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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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他便暗自庆幸,走对了两步重要的棋。一是四月间匆忙撰写了《劝学篇》,表明了自己在新旧中西之间不偏不倚、平和公允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五月初的晋京之行中止于半途。

张之洞心想,倘若不是桑治平出面来劝阻,到了北京之后。势必取代翁同穌的位置,也势必会成为皇上新政的谋画者、支持者和执行者。那么到了今天,也绝对会落得个失败者的下场。为此,他深深感谢姐夫,更感激目光远大的挚友。

张之洞知道自己十多年来一直在办着与“维新”密不可分的事业,说过许多与“变法”非常接近的言论,在世人的眼光中,他成了新派人物。同时,他与眼下朝廷最为嫉恨的康有为、梁启超都曾有过交往。事实上,他对康、梁都很欣赏,尤其对梁更为偏爱。这些细节,若落在旧派人物的手中,必会成为攻讦的口实。一阵焦灼之后,张之洞开始细心地加以回顾清理。

办洋务局厂、新式军队、新式学堂这些事情,虽是这百日内的新政项目,但实际上在此之前,也就是说在皇上亲政之前,太后听政时期,便已有朝廷明令办理。显然,这些都是太后允准的事,自然不会遭到再度听政的太后的否定。在变法这件事上,他一直小心谨慎地守住纲常名教和祖宗根本这两条底线。关于这个态度,他在《劝学篇》中写得非常明白:“夫不可变者,伦纪也,非法制也;圣道也,非器械也;心术也,非工艺也。”张之洞想,若有人在变法上为难他的话,这几句话便足以为之辩护开脱。

这时,梁鼎芬走了进来,悄悄地附着张之洞的耳朵说:“香帅,焦山定慧寺飞江亭楹联,您还记得吗?”

梁鼎芬的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张之洞从沉思中唤回,他想了下说:“记得,这会子你怎么会想起那副楹联来?”

梁鼎芬压低着声音说:“自京师出大事以来,我一直在为香帅回忆着看有没有给人落下什么借口的,刚才我突然想起那年在焦山的楹联,好像有点不妥?”

张之洞的心下意识地紧缩一下:“有哪点不妥?”

“我记得,下联的末句是‘与时维新是正途’。太后现在最恨的是维新,倘若有人据此告密,说香帅您是维新派,那就麻烦了。”

张之洞的心突突地急跳起来:“那怎么办?这楹联已在飞江亭上两三年了,要收也收不回了。”

“把它刮掉!”梁鼎芬早已有了主意。“趁着现在还没有人想起这件事时,赶紧刮掉,重新上漆。到时即便有小人生事,没有了证据,他也硬不起来。”

“行,就这么办!”张之洞立即作决定,“节庵,就麻烦你到焦山去办这件事。你立刻坐小火轮去,明天夜晚把它办好。”

“好,我这就去!”

梁鼎芬说着,正要转身出门,又被张之洞叫住了:“你带一百两银票去,送给定慧寺的僧众们。”

这一百银票显然是为了堵定慧寺和尚的口,梁鼎芬佩服张之洞想得周到,答应一声,赶紧出了门。

张之洞很感激梁鼎芬的这份心意。很快,他又不安起来:楹联可以刮掉,但别的东西刮不掉呀!眼下太后最恨的是康有为,上谕写得很清楚:康“纠约乱党图谋围颐和园劫持”,又说康“只保中国,不保大清”。这样看来,康有为乃叛逆,怪不得太后痛恨他。张之洞很悔恨不该在江宁接待康有为,更不应该资助他银两,让他在上海办《强学报》。还有,前年对梁启超的接待,也是太出格了。这些事尽人皆知,决不像焦山上的楹联那样,可以一刮了之的。正好辜鸿铭进来,他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香帅,你早已与康梁划清界限了。”辜鸿铭一本正经地说,“一部《劝学篇》,乃绝康、梁而谢天下,天下人岂能不知?”

《劝学篇》是预为防患而作,但也没有哪句说到“绝康、梁”呀,张之洞一时摸不清这个怪才肚里的小九九:“汤生,你说明白点。”

“香帅,你不记得了?《劝学篇》开篇就说‘邪说暴行,横流天下’,若有人说你是康、梁的后台,你可以明白地表示,你早就把康、梁的那一套称为‘邪说’了。你禁止康有为在《强学报》上以‘孔子卒后,纪年,又斥责《湘报》上的不轨文章,这就是你反邪说的行动。又有言论,又有行动,陈宝箴、徐仁铸他们能跟你比吗?所以我劝香帅你放一百个心,尽管世间风急雨骤,你却处磐石之上,风雨不动安如山。”

辜鸿铭的确给了张之洞一颗定心丸。但这颗定心丸仍不能让他完全安定下来,他想起梁启超在湖南曾办过南学会。是的,可以通过取缔它来以此表明自己坚决拥护太后,坚决反对康、梁的态度。

