时过境迁,情感早由浓转淡,更不至于为了她放弃攻下大理的丰功伟业。汪红蓼不得已,遂坦白相告,说她当年受阔端强暴后怀了身孕,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孩子在大理出生长大,大理是其母国,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此罢兵。阔端自然极为意外,思虑良久后,表示愿意退兵,但条件是带走孩子。汪红蓼尚对阔端当年强行奸污她一事耿耿于怀,当即拔出短刀,斩下了自己的左手,称这就是自己的回答,如果阔端还想要孩子,就得跨过她的尸体。阔端惊骇之极,他当年爱上这个女子,就是因为她有惊云流水般的气质,还有敢当面拒绝他的勇气。这么多年过去,她的风姿还是一如往昔,他再次为她倾倒,遂就此退走。

然而,这次偶然的相遇却成了阔端胸口解不开的心结,他不能忘记汪红蓼,即使她对他如此决绝,更不能忘怀他的孩子,即使从未谋过面。

他想要派人接回汪红蓼母子,妥善安置照顾,却知道会被拒绝,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他一度怀疑是否因为他杀人太多,杀业太重,所以上天如此惩罚他,让他与最挂念的女人、孩子不能相聚。为了弥补愧疚,他亲自来到南郭寺,大做法事。又向方丈倾述,希望能稍解心中烦忧。

阔端的南郭寺之行并没有真正令他解脱,但他对方丈的忏悔与诉说却一字不漏地落入张如意耳中。张如意回到钓鱼城后,正好遇到余如孙来钓鱼城处理公务,顺便到琴泉茶肆小坐,便将阔端与汪红蓼育有一子且安氏夫妇藏身在大理的消息告诉了这位余公子,又重提十年前蜀帅余玠以死士冒充汪红蓼信使刺杀汪世显一事,无非是暗示可以利用汪红蓼和阔端生的孩子大做文章。余如孙先是惊讶,随即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帮助父亲余玠再建大功、再立威名的大好机会,要求张如意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随即返回重庆府,将经过情形报告给了父亲。

起初,余如孙的想法跟张如意一样,无非是要利用汪红蓼母子,通过某种手段去行刺蒙古皇子阔端,虽已有汪世显的前车之鉴,但这次涉及的可是阔端的亲生孩子,对方不可能不上当。然余玠认为纵然行刺阔端成功的把握相当大,但目下执掌蒙古朝政大权的是拖雷之子蒙哥,蒙哥正逐步铲除窝阔台、察合台两系宗王的势力,属于窝阔台系的阔端已然失势,而漠南汉地事务是蒙古经营的重点,蒙哥很可能想将阔端手中的权力收回,转交给自己的亲弟弟忽必烈掌管,如果刺杀阔端,反而是帮了蒙哥一个大忙。与其行刺阔端,倒不如利用其困境游说他归附大宋。

既然阔端对汪红蓼母子念念不忘,只要能事先争取到汪红蓼的支持,便有很大的成功机会。即使不能说服阔端投降南宋,亦可以在其中离间挑拨,促使本已猜忌阔端的蒙哥对其下手。

如此,最理想的状况,阔端率部内附大宋,西川、秦巩及河西之地不战而归大宋所有。这可是旷世伟业,即使是当年宋太祖、宋太宗在世,也未能拥有河西之地;最差的情况,阔端不肯内附大宋,也足以令蒙哥对其心生疑忌,痛下杀手予以铲除,与宋方派刺客行刺无异不说,还极有可能导致蒙古再度爆发内讧。

余玠考虑成熟后,即派爱子余如孙来执行此事。因余如孙是蜀帅之子,不便出面,遂以合州知州余大成的名义与安氏夫妇通信。余大成与前蜀帅安丙之弟安焕是亲戚,论辈分是安乙仲的表兄,他以个人名义给安氏夫妇写信,当然最合适不过。

但事情远远不如想象中顺利。送信人到达大理后,还未开口,便被汪红蓼当面拒绝。汪红蓼称已遁世多年,再也不想卷入世间纷争,大宋也好,大金也好,蒙古也好,都跟他们全家人没有半分干系。安乙仲唯妻子之命是从,始终一言不发。送信人分外尴尬,只得将信留下,悻悻离去。汪红蓼本想将信撕掉,还是安乙仲阻止,称既是以家信的名义寄来,还是看一看为好。