张之洞立即传令,命电报房火速致电陈宝箴:立即取缔反动团体南学会,禁止一切集会结社,以安定人心而维护社会秩序。

尽管下达了这个命令,张之洞的心还是忐忑不安。还有一桩事与他同样关系密切,那就是这些天被捕的人中,至少有三个人与他关系不一般。

第一个是谭嗣同。他的父亲身为湖北巡抚,与张之洞共事多年,尽管于洋务两人意见多有不合,但私交尚可。若要追究起来,谭继洵自然责无旁贷,他这个湖广总督也负有管教失严的过失。而眼下,谭继洵不知处于何种境况之中。张之洞唤来女婿念扔,让他代表自己去巡抚衙门探视谭抚台。

晚上,念扔回来告诉岳父,谭抚台虽为儿子逮捕入狱而难受,但不担心受牵连。原来出事后浏阳会馆就拍来紧急电报,告知谭嗣同怕老父受牵连,在步军衙门来查抄之前,便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了一封断绝父子关系的信,这封信可以保护老父。事实上,这两天湖北抚衙也一片安静,未见有事牵涉到谭抚台的身上。张之洞听了这话后,大为宽慰,心里对谭嗣同充满爱怜。好个深明事理的孝顺儿子,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能静下心来想出如此好法保全父亲。这等气壮如牛、心细如发、又忠又孝的人,真堪称天地间的奇伟大丈夫。可惜时运不济,遭此困厄,但愿能平安渡过难关,日后作为当不可限量。身为父亲的谭继洵都没有受到牵连,那他这个同寅自然更可以不负责任了。

第二个是杨深秀。早在山西时,杨深秀便因献鱼鳞册而受到张之洞的赏识,后聘请他出任晋阳书院的教习。他进京做官后,仍与张之洞保持良好的关系,并自称是张的学生。张之洞有不少信件在杨深秀手里。实行新政以来,杨深秀很活跃,张之洞对他的活动大多表示支持。张之洞担心,倘若万一查抄杨深秀的家,查出自己写给杨的信件后,岂不成了麻烦事!张之洞向已任刑部官员的儿子仁权发出急电,要儿子打听杨深秀的事,特别关注是否抄了杨家。第二天儿子回电:杨深秀虽人刑部大狱,但家却没抄。张之洞放心了。

最令张之洞忧愁的是杨锐。作为得意门生和受器重的幕僚,从太原到广州,从广州到武昌,杨锐一路跟着他,从未分离过。那年,又是他推荐杨锐进京任内阁中书,实际上是湖广衙门在京城的耳目。这些年来,要说张之洞对待杨锐,在信任和依靠上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感情上他不愿意看到杨锐被捕坐牢,理智上更觉得杨锐不应该遭此劫难。张之洞深知杨锐和康有为不是一类人。杨锐被皇上超擢,按谕旨办事,何罪之有!即便皇上做的事大违太后之意,责任也在皇上身上,而不应当由一个军机章京来承担。杨锐冤枉!

杨锐在好几封信里,都说起过他与康有为、谭嗣同等人的分歧,他是不赞成诸如民权、议院这些过激主张的。现在,却因康有为的事而被捕入狱。一个正在成熟的国家栋梁转眼间成了囚犯,这不太冤枉了吗?要为杨锐诉这个冤!

张之洞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心里又不免有几分畏难。眼前的变局是太后一手在操纵的,新旧之争演变为权力之争;从朝廷公布的官方文书上,权力之争又被说成是镇压奸佞集团的正义行为。杨锐已和康梁同被列入奸佞一类,为杨锐诉冤,岂不是为奸佞诉冤?身为国家大臣,此举岂不有和朝廷作对的嫌迹?诉不诉,如何诉?时局危急,又容不得太多的思考。张之洞为此而心如火焚。他多想找一个人来商议商议,然桑治平已不在身旁,谁可与之谈此等腹心话?

下午,念扔过来禀报汉阳铁厂的事,说起铁厂的总办郑观应在幕友房里与众人聊天时,对谭嗣同、杨锐四章京被捕一事深为遗憾。又说督署幕友们也对杨锐遭此不测之祸叹息不已。念扔的这几句话给张之洞以启示:为避嫌疑,自己不能出面,找一个局外人来关说,既可达到诉冤目的,又可以免遭风险。现在有一个最好的人选摆在面前,那就是汉阳铁厂督办兼铁路公司总办的盛宣怀。

此人绝对是新政的拥护者,是杨锐等人的同情者,他门路极广,且以局外人的身分出面更为妥当,但不知道此刻他愿不愿意出面?

念扔说:“郑观应的话说得激昂.估计盛宣怀也是这个态度。再说,他现在跟我们关系密切,也不好意思拒绝。”

张之洞说:“这不是一般的事,不能勉强人家。你不妨先去郑观应那里跟他说明,让他先用电报与盛宣怀联系。若他愿意,我再直接拍个电报。不过,所有这些都得对外严格保密。”

一个多小时后,陈念扔回来说:“一切都办好了,您就拟电报吧!”

张之洞沉吟一会,对念扔说:“你记吧。”

陈念扔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美国带回的钢笔,将张之洞口授的话一字字地记了下来:

盛京堂:杨叔峤端正谨饬,素恶康学,确非康党。平日论议,痛诋康谬者不一而足,弟所深知,阁下所深知,海内端人名士亦无不深知。此次召见蒙恩,系由陈右铭中丞保,与康无涉。且入值仅十余日,要事概未与闻。此次被逮,实无辜受罪,务祈迅赐切恳夔帅、寿帅设法解救,以别良莠,天下普类同感两帅盛德。叩祷。

王文韶字夔石,故称夔帅。军机大臣裕禄字寿山,故称寿帅。电报亥时发出,第二天未时盛宣怀回了一电:张制台:真电所言杨叔峤事,已转电仁和,力恳保全,圣躬未愈,有旨征医。宋伯鲁革职,余无所闻。

仁和即夔帅王文韶,他是浙江杭州人,杭州古称仁和,以仁和代王文韶,乃是对王的尊敬。宋伯鲁乃一名很活跃的新派御史,革职自是难免。张之洞看到这份电报,心情安定下来了。

王文韶与裕禄两人中,盛宣怀没有找裕禄而找王文韶,看来盛与王交情更深。王文韶眼下是太后的大红人,身兼总署和军机两大任,他答应保全,大概杨锐的处罚不会太重。有旨征医,莫非皇上真的病了,多半是因新政失败被囚而忧郁成病?

北京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卷入了新旧之争,朝政眼下不知乱到何种地步!张之洞电告儿子:遇有大事,随时报告。

不料第二天深夜,仁权从京城发来电报:今日午后,康广仁、谭嗣同、杨锐、杨深秀、刘光第、林旭被斩于菜市口,监斩人刚毅,京师百姓观看者数以万计。未等电报读完,张之洞已软瘫在藤躺椅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样重大的案件,当事人又是朝廷的重要官员,为什么不按正常的程序由刑部审讯,由大理寺定罪,就这样匆匆忙忙,甚至可以说是亟不可待地把人杀了?

二百多年来的大清历史上,似乎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就在接读电报的前一分钟还存在的企盼彻底破灭了,杨锐而今已是身首相分,倒在菜市口的血泊之中。可怜的叔峤呀,你真是冤枉死了!整整的一个晚上,杨锐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张之洞的眼前晃动:一会儿是尊经书院憨态可掬的年轻学子,一会儿是太原城秉烛夜书的勤勉幕僚,一会儿是奔走国是的热肠京官。今年才刚进的四十岁,一个大有作为的干才能员,一个忧国忧民的正直书生,怎么能以这样的形式结束短短的人生,离别他眷恋不已的国家、朝廷、老父妻儿、师友同寅?

张之洞知道,像这样的朝廷钦犯,在菜市口砍头,是有意暴尸示众、三日之内不能让人收敛的。还差两天便是中秋节了,张之洞抬头仰望夜空中那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心里无限的悲凉。今夜,菜市口是一副多么恐怖的场景;今夜,京城杨宅又是如何地哀伤、悲痛!叔峤七十岁的老父、十岁的幼儿、已成未亡人的妻子,既头顶罪犯眷属的恶名,又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未来的日子,将怎么过呀!

张之洞要念扔速电仁权,派仆人带一张千两银票悄悄地去杨宅探视,并转达他的问候。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相关消息:翰林院学士徐致靖永远监禁,其子湖南学政徐仁铸革职永不叙用,积极行新政的户部侍郎张荫恒革职,充军新疆,将康有为离间帝后图谋不轨的罪行宣示天下。又命广东地方官府抄查康梁原籍财产,逮捕已出逃的礼部主事王照的一兄一弟,保荐康有为的礼部尚书李端棻革职,充军新疆,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湖南巡抚陈宝箴及其子翰林陈三立,以及前湖南学政江标、翰林熊希龄均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在惩办新派的同时,以怀塔布、许宝骙等为代表的一批老派人物,或加官晋级,或官复原职。

一百零三天的维新变法仿佛一场春梦似的,一觉醒来,大清帝国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原来的旧模样。

疾风骤雨般的疯狂报复过去后,张之洞最为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有人会借他曾与强学会和康梁有过联系,以及他与杨锐的师生关系而攻击他。这都是确确实实的历史,他无法抹去,也无法改变,倘若遇到仇家要周纳深文无限加码的话,他张之洞也可以被视为维新变法的积极拥护者,甚至是康梁的后台而遭到严惩。事实上,有人已经在这样做了。