余大成在信中谈了许多旧事,尤其列举了安乙仲所熟识的诸多朋友亲眷被蒙古阔端及汪氏杀害的惨状,称只要天下一家,再大的仇恨也可以放下。又称阔端及汪氏正被大汗蒙哥猜忌,朝不保夕,若是汪红蓼肯出面游说阔端及窝阔台系宗王内附大宋,那么不但可以自保,还可以继续在河西之地称王。但因顾及安乙仲的面子,信中丝毫未提汪红蓼与阔端育有一子之事。安乙仲读信后未做任何表示,只将信收藏在书房中。

不久,余大成三批信使相继到来,均被安氏夫妇拒之门外。余玠事先已预料到此节,早有对策,指令一直在暗中监视安氏夫妇的余如孙设法绑架了其长子安允,并留下书信,公然邀请安氏夫妇赴钓鱼城做客,顺便与儿子安允相聚。

按照余玠的设想,即使汪红蓼不肯就范,但擒获阔端之子,是个与对方谈判的有利棋子。不想安允倔强异常,途中几次逃走,虽又被捉回,却惹来不小的动静,险些被大理军发现。余如孙只得用重铐将其手脚锁住,禁锢在铁笼中,用货车将其辗转运回宋境。

安允被秘密押送到合州后,先是监禁在城外的一艘大船上。又因河上来往船多,鱼龙混杂,容易出纰漏,余如孙与余大成商议后,决定将他转押到军营牢房中。那晚安允以木叶引来注意后,牢头派人飞报余如孙,余如孙担心出意外,遂将安允暂时关在寅宾馆,后又带进了州府中。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余大成始终未能等到安氏夫妇赶来钓鱼城“做客”。而留在大理负责监视安氏夫妇的人则紧急回报说,安氏一家人利用当地大理人做掩护,已设法逃脱,不知去向。

余如孙料想当年汪红蓼为保住儿子安允不被阔端带走,宁愿斩断手腕,绝不至于丢下安允性命不管,又无处可去,多半是去投奔阔端了。

即便这样,形势依旧有利,阔端眷念爱子,很快就会派使者到钓鱼城来谈判。不想使者还没到,先是安允的妹妹安敏及负责营救的蒙古人到了,且意外从张珏处得知汪红蓼已经病发身亡的消息。

余如孙讲述完经过,又道:“如果张将军找到安敏,务必将她移交给我,我需要确认她母亲汪红蓼的死讯及她父亲安乙仲的下落。”

阮思聪道:“安敏大概还不知道安允只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她一个小女孩子,不知轻重,贸然跑出来营救兄长,她母亲汪红蓼一气之下发病身亡。之前安敏曾告诉张将军,说那些蒙古人是她父亲派来救她的,那么安乙仲应该已经一怒之下投靠蒙古人了。”

余如孙道:“若真是如此,反而更好办事了。安允不是安乙仲亲子,他在意的应该是他的宝贝女儿。张将军,你要尽快擒获安敏。还有那些被捕的蒙古人,劳烦先移交给我,我正好要请他们带话给阔端。”

张珏因李庭玉一行未经审讯,尚在沉吟中。余如孙已露出不快之色来,厉声道:“我这里有我父帅余相公亲自签发的手谕,四川地方军政官员,一任听我调遣。张将军,你敢抗命吗?”他并未在军中任职,只在帅府掌管机要文书,张珏的都统职务比他高得多,他却倚仗父亲权势如此声色并厉,难免有飞扬跋扈之嫌了。

张珏道:“张珏不敢。来人,去牢房将昨日在护国寺捕获的蒙古奸细尽数押来州府,移交给余公子。”又道:“告发吴知古是吴曦之女一事的,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名叫李庭玉。吴知古这件事……”