十六七年前因贪污被参劾的前山西布政使,十二三年前借徐致祥弹劾张之洞不成、赋闲家居一百天如今又官复原职的太常寺正卿葆庚,便找到了眼下言宫中的大红人杨崇伊,以用一万贪污银子买来的宋徽宗的一幅花鸟真迹为诱饵,怂恿杨崇伊上了一道对张之洞的参折,但慈禧将这份参折留中未发下。一来张之洞是她一手提拔的而今享有盛誉的三朝老臣,二来一部《劝学篇》也使得慈禧深信张之洞决不是康梁一类的人。辜鸿铭的那句“绝康梁以谢天下”的玩笑之语,终于得到了证实。这桩事,两年后张之洞从姐夫鹿传霖那里得知,使他对慈禧更添一分感激之情。

张之洞的另一个担心,便是他耗费多年心血经办的洋务局厂,会因这场变故而受池鱼之殃。这个担心在几个月后也慢慢消除了。铁厂和铁路都和先前一样在正常的生产和施工中,盛宣怀及其得力助手们依旧在兴趣浓厚地经营着,并对前景十分看好。其它如汉阳枪炮厂、汉阳火药厂、纺纱局、织布局、制麻局、缫丝局也事事照旧。

张之洞的仕途没遇到障碍,他所致力的洋务事业也没多大的影响。湖广总督衙门的运转一切如常,然而中国的政坛却因这次变故而大伤元气,中国社会的进展也因此而中止甚或倒退。西方各国曾因新政而对中国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也遭浇灭,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着对这个古老之国的政治不可理解的迷惘神色。中国的亿万百姓,也从此失去了以和平方式获得富强的机会,被迫走上血与火的痛苦之路。神州大地,再度陷于压抑、沉闷、暗淡的时空大隧道中。

终于,这种畸形的陈旧统治术导致了一场更为混乱更为可怕的大动荡,大清帝国因此蒙受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摇摇欲坠的爱新觉罗王朝几近覆没!

第四章 互保东南

一 面对废立大事,三个总督三种态度

慈禧再度训政的第二天,光绪便从养心殿搬出,住进紫禁城西边南海中一个名曰瀛台的孤岛上,对外称之为养病,其实已被软禁,身边只有几个太监和宫女服侍。他的正妻那拉氏皇后原本就和他不投缘,现在则干脆投入她的姑妈怀抱,与丈夫断绝了联系。与皇后同日册封的瑾妃平素嫉妒妹妹珍妃的独宠,此时更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她明白表示站在皇后一边。至于珍妃,本就招慈禧的嫌恶,正好以干预朝政的罪名将她打人冷宫。其他几个地位低的妃子更是不敢上瀛台。于是,光绪身边便没有一个妃嫔了。

他一天到晚孤孑一身,形影相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怜的皇帝,心绪痛苦到了极点。先前只相信康有为所说的“若不变法,求为长安一布衣亦不能”,却没有想到,变法后的遭遇,也同样是“求为长安一布衣而不能”。光绪的性格本脆弱,体质又单薄,遭此打击后,果然大病了一场。从此他便木木讷讷的,形迹近于呆滞。每月朔望之日,他照例被太监引导,乘坐一叶小舟渡过水面,进宫向太后请安,背诵两句固定的台词后便不再开口,一旁垂手侍立。慈禧也觉得难堪,便吩咐跪安,让太监重新将他带回瀛台。有时慈禧会见重要的外国客人,为避免洋人猜疑,也把光绪带在身边。光绪同样如一尊木偶似的,不说话,甚至笑都不笑一下。

于是,有机会见到皇上的大臣们都私下议论起来:皇上莫非真的神志上出了毛病,否则怎么这样目光呆痴,面无表情,精神委靡,言辞木讷?皇上毕竟是皇上,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反省之后的皇上仍得要回宫处理军国大事,大清国今后还得由皇上来掌管。皇上病得这样,如何能担当起君王的重任呢?在皇族里,则有人在偷偷议论着更大的事情:皇上这个样子,得赶紧另打主意。前代可援引的旧例不外乎两种:一是废,一是让。无论是废是让,都得有个取代者。谁做这个取代者合适呢?有几个王府在遍视近支黄带子之后,对这个天大的好处有可能降落在自己府内抱着希望,于是便对大位怀着觊觎之心,跃跃欲试地在各权贵府第中穿来走去,打听联络,寻求机会,以求一逞。这其中有一家自认为可能性最大,遂最踊跃,最热中,这一家便是位于西城平安里的端郡王府。府主名载漪。

说起载漪的身世来,可非比一般。他是道光帝的第五子惇王奕谅的次子,奕琮是咸丰帝的弟弟,恭王、醇王的哥哥,当今皇上的亲伯父。载漪则是皇上的嫡堂兄弟。载漪的长兄载濂在父亲去世后承袭王位。按祖制,载漪不可能再封王。载漪的封王是因为过继给瑞王府的原因。

嘉庆帝的第四子绵忻封瑞亲王,绵忻去世后其子奕志承袭王爵,奕志无子,为使国不除,咸丰帝让侄儿载漪出为奕志的嗣子,承袭王爵。内阁述旨时,因笔误将瑞写成端,圣旨不可改,遂将错就错,瑞王便变成了端王,载漪就这样成了端郡王。载漪的长子溥隽年方十六岁。从血统来说,若为光绪嗣子,他不如出身醇王府的光绪诸侄,若为同治嗣子,那他就是最为亲近的侄辈了。这是从父辈一脉来看,若从母系一脉看,溥隽则有着别人不能攀比的优势,这是因为他的母亲乃慈禧的内侄女。

慈禧的弟弟桂祥有三个女儿,长女乃光绪之后,次女即溥隽之母,三女则为辅国公载泽的福晋。当年光绪即位,除开为咸丰的亲侄外,更仗着母亲是慈禧的亲妹的缘故。满朝文武都知道老佛爷的私心,若要立嗣,最佳人选必为溥隽。因为醇王府现今的溥字辈,并非老佛爷之妹的血脉,乃是老醇王的侧福晋刘佳氏的后代。

载漪自然深知端王府目前所处的形势,故对慈禧百般逢迎,务必要讨得这位大清神器授予者的欢心。

对于四岁进宫的光绪,慈禧经历了一个从期望到失望的过程。当她得知光绪竟然听从康有为的奸谋,居然有围攻颐和园的想法时,这个一生强悍,只能制人不能制于人的女人终于狂怒了,失望升格为仇恨。她决定要将亲手立的皇帝,再亲手废掉。心存这个念头后,她遍视近支各王府,目光最后也停留在溥隽的身上。她叫载漪把溥隽带进宫来瞧瞧,又特为邀请蒙古老状元、同治皇后的父亲、她的亲家翁崇绮一旁观察。

经过三天的强化训练,溥隽在父亲的带领下,走进养心殿东暖阁。慈禧见他健康清秀,跪拜如仪,应答也还流畅得体,心中颇为满意,随口问道:“平时在家除读圣贤书外,还做些什么?”

溥隽答:“奴才除读书外,还喜弓马骑射。”

这话让慈禧中意,说:“骑射乃咱们满人的本色,万不可丢掉。”

又问:“喜欢读什么书?”

溥隽答:“史书及祖宗典册。”

慈禧点点头:也做诗吗?”

溥隽答:“间或也做些诗。”

慈禧问:“近日做了什么诗,念一首给我听听。”

溥隽答:“奴才昨日作了一首《秋雁》,请老佛爷赐教。”

停了一下,溥隽念道:“西风乍起时,群雁飞江南。聊将天作纸,挥洒二三行。”

慈禧笑着说:“诗做得不错,赏你一套文宗爷用过的笔墨,下去吧!”

载漪带着儿子,高高兴兴地出了养心殿。

载漪父子刚出宫,崇绮便对慈禧说:“老佛爷,恭喜恭喜,端王府有这样聪明的小主子,老佛爷您有这样颖秀的内侄孙,这真是大清之福。溥隽知书达理,尤其诗做得好。聊将天作纸,挥洒二三行。这诗真有王者气概。老佛爷,您若将溥隽赐给老朽做门生,老朽这一世就算没白活了。”

慈禧听了这话,很欢喜,说:“好哇,就叫溥隽拜你为师吧!”

崇绮乐得白胡子翘了起来:“老朽谢老佛爷了。”

见过溥隽这一面后,慈禧已在心里定下了这桩大事。

溥隽进宫面试并得到老佛爷的赞许之事,很快便传遍朝廷上下,端王府立即车水马龙,热闹如市。在许多人的心里,端王府就要成潜邸了,其中荣禄、刚毅、启秀、裕禄、徐桐等人更为积极。

荣禄、刚毅在这次变局中,坚定地站在太后一边反对皇上,启秀、裕禄是新政期间进的军机,他们本是皇上提拔的,却反了水投靠太后。他们都害怕一旦山陵崩皇上重新掌权后会报复,遂一致主张废除皇上,另立新主。徐桐一向反对西学,他不满光绪,主要在信仰上而不是利害关系上。荣、刚、启、裕执掌军机大权,是眼下大清国的实力派人物。徐桐身为大学士,又曾做过同治帝师,年高德劭,在朝廷中有极高的声望。他们与慈禧结成联盟,废光绪立溥隽,看来已是势在必行的事了。但这时却有两位王爷主张持稳重的态度,一是军机处领班礼王世铎,另一个是总署大臣庆王奕劻。

世铎做了十四年名不副实的军机处大臣,奕劻则是近几年来走红的王室重要人物。

世铎和奕劻与光绪无怨隙,他们站在较为超脱的立场上,认为废除皇上一事太重大,且光绪因行新政而废,亦颇冤枉。二人意见一致,遂共同奏请慈禧,但他们不便直说,而是采取纡回的方式。

世铎奏:“近日王公中密传,谓皇上病重,不能理政,老佛爷有另立之意。奴才和庆王以为此事可否听取京外督抚意见,请老佛爷圣裁。”

慈禧看了看奕劻:“你也是这个看法?”