余如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吴知古正得皇上宠幸,单凭一个蒙古人不知真假的几句话,就能动得了她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将军,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目下你要做的,就是全力搜捕安敏。大理国大将军死在钓鱼城,总要给大理一个交代。”言下之意,是要将安敏当作杀人凶手,用来向大理国交差。

张珏一时默然不语,余如孙全然不问高言命案经过如何,显然心思只在劝降阔端这件事上。这也难怪他如此紧张——今年正好是其父余玠入蜀第十年,余玠对四川的贡献有目共睹,然朝廷猜忌武将成性,余玠担任蜀帅多年,加上政敌攻讦,不可避免受到疑忌。况且余玠上任前曾有“十年之间手挈全蜀还朝”的豪言壮语。显然,他当时乐观地估计了形势,蒙古兵锋正锐,朝廷又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来支援四川战场,他手中兵力始终不足五万,只能采取守势,无力收复失地,这亦成为了宋理宗不满的理由。在当前局势下,余玠要想保住蜀帅的位子,确实需要一个大大的功劳,固宠也好,立威也罢,为国也好,为己也罢,蒙古皇子阔端的确是最好的突破口。

余如孙问道:“可有安敏的下落?若实在不行,也许可以利用安允诱她出来。”张珏摇头道:“安敏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我已经派了两支搜索队,往丛林和山洞中搜索。”余如孙道:“那好,有消息速速来报。”

阮思聪道:“还有若冰娘子是大理国公主这件事……”余如孙道:“先不用管她。目下所有的精力,要用在安允及阔端这件事上。张将军,目下安允监禁在后衙中,昨晚差点让他逃走。你去调一队人马来,专门负责后衙安全,不容有失。”

他本奉命秘密行事,然既已被张珏发现来意和行踪,便干脆颐指气使地下起命令来。张珏应了一声。

余如孙又道:“张将军,你不要怪令妹如意,是我交代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的。”张珏道:“是。”

余如孙道:“其实如意昨日还来见过我,想要我出面向父帅求情,请他放了高睿,就是阔端手下重臣高智耀的儿子。当日高睿陪阔端到南郭寺做法事,无意中望见了如意,一见倾心,竟千里迢迢追来宋境,我听了也颇感动呢。其实如意不知道我和父帅的计划,既然我们的目的是要劝阔端内附大宋,非但不会杀高睿,还要好好笼络他,放他回去劝说阔端。昨日我因为忙没顾得上理会如意,你若见到你妹妹,大可叫她放心。”

张珏点点头,便与阮思聪告辞出来,又问道:“阮先生怎么看劝降阔端这件事?”阮思聪道:“劝降阔端这计划,听起来很好,若能成功,自然是惊天伟业。可这计划太大,内中变数太多,万一失控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朝中那些言官正恨不得抓住余相公的小辫子弹劾他呢。”

张珏道:“可是余公子他……”阮思聪道:“余公子年轻气盛,做事难免鲁莽些。目下钓鱼城出了这么多事,张将军何不明日一早派人去重庆请王大帅回来?再向余相公禀报。”张珏道:“那好,就这么办吧。明日一早,我再来将军府与阮先生议事。”遂拱手作别。

张珏等人离开后,梅应春进了一些流质食物,又与刘霖议过一回,料想事情必与蜀帅余玠独子余如孙有关,起因则是那神秘的安公子。当此境遇,又不能追究,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刘霖安慰了梅应春几句,见他甚为虚弱,便告辞出去,自回房歇息。

睡得正香时,忽有人大力拍门,叫道:“刘教授!刘教授!”

刘霖听出是将军府幕僚阮思聪的声音,忙点了灯,穿衣起身,开门问道:“又出了什么大事?”阮思聪“嘿嘿”两声,道:“这个又字用得妙。

那名来护国寺做法事的女道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吴知古,被人杀死在药师殿了。”

刘霖道:“啊,原来吴知古来了钓鱼城!奇也怪也。”愣了一愣,才会意过来,道:“怎么又是药师殿?那若冰……”阮思聪道:“若冰娘子没事。”

刘霖道:“张珏人呢?”阮思聪道:“张将军人不在将军府,已派人去军营寻他了。军营距离不近,山道又不好走,怕是还得等上好大一会儿。”