奕劻叩头说:“奴才的看法与礼王爷一样。”

慈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世铎:“依你看,此事如何与地方督抚商议?”

世铎说:“此事太重大,又属绝等机密,不可扩散,只宜与极少数人商议。奴才与庆王私下认为,当今天下只有三个总督可议此事。一为大学士、前直督李鸿章,二为两江总督刘坤一。二人为湘淮两军硕果仅存者,且久为总督,老成稳重,此二人非得事先征询不可。第三位便是湖广总督张之洞。此人非湘非淮、非台非阁而受天下督抚推重,眼界开阔,谋国忠贞。此人亦宜与之商议。三人之外的督抚,似不宜让他们知道。”

慈禧又沉默多时后才说:“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军机处办个绝密信函,分寄李、刘、张三人,叫他们直抒己见,尽快答复。”

第二天,三封绝密信函由军机处发出。一封直送贤良寺李鸿章寓所,另两封以四百里加急分发江宁和武昌。

李鸿章从欧美五国回来后,满以为可再获重用,却不料依旧只是一个文华殿大学士。自雍正建军机处后,内阁的权力便大为降低,到咸同之后,内阁大学士完全成了一个虚衔:位虽高,秩虽隆,而实权几乎一无所有。“大学士”往往成为对立有大功之人的荣誉褒奖。李鸿章很少去内阁办事,当然也无事可办。他一直住贤良寺,读书散步,门前冷冷清清。他是一个十分看重权势和事功的人,处于这种境遇,自然心境抑郁。对于前一段的新政,李鸿章的态度比较复杂。

应该说,李鸿章是最早认识中国已落后世界很远,必须向别人学习的先知先觉者之一。他的这个认识是在战争中得来的,是在与洋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正因为此,早在同治初年,他便办起了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局等一批洋务军工厂,是曾国藩“徐图自强”国策的重要制订人和继承者。早在同治九年,在处理天津教案中,他便和曾国藩会衔上书,提出派幼童出国留学的建议。后来在长达二十多年的直督兼北洋大臣的岁月中,他更是倾尽全力办北洋水师,办军火工业。光绪的百日维新变法,不过是以朝廷的名义将他三十年来所做的事业推行于全国罢了。作为第一代的试办新政者,李鸿章怎能不拥护不支持?

但是,对刚刚夭折的新政的实际谋划人康有为及其一班子人员,李鸿章却与他们有着很大的隔阂;造成隔阂的原因,不在学理上和策略上,而在感情上。

甲午海战失败,李鸿章被康有为及康的同志们骂为汉奸、卖国贼,已够伤他的心了。后来强学会成立,他打发家人持两千两银子要求人会,而遭到严拒。这对他来说,更是脸面扫尽。于是李鸿章不再与康党发生任何联系。对康党这次的惨败,李鸿章多多少少有点幸灾乐祸。不过,作为一个淮军统帅出身的国家重臣,他的胸怀尚不至于褊狭到不能容骂他的人。在心灵深处。

他还是欣赏康有为、梁启超的。百日新政期间,李鸿章一直安居在贤良寺里,静观时局变化,可与否,他都不置一言。

这天,他接到由军机处送来的火漆密封的信函,心里想:两三年了,还没有收到一封如此函件,老夫早已是一个闲云野鹤了,还有什么重大的国事要问我?待到拆开看时,李鸿章怔了半晌。废立皇上,这是何等重大的事!做过多年翰林的李鸿章熟稔史册,知道历史上凡有废立的时候,均是局势动乱的时候,废也好,立也好,往往都没有达到期望的目标,反而加重动荡。典型的例子如东汉末期,废立之事经常发生,导致的结果是权臣执政,朝廷威望下降,政局进一步恶化。大清立国二百多年来,除康熙朝外,从未有过废立之事。当初康熙爷对于太子的废立慎而又慎,即便太子作恶多端也还是想方设法尽量不废。最后,实在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才下狠心废黜,从而实行传之后世的藏名于金匣的建储制。然而,就是这样的慎重,也引发了诸子争位、骨肉相斗的朝局。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废立之事,不是万不得已,决不可轻率行之。

李鸿章对历史感叹一番后,又回到眼前来。他并不认为光绪是一个非废不可的昏暴之君,即使如密函所说的“身患重病”,也不能成为理由。皇上今年才三十八岁,正当英年,病得再重也是可以治愈的,不必因此而废黜。再说,皇上并无儿子,若是废了,又由谁来继位,岂不又要引起一场近支王府之间的争斗?但李鸿章知道太后很恨皇上,以他如今伴食之身来规谏此事,力量不够,而真正有力量的,是太后所惧怕的洋人;如果洋人反对,那太后就不敢了。但自己如今的地位也不宜到各国公使馆去探听此事呀!

苦苦思索良久后,富有权谋的李鸿章突然有了极好的主意!

李鸿章悄悄来到定阜大街庆王府。老于世故的奕劻在王府客厅契兰斋,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已无往日威风的落魄大学士。

坐定,寒暄之后,李鸿章说:“废立大事,老朽不敢与闻,承蒙王爷和军机处看得起,告知这等机密大事。老朽认为,处眼下局势,这等大事,一是太后圣心裁夺,二是要探一探各国的态度。”

奕劻是一个极为看重洋人的王爷,忙点头说:“中堂说的是。西洋各列强都与我们大清建有外交往来,他们自然会很重视这件事,探听一下他们的态度很重要。中堂与外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又刚从欧美回来不久,与各国公使馆交往颇深,可否就请中堂到公使馆去探听探听?”

“唉!”李鸿章长叹一声后说,“洋人都是势利的人,我如今无权无势,不过一闲人而已,怎么能去公使馆探听这等重大的事?即便去,他们也不会对我讲真话。”

奕劻说:“中堂说的也有道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探知公使馆的态度吗?”

李鸿章想了想说:“办法也不是没有,老朽有一个主意,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奕劻忙说:“中堂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

李鸿章说:“我离开直督已经有三年了,各国公使都以为我现在是一个拿薪俸养老的人,不过问朝政,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和我谈朝政。如果太后能让我暂时到哪个省代理一下总督的话,各国公使知道朝廷又要用我了,必定会来祝贺,那时我就会顺便跟他们谈起这件事,探一探他们的口气。”

奕劻是个精于权术的老政客,李鸿章这番话背后的真正目的,他一听就明白了:无非是不安于赋闲,欲借此机会向朝廷要个总督的实职.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后,转个念头又想:李鸿章的这个主意也是可行的,若不找个由头,又如何能与公使馆接触?太后对两广总督谭钟麟不太满意,不如建议他去广州取代谭钟麟,两广洋务多,李比谭更合适。

想到这里,奕劻笑道:“中堂这个主意很好,我明天和礼王爷商议后,就奏请太后。”

世铎也认为此法可行,一同面见慈禧,请放李鸿章两广总督,替代不善于与洋人打交道的谭钟麟。慈禧答应了。

果然,各国公使馆听说李鸿章外放两广总督,纷纷前来祝贺。英国公使心直口快,不等李鸿章转弯抹角探听,先自问了起来:“听说贵国要废掉大皇帝,有这事吗?”

李鸿章就势说:“废立的事,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即便真有这事,也是中国的内政,贵国是不能干预的。”

英国公使气傲地说:“这当然是贵国的内政,我们大英帝国是不会干涉的。只是,我们只认得‘光绪,二字,若是换别的人做大皇帝,我们承认不承认,还得请示敝国政府。”

显然,英国公使不赞成废除光绪。其他一些主要国家的公使除俄国外,李鸿章通过旁敲侧击,也探出了他们的心思:反对废除光绪。李鸿章把他的探听告诉奕劻,奕劻又禀报给慈禧。慈禧得知后,心里甚为不高兴:这些洋鬼子真是可恼,中国换皇帝与你们何干!

这时,江宁发给军机处的密电也到了慈禧的手中。七十二岁的前湘军首领两江总督刘坤一,是个不拘细末却大事明白的人.,他不认为光绪行新政有什么错,不能因此而遭废黜。想到自己年过古稀,近年来又疾病缠身,有生之年也不多了,在这桩大事上,不妨说句真话,大不了开缺我的江督。我已做了三十多年的督抚,也做烦了,开缺后正好回籍养病,安度天年。刘坤一这样想过后,给军机处发了一封密电,电文简洁,关键话只有两句: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慈禧看到这两句话后.心里不悦,难道已定的就不能变动了?君在我的手里,我立谁,谁就是君。新立的君与臣之间,不也是君臣之名分吗?心里虽这样想,但到底外国公使和两个元戎重臣都明确表示不同意废立,慈禧不能不慎重对待。她现在期待着来自武昌的回复。