刘霖料想阮思聪深夜来拍门,必是因为案情重大,要请自己去勘验现场,便道:“那我们先去现场吧。”

到护国寺时,王立正在山门前徘徊,极见焦虑之情。他受命保护吴知古安危,对方却在他眼皮底下被杀,实难辞其咎。

众人也不多寒暄,径直进来药师殿。吴知古侧躺在西面通往龙眼井的甬道上,身子蜷缩,双手抚颈。刘霖一见极是吃惊——对方竟是被一支木杆羽箭穿喉而死。

阮思聪道:“怎么样?”刘霖道:“尸首没什么可勘验的,一箭贯喉。”

王立引着若冰过来,告道:“吴尊师被羽箭射中时,若冰娘子正与她在庭院中交谈。”

阮思聪道:“那么娘子应该看见射手了?”若冰道:“不,我没有见到。事情实在来得太快,前一瞬我还在跟吴尊师说起病情的事,后一瞬她……她就……”

她虽是医师,见过不少死伤残废患者,甚至连她的未婚夫高言也曾横尸在她面前,然而有人当着她的面被杀,则还是第一次,那一幕回想起来犹令人心惊胆寒。她略微定了定神,才讲述了经过——原来若冰答允为吴知古治疗绝症后,吴知古与她十分亲近,主动提出要留宿在药师殿中。若冰因需要进一步观察对方的病情,也没有拒绝。

吴知古因若冰不喜外人打扰清净,还特意将侍从及负责护卫的王立等人尽数赶出院外。这一晚,若冰一直没有睡着。半夜时,她听到吴知古起身离开了厢房,在庭院中来回徘徊,便起来如厕,又过去与吴氏攀谈。

二人站在甬道上,所谈无非是病情之类。若冰认为吴知古病情之根源在于“结”,方外之人,却卷入红尘,兼之欲望太重,是以成结。吴知古倒没有生气,只是恳切求治。若冰告之治疗时间会很长,而且清心寡欲的生活,对她而言也许反而是一种更深的痛苦。吴知古急忙表白她愿意在钓鱼城长住,修身养性,只求若冰能治好她的病。

恰在此时,有物呼啸而来。尚不及反应,只听见“嗤”的一声响,便有东西溅到若冰脸上。她是医师,不用摸、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喷射出的人血。然后若冰便看见吴知古脖子中穿了一支羽箭,她痛苦地捂住脖子,先是跪了下来,“嗬嗬”几声后,才侧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若冰先是惊得呆了,随后才醒悟过来,俯身查看伤势,见完全无救,便奔去院外叫人。

听到这里,刘霖忙问道:“那么娘子听到的羽箭破空之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若冰道:“我……我不知道。”

她确实对吴知古惨死眼前感到惊惧,但在这一点却没有说实话。虽然她没有看到羽箭从何处而来,却能听到破空之声是传自西面,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她不愿意旁人去怀疑那个人。

刘霖问道:“若冰可有动过吴尊师尸首?”若冰道:“没有,我只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其实她这个样子,不用探就知道活不了了。后来王立将军进来,也特别告诫先不准动吴尊师尸首,要等勘验后再说。”

刘霖道:“王立将军自是行家,吴尊师是中箭而死,只要还原现场,便可推算出射箭者所处方位。”王立道:“若冰告知发生变故后,我随即派人搜查了整个药师殿,一无所获。”

刘霖迅疾转头,朝西面望过去,露出奇怪之色来。王立道:“那面也仔细搜过了。”

刘霖问道:“那么墙外呢?我瞧吴尊师颈中羽箭箭头略略朝下,射箭者应该是站在高处。”王立道:“都搜过了。射手既然用弓箭远距离杀人,人应该是在院外,最可能的就是墙头,这点我想到了,所以亲自带人搜了外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见刘霖死盯着西面不放,只好道:“西墙外倒是没有搜过,但那边距离这里甚远,又有诸多遮挡物,射手用的是普通弓箭,不可能从西墙射到这里。”

刘霖“嗯”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凝思片刻,道:“若冰,再烦请你指一下你当时所站的位置和方向。”若冰道:“我站在这里,吴尊师站在这里,我们面对面,我面朝西北墙角方向……”

刘霖道:“怎么了?”见对方目光亦望向西面,忙问道:“你想起来了,羽箭是从西面而来,对吧?”