武昌的湖督衙门里,张之洞接到军机处的密函后,已经反反复复地思考三四天了。摆在他面前的真是个大难题。张之洞的内心里毫无疑问是支持新政、拥护光绪的,是不主张废除这个“身患重病”的年轻皇帝的。皇上有不足之处。在张之洞看来,这不足之处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太过于相信和依靠康有为,二是太急于求成。康有为学理怪诞,使人不能对他完全放心,且地位卑微,又不足以服众,用他作新政的主要赞襄者,是皇上的一大失误。旧法实行二百多年了,有的则从前明继承,为时更久,怎么可能在短期内便全部除旧布新?百日维新期间大大小小的变革达三百余项,有时一天之内下达十余个变法谕旨,使人目不暇给,叫各省各府县如何办理?纸上的东西不落到实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皇上太轻率,太躁进,太缺乏实际办事能力了,有的甚至近于儿戏。“欲速则不达”这条古训,百日维新的失败给了它又一个最好的证明。但即便这样,他也不同意废除皇上。因为皇上所要办的这件大事,归根结底是为了强国富民,是符合世界潮流的,与张之洞本人的心是相通的。然而,张之洞又不便明确表示这个态度。他有两个大的顾虑:一是在百日维新中,他本人尽管没有应诏人京襄助,但他的学生杨锐,他的山西时期的幕友杨深秀都卷入得很深,此外,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都和他有说不清的牵连,在知晓内情的人看来,湖广总督实际上已卷入了这场变局。鉴于此,张之洞想尽可能地把自己与百日维新划得清楚些,隔得开些。此时,若再站在皇上一边上,他怕别人指责他为康党,为维新派第二。张之洞知道太后很想废掉皇上,若明确表态不同意废的话,无异于直接反对太后。张之洞怕得罪这位厉害的老佛爷。

他将此事与梁鼎芬、徐建寅、辜鸿铭、陈念扔等人商议。梁鼎芬主张跟随重新训政的太后,辜鸿铭主张支持失败的皇上,徐建寅、陈念扔则依违两可,张之洞仍拿不定主意。这时,大根进来对他说:“四叔,吴郎中远游归来,想看看您,您有空吗?”

自从那年送武当山焦桐到武昌以后,吴秋衣与张之洞便没再见面。眼下遇到这等大事,张之洞本没有心思与一个江湖朋友闲聊天,但转念一想,江湖人乃权利场的旁观者,俗话说旁观者清,何况他多年来漫游四海,见多识广,更可以清醒地看待这样的政坛大事。只是这事决不能传扬出去,否则,总督向游方郎中咨询朝廷废立,将会被世人当成笑料看待。

“吴郎中现在哪里?”

“他已在督署门房外。”

“你问过他吗,他住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归元寺挂单?”

“是的,他说他还是借住在归元寺。”

张之洞想了想说:“你去告诉他,说我这时正有急件要办,请他晚上再来,我有重要事和他商议。”

晚上,吴秋衣如约来到督署,张之洞高兴地在小书房里接待这位不一般的郎中。吴秋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感叹地说:“香涛老弟,你这些年老多了。案牍劳形,此话不假!”

张之洞看老友虽黧黑瘦削,却神完气足,也感慨地说:“你跟上次见面时差不了多少。风雨滋露松柏人,此话也不假!”

说罢,二人都快乐地笑起来。

张之洞问:“秋衣兄,这些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吴秋衣爽朗地答道:“这些年主要在北方停留。在泰山附近滞留了两三年,后又去了嵩山、华山和五台山,不知不觉间,人世就过了十年光阴。这次再返归元寺,原住持虚舟法师居然圆寂三四年了,现在的住持,当年不过一斋头而已。岁月过得真快!”

“是呀,是呀!”张之洞连连点头,“岁月过得真快,就连当年接待你的门房都变老头子了。”

“香涛老弟,那年从武当山带来的桐木料你做了几张琴?。

张之洞答:“九截桐木料,我已做了五张琴,还留下四截,预备着给将来的儿媳和出嫁的女儿做。”

吴秋衣问:“做出的五张琴,音色还中听?”

“好,每一张都好。”张之洞说,“尤其以那截最长的格外好,我将它做了一张大琴,取名天下和平,留在府里,佩玉常常弹弹,那音色真有绕梁三日不绝的妙处。”

吴秋衣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喜色。

“秋衣,我之所以约你今晚来此,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听听你的意见。”张之洞面色凝重地将谈话转到主题上。

吴秋衣颇觉意外地问:“你的重要事情都是国事,而我是一个不问国事的人,我能给你提供有价值的意见吗?”

。不错,是国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不问国事,我要的正是不问国事人的意见。”

吴秋衣敛容说:“那你就说吧,我尽我的所知所识回答你。”

张之洞神色肃穆地说:“这是一件绝密的国家大事。你必须答应我,只在这里说,出了书房外,不向任何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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