若冰情知自己言行不慎泄了底,然料想刘霖曾随法医名家宋慈学习勘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再遮掩弥补也是徒然,便道:“我不能确定。

天色太黑,虽然树上挂了灯笼,但我人在亮处,看不见周遭情形。”

刘霖道:“不,我没有问你看没看见什么,我是问你听见的破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黑夜时,听觉远比视觉敏锐。”若冰道:“这个……我实在不能确定。”

阮思聪见她甚为惊惶,脸上尚未完全洗净,残留有血迹,猜想是受了巨大惊吓,便让王立派人护送她去护国寺僧房歇息,又道:“娘子暂时不要再住在药师殿,先去僧房将就几日,等过一阵子再说。”若冰道:“是,多谢。”

阮思聪见刘霖不断朝四面张望,显然是在判断射手最可能站在哪个方向,便道:“南面是大殿,再后面则是峭壁。东面是厢房,厢房外则是护国寺庙宇。西面又太远。依我看,羽箭该从北面射来,距离合适,又没有遮挡物,视野开阔。”

刘霖道:“阮先生说得不错,北面是唯一可能的位置。但那个方向,却与若冰的描述及吴尊师倒地姿势不符。”又道:“吴尊师中箭后没有立即死去,而是挣扎了好大一会儿,她临死前的姿态可以不予采证。但有一处物证,却足以证明羽箭不是从北面射来。”

阮思聪道:“什么物证?”刘霖道:“阮先生请站过来,你扮作若冰,我扮作吴尊师,我背对着西北方向。我们两个正面对面在说话,忽有羽箭从北面射来……”举手捂住后颈,做了一个中箭的姿势,续道:“那么我应该是右后颈中箭,羽箭随即穿透了我的喉咙,箭头自左前颈穿出。

我受了致命伤,却一时不得死去,又说不出话来,极为痛苦……呀……”

阮思聪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刘霖道:“明明射背心要害便可以立即毙命,他却要射吴尊师颈部,有意加重其痛苦。这凶手与吴尊师定然有深仇大恨,而且是个……”阮思聪道:“是个训练有素、箭法高明的人。”又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军营中的兵士所为?刘教授大概还没有听说,这位吴尊师白日当众羞辱了张将军,还险些杀了他。”刘霖吃了一惊,道:“居然有这种事?嗯,这倒有可能,凶手肯定不是普通人。”

阮思聪道:“不过吴知古也不是普通人,还是得尽快找出凶手。适才刘教授说的物证是什么?”刘霖道:“噢,我还是扮作吴知古……”他听到吴知古以权势压人一事后,心生厌恶,便改口直呼名字。又续道:“还是羽箭从北面射来,我右后颈中了箭,箭斜向前穿透脖子,应该是这样的姿势。阮先生再请看吴知古脖子上的箭。”

阮思聪道:“呀,吴知古是左后颈中箭,羽箭自右前颈穿出。”刘霖道:“她正好是背对西北墙角,如果羽箭自北面射来,就该是我这种姿势,她这种中箭姿势,羽箭只可能是从西面射来。”

阮思聪皱眉道:“西面是琴泉茶肆所在,张将军和白秀才家也在那边,可距离这么远,中间还有树……”刘霖道:“我先按照物证来推测,假定羽箭从北面射来,然后我会根据现场线索倒推出一条线路,再看有无可能。”阮思聪道:“甚好。”又见天光已经开始蒙蒙发亮,道:“时间过了这么久,张将军人怎么还不到?”

话音刚落,便见数名兵士进来,为首的正是张珏的心腹卫士张万。

阮思聪忙迎上前问道:“张将军人呢?”张万道:“张将军晚上没有回军营,听说是要回家过夜,还将扈从的兵士都打发走了。”

阮思聪便叫道:“刘教授,你先留在这里继续勘验,我去张将军家里看看。”刘霖道:“好。阮先生尽管去忙,有王立将军留在这里帮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